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下篇>> 黎珺被请进了黑色小轿车

黎珺被请进了黑色小轿车

丁刚强没有说假话,黎珺确实因公出差,去深圳参加一个经贸洽谈会了。

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窗口的深圳,每年要举行无数个这样那样名目的招商会、洽谈会、展销会和大大小小的论坛。内地地市一级的干部,来往于深圳之间是家常便饭。黎珺当选市长之后,这样的会议就出席过好几次。他刚从上海回来,还没有来得及与丁刚强书记会面,又被省政府办公厅安排到深圳去了。难怪有人说,中国民航飞机的头等舱,看来看去就是那么几个老面孔,这些人的累计积分,足以让他们在几个长假假日里免费周游世界了。

朝阳市没有机场。这里的干部出差,一般是到清溪市的机场接送。

黎珺参加完洽谈会开幕式就提前走了,回清溪市的班机是下午五点到站。他独自一人,没有带随行人员。黎珺与别的干部不一样,凡事独立特行,订票、订房间等等,一概不要秘书或其他工作人员代劳。飞机还在跑道滑行,他就给自己的司机打电话,说自己已经到了。司机说,已经早早等在机场外面了。

这次的飞机没有按往常那样停靠在航站楼的某个出入口,而是停靠在停机坪,等候摆渡车来接送旅客。黎珺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提着简单的行李走下飞机舷梯。

黎珺觉得有个熟悉的面孔在舷梯边向他挥手,他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好像在某个会议上见过,或是在某个饭局上见过,于是也热情地挥挥手。

这个人接过黎珺的行李,说是来接他的。

黎珺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他这次出差,是临时决定的,接到通知便出发。他只是给丁刚强招呼了一声,自己并没有通知朝阳市的同志来接,也不会告诉省里哪个朋友哪个单位来接。司机接机以后,直接回朝阳市也只要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他说了声“谢谢”,便朝摆渡车走去。

来人客气地说:“请到这边来。”

顺着来人的手势可以看到,飞机的旁边停靠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

黎珺说:“不用客气了,我的车已经来了,就在外面。”

来人还是客气地说:“出去再说吧。”

一种不祥之兆袭了过来,黎珺心不情愿,感觉有点被绑架的意味。但当着许多旅客的面,他不好发作,只好顺从地跟着那人上了那辆黑色的小轿车。

那人将行李放到早已打开后盖的汽车后备箱,又拉开车门,请黎珺坐进后座,然后自己绕道前面副驾驶的位置坐好。这架势,完全是一副伺候领导干部的做派,看不半点不敬或是强迫的意思。

汽车开动了,车门自动地“啪”的一声,锁上了。

汽车还没有驶出机场,来人回过头来,严峻地对黎珺说:“请你打个电话给你的司机,他可以把车开回朝阳去了。”

黎珺看看来人的神态,与刚才请自己上车时判若两人,那一脸的微笑已经飘到九霄云外,无影无踪了。

黎珺问:“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这样指挥我?”

那人说:“我们是省纪委的,请你去一个地方,协助调查一个案子。”

“协助?”黎珺本能地反问。那人再也不说话了。

黎珺只好掏出手机给司机打了一个电话。他本想说说自己现在的处境,但还没开口,来人就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黎珺明白了,自己不是去什么“协助”调查,等待自己的是,可能就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大黑洞。

<<风起下篇>> 彭彪会不会做还乡团?

彭彪会不会做还乡团?

欧阳晋在听取省纪委汇报后,给丁刚强打了一个电话。

欧阳晋问:“黎珺有这些问题,你以前一点察觉也没有吗?”

丁刚强回答:“这个人平日很低调,开会也不怎么发言,管的也就是统战这码子事。我们朝阳,没有多少统战的工作,他就经常到基层去调研。我还觉得他做事很深入呢。他当选市长后,好像变了一个人,虽然看上去很谦恭,其实凡事很有主张。就这么一段时间,还没有展露他的才干啊。”

欧阳晋说:“你这个人呀,知识分子味道太重,不会看人。从现在掌握的材料看,他可不是你们认为的不起眼的角色哦。他的所谓下基层,其实并不是下去了,而是上去了,跑关系去了。他很会来事,他是冯省长家的座上宾,他在北京也有门路。”

欧阳晋又说:“这次派彭彪回去,我也想过是不是合适,他会不会做还乡团?但我考虑的是,彭彪熟悉朝阳的情况,这个对了解情况有利。你就不要参加进来。案子由他们去办。你做你该做的事情。你不牵扯进去,你就少许多麻烦,也不会在朝阳树立对立面,这对你的成长有利。我找彭彪谈了,我要他记住,不是要他去整人的。人要大气,人要大量,个人恩恩怨怨不要掺进去,不要对参加选举的同志说三道四。选什么人,那是他们的权利。他们糊涂,选错了人,他们自己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他们自己会去反省的。这次的调查组,只要把事情搞清楚,就是完成了省委交办的任务。今后如何处理,那是上面的事情。党有党规,国有国法,犯到哪一条,治到哪一条。”

欧阳晋还特别交代,查黎珺这个事情要注意严格保密。目前还只限于很小范围内的几个人知道,也没有上省委常委会、书记碰头会。查问题要重证据,现在有些证据,但还不很充分,所以他和纪委书记商量,先采取隔离措施,如果有了更有力的证据,再实行“双规”。

放下欧阳晋的电话,丁刚强自言自语地说:“欧阳书记想得周全,是关心我。”

他沉思了片刻,感到欧阳晋到底是出身政坛世家,办事就是老辣。派彭彪回朝阳调查,一来可以激发他的原始动力,二来又分散了对丁刚强注意力,减轻了压力。可谓一箭双雕。还有一点是,黎珺既然是冯省长的座上宾,免不了与冯省长有些瓜瓜葛葛。查出了事儿,彭彪有功劳,可以奖赏,查不出事,与丁刚强没有任何关联。

正思忖间,手机的绿灯亮了几下。有人发信息来了。

是柳如是发来的。

丁刚强心里说,好久没有和这个美女联系了。他迅速把信息点开。

柳如是的信息说:“街坊在传闻,黎市长有麻烦了?”

丁刚强心里又在说,刚才欧阳书记还叮嘱说要保密呢,这世间还有不透风的墙吗?连一个中学老师都知道了事,还谈什么保密。

但他还是回复道:“你从什么渠道得到的小道消息?”

柳如是迅速回答:“我们校长刚才在办公室里说,黎市长被双规了。”

丁刚强不知道柳如是是在关心自己还是对政治有一种特殊的敏感。他实在不想把她牵进是是非非的漩涡之中,便回复道:“街坊传闻,不足为道。黎市长到外地出差去了。谢谢。”

他觉得说这一句不够,于是补发两句:“谢谢提供舆情信息,但不必过于关注。切记。”这话听起来好像是领导干部的口气。但柳如是看了,心里暖洋洋的。

<<风起下篇>> 怕什么就来什么

怕什么就来什么

怕什么就来什么。

李远走了。

派来的真是彭彪。

彭彪落选以后,赋闲了几天。但很快他就被省纪委抽调去协助工作去了。纪委系统出来的干部,老关系还在。就像组织部门出来的干部,哪怕是放下来八年十年,那还是组织系统的人,调整提拔干部的时候,总有人为他们说话。人家熟悉呀,了解情况呀。过去的老部下,如今提拔了,管事了,看到过去的老首长还是原地不动,当然会伸出援助的手来。

黎珺在当选市长后,曾经设想要彭彪“协助”他抓经济工作。丁刚强觉得不合适,向省委汇报,请求另行安排工作。欧阳书记当时表态,要彭彪先到省纪委过渡一下,到年底调整干部的时候,安排他到省委巡视组当个组长。省委巡视组可不是李远他们那个临时的巡视组,而是一个有正式编制的单位,辖有四个小组,归属省纪委领导。

高平凡曾经戏说,中国最大的机构是“组”。文革中的“中央文革小组”,相当于以前的中央书记处。成立革命委员会以后,各省有一个“党的核心小组”,就是后来的省委常委。各级革命委员会下面有就三个组:“办事组”、“生产指挥组”、“政工组”。政工组下面设组织组、宣传组、人保组。这个组那个组,祖祖辈辈分不清楚。那个年月,碰见谁就唤作“主任”、“组长”准没有错,因为全国上下都是“组”在领导工作。现在中央和国务院还有这样那样的领导小组,好多就是总书记、总理兼任组长的。刘明亮当时就是江东省某某领导小组的办公室主任,他在印名片的时候,特地在办公室主任后面加括号说明自己是副厅级。至于那个“组”是什么级别,任由人们去猜测。

计划让彭彪去当组长的那个巡视组,下面还设有四个组。这是完完全全的中国特色,组下设组,就是要让人们弄不明白,他们的级别到底有多高,权利到底有多大。巡视组的大组长是省纪委书记兼任的,省纪委书记以前是省委副书记兼任,后来精简职数,只设一个专职副书记,这个纪委书记也是可以列席书记碰头会的。大组底下的几个小组,组长都是由正厅长一类的人物担任,大部分是资格很老快要到退休年龄的干部。别的干部干到六十岁一定要办退休手续,这个组长却可以干到六十三岁。这就是他们的特权。

江东省委巡视组的几个组长虽然都过了六十岁,但只有一个到年底满六十三岁。彭彪就等这个位置,所以在省纪委先“协助”,等待位置腾空再补进。彭彪才五十六岁,在这里是年富力强的干部,等几个月不成问题。

正好朝阳市出了黎珺的案子,彭彪又熟悉朝阳的情况。省纪委向欧阳书记汇报时,欧阳书记说,彭彪不正好闲着吗,让他去办这个事好了。

彭彪就这么又要回到朝阳市。

这次回来,彭彪可不一样了。他的身份是“钦差大臣”。

<<风起下篇>> 有一批人糊涂

有一批人糊涂

“其实是有一批人糊涂啊。”丁刚强也意味深长地说。

李远诧异地问:“怎么说是一批人?”

丁刚强说,这一批人是被单纯的地方观念弄糊涂了,或者说被“老少边穷地区要求自治”这个口号弄糊涂了。再就是一些人为了自身的利益,被封官许愿弄糊涂了。

李远哈哈哈哈地笑了。

李远说:“自治,这个口号并没有错,但朝阳不行。这里没有形成市场经济的基础,如果自治,那只能继续是自然经济,继续封闭,那是没有出路的。黎珺利用了这些人的特殊心理,取得了暂时的成功,最终却掉入了一个大坑,把自己困在坑里了。”

丁刚强点头称是。

李远又说,根据秘书科长提供的情况,巡视组继续调查,已经初步掌握了黎珺的一些问题。有卖官的,也有项目搞假投标的,还有扶贫基金转为他用的,还有向上级机关干部行贿等。这样一来,那个招牌风波,就是一桩很小的事情,只是把黎珺牵出来的一根导火索。

丁刚强被李远的一通话,说得口瞪目呆,不知如何继续往下说话。

李远继续说,巡视组碰了一次头,觉得现在的事情已经不是我们巡视组能够解决的问题。这些事情必须向省委报告。我们巡视组根据事实,觉得市政府的文件是违规制定的,必须废除这个文件。余下的事情,建议转交纪委深入调查。
丁刚强说,:“这些情况就没有必要向我们市委常委会通报了。到我这里为止,听候省委的指示再说”。

李远说:“看来我们认识是一致的,我也是这个意见。”

丁刚强觉得这黎珺一出事,朝阳必然会出现一场地震,牵扯的人不会是一个两个,如何稳定局面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他请李远出点主意。

李远分析说,朝阳的事情,麻烦就在地方主义。黎珺就是利用这个搅乱了整个工作布局。一旦宣布对他实行“双规”,大批干部就会迅速分化,原来支持他的人,会要想办法撇清自己,那个秘书科长就是一例。有的人想立功,有的人会落井下石,会有形形色色的表演。让他们表演去好了。但有一条是必须注意的,要团结大多数,要把犯罪和犯错误区别开来,千万不能搞整人那一套。如果弄成下派干部整本地干部的局面,那将后患无穷,弄得不可收拾。

丁刚强说:“我们这个社会,确实经不起折腾。我的意见是,是什么事就查什么事,犯到哪一条,就按哪一条处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也不知道省纪委会派什么人来办这个案子。纪委那些人,只为案子而办案子,不顾忌后果的。”
李远笑着说:“你可别乱说哦。上面派来的钦差大臣,拿着尚方宝剑,你可要尊重他们。”

丁刚强还是心有顾虑。他最担心的有两条,一是怕省委派彭彪来办这个案。二是怕事情牵扯出更高一层的干部,到时候如何收场哦。

<<风起下篇>> 那是他在糊涂之时

那是他在糊涂之时

丁刚强睁大了眼睛问:“难道黎珺还有什么大事?”

李远说:“是这个秘书科长把事情弄的复杂起来的。”

巡视组找这个秘书科长谈话,没有想到这小子是个熊包。说完了文件的事,他还嫌不够,乱七八糟地乱说一通,请求“坦白从宽”。他竟然把黎珺的一些事儿也抖落了出来。

秘书科长说的是黎珺竞选市长的事儿。

朝阳市开“两会”前,黎珺就找了市委和市政府一些干部,搞了一个不小的聚餐会。

聚餐会开始时,黎珺端起酒杯说,今天这个聚餐会的主题只有一个,就是朝阳人要自己人帮自己人。朝阳这些年来,书记专员全部是外面派了来的。这些人不是来做事的,是来做官的,搞个三两年,弄出点政绩,就脚底板抹油,提拔走了。朝阳这个地方,山河依旧,面貌未改。要真正让朝阳富起来,还得靠本地土生土长的干部,只有他们才能扎根,才能和本地人心连心。

在座的都是本地成长起来的干部,黎珺这个话儿一说,大家全部鼓掌称好,全部喝完了杯中酒。

一边喝酒,一边议事,话题自然是即将召开的“两会”。“两会”的核心事件就是选举市长。大家自然谈起市长的候选人。

在当时的几个地位委员中,本地干部只有三个,两个年龄大了,估计要安排到人大常委会去。有两个副市长,一个是民主党派的,另外一个是前年才提拔的,合适作为市长候选人的,只有黎珺一个人。中心议题自然是如何把黎珺选上去。
当时有人提议,在本地干部中宣传一个口号,就是“老少边穷地区要求自治”,这个“自治”包括自治政策、自主执政和本地人执政,具体有三个办法。一个是分头到各个单位部门去和本地干部打招呼。另外一个是,找几个本地企业赞助,给来自乡镇和乡镇以下的代表每人发一个红包,要求他们投本地候选人的票。还有一个就是筹措一笔钱,到北京和省城去打点关键人物和朝阳籍的干部,请他们大力支持,扫清外围可能出现的障碍。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当即就有人打电话给一个做工程的企业家,对方表示愿意出资五百万作为竞选经费。

当然这个企业家也有个条件,那就是事成之后,市长应该答应回报给他一个城建项目。

黎珺一口喝完杯中的烈酒,击掌说道:“那是自然”。他接着毫不谦让地对大家说:“这个事情,不是我黎某人自己的事,事关朝阳大局和前途,我们一定要同心同德,对这次竞选活动做了贡献的干部,事成后提拔一级。”

这个秘书科长就是在场者之一,聚餐会的谈话,他全部作了记录。那个企业家赞助的款项,也是他经手办理的。

李远滔滔不绝地说,丁刚强一直没有插话。等到李远说完,端起酒杯喝酒时,丁刚强才说道:“难怪我找黎珺谈话,希望他退出选举,黎珺没有半点可以商量的余地。他是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啊。”

李远意味深长地说:“那是他在糊涂之时,以为自己春风得意呢。”

<<风起下篇>> 问题没有那么简单

问题没有那么简单

三天后,丁刚强回到市委机关。

晚上,丁刚强邀请李远到自己的房间里喝酒。

李远和丁刚强完全没有了喝酒的兴致。

李远斟满一杯酒,走到丁刚强的窗台,轻轻地推开窗子,把酒洒向窗外。

飘着浓香的水酒,顺着窗口的树叶和枝丫,轻飘飘地滴落在树干下湿润的土地上。

丁刚强也走了过来,照着李远的样子,一边洒着酒,一边说:“咱们祭奠那些在校车事故中遇难的孩子吧。”

丁刚强感慨地说:“说来说去呀,还是我们朝阳太穷了。”

李远从窗边走到桌子前,将手中的酒杯放下,他听着丁刚强的话,却不经意地摇摇头。

丁刚强继续说:“我们这个老区呀,几十年来扶持的政策不少,为什么老是扶不起来?这就需要研究。我们的方法不当啊。我们给人救济,那永远只是杯水车薪,只能救急,不能根本解决问题。关键的是给项目,是给政策鼓励当地人建立市场。有了项目,可以带动相关产业,有了市场,就可以带动经济发展。”

李远还是摇摇头。他拿起手机,点出其中一段话来,对丁刚强说:“你呀,看看刘明亮转来的段子,或许有点启示。”

人在什么时候最清醒
天灾人祸后
东窗事发后
大祸临头后
重病缠身后
退休闲暇后

丁刚强笑笑,说:“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与我们刚才讨论的话题有什么关联?”

李远也笑笑,说:“你往下看。”

原来还有一个段子,是:

人在什么时候最糊涂
春风得意时
来钱容易时
得权专横时
迷恋情爱时
想占便宜时
老来痴态时

丁刚强读了,还是迷惑地看着李远,不解地摇晃着头。

李远说:“咱们该说正事了。”

“刚才我们讨论的话题不是正事?”丁刚强不满地说道。

李远说:“才转入正题呢。朝阳市的经济不发达,固然有自身地理自然条件的原因,但你还是忽略了人的问题。世间万事万物,人是决定的因素。”

丁刚强点点头,表示同意。

李远说:“朝阳这个地方,就是地方观念太重,恰好有人利用了这一点,利用了糊涂的观念,自己也就糊涂了。”

丁刚强觉得李远在绕弯子,不耐烦地说:“你就直说吧。我知道你是绕着弯子,在说你们调查了解的事儿。”

李远说:“你丁刚强就是聪明。我就是要和你交换意见呀。现在我们两人通通气,再到会议上去说,那样你心里有底。”

李远说,巡视组经过两天了解,基本上把事情弄清楚了。那个市政府的红头文件,查来查去,确实不是黎珺签发的。但文件是黎珺的姨妹子司马娇找了市政府办公室的秘书科长签发的。按理说,秘书科长必须报告主任或分管的副主任,恰好在市长换马的当口,秘书科长料到“一朝天子一朝臣”,机会来了。这个司马娇就利用了他的心理,打包票说一定让姐夫解决他的“副处级”,一顿酒饭下肚,这个科长居然直接找了印刷厂,红头文件就这么出笼了。那个指定的文化公司,当然就是司马娇名下的。这科长和司马娇正验证了刘明亮段子里的那句话,想占便宜时。这真叫糊涂,或者说,聪明反被聪明误。

丁刚强问:“问题就这么简单?黎珺同志不过就是一个对亲属教育不严的问题嘛。”

李远说:“没有那么简单。”

<<风起下篇>> 严厉的处分决定

严厉的处分决定

李远的巡视组完成了校车事故处理,继续开展招牌风波的调查。丁刚强对他说,有些事情,我在场你顾忌很多,我干脆去县里搞几天调研,回来后再碰碰情况。

李远说,这样也好,反正这个事情与你关系不大,你忙自己的事情去吧。丁刚强便带了胡建设秘书到阳北县去了。他对汪洪亮搞的那个项目,还有些事情不放心,觉得有必要再去认真考察,算算细账。

汽车还没有进入阳北县境内,市委办公室的电话就跟来了。办公室报告,省委省政府对新阳县校车事故的处理决定下来了。这次处分很严厉,对一批干部给予了不同程度的处分。朝阳市委书记丁刚强负有领导责任,给予警告处分。市教育局和交通局的局长,由于管理疏忽,给予警告处分。新阳县委书记金磊和县长负有直接责任,分别给予警告和严重警告处分。省委省政府还要求朝阳市对市委管辖的干部,按照责任大小给予相应的处分。

丁刚强觉得这次处分够严厉的,但又觉得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自己应该承担责任。至于市委管辖的干部如何处理,他早就考虑过,还是批评为主,处理从宽的好。于是他对办公室的同志说,省委很快就会在媒体公布这个处分决定,我们应该有个态度。请市委办公室代替市委起草一份文件,表示支持省委决定的意见,一定好好吸取教训。请贾东生签发后直接报省委办公厅。至于处分本市干部的事情,过几天常委会再研究。

交代完这些事情以后,他给许晴晴打电话,想问问省委那边还有什么要求,有些什么反应。

许晴晴说,朝阳市的两个事情搅在一起,网络上开了锅似地热闹,网民们并不完全了解实际情况,批评指责的很多,给江东省带了很大的负面影响。省委书记欧阳晋到北京开会去了,冯胜林省长主持开了一个专题办公会议,按照巡视组汇报的材料,做出了这个严厉的处分决定。

丁刚强“哦”了一声。

许晴晴又说,省委机关的好多同志在议论,怎么只处分一个市委书记,而市长没有什么事儿似的。按理说责任事故应该由市长出面处理,由市长承担责任的。她自己也为这个有些抱不平。

丁刚强反而安慰许晴晴说,谁叫自己是“一把手”呢。黎珺刚刚上任,再说,发生事故的当天,省政府办公厅就通知他到外地外去考察。不是他不承担责任,是他运气好,躲过去了。

许晴晴说,当然警告处分不是什么大处分,并不影响提拔使用,就是面子上有点过不去而已。

丁刚强挂了许晴晴的电话,金磊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金磊已经收到了市委办公室的通知,知道了自己已经受了处分。市委办公室还通知,省委组织部要他马上到省委党校去学习。

丁刚强觉得很奇怪,一个县委书记离职去学习,省委组织部怎么事先没有和自己打个招呼?但他不好对金磊这么说。他只是安慰道:“去学习嘛,是个好事。”

金磊却很委屈地说:“丁书记,你别安慰我啦,给了个警告处分,立马安排去学习,不会是好事哦。是要腾地方给别人咯。”金磊在机关里呆了这么些年,是懂得规矩的。受了严重警告处分的干部,是要影响一次提拔使用的。

丁刚强还是继续安慰金磊:“你想得太多了,什么腾地方给别人,有这个可能吗?”

金磊听了书记这话,心里感到舒服了一些。他便对丁刚强说:“谢谢书记这么关心我。这次事故,对我来说,是有深刻教训的。处分事小,做好工作事大。想想那些受伤的孩子,我总觉得心里内疚。我们也是做家长的人,一样的心痛。”

丁刚强回答:“你能够这么想,说明你还有良心。我们做干部的,不能是冷血动物,凡事只想自己的进退。你走之前,把善后的事情再认真地查一遍,看看还有什么遗漏没有。要制定几条切实可行的措施,保证今后不发生这样的事故。别信省城里来的那些人的话,搞什么校车公司。我们朝阳经济状况差,只能根据实际来考虑问题。”

金磊连说了三个“是”。

<<风起下篇>> 会议形不成决议

会议形不成决议

省里下来的同志还要发问。

李远示意他别再问,先听基层的同志说话。

这个校长是大老远从较远的一个乡联校赶来参加会议的。他几乎是以哭丧的腔调说,我们那里学校的条件实在太差,穷得连新添置一个篮球都要开几次会议讨论。另外一个校长接着说,现在农村教育的情形已经发生变化了,希望上面制定政策的人们要改变原来的思维方式。比如说,十多年前新阳县接受了大量的“希望工程”的捐助,盖了一些校舍。房子虽然盖起来了,教室里却空空如也。还有就是学生减少了,一些校舍空置,但地方无权处理这些房产,这些校舍年久失修,有些又成了新的危房。

还有一个校长提出一个建议,是不是把现有的那些闲置的校舍变卖给农村那些先富起来的家庭,用这些款项买几辆车,由教育部门来经营,这就算是回答了省里下来的同志提出的那个“校车公司”的设想。

但省里巡视组有一个纪委下来的干部发言,认为这个想法虽然不错,但产权问题不清晰,以前的建设费用,有的是捐助的,有的是集资的,有的是农民投工的,怎么也分不清楚。他建议还是由地方政府出资建设校车公司。

金磊也出来解释说,山区与发达地区不能相比,村与村、乡与乡之间发展不平衡,财政列支的全县教育经费只能满足人头经费,要政府投资建设专门的校车公司,实在没有经济实力。家长们自发搞的这种所谓校车,以前没有引起重视,没有很好地管起来。这次发生的事故,就是一个严重的教训。

座谈会开了半天,一会儿校车公司,一会儿交通条例,再一会儿又是教育经费。

李远主持会议,他提醒大家,还是围绕调查事故这个主题。会议气氛变得很沉闷了。

金磊和教育局长、交通局长不停地作检讨,那些校长们一个劲儿地解释,说这个客观原因那个客观原因,无非是说朝阳是个老区山区,条件太差,而对事故本身、事故的分析的很少。

丁刚强觉得这样的会议开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了,便匆匆地总结几句,宣布散会。

调查组回到县城,开了个碰头会,分析事故的原因。那些省城里下来的干部固执地认为是责任事故,管理上漏洞很大,要处分县委书记、县长和教育局长、交通局长。市里和县里的同志觉得,党委领导干部要承担责任,但也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农村教育已经走到了一个微妙的境界,需要认真研究,不是处分一个两个干部就可以解决问题的。

当然省城下来的干部的意见占了上风。

丁刚强无语,他考虑的是这几天里网络里七七八八的议论,心里凉透了。

他表示,要处分,就处分自己一个人,他应该承担全部领导责任。

调查组参加会议的同志都不同意。

会议形不成决议。

李远提议,向省委写一个专题报告,请省委来决定。他说:“这么大的事故,不处分一两个干部,是不好对上对下交代的。”

<<风起下篇>> 开始调查故事原因

开始调查故事原因

李远很快就赶来了。

李远处理这样的事故很有经验。首先是建立一个临时的指挥部,统一调度抢救和处理事故,要求按照稳定局势为主,抢救伤员第一的原则,轻重缓急安排工作。他在丁刚强已经分组的基础上,把省里和市里来的干部重新分成几个小组,各司其职,很快就把无序的工作转向了有序的进展。

指挥部一天召开两次碰头会,都是在吃饭的时候。吃饭很简单,没有酒水饮料,是真正的工作餐。大家一边吃饭一边听各小组的汇报。

谢天谢地,五个伤员伤情基本稳定,四个重伤员当即转院到地区医院。轻伤员就地治疗。市里来的医生护士随重伤员回了朝阳市。

现场清理完毕,情势基本稳定,便开始调查事故原因。

调查当然要从驾驶员入手。但驾驶员受重伤,正在昏迷阶段。乘车的全部是小学生,一时没有办法了解当时的情况。指挥部只好把这个任务交给市县交警部门去调查,限期拿出真实可靠的分析报告。

第三天上午,早饭过后,李远和丁刚强带了几个人到县教育局,召集部分中小学校长开会,分析事故起因,了解校车运行现状。

不出事的时候,校车的事情从来没有引起过任何人的关注。事故一旦出来,各个学校的校长没有人不心惊胆战的。当场统计,全县大大小小的学校154个,没有一个学校有专门的校车,但102所学校有相对固定的学生家长拼车。每个学校这种“兼职”运营的校车数量不等,大部分在乡镇集市。

丁刚强问教育局长:“最近几年,媒体对校车事故报道不少,你对校车情况做过专门调查没有?”

局长回答:“没有做过专题调查,但了解一点情况”。

李远便要这个局长把自己了解的情况说说。

局长分析认为,朝阳是山区,最近一些年,出生率呈现下降趋势,山区学校的学生明显减少,一些村小学或是取消或是合并,学生上学路程较远。农村学校寄宿条件很差,伙食不好,寄宿生一般是比较贫困家庭的孩子。那些离集镇不是太远、家庭状况不是太差的学生家长就自发起来,为自己的孩子拼车,接送他们上学和放学。这些车辆,大都是本地的中巴或小型货车、三轮车,车况不是很好,有的还不具备运营资质。这次出事的车辆,估计就属于这类不具备运营资质的。

局长说完,请了几个乡镇中小学的校长详细介绍临时校车的情况。他们与局长的分析大致一样。

省里下来的个别同志发问,既然你们了解这些情况,为什么不早点采取措施,禁止这些车辆运营?为什么不建立专业的校车服务公司?他们认为,既然有需求,就有市场,有市场就有发展前景。

一个校长站起来解释,山区经济就是这个样子,几十个孩子的家庭,怎么养得起专业的校车公司?

<<风起下篇>> 丁刚强的眼泪刷地滴了出来

丁刚强的眼泪刷地滴了出来

校车事故发生在朝阳市到新阳县的公路旁,离县城只有几公里的路程,正好丁刚强他们的车路过这里。

事故现场是一段弯道上,老远就可以看到好多人在那里围观。丁刚强便叫司机停车,带领大家步行过去。

几位家长模样的的人看见这群人走过来,料到是上级派下来处理事故的,很快就跑了过来,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呼天喊地地大哭。

丁刚强快步走向前去,把一个年级大点的女人扶起来。同行的几位干部也照着书记的做法,慌慌忙忙地扶起这些人,不停地安慰他们。

现场顿时围拢来不少旁观的人,吵吵嚷嚷地说这说那。这些围观的人中,有好几个在那里拿着手机拍照或录音。甚至有一个人还拿着家用的摄像机,在那里不停地忙活。小胡连忙去制止这些人,请他们别拍照摄像。丁刚强瞪了小胡一眼,示意他别制止。小胡领会了,便不再拉扯这些拍照摄像的人。他也知道,这种场合,制止的行为也是有限的,那么一大堆人,管得了张三,管不了李四。

县委书记金磊从人群中走出来,紧张地对丁刚强说:“给书记添大乱了,我们工作没有做好,我要作检讨。”

丁刚强挥挥手,说:“现在不是作检讨的时候。这个以后再说。死伤的情况搞清楚了没有?”

金磊说:“已经确认16人重伤,正在抢救,其他6人轻伤。”

丁刚强的眼泪“刷”地滴了出来。他转身看看刚才跪在他面前的那几个人,心想他们是何等的心痛。再想想那几个在抢救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又是何等的焦急。

他对随行的同志们说,市委来的人,分成两拨,一拨人在这里清理现场,我带几个人去医院。救人要紧。

同来的几个人不由分说,很自然地分成了两个小组。丁刚强拉了金磊,迅速地登上路边的一辆汽车,快速地朝县城驶去。

丁刚强问金磊,网络有什么反应没有。

金磊说:“我正为这个事儿犯愁。这里事故刚发生,微信就传出来了照片,现场的情况清清楚楚,弄得县委好被动。”

丁刚强说:“有什么好被动的?不就是没有给你准备汇报材料的预留时间吗?这样的大事,老百姓看的清清楚楚,想瞒也瞒不住的,还要做什么大文章不成?如实上报就是。”

他一连反问了好几句,弄得金磊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丁刚强又说:“我们处理这种突发事件,要改变过去的思路。救人救火总是摆在第一位的,向上级汇报,要真实,这样才会主动。我看呀,有了网络监督,是好事,谁想瞒住不报,那是自欺欺人。”

金磊委屈地说:“我可没有想过要隐瞒啊。只是这些微博微信,说的不一定准确,常常有夸大,说死伤了多少人,情况何等严峻,弄得满城风雨。”

丁刚强意味深长地说:“还是要转换角度,如果你自己是这些孩子的家长,你的想法就会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