<<风起下篇>> 黎珺保持沉默

黎珺保持沉默

有人敲门。

彭彪便关了电脑。

耷拉着脑袋进门来的是黎珺。他看见书桌前坐着的是被自己选下去的老专员彭彪,于是眼睛一亮,问道:“老彭,你怎么会在这里?”

彭彪没有站起身握手,只是会意地笑笑,礼貌地说:“老黎呀,请坐。”

从这样一句话里,黎珺就感觉到了他们两个人此时此刻彼此的身份。再继续说什么热乎的话已经没有意义了,他顺从地坐下来。他顿时鼓起勇气,一路上思考的那个念头,应该高度强化起来。

这个念头就是,保持沉默。他总记得香港电影电视经常出现的一句话:“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每一句话都可以作为呈堂供证。”

“今天,我们几个代表省委,找你谈话。有些事情请你说清楚。”彭彪开腔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彭彪继续说:“这次请你黎珺同志来,是经过省委主要领导同志同意的。你自己应该知道,朝阳市出现了招牌风波,在网络上形成了一个热点,对江东的形象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省委为此派出巡视组,对这个事件进行了深入的调查。现在事实已经查清楚了,其中关键的环节都与你这个做市长的有密切的联系。“

彭彪说话的时候,坐在一旁的,有一个处长,一个干事。那个处长看上去年纪不大,三十岁挂零,白净的脸庞,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他透过眼镜片注视着黎珺的一切反应,甚至连黎珺驾着二郎腿不停闪动时,皮鞋鞋带没有系好,在不停地摇摆这样的细节也不会放过。那个干事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他的职责是做记录,问话人和被问话人的每一句话,都要在他的指尖上流动,清晰地记录在那个精美的笔记本电脑上。

这个调查组有四个人。准确地说,应该是专案组,只是现在已经不时兴叫这个称呼了。另外一个人就是那个到机场去接黎珺的人,他现在正在隔壁的房间里睡觉。按照事先的安排,他是准备第二批接着找黎珺谈话的干部。调查组办案就是这样,前面几天抓紧问话,猛虎洗脸一样,劈头盖脸地盘问,争取打开突破口。如果三两天打不开一个突破口,往后就困难的多了,只好改为拖,几个人轮流找当事人问话,比比双方的耐性。

黎珺好像对这次问话早有准备,彭彪讲开场白的时候,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墙上的一副水墨画。水墨画出自一个不知名的画家之手,并没有什么特色,下笔很细腻,因此力度不大,与雄浑的大山显得很不协调。要是平日,黎珺对这样不入流的水墨画是瞧不上眼的,此刻却深深地为这幅画的构图吸引着,久久地不愿意移开自己的视野。

彭彪继续说了什么,黎珺全然没有听进去。黎珺仿佛进入了画中世界,融入了水墨描绘的山山水水之中。

开场白说完了,彭彪发问:“市政府的那个文件,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

黎珺没有回答。他不是装着没有听见,他确实还沉浸在画的世界里不能自拔。但问话的人、做记录的人并没有察觉出来。

眼镜处长有点不耐烦了。他提高了声音分贝大声说:“彭专员问你话呢,你听见没有?”彭彪早就不是专员了,但人们还是习惯地那样称呼。

黎珺仿佛从世外桃源回到人间,听到一个怪声怪气的强调。怎么是一个太监似的声音?他有点疑问。他转身看看这个戴眼镜的处长。

但他还是没有回话。

<<风起下篇>> 外宾招待所

外宾招待所

是彭彪选择江东大学外宾招待所作为办案地点的。

彭彪对这个地方太熟悉了。无论是在新闻文化厅工作期间,还是在省纪委工作期间,只要他主办的案子,他都要把办案前期的“双规”或“双规”前的谈话阶段放在这里。

江东大学在清江河以西,按照清溪市“西文东市”的布局,这里是文化区,少了些许商业气味。校园静谧,少有外人打搅。更重要的是,彭彪是某个地区师专毕业的,与江东大学没有什么瓜葛,不用碰见什么教授老师就要施礼致敬,满眼是不认识的人,单纯。他是这么想的。

对去机场接站,彭彪做了精心的安排。以往出现过一些状况,都是因为工作不过细造成的。彭彪只是派了一个科级干部去接站,即便在机场转来转去,也不显眼不张扬。他还特地交代,要民航部门的纪委与机场打好招呼,别让黎珺乘坐的飞机停靠航站楼,免得节外生枝。

一切安顿好以后,闲得无聊。彭彪决定上网聊天,等待黎珺他们到来。

聊天的对象是过去在新闻文化厅一起办过案的老熟人,省纪委当年的“聂干事”,现在的聂处长。聂处长与彭彪是多年的老朋友,他们在新闻文化厅就一起办过案子,后来在纪委一起共事时,常常一起在外地出差办案,虽然性格不同,却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聂处长随着年龄的增长,人变得很粗壮,说话嗓门也不是年轻时候那么秀气,尤其喜欢开粗俗的玩笑,讲大段的黄色段子,常常成为饭桌上的明星。还有一点是,这些纪委的干部,办案时很紧张,闲下来很空虚。尤其是轮流找人谈话时,闲着的人便靠网络打发时间。她就是这样与彭彪成为了QQ好友。

别看彭彪平日里板着面孔,但与女人打交道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

彭彪聊天,一般采用欲纵故擒的战术,先从工作、学习等事儿说起,七转八转,就转到了男女关系的话题。

彭彪在QQ这头说:“老年男女关系当中,除了结发夫妻、再婚等婚姻关系外,现在还有一种固定朋友关系,即高龄情人:老年男女双方并不结婚,只保持一种情人关系,双方有各自的生活基地,但有性行为、相互关心和帮助、甚至是同居和共同生活。这种情人关系不涉及财产等,当事人关系会变得简单,也好相处,但法律并不保护这种情人关系。”

聂处长不小心又被彭彪带了进去,她在QQ那头说:“你觉得这种关系应该提倡还是不应该提倡?”

彭彪调侃着说:“如果你同意我说的那样简单的话,不涉及财产等繁杂的事情,我也认同。”

聂处长说:“不会那么简单的。”

彭彪回答:“其实很简单的,男女之间就那么一回事儿,所以我觉得应该提倡。“

聂处长说:“那样的话,这个关系很脆弱,你不考虑前因后果哦,这种关系不受法律保护哦。“

彭彪说:“纯属双方自愿,互相关心帮助,不破坏对方家庭,就和朋友一样,又比朋友亲了一点?还需要法律保护什么呢? ”

聂处长继续说:“你说的这种简单呀,是不是别有用心,是不是简单到只有性吧?”

彭彪又说:“不会吧。”

聂处长说::“我听你说话的那种口气就像。如果只有性,我宁愿不要。”

彭彪还是继续调侃 :“其实没关系,我要求不多 。”

他写完这几个字,偷偷乐了起来。

聂处长感觉被彭彪带进了一个无法想象的境界,于是不好气地写道:“看你这样一个高级别的领导干部,还是当过专员的人物呢。怎么越说越邪了。不和你说了。”

<<风起下篇>> 机场无法逃脱

机场无法逃脱

黎珺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

从机场被请到招待所宾馆的领导干部,黎珺不是第一个。这样的尴尬场面,黎珺还在饭局上跟别人津津有味地做过谈资。

就是在三年前,省环保厅的一个副厅长有过一次这样经历。

这个副厅长在自己单位的招待所醉酒以后,在包房里侮辱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当时这个女服务员不敢吭声,后来老是情绪不稳定,被男朋友逼问出来了原委。他们便到派出所告这个副厅长犯有强奸罪。因为涉及到一个领导干部,派出所只好把情况反映到省纪委。省纪委请示领导后,决定立案侦查。恰好这个副厅长出国了,纪委决定他回国时在机场截住他,隔离起来再说。不巧的是这个决定,被副厅长的太太知道了。他太太通过朋友关系了解到一些侦查情况。接机那天,纪委的人以为只要在机场大厅里截住人就可以了,没有想到他太太捷足先登,抢先一步赶到出口,对这自己的老公悄悄说了一句:“那个服务员还是个处女”。这个副厅长只是点点头,就被人带走了。在以后的审查过程中,副厅长一口咬定只是对服务员有调戏行为,没有发生性关系,所以案子最终不好结论。

在黎珺小圈子的饭局上,他还听说过别人从机场成功逃脱的故事。

也是江东省一个副厅级单位的头儿,出差返回清溪市机场时,在距离接站口十几米的地方看见了纪委来“接”自己的干部。他料定大事不妙,他便悄然转身去了卫生间。他简单做了化妆以后,扔掉大件行李,利用上下旅客多的混乱时期,转进了旅客进入的通道,到了转签机票的VIP窗口。因为他随身携带了护照等文件,还有银行卡和一些现金,以前的登记记录完备,很快办理了手续。在“接”他的人还死守在出口等待的时候,他已经顺利登上了另外一架出境的飞机,成功地逃脱了。

黎珺当时教训在座的人,出去乘坐飞机,一定要观察四周,如果有异常情况,要早做准备,要保持好的心态,以不变应万变。在座的人都夸黎珺是老手,经验丰富。

眼下轮到自己遇见如此的尴尬场面,飞机并不停靠航站楼,只有靠摆渡车连接,可见纪委的人早有准备。这一招就把黎珺的心理防线打得个七零八落。

纪委的人不说话,黎珺也不吭声。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夜幕降临,窗外一片漆黑。黑色轿车没有往市区方向行进。透过车灯射出的光柱,黎珺看到一块醒目的路牌:“棋盘洲”。他心里顿时明白,自己要去的地方,即便不是那个半岛上的省委党校,就是江东大学的外宾招待所。他以前听人说过,深藏于校园之内的外宾招待所,是个理想的办案场所。这里与外界相距较远,但联络起来也很方便。

现在黎珺想来,这个半岛之上,办案的人确实方便,自己却很不方便。

还有一条,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待他的,竟然会是自己的老对手彭彪。

<<风起下篇>> 黎珺被请进了黑色小轿车

黎珺被请进了黑色小轿车

丁刚强没有说假话,黎珺确实因公出差,去深圳参加一个经贸洽谈会了。

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窗口的深圳,每年要举行无数个这样那样名目的招商会、洽谈会、展销会和大大小小的论坛。内地地市一级的干部,来往于深圳之间是家常便饭。黎珺当选市长之后,这样的会议就出席过好几次。他刚从上海回来,还没有来得及与丁刚强书记会面,又被省政府办公厅安排到深圳去了。难怪有人说,中国民航飞机的头等舱,看来看去就是那么几个老面孔,这些人的累计积分,足以让他们在几个长假假日里免费周游世界了。

朝阳市没有机场。这里的干部出差,一般是到清溪市的机场接送。

黎珺参加完洽谈会开幕式就提前走了,回清溪市的班机是下午五点到站。他独自一人,没有带随行人员。黎珺与别的干部不一样,凡事独立特行,订票、订房间等等,一概不要秘书或其他工作人员代劳。飞机还在跑道滑行,他就给自己的司机打电话,说自己已经到了。司机说,已经早早等在机场外面了。

这次的飞机没有按往常那样停靠在航站楼的某个出入口,而是停靠在停机坪,等候摆渡车来接送旅客。黎珺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提着简单的行李走下飞机舷梯。

黎珺觉得有个熟悉的面孔在舷梯边向他挥手,他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好像在某个会议上见过,或是在某个饭局上见过,于是也热情地挥挥手。

这个人接过黎珺的行李,说是来接他的。

黎珺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他这次出差,是临时决定的,接到通知便出发。他只是给丁刚强招呼了一声,自己并没有通知朝阳市的同志来接,也不会告诉省里哪个朋友哪个单位来接。司机接机以后,直接回朝阳市也只要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他说了声“谢谢”,便朝摆渡车走去。

来人客气地说:“请到这边来。”

顺着来人的手势可以看到,飞机的旁边停靠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

黎珺说:“不用客气了,我的车已经来了,就在外面。”

来人还是客气地说:“出去再说吧。”

一种不祥之兆袭了过来,黎珺心不情愿,感觉有点被绑架的意味。但当着许多旅客的面,他不好发作,只好顺从地跟着那人上了那辆黑色的小轿车。

那人将行李放到早已打开后盖的汽车后备箱,又拉开车门,请黎珺坐进后座,然后自己绕道前面副驾驶的位置坐好。这架势,完全是一副伺候领导干部的做派,看不半点不敬或是强迫的意思。

汽车开动了,车门自动地“啪”的一声,锁上了。

汽车还没有驶出机场,来人回过头来,严峻地对黎珺说:“请你打个电话给你的司机,他可以把车开回朝阳去了。”

黎珺看看来人的神态,与刚才请自己上车时判若两人,那一脸的微笑已经飘到九霄云外,无影无踪了。

黎珺问:“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这样指挥我?”

那人说:“我们是省纪委的,请你去一个地方,协助调查一个案子。”

“协助?”黎珺本能地反问。那人再也不说话了。

黎珺只好掏出手机给司机打了一个电话。他本想说说自己现在的处境,但还没开口,来人就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黎珺明白了,自己不是去什么“协助”调查,等待自己的是,可能就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大黑洞。

<<风起下篇>> 彭彪会不会做还乡团?

彭彪会不会做还乡团?

欧阳晋在听取省纪委汇报后,给丁刚强打了一个电话。

欧阳晋问:“黎珺有这些问题,你以前一点察觉也没有吗?”

丁刚强回答:“这个人平日很低调,开会也不怎么发言,管的也就是统战这码子事。我们朝阳,没有多少统战的工作,他就经常到基层去调研。我还觉得他做事很深入呢。他当选市长后,好像变了一个人,虽然看上去很谦恭,其实凡事很有主张。就这么一段时间,还没有展露他的才干啊。”

欧阳晋说:“你这个人呀,知识分子味道太重,不会看人。从现在掌握的材料看,他可不是你们认为的不起眼的角色哦。他的所谓下基层,其实并不是下去了,而是上去了,跑关系去了。他很会来事,他是冯省长家的座上宾,他在北京也有门路。”

欧阳晋又说:“这次派彭彪回去,我也想过是不是合适,他会不会做还乡团?但我考虑的是,彭彪熟悉朝阳的情况,这个对了解情况有利。你就不要参加进来。案子由他们去办。你做你该做的事情。你不牵扯进去,你就少许多麻烦,也不会在朝阳树立对立面,这对你的成长有利。我找彭彪谈了,我要他记住,不是要他去整人的。人要大气,人要大量,个人恩恩怨怨不要掺进去,不要对参加选举的同志说三道四。选什么人,那是他们的权利。他们糊涂,选错了人,他们自己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他们自己会去反省的。这次的调查组,只要把事情搞清楚,就是完成了省委交办的任务。今后如何处理,那是上面的事情。党有党规,国有国法,犯到哪一条,治到哪一条。”

欧阳晋还特别交代,查黎珺这个事情要注意严格保密。目前还只限于很小范围内的几个人知道,也没有上省委常委会、书记碰头会。查问题要重证据,现在有些证据,但还不很充分,所以他和纪委书记商量,先采取隔离措施,如果有了更有力的证据,再实行“双规”。

放下欧阳晋的电话,丁刚强自言自语地说:“欧阳书记想得周全,是关心我。”

他沉思了片刻,感到欧阳晋到底是出身政坛世家,办事就是老辣。派彭彪回朝阳调查,一来可以激发他的原始动力,二来又分散了对丁刚强注意力,减轻了压力。可谓一箭双雕。还有一点是,黎珺既然是冯省长的座上宾,免不了与冯省长有些瓜瓜葛葛。查出了事儿,彭彪有功劳,可以奖赏,查不出事,与丁刚强没有任何关联。

正思忖间,手机的绿灯亮了几下。有人发信息来了。

是柳如是发来的。

丁刚强心里说,好久没有和这个美女联系了。他迅速把信息点开。

柳如是的信息说:“街坊在传闻,黎市长有麻烦了?”

丁刚强心里又在说,刚才欧阳书记还叮嘱说要保密呢,这世间还有不透风的墙吗?连一个中学老师都知道了事,还谈什么保密。

但他还是回复道:“你从什么渠道得到的小道消息?”

柳如是迅速回答:“我们校长刚才在办公室里说,黎市长被双规了。”

丁刚强不知道柳如是是在关心自己还是对政治有一种特殊的敏感。他实在不想把她牵进是是非非的漩涡之中,便回复道:“街坊传闻,不足为道。黎市长到外地出差去了。谢谢。”

他觉得说这一句不够,于是补发两句:“谢谢提供舆情信息,但不必过于关注。切记。”这话听起来好像是领导干部的口气。但柳如是看了,心里暖洋洋的。

<<风起下篇>> 怕什么就来什么

怕什么就来什么

怕什么就来什么。

李远走了。

派来的真是彭彪。

彭彪落选以后,赋闲了几天。但很快他就被省纪委抽调去协助工作去了。纪委系统出来的干部,老关系还在。就像组织部门出来的干部,哪怕是放下来八年十年,那还是组织系统的人,调整提拔干部的时候,总有人为他们说话。人家熟悉呀,了解情况呀。过去的老部下,如今提拔了,管事了,看到过去的老首长还是原地不动,当然会伸出援助的手来。

黎珺在当选市长后,曾经设想要彭彪“协助”他抓经济工作。丁刚强觉得不合适,向省委汇报,请求另行安排工作。欧阳书记当时表态,要彭彪先到省纪委过渡一下,到年底调整干部的时候,安排他到省委巡视组当个组长。省委巡视组可不是李远他们那个临时的巡视组,而是一个有正式编制的单位,辖有四个小组,归属省纪委领导。

高平凡曾经戏说,中国最大的机构是“组”。文革中的“中央文革小组”,相当于以前的中央书记处。成立革命委员会以后,各省有一个“党的核心小组”,就是后来的省委常委。各级革命委员会下面有就三个组:“办事组”、“生产指挥组”、“政工组”。政工组下面设组织组、宣传组、人保组。这个组那个组,祖祖辈辈分不清楚。那个年月,碰见谁就唤作“主任”、“组长”准没有错,因为全国上下都是“组”在领导工作。现在中央和国务院还有这样那样的领导小组,好多就是总书记、总理兼任组长的。刘明亮当时就是江东省某某领导小组的办公室主任,他在印名片的时候,特地在办公室主任后面加括号说明自己是副厅级。至于那个“组”是什么级别,任由人们去猜测。

计划让彭彪去当组长的那个巡视组,下面还设有四个组。这是完完全全的中国特色,组下设组,就是要让人们弄不明白,他们的级别到底有多高,权利到底有多大。巡视组的大组长是省纪委书记兼任的,省纪委书记以前是省委副书记兼任,后来精简职数,只设一个专职副书记,这个纪委书记也是可以列席书记碰头会的。大组底下的几个小组,组长都是由正厅长一类的人物担任,大部分是资格很老快要到退休年龄的干部。别的干部干到六十岁一定要办退休手续,这个组长却可以干到六十三岁。这就是他们的特权。

江东省委巡视组的几个组长虽然都过了六十岁,但只有一个到年底满六十三岁。彭彪就等这个位置,所以在省纪委先“协助”,等待位置腾空再补进。彭彪才五十六岁,在这里是年富力强的干部,等几个月不成问题。

正好朝阳市出了黎珺的案子,彭彪又熟悉朝阳的情况。省纪委向欧阳书记汇报时,欧阳书记说,彭彪不正好闲着吗,让他去办这个事好了。

彭彪就这么又要回到朝阳市。

这次回来,彭彪可不一样了。他的身份是“钦差大臣”。

<<风起下篇>> 有一批人糊涂

有一批人糊涂

“其实是有一批人糊涂啊。”丁刚强也意味深长地说。

李远诧异地问:“怎么说是一批人?”

丁刚强说,这一批人是被单纯的地方观念弄糊涂了,或者说被“老少边穷地区要求自治”这个口号弄糊涂了。再就是一些人为了自身的利益,被封官许愿弄糊涂了。

李远哈哈哈哈地笑了。

李远说:“自治,这个口号并没有错,但朝阳不行。这里没有形成市场经济的基础,如果自治,那只能继续是自然经济,继续封闭,那是没有出路的。黎珺利用了这些人的特殊心理,取得了暂时的成功,最终却掉入了一个大坑,把自己困在坑里了。”

丁刚强点头称是。

李远又说,根据秘书科长提供的情况,巡视组继续调查,已经初步掌握了黎珺的一些问题。有卖官的,也有项目搞假投标的,还有扶贫基金转为他用的,还有向上级机关干部行贿等。这样一来,那个招牌风波,就是一桩很小的事情,只是把黎珺牵出来的一根导火索。

丁刚强被李远的一通话,说得口瞪目呆,不知如何继续往下说话。

李远继续说,巡视组碰了一次头,觉得现在的事情已经不是我们巡视组能够解决的问题。这些事情必须向省委报告。我们巡视组根据事实,觉得市政府的文件是违规制定的,必须废除这个文件。余下的事情,建议转交纪委深入调查。
丁刚强说,:“这些情况就没有必要向我们市委常委会通报了。到我这里为止,听候省委的指示再说”。

李远说:“看来我们认识是一致的,我也是这个意见。”

丁刚强觉得这黎珺一出事,朝阳必然会出现一场地震,牵扯的人不会是一个两个,如何稳定局面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他请李远出点主意。

李远分析说,朝阳的事情,麻烦就在地方主义。黎珺就是利用这个搅乱了整个工作布局。一旦宣布对他实行“双规”,大批干部就会迅速分化,原来支持他的人,会要想办法撇清自己,那个秘书科长就是一例。有的人想立功,有的人会落井下石,会有形形色色的表演。让他们表演去好了。但有一条是必须注意的,要团结大多数,要把犯罪和犯错误区别开来,千万不能搞整人那一套。如果弄成下派干部整本地干部的局面,那将后患无穷,弄得不可收拾。

丁刚强说:“我们这个社会,确实经不起折腾。我的意见是,是什么事就查什么事,犯到哪一条,就按哪一条处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也不知道省纪委会派什么人来办这个案子。纪委那些人,只为案子而办案子,不顾忌后果的。”
李远笑着说:“你可别乱说哦。上面派来的钦差大臣,拿着尚方宝剑,你可要尊重他们。”

丁刚强还是心有顾虑。他最担心的有两条,一是怕省委派彭彪来办这个案。二是怕事情牵扯出更高一层的干部,到时候如何收场哦。

<<风起下篇>> 那是他在糊涂之时

那是他在糊涂之时

丁刚强睁大了眼睛问:“难道黎珺还有什么大事?”

李远说:“是这个秘书科长把事情弄的复杂起来的。”

巡视组找这个秘书科长谈话,没有想到这小子是个熊包。说完了文件的事,他还嫌不够,乱七八糟地乱说一通,请求“坦白从宽”。他竟然把黎珺的一些事儿也抖落了出来。

秘书科长说的是黎珺竞选市长的事儿。

朝阳市开“两会”前,黎珺就找了市委和市政府一些干部,搞了一个不小的聚餐会。

聚餐会开始时,黎珺端起酒杯说,今天这个聚餐会的主题只有一个,就是朝阳人要自己人帮自己人。朝阳这些年来,书记专员全部是外面派了来的。这些人不是来做事的,是来做官的,搞个三两年,弄出点政绩,就脚底板抹油,提拔走了。朝阳这个地方,山河依旧,面貌未改。要真正让朝阳富起来,还得靠本地土生土长的干部,只有他们才能扎根,才能和本地人心连心。

在座的都是本地成长起来的干部,黎珺这个话儿一说,大家全部鼓掌称好,全部喝完了杯中酒。

一边喝酒,一边议事,话题自然是即将召开的“两会”。“两会”的核心事件就是选举市长。大家自然谈起市长的候选人。

在当时的几个地位委员中,本地干部只有三个,两个年龄大了,估计要安排到人大常委会去。有两个副市长,一个是民主党派的,另外一个是前年才提拔的,合适作为市长候选人的,只有黎珺一个人。中心议题自然是如何把黎珺选上去。
当时有人提议,在本地干部中宣传一个口号,就是“老少边穷地区要求自治”,这个“自治”包括自治政策、自主执政和本地人执政,具体有三个办法。一个是分头到各个单位部门去和本地干部打招呼。另外一个是,找几个本地企业赞助,给来自乡镇和乡镇以下的代表每人发一个红包,要求他们投本地候选人的票。还有一个就是筹措一笔钱,到北京和省城去打点关键人物和朝阳籍的干部,请他们大力支持,扫清外围可能出现的障碍。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当即就有人打电话给一个做工程的企业家,对方表示愿意出资五百万作为竞选经费。

当然这个企业家也有个条件,那就是事成之后,市长应该答应回报给他一个城建项目。

黎珺一口喝完杯中的烈酒,击掌说道:“那是自然”。他接着毫不谦让地对大家说:“这个事情,不是我黎某人自己的事,事关朝阳大局和前途,我们一定要同心同德,对这次竞选活动做了贡献的干部,事成后提拔一级。”

这个秘书科长就是在场者之一,聚餐会的谈话,他全部作了记录。那个企业家赞助的款项,也是他经手办理的。

李远滔滔不绝地说,丁刚强一直没有插话。等到李远说完,端起酒杯喝酒时,丁刚强才说道:“难怪我找黎珺谈话,希望他退出选举,黎珺没有半点可以商量的余地。他是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啊。”

李远意味深长地说:“那是他在糊涂之时,以为自己春风得意呢。”

<<风起下篇>> 问题没有那么简单

问题没有那么简单

三天后,丁刚强回到市委机关。

晚上,丁刚强邀请李远到自己的房间里喝酒。

李远和丁刚强完全没有了喝酒的兴致。

李远斟满一杯酒,走到丁刚强的窗台,轻轻地推开窗子,把酒洒向窗外。

飘着浓香的水酒,顺着窗口的树叶和枝丫,轻飘飘地滴落在树干下湿润的土地上。

丁刚强也走了过来,照着李远的样子,一边洒着酒,一边说:“咱们祭奠那些在校车事故中遇难的孩子吧。”

丁刚强感慨地说:“说来说去呀,还是我们朝阳太穷了。”

李远从窗边走到桌子前,将手中的酒杯放下,他听着丁刚强的话,却不经意地摇摇头。

丁刚强继续说:“我们这个老区呀,几十年来扶持的政策不少,为什么老是扶不起来?这就需要研究。我们的方法不当啊。我们给人救济,那永远只是杯水车薪,只能救急,不能根本解决问题。关键的是给项目,是给政策鼓励当地人建立市场。有了项目,可以带动相关产业,有了市场,就可以带动经济发展。”

李远还是摇摇头。他拿起手机,点出其中一段话来,对丁刚强说:“你呀,看看刘明亮转来的段子,或许有点启示。”

人在什么时候最清醒
天灾人祸后
东窗事发后
大祸临头后
重病缠身后
退休闲暇后

丁刚强笑笑,说:“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与我们刚才讨论的话题有什么关联?”

李远也笑笑,说:“你往下看。”

原来还有一个段子,是:

人在什么时候最糊涂
春风得意时
来钱容易时
得权专横时
迷恋情爱时
想占便宜时
老来痴态时

丁刚强读了,还是迷惑地看着李远,不解地摇晃着头。

李远说:“咱们该说正事了。”

“刚才我们讨论的话题不是正事?”丁刚强不满地说道。

李远说:“才转入正题呢。朝阳市的经济不发达,固然有自身地理自然条件的原因,但你还是忽略了人的问题。世间万事万物,人是决定的因素。”

丁刚强点点头,表示同意。

李远说:“朝阳这个地方,就是地方观念太重,恰好有人利用了这一点,利用了糊涂的观念,自己也就糊涂了。”

丁刚强觉得李远在绕弯子,不耐烦地说:“你就直说吧。我知道你是绕着弯子,在说你们调查了解的事儿。”

李远说:“你丁刚强就是聪明。我就是要和你交换意见呀。现在我们两人通通气,再到会议上去说,那样你心里有底。”

李远说,巡视组经过两天了解,基本上把事情弄清楚了。那个市政府的红头文件,查来查去,确实不是黎珺签发的。但文件是黎珺的姨妹子司马娇找了市政府办公室的秘书科长签发的。按理说,秘书科长必须报告主任或分管的副主任,恰好在市长换马的当口,秘书科长料到“一朝天子一朝臣”,机会来了。这个司马娇就利用了他的心理,打包票说一定让姐夫解决他的“副处级”,一顿酒饭下肚,这个科长居然直接找了印刷厂,红头文件就这么出笼了。那个指定的文化公司,当然就是司马娇名下的。这科长和司马娇正验证了刘明亮段子里的那句话,想占便宜时。这真叫糊涂,或者说,聪明反被聪明误。

丁刚强问:“问题就这么简单?黎珺同志不过就是一个对亲属教育不严的问题嘛。”

李远说:“没有那么简单。”

<<风起下篇>> 严厉的处分决定

严厉的处分决定

李远的巡视组完成了校车事故处理,继续开展招牌风波的调查。丁刚强对他说,有些事情,我在场你顾忌很多,我干脆去县里搞几天调研,回来后再碰碰情况。

李远说,这样也好,反正这个事情与你关系不大,你忙自己的事情去吧。丁刚强便带了胡建设秘书到阳北县去了。他对汪洪亮搞的那个项目,还有些事情不放心,觉得有必要再去认真考察,算算细账。

汽车还没有进入阳北县境内,市委办公室的电话就跟来了。办公室报告,省委省政府对新阳县校车事故的处理决定下来了。这次处分很严厉,对一批干部给予了不同程度的处分。朝阳市委书记丁刚强负有领导责任,给予警告处分。市教育局和交通局的局长,由于管理疏忽,给予警告处分。新阳县委书记金磊和县长负有直接责任,分别给予警告和严重警告处分。省委省政府还要求朝阳市对市委管辖的干部,按照责任大小给予相应的处分。

丁刚强觉得这次处分够严厉的,但又觉得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自己应该承担责任。至于市委管辖的干部如何处理,他早就考虑过,还是批评为主,处理从宽的好。于是他对办公室的同志说,省委很快就会在媒体公布这个处分决定,我们应该有个态度。请市委办公室代替市委起草一份文件,表示支持省委决定的意见,一定好好吸取教训。请贾东生签发后直接报省委办公厅。至于处分本市干部的事情,过几天常委会再研究。

交代完这些事情以后,他给许晴晴打电话,想问问省委那边还有什么要求,有些什么反应。

许晴晴说,朝阳市的两个事情搅在一起,网络上开了锅似地热闹,网民们并不完全了解实际情况,批评指责的很多,给江东省带了很大的负面影响。省委书记欧阳晋到北京开会去了,冯胜林省长主持开了一个专题办公会议,按照巡视组汇报的材料,做出了这个严厉的处分决定。

丁刚强“哦”了一声。

许晴晴又说,省委机关的好多同志在议论,怎么只处分一个市委书记,而市长没有什么事儿似的。按理说责任事故应该由市长出面处理,由市长承担责任的。她自己也为这个有些抱不平。

丁刚强反而安慰许晴晴说,谁叫自己是“一把手”呢。黎珺刚刚上任,再说,发生事故的当天,省政府办公厅就通知他到外地外去考察。不是他不承担责任,是他运气好,躲过去了。

许晴晴说,当然警告处分不是什么大处分,并不影响提拔使用,就是面子上有点过不去而已。

丁刚强挂了许晴晴的电话,金磊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金磊已经收到了市委办公室的通知,知道了自己已经受了处分。市委办公室还通知,省委组织部要他马上到省委党校去学习。

丁刚强觉得很奇怪,一个县委书记离职去学习,省委组织部怎么事先没有和自己打个招呼?但他不好对金磊这么说。他只是安慰道:“去学习嘛,是个好事。”

金磊却很委屈地说:“丁书记,你别安慰我啦,给了个警告处分,立马安排去学习,不会是好事哦。是要腾地方给别人咯。”金磊在机关里呆了这么些年,是懂得规矩的。受了严重警告处分的干部,是要影响一次提拔使用的。

丁刚强还是继续安慰金磊:“你想得太多了,什么腾地方给别人,有这个可能吗?”

金磊听了书记这话,心里感到舒服了一些。他便对丁刚强说:“谢谢书记这么关心我。这次事故,对我来说,是有深刻教训的。处分事小,做好工作事大。想想那些受伤的孩子,我总觉得心里内疚。我们也是做家长的人,一样的心痛。”

丁刚强回答:“你能够这么想,说明你还有良心。我们做干部的,不能是冷血动物,凡事只想自己的进退。你走之前,把善后的事情再认真地查一遍,看看还有什么遗漏没有。要制定几条切实可行的措施,保证今后不发生这样的事故。别信省城里来的那些人的话,搞什么校车公司。我们朝阳经济状况差,只能根据实际来考虑问题。”

金磊连说了三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