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下篇>> 丁刚强无语了

丁刚强无语了

丁刚强看了柳如是收集来的网络文件,觉得真是大开眼界。一是柳如是办事如此认真,做的文件处理分类,比市委网管办做的《舆情简报》还专业。二是这些舆情也太离谱,五花八门,全是扑风捉影,与文革中的大字报别无二致,实在太好笑了。

看来看去,丁刚强看出点道道来了。这些网络帖子评论的内容,全部与朝阳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市长有关。谴责黎珺的也好,批评人大会选错了人也罢,强调谁谁谁有可能有作为也好,希望新市长是本地人也好,是年轻干部也好,无非是需要一个他们认可的市长。

丁刚强认为,老百姓有什么想法,让他们找个地方发表一下,尽情地展示他的思想和愿望,也不是什么坏事。自己这样当权者,多听听这些意见,可以起到兼听则明的作用。

他给柳如是回了两句话:“民主是个好东西,网络是个好工具。”

柳如是回话也很简单:“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一句古话,放在这里,是什么样的含义,丁刚强自然明白。

丁刚强于是回答:“那你多研究点有关水的情况,多提供点有关水的研究成果,别让我沉到江底去了。”

柳如是又发来两条,说这是最近网络流行的段子,“供领导参考”。

她说,第一条是批评,第二条是描述,第三条是总结。

第一条“批评”是:

群众跑来跑去,
领导批来批去,
部门转来转去,
会议开来开去,
最后问题还是哪里来哪里去。

第二条“描述”是:

一把手说一不二,
二把手说二不一,
三把手说三道四,
四把手是是是是,
五把手和六把手,
光做笔记不张口,
说啥啥都不是。

第三条“总结”是:

官员说套话,
专家说鬼话,
商家说假话,
富人说狂话,
穷人说气话。

丁刚强觉得很是好笑,这网络真是新时代最有特色的产物,这作者是谁,人们并不关心,因为转了千次万次,经过了无数人的艺术加工和总结,添加了丰富多彩的内容,集中了老百姓的智慧。过去的民间文学,虽然也有很多惊世骇俗的作品,但远远不及现在传播的速度和范围,因此远远不及今天这些作品的影响。但这些作品是不是会流进庙堂高处,引起执政者的重视?

丁刚强还在想,这些话未必准确,或许太刻薄,太过于情绪化。但编出这些段子的人,那些极力传播的人,他们的诉求和愿望,是否有人认真去研究,去改变?如果人们只是把它们当做笑料谈资,那就太小看其作用了。

丁刚强想把这些段子给欧阳晋看看,或者是让《舆情简报》专题编辑几期“段子专集”,希望通过正式的渠道,上达天听,以期引起关注和重视。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许晴晴。他以为许晴晴长期做媒体的工作,研究舆情是她的专长,她一定会支持这个想法的。

许晴晴却说:“你呀,当了这么些年的领导干部,还那么不成熟,书生气十足。”

丁刚强无语了。

<<风起下篇>> 朝阳市出现了市长空缺

朝阳市出现了市长空缺

省委做出了对黎珺的审查结论,撤销他的朝阳市委委员、常委职务,按照法律程序,建议朝阳市人大罢免其人大代表资格和市长职务。鉴于黎珺已经涉嫌犯罪,由省纪委移交司法部门处理。

上面的话,其实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话。

在黎珺交代了问题,做好了问话录像以后。省委就对他做出了“双规”的决定。

所谓“双规”,就是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讲清楚自己的问题。此前彭彪在江东大学外宾招待所的行动,是对黎珺进行“调查性谈话”,只是“双规”的前期动作。黎珺自己禁不起“考验”,把组织上并没有掌握的情况全招了,进入“双规”就顺理成章了。按照这些年办案的惯例,领导干部一经“双规”,就要在省报上登个简要消息,向公众通报情况,展示反腐败的决心,同时也让堵住方方面面为当事人说情打招呼的路子。

黎珺被“双规”,没有即时在报纸发如何消息,因为他自己把事情弄复杂了,牵扯到了在任省长冯胜林。彭彪向省纪委书记报告后,决定暂时不要登报,等待请示中央以后再说。

这边向上级汇报,那边检察人员就进入到审查组来了。也就是说,“移交司法部门处理”,这个措施早就做了。就是一种说法而已。剩下的事情是向法院提起诉讼,检察人员担当公诉人的职责。

还有一点,市长不是由上级任命的,按照《地方人民政府组织法》,同级人民代表大会选举市长副市长等公职人员。上级党委,或是同级党委,作为执政党,可以提出候选人,由人大最后决定。罢免一个由人民代表大会选举的市长,也要按照规定的程序进行。党委就是一个建议而已。

朝阳市人大不可能马上召开全体代表开一个大会,因为按照规定,代表大会一年只召开一次,闭会期间由人大常委会代行职责。黎珺很快就被朝阳市人大常委会罢免了市长职务。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市政府没有了市长,按理应该选举一个代理市长,因为黎珺东窗事发太突然,省委还没有来得及讨论丁刚强提出的意见,所以朝阳市出现了市长空缺的情况。好在几个副市长各司其职,不会乱套。如果有什么大事还是要经过市委常委会议决定的。这个市长空缺也就显得无可无不可了。

工作没有受什么影响,舆论却躁动起来。朝阳市最近一段时间,几度成为网络的热点。没有了市长,自然就有各式各样的猜测、预见、分析。那些民间组织部长们十分活跃。有说从省城、从北京“空降”市长的,有说彭彪要卷土重来的,甚至还有人说要丁刚强书记市长一肩挑的。这些议论不但盛行于街谈巷议,成为了茶楼酒肆的热门话题,而且有无数好事者把这些议论发到了微博微信或网络论坛上,说的有鼻子有眼,还把这些他们认为的候选人的简历照片一并贴出。
柳如是看了这些帖子,也被弄得晕头转向。她收集整理了一大堆网络帖子、评论,一股脑儿发到丁刚强的邮箱里。

<<风起下篇>> 李远要去做“北漂 ”

李远要去做“北漂 ”

过了两天,李远给丁刚强来电话说,许晴晴和他谈了,谢谢老兄关心着他。有这份心意,他很感动了。

但李远又说,去朝阳没有可能了,因为自己已经接到通知,要借调到中央某机关去工作一年。

丁刚强调侃道,你要去做“北漂族”啊,这么一把年纪了,犯得着这样去做不?

李远说:“这是中央那个部门点的将。我想推脱,但是他们已经告诉了欧阳书记。书记表态了,我就没有了回旋余地。我问过高平凡,他建议我还是去,说什么可以去展示一下自己的聪明才智。他对我比较了解,我是个做具体事情的人,到了中央机关,不就是一个干事吗?做官,我不行,做事,我还有干劲。”

丁刚强知道,现在网络很发达,网络管理却出现很多空缺,所以引起了中央领导同志的关注,提出要有效管理,积极疏导,不能阻塞的指导思想。江东省的网络管理有些好办法,李远又是具体的执行者,自然就引起了北京的关注。
丁刚强笑道:“那是重用哦,我不敢拆你的台。只是借调这个办法不好,要是一次确定调去最好。”

这些年里,中央机关经常在基层抽点干部过去帮助工作,各省市都有借调去工作的干部。这些干部中,既有领导干部,也有打字员、校对员一类的普通干部。借调干部的原因之一是这些机关事情多,干部不够。原因之二是下面的干部上去,可以弥补机关干部脱离基层脱离实际的问题。还有一点是有利于发现一些人才。李远已经年近五十,抽调过去属不属于要被发现的人才,那很难说,顶多算一次渺茫的机会。丁刚强说的“重用”,也就调侃他几句罢了。

李远倒是清醒。他说:“借调就是借调,十个借调干部留不下一个,何况我是超龄的干部,级别不上不下,那边机关也不好安排。他们之所以要我去,无非是觉得我还能够做点事。我就认真去打一年工,积累点生活,为今后写小说多准备点素材。再说,京城米贵,我不是做生意的,也没有掌握什么资源,到北京了只是一介贫民,一年的积蓄买不了一平方米的房子,去那里有什么实际意义?还不如在清溪城里实惠得多。”

丁刚强说,那你干嘛耽误一年时间,不是“北漂”,而是“白漂”。

江东人说话,“北”“白”不分,两个字谐音。

李远无可奈何地说:“白漂也得漂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丁刚强继续调侃他说,湖南人齐白石,14岁作木匠,25岁做兼职卖画,32岁学刻印,40岁时,开始周游全国。到53岁时,他抛家舍业迁居北京,人生地不熟,操着一口地道的湖南口音独闯京城。奋斗几年,这个湖南木匠居然成了京华巨匠。他到83岁还生了孩子,85岁要续弦,92岁仍喜欢看漂亮美眉,95岁吵着要结婚。这就是相当励志的北漂故事。你李远也要创造一个奇迹出来。

李远苦笑着说,咱们江东人,哪能和湖南人相比。人家动不动就称湘军,号称“敢为人先”,我辈自愧不如。

<<风起下篇>> 丁刚强选了金磊做市长

丁刚强选了金磊做市长

许晴晴问道:“你是不是想把李远拉过去当市长?他可是个人选哦。”

丁刚强说:“那当然好。问题就在于,我们是同班同学,别人会提出要回避这个问题。再说,李远在宣传部已经是常务副部长了,下来做书记还可以,做市长可就委屈他了。”

许晴晴说:“他在政府工作那么多年,有经济工作经验,上上下下关系顺畅,当市长正合适。至于是书记还是市长,这个不重要。他这个人呀,老在机关待着,能有什么大的出息?省委办公厅、组织部、宣传部、统战部、政法委、省直工委,有哪个部长哪个书记是从自己单位的二把手提拔起来的?还不都是从书记、专员、市长提拔上来的?李远能够当这个常务副部长已经很幸运了。这个常务不好当,前面有个常委兼部长挡着,他的才能发挥不出来的。”

丁刚强觉得许晴晴说的有道理,连连称是,说:“你可以问问李远,看他愿意不愿意来。就是委屈了他,不晓得我这个书记什么时候让得出来。”

许晴晴说:“我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她又问:“你想好的那个人是谁?”

丁刚强说:“经过人大会选举这个事情和校车事故处理过程,我看金磊这个人,有组织原则,办事有魄力,果断,主要是有现代经济意识,到底是在首长身边工作多年的人。”

许晴晴说:“他不是刚刚因为校车事故受过处分吗?这样直接从县委书记提拔到市长的位置,操作起来不容易的。”

丁刚强说:“如果可能的话,让他先做副市长,再做代理市长。”

许晴晴说:“这样操作,怎么说也是越级提拔,还是有点难度的。他要越过常务副市长,还要越过这么多已经是市委常委的干部。”

丁刚强说:“所以我要请你帮忙给我做点工作,组织部那里,太讲资格顺序。你方便的时候,和部长吹吹风。和金磊同时期当秘书的,大部分是正厅级干部了,按这个资格去比照,还是可以说得通的。欧阳书记那里,我自己去汇报,我想他会支持我的意见的。”

许晴晴去笑道:“书记那里通了,组织部长还有不通的?”

丁刚强说:“我请你找机会说说,只要他不坚决反对就好了。其实干部安排呀,说简单也简单。关键的人物就是一两个。”

许晴晴又说:“我还是坚持要李远去你那里,你们配合一定会很好的。你提拔了,他留下来当书记,继续贯彻你的思想和路线,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丁刚强说:“好的,我一定把李远作为第一人选,看你怎么做工作就是。有些事情,我还真不好怎么说。提议同班同学和自己搭班子,在朝阳这个地方,地方势力这么强大,不一定是个好事情。”

还有一点,丁刚强不好和许晴晴明说。要好的同学互相帮村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但两个人在一个班子里工作,虽说是党政一把手,平级干部,实际上还是有个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总觉有点别扭,有点尴尬。有句话说的好,距离产生美。太近了,审美就会有疲劳。当官的道理也是这样的。

<<风起下篇>> 要不要彭彪回来

要不要彭彪回来

许晴晴给丁刚强打来电话,要告诉他一个爆炸性的新闻,

丁刚强听了,只是“啊”了一声,并没有给他带来很大的惊奇。

欧阳晋的秘书告诉许晴晴,要她特别留意最近网络上的动态,如果有关冯省长或冯省长亲属的帖子,一定要关照网管办及时删帖。

用这种方式打招呼,许晴晴心领神会。她也不问是首长交代的,还是秘书自己的意见。许晴晴作为省委的新闻发言人,密切关注网络动态是特定的职责。她在列席省委常委会的时候,悄悄地问了省纪委书记。纪委书记并不拿许晴晴当外人,把彭彪审查黎珺的情况简要说明了一下,也提醒她注意网络动态和舆论民情。

许晴晴问:“下一步会怎么样?”

纪委书记说:“这个案子已经报告了中央纪委,正在等候上级指示。”

许晴晴把这个事儿对丁刚强说了。

丁刚强在许晴晴述说的过程中,没有插一句话,静静地听她说完后,才说了一句:“事情比我预料的,发展得快一些。”

许晴晴懵了,问道:“你未卜先知?还是早就有了材料?”

丁刚强答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许晴晴急了,骂道:“你这个家伙,还对我藏着掖着,卖什么关子?”

丁刚强说,自己也是悟出来的。他把陪同汪洪亮到阳北县考察的事儿说了一遍。又说了黎珺到星火集团商谈的事情。

许晴晴说,看来你早有察觉。

丁刚强说,其实我并不敏感,黎珺在“两会”上的表现,我早就应该引起重视,看来还不能简单地说是一个地方干部小圈子的问题,这牵涉到一个利益集团。欧阳书记提醒过我,他应该察觉到了。他有他自己的信息渠道。
许晴晴不吭声了。

丁刚强说:“我现在为难哦,经济工作压力大,没有人牵头做事。黎珺做市长,压根儿就没有管过几天事,政府那边一直是挂空挡,没有人理事。我们的政府机构也真有意思,没有了市长,工作照样运转,也没有出什么差错。可见这干部呀,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的。”

许晴晴笑了,说:“你是个能人,你自己抓呀,党政一肩挑。”

丁刚强继续说,自己可不干党政不分的事情。朝阳这个地方呀,经济落后,应该有个长远的计划,这个可以由市委书记亲自抓。但具体的事情,还是不书记一件一件去抓落实,那样一来,自己累了,也不能调动许多人的积极性。就像老家老农民说过的一句话,“背着磨盘唱戏,戏没有唱好,自己又吃了亏。”

许晴晴说:“让省委赶紧给你们派个市长来,要不就要彭彪回来,你们合作得不错。”

丁刚强说:“省委已经决定老彭到巡视组当组长了,只等那里的位置空出来就到任。他现在忙黎珺的案子,很熟悉情况,临时换人不合适。再说,让老彭回来,他的思路未必跟得上现在的经济形势。在这里几年,他没有什么作为,代表们不选他,有黎珺做手脚的原因,也有他自身的因素。他确实很支持我,但做纪检工作的时间长了,他那个思维呀,还是回纪检那条线的好。”

许晴晴说:“听你这话,看来你有人选了。”

<<风起下篇>> 这家伙把事情弄复杂了

这家伙把事情弄复杂了

黎珺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终于把自己应该说的所有问题写出来了。

黎珺把自己写的交代材料递给小刘的时候,顿时有了一种轻松的感觉,竟然淡淡地笑了一下。

黎珺对办案的事情,以前也知道一点。一般来说,对那些把握不足的案子,常用的办法是进门就给人一个下马威,按照审查犯人的做法,问话的开头就是姓名 、性别、出生年月、家庭住址等等本来很清楚的问题,无非是要镇住被审查的人。很多人就是被这样的问话弄得晕头转向。这个戴眼镜的秀才,一点也没有秀才的风范,倒让自己摸不着北了。进了这个门,要出去是很难的。现在把话说完了,只求快点了结,最好能够以宽大到只给一个党纪处分,以后还可以改行做生意,照样可以混得人模人样的。

这就是黎珺的心理,以为坦白就可以宽大,所以把与自己有关系的事情全部抖落了出来,还把一些与自己并没有实际关系的事情也牵扯进来,满以为这样就可以合乎宽大的条件。在他看来,这是揭发行为,为组织上提供新的线索,就宽大到可以立功,处理自己的时候就可以从轻发落。小刘要他签名画押,黎珺毫不犹豫,痛快地龙飞凤舞签下自己的的大名,并将大拇指粘了红印泥,将每一页都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其实这不是黎珺一个人的心理。所有进入被审查环节的领导干部都存在这样一种心理。这就是眼镜处长前天所说的,一些领导干部一进门就呼天喊地要坦白的现象。

黎珺也很累了,饭也顾不了吃,躺到床上呼呼大睡去了。

小刘把黎珺写的材料带到隔壁房间。

彭彪一页一页地细细读着。开始两页他看得很仔细,后来便皱起了眉头,很迅速地翻看着。

浏览完那厚厚的一大叠,彭彪傻眼了。他把材料顺手递给眼镜处长。

处长刚看了几页, 就大叫道:“麻烦了。这家伙把事情弄复杂了。”

黎珺并没有交代组织上已经掌握的引起招牌风波的红头文件发出过程,红头文件牵扯的几个亲属,也没有交代选举市长过程中拉选票引起的经济问题,还有就是他们掌握的线索,黎珺利用自己分管的工商联组织某人贿赂他获取工程项目的事情。这些由李远带领的巡视组了解到的问题,数目虽然不小,但牵扯的还只是他个人的问题。

令彭彪和眼睛处长脑袋发胀的是,黎珺交代的是他和冯省长的儿子一起办公司的事情,这个公司的许多人所不知道秘密。这是彭彪等人从来没有想也不敢想的。其中一项是把几大笔扶贫资金挪作公司注册资金和炒股,到现在一直没有核算归帐,盈利部分进了他们几个人的口袋,亏空部分一直挂在账上。

冯省长的儿子是什么人?小刘“百度”了一下,这个名叫冯小钢的角色,是在香港注册的东江扶贫开发总公司的董事长。

广东的东江和内地的江东省,两个完全一样的字眼,只是倒颠了一下排序。

<<风起下篇>> 黎珺滴下了眼泪

黎珺滴下了眼泪

黎珺就是这种人。

眼镜处长轰隆隆几炮打出,他就蔫了。

彭彪等人还没有缓过神来,黎珺就滴下了眼泪,轻声说:“我说,我说。”

下面的事情就简单得多了。彭彪和眼镜处长没有了什么事儿,只在一边抽烟喝茶,任由黎珺一个接着一个地讲述自己的故事。小刘不停地敲打键盘,尽量把他的每一句话记录下来。为了避免以后当事人翻供,办案人员还准备了一架固定的录相机,把黎珺说话的场面记录在了电脑的硬盘上。黎珺也不感到有什么不适,面对摄像机说话,他早已习惯了。说到后来,黎珺完全陶醉在自己的故事之中。小刘有些累了,他说:“还是你自己写吧,那样更翔实更客观。”

小刘又对司机说:“我累了,你替我顶一下吧。”

所谓顶一下,就是看着在写检查的黎珺。因为怕出事,被审查的对象身边日夜不离人。

司机便坐在黎珺的身边,好奇地看着他写了些什么故事。眼镜处长横了司机一眼,说:“他写什么,你别关注。”

司机知趣地到一边吸烟去了。

三个人到了隔壁的房间。眼镜处长说,我们放松一下,打打“跑得快”如何?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扑克牌,眼珠子转动着,透过镜片在征求彭彪的意见。

“跑得快”是一种家喻户晓的扑克游戏,比的是谁的牌最先出完。简单得很,适合于现代的生活节奏。这种打法,对于输赢的计算也很简单,如果以10元为一个单位记账,一个小时下来,输赢不过几百千把元。在办案期间玩玩牌是很经常的情况。办案是很枯燥的活儿,工作人员和被审查的人天天在一起,自己也有被关起来的感觉,于是就要想着法子放松一下。别的活儿做不了,只好玩牌。

彭彪对玩牌没有半点兴趣。可能是长期做纪检工作的缘故,凡是与钱挨边的游戏,他从不参与。再就是工作实在忙,没有闲心玩这个。他对眼镜处长摇摇头,说:“我看看电脑算了,也是一种休息。”

眼镜处长只好作罢。小刘并不想玩牌,一来是太累了,二来是与上级玩,赢也不是,输也不是,所以干脆蒙头睡觉。

彭彪漫无边际地浏览网络上的文章,他觉得一个段子很有意思,便把它收藏了。

那段子是:

某领导因贪腐入狱,儿子大学毕业找不着工作,探监时诉苦。父亲写了一纸条儿,让儿子找他以前的上级帮忙。儿子问:“人走茶凉,现在写条子,有用吗?”父亲说:“我在台上的时候,想让谁当官,就让谁当;现在,我在监狱里,想让谁进来,谁就得进来。我的作用还没有消失呢。放心吧,儿子,我的条子还是照样有效!”

彭彪觉得有点心酸。那些做领导干部的人哦,互相之间牵扯的事情太多太多,即便是做了阶下囚,还总是忘记不了自己的身份。想想隔壁房间的黎珺,他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心态?

<<风起下篇>> 摧毁心理防线

摧毁心理防线

彭彪出现在了门口。

眼镜处长马上移动鼠标,关闭了刚才的帖子。他转身看看黎珺。黎珺似乎没有感觉外面有人进来,还在那里静静坐着。

彭彪示意眼镜处长到另外一个房间来。

彭彪说:“快11点了,我们吃点夜宵去。”

眼镜处长说:“小刘怎么办?”小刘就是那个大学生。

彭彪说:“这里不能离开人,怕出事。给他们带点回来吧。”

彭彪叫了司机,往江东大学校园外驶去。

江东大学没有围墙,校园外就是棋盘洲风景区。风景区的那一边,是江东省委党校。夜色降临之后,风景区没有了喧闹,一片宁静。但两个学校一南一北,灯火辉煌,流光溢彩,就像镶嵌在棋盘洲两头的两颗耀眼的明珠。

党校那边临近清江河有一溜饭馆酒楼,江东大学这边却是沿街排开的西餐厅、西饼屋、小吃店、快餐店、大排档。江东大学这边,小店铺面不是很大,从上午一直开到凌晨,价格不贵,适合学生消费,学生们不像上个世纪那样偷偷摸摸谈爱,而是成双成对大摇大摆在这里吃喝。这条街因此被人们戏称为“堕落街”。

彭彪的车在堕落街边停下。这里恰好有一家原汤米粉店和一家西饼屋相邻。彭彪三人进了米粉店,每人点了一份三鲜米粉,眼镜处长还要了一碟花生米和一支啤酒。到了夜半时分,已经很饿了,大家没有半点斯文,更没有欣赏堕落街夜景的心境,风卷残云一般把食物吃光了。眼镜处长又到隔壁西饼屋买了一些点心牛奶,然后急匆匆开车回外宾招待所去。

黎珺还在那里打坐。

小刘拿了点心就吃,顺手递过一个面包给黎珺。黎珺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点燃,优哉游哉地吐着烟圈,看上去俨然是一个悠闲的住客。

小刘给黎珺的水杯里续了开水。

彭彪说,我们继续谈吧。

黎珺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可能是喝了一瓶啤酒,眼镜处长的血管里充盈了酒精,也许是憋得太久,他实在没有了耐心。他站起来冲着黎珺说:“你耍什么市长的威风?你这样的角色我见多了。进了这样地方,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你以为你还是市长?你知道吗,你是一个待罪之人,一个接受审查的腐败分子,你装什么装,你摆什么谱!你以为做哑巴就可以混得过去?我们没有掌握你大量的证据,敢于把你弄到这个外宾招待所里来?没有十足的把握,会拿你这样级别的干部开刀?”

看似秀秀气气的眼镜处长,又改变了一副面孔,说起话来一连串不容置疑的反问句,把黎珺说得晕头转向,脸红一阵紫一阵,那神态好像有点喘不过气来。

眼镜处长这一招,是经过训练以后学来的。对习惯于在人家面前颐指气使的领导干部,先要让他们憋足气,然后找个当口把他的优越感,把他们的自信心打掉,那样等于就摧毁了他们的心理防线。心理防线一旦崩溃,交代问题不需要采取什么措施,这些人就会像竹筒倒豆子一样,自己把一切说出来。这里面很多是办案人员压根儿不知道的事。那时候,这样的干部追求的是如何争取立功,如何设法减轻自己的罪责,或许就是为了满足一吐为快的心理需要。如果牵涉到了一些无关的人物,办案人员想制止他们不说还不能做到。

<<风起下篇>> 先耗耗黎珺的锐气

先耗耗黎珺的锐气

黎珺面对着水墨画苦苦思索,这几个纪委来的人究竟掌握了自己多少事情,自己应该如何对付。如果只是一个文件引起的招牌风波,那是很容易解释清楚的。他同意小姨子出面去找秘书科长时,就想好了对策。一个市政府的文件发出去,不走正常手续显然是要出麻烦的。如果一旦惹了事端,市政府换届是个很好的借口。但凡换届在交接环节总会有点衔接的问题,利用这个空挡,或许能够混了过去。

如果只是这个文件惹事了,最多只是个对亲属管教不严的问题。问题是自己有那么多事情,他们掌握了多少呢?自己没有一点儿底。自己做的事情,牵涉到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该如何应付过去,有没有办法应对过去?

黎珺在左思右想的时候,眼镜处长也在观察他的举动。

黎珺表现的很沉静,眼睛处长透过镜片看不透彻。相持久了,眼镜处长觉得有点累了,便走到大学生的电脑前看他正在浏览的网页。

黎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眼镜处长只好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黎珺并没有打算说什么。这只是习惯性地咳嗽,一般在会议上或是聚餐时,他总喜欢咳嗽一声,以期望引起人们对他的重视,让人们感觉到是在以自己为核心。如今身陷囹圄,黎珺也忘记不了这个早已形成的习惯。

眼镜处长又觉得无聊了。彭彪还是在隔壁的房间,他并不是像刚才和黎珺所说的那样去省委汇报了。彭彪交代眼镜处长的是,既然黎珺不说话,咱们也不要太急,可以以静治静。这种与以动制动的做法不同,就是他在纪委干部培训老师那里学来的。问话人与被问话人比比谁的耐心大,也就是比比谁的心理承受能力。彭彪说,我们有的是时间,先耗一耗黎珺的锐气。

这就是眼镜处长回到这房间以后态度转变的原因。

看着黎珺由欣赏水墨画改为了闭目养神,眼镜处长只好又回到电脑前看帖子。

眼镜处长本想对帖子评论几句,但怎么也登陆不了,只能是一个游客旁观。他正想叫大学生过来帮帮忙,房间的门打开了。

<<风起下篇>> 眼镜处长发怒了

眼镜处长发怒了

彭彪继续问了几个问题,仍然得不到半点响应。

眼镜处长站了起来,使劲地用手指敲打着摆放电视机的桌子,提醒黎珺说:“你别摆你那个市长的谱了,你要知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必须如实回答问话。”

黎珺还是一动不动地观赏那幅无名画家涂写的水墨画,陶醉在欣赏审美的境界之中,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眼镜处长发怒了。他说:“真没有见过你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角色。进了这里的人,那个不是进门就讲,讲得一发不可收拾,把七大姑八大姨三姑奶奶的事儿全部抖落,恳求坦白从轻发落的。你这是抗拒的态度,抗拒是要付出代价的。”
黎珺哼了一声,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他觉得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眼镜处长,怎么从他的言谈中,看不出半点秀才文静的成分,

彭彪却明白了黎珺的用意。这样的被审查对象,他虽然没有遇见过,但以前听说过。记得参加一次培训班的时候,老师讲过要防止出现零口供的状况,遇到这种情况,千万要冷静,不能强迫。要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不能强化抵抗情绪。
他示意眼镜处长别再说话。

他说:“老黎一路颠簸,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彭彪要做记录的大学生泡上一杯茶送给黎珺,还特意甩给他一包香烟,然后拉着眼镜处长到另外那个房间去了。

黎珺慢慢地品着茶,又点燃一支香烟,猛吸一口之后,吐出一长串轻飘飘的烟圈。

大约十分钟以后,眼镜处长回到黎珺所在的那个房间。

他对黎珺说:“省委通知彭专员开会去了,现在由我来向你问话。”

黎珺抬眼看了他一下,还是不做回答。

眼镜处长对年轻的大学毕业生说:“你记录吧。”

大学生点点头。

眼镜处长改变了原来说话的口气,慢腾腾地说:“刚才彭专员对你很客气,是给你留下了一点面子,给你留了一点余地。因为你不配合,我们就没有办法再给你留什么余地了。现在我正式向你通报一个重要的决定。”
黎珺转过身来,瞪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你是什么人物?你居然可以向我通报什么决定。”

处长已经注意到了黎珺的表情。他还是不紧不慢地说,本来呢,省委委托我们找你谈话,是想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主动把问题讲清楚,让你争取主动。但你不配合,我们刚才商量一下,根据我们已经掌握的材料,即便你不做什么回答,也可以对你采取特别措施。因此,我们只好做出决定,正式向省委提出,对你实行‘双规’。批复马上就到。从现在起,你就别离开这个房间了。另外,我还要告诉你,我们已经通知你的家属,并会采取相应的措施。

黎珺觉得这个秀才说话好啰嗦的,但他不好发作,眉头不自然地皱了一下,眼睛里掠出一丝不安的神色。这种神态,不是很注意观察的人是看不出来的。

眼镜处长却已经透过他的眼镜片察觉到了。他也不再说什么,面对黎珺静静地坐了下来,与先前急促的行为形成了鲜明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