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篇>> 凡事不能出头

凡事不能出头

《江东日报》一版头条刊出了题目为《全省事业单位“破冰”改革》的消息。

消息说,江东省8.8万余家事业单位全面推进人事制度改革,旨在建立新的用人制度和竞争激励机制,重点解决单位人员能进不能出的问题、领导职务能上不能下的问题、收入分配“干好干坏一个样”的问题,提出了内部转岗、流动调剂、停薪留职、进修学习、提前离岗退养和自谋职业等几种安置办法。陈远林省长指出,要把新闻文化系统作为改革的试点,尽快总结管理体制和人事制度改革的成功经验。

许晴晴是个在新闻界干了很多年的老新闻,报道过省委很多重要的会议、重大的决策和重大事件。她的经验是,省委很多重大的决定,并不是马上就会按照文件和讲话精神去做的。有些是当时政治的需要和上级要求的宣传口径罢了。因此,这条关于人事制度改革的新闻,许多人认为会在省内外或者国内有重大影响的消息,在她看来,价值和《参考消息》里的文章差不多。

许晴晴对反面的教训认真研究过。

她在江东日报工作的时候,有个下属部门的负责人对“干活的少拿钱,拿钱的不干活”的现状不满意,向报社领导同志汇报,提出人事改革的想法。报社领导同志说:“你带头改呀,全报社正需要这方面的经验,你们搞个方案,先试。”这个部门负责人对领导的指示坚信不疑,果然大刀阔斧开动员会,认真研究了一整套办法。这种改革要伤筋动骨,牵涉一些人的利益,不同的看法总是会有的。眼看要实施了,部门负责人心里没有底,就给报社领导同志打了电话,希望再确认一下,心里有个底,能够得到大力支持。

领导同志的回答还是肯定的:“大力支持,放手去干。”

于是,一场人事制度的改革在这个小部门红红火火地展开了。摸底、讨论的时候大家还沉得住气,但等到实施意见公布后,真的伤筋动骨了,这个单位的告状信就满天飞了。报社领导同志却不再说话了,反而强调起“稳定”来,批评单位负责人“不稳重”,“这么大的事不想清楚”,弄得这个单位的工作十分被动。

许晴晴认定的是,凡事不能出头,没有十二分的把握,绝对不要动手,何况是牵涉个人利益的大事。

许晴晴也从王志清推行的那一套中,看到人事问题不是随便可以改的。不改,可能平平静静,一改就要风生水起了。她想拖一拖,看一看,陈省长叫你试点你就未必真去试,至少不能走到别的系统的前面。尽管省委提出“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要把大量干部向二级机构分流,牵涉到许多人的切身利益,这不是省委作个决定就可以解决好的,有很多具体问题,省委领导人是不会来帮你解决的。弄不好就会被动,甚至被姜草阳的老班底赶出新闻文化厅。

但是,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不然就没有与省委保持一致。

省委的会议后,许晴晴大张旗鼓地搞了一次动员大会,把新闻文化厅机关和二级机构科级以上负责人都召集起来,轰轰烈烈做报告、表态,好像就要动起来了。

会后,她却不忙着做计划。

人事培训处处长老贾催问了几回:“下一步如何搞?”

许晴晴不置可否,让他自己拿方案。

老贾处长当然拿不出什么方案来,因为他弄不懂党组书记兼厅长的许晴晴的具体思路,只好从现职人员基本情况的调查摸底做起。

其实做不做调查摸底,人事培训处早就有了一本账。

老贾也照样画葫芦,要求各个单位把改革的方案报上来。

在新闻文化厅工作了一两年的人都知道,改革要从党组做起,厅机关应该是人员精减的重点。人员精减谈何容易!一个单位干部互相牵扯着,谁是谁的亲戚?谁是谁的学生?谁是谁的部下?不一定谁都弄得清楚。因此大家都不来真的。各个部门提出精减的名单,几乎全部是真正做事的招聘工作人员。这些人精减了,事情不会由正式的员工去做,还得招聘临时工作人员。这样的精减或改革有什么意义呢。

“破冰”动员大会后,新闻文化厅流行了一串顺口溜:

事不可以不干,
牛不可以不吹;
光干不吹,
自己吃亏;
光吹不干,
照样吃饭。

听了顺口溜,许晴晴心里觉得很不舒服,便找来熊文一起商量。

熊文说:“你是‘一把手’,我听你的。”自从许晴晴到任后,每次与他商量事情,他总是这么说。

经过许晴晴启发,熊文早就想好了,先从系统里的二级单位做起。这些二级单位都是事业单位,大部分是吃财政饭的,要改革,就从“划小核算单位,确定员额总数”开始,方案很快就提了出来。

许晴晴听了汇报后,心里暗自说:“这个熊文,还真看到了问题的本质,是个有思想的人物。”

按理说,照熊文的办法行事,是个上策。但许晴晴不想表露自己的想法,她没有明确表态同意。熊文也不再说什么。

“破冰”改革的动员会刚刚开过两天,告状信就从省委领导同志那里转回来了。告状的主要攻击点,是对“新人新办法”有意见,认为不公平。

许晴晴心想,新人都改不了,老人还动得?看来“破冰”只不过是个说法罢了。

熊文的好主意,她也决定暂时搁一搁。

<<风起上篇>> 沈蛮不放弃被选举

沈蛮不放弃被选举

要过年了,照例召开每年一次的人大和政协会议。

这一年的岁末,江东省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使省人大会议像开了锅似的。

这次人大会议要补选一个副省长。

按照共产党执政几十年形成的老规矩,副省长由省委提名,交省人大会议选举就行了。这就体现了“党管干部”的原则。按照干部管理权限,副省长人选是由中共中央组织部决定的,事先要经过推荐、考察、民意测验等一系列程序。到人大会议上就只是一个程序罢了。

人大的程序是不得不走的。民主与法制,是五四运动以来,我们国家的主旋律。喊也喊了,做也做了,20世纪80年代到了高潮。但中国的民主与法制,不得不有点中国特色。以人大和政协会议为例,为了贯彻省委的意图,每次人大、政协大会开幕的前一天,都要召开代表和委员中的共产党员开会,省委书记主持会议并作重要讲话,强调代表中的共产党员要与省委完全保持一致,必须保证会议按预期计划进行,不能出现偏差。这种工作模式,从中央一直延伸到市县乡镇,成为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所以,几十年里,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

党委写戏
人大唱戏
政协看戏
也有民谣称:
党委当家
人大举手
政协鼓掌

这样的政治格局一旦形成,就有了不可改变的定势,要改变它是极其困难的。

但偏偏有人要改变它。这就是出生于江东省朝阳地区这个民风强悍之地的教育厅长。

教育厅长的名字很怪,叫沈蛮。这名字和他的性格倒是十分接近。

沈蛮当厅长很多年了,资格很老,但年纪并不大,在江东省是个有名的不信邪,总喜欢搏一把的人物。

他家乡朝阳地区的代表团向大会主席团提名,要沈蛮竞选分管教育的副省长。

按理说,沈蛮不应该去竞选副省长,因为省委没有提名,也没有中央组织部的考察等程序,那不是给组织上出难题吗?沈厅长为官几十年,这个规矩和道理他是很懂的。如选不上,今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这一点他也是很清楚的。

如果要较真,按照《选举法》,沈厅长是有权利去竞选的。地区代表团的提名也是合法的。因为只要联名提出参加选举的代表人数达到法律的规定数,这个提名就具有法律意义。

沈蛮自己所在的教育厅党组也表示支持。理由很简单,沈厅长熟悉江东省的教育工作。据后来的调查证实,党组集体决定,支持他竞选,并请各个地市教育局长做人大代表的工作。换句话说,就是拉票。

这可真给江东省委出了个大难题。

省委书记兼任省人大常委会主任颜群辉,是大会主席团的主持人。他觉得问题很严重,于是找沈厅长谈话,要他自己表示“放弃参加选举”。那是很体面的,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都是照此办理的。

但朝阳地区来的沈蛮厅长是个骡子脾气,他向颜群辉表示“不放弃”。

颜群辉书记说:“这是省委常委的意见,请你认真考虑。”

沈蛮却回答说:“我尊重代表的意愿。”

省委书记的面子不给,且不去说。省委、常委的意见不听,那可是个原则问题。颜群辉书记气得满脸通红。

主席团决定,会议延期。

省委书记召集地市委书记开会,指示各代表团一定要贯彻省委的意图,并告知这是组织的明确意见。

共产党组织的力量当然是伟大的,是无与伦比的。任何个人是无法与之抗衡的。沈厅长也就当然没有选上。

宣布选举结果时,沈厅长当场晕倒了,从此住进了医院。

事情并没有完结。省委决定:由省纪委组成调查组,对违反组织原则参加竞选、支持竞选的人进行认真调查。

刘明亮被卷入了这件事。

很简单,刘明亮是朝阳人,是省人大代表。他不但自己是朝阳地区代表团的提名人之一,还游说了几个江东大学的校友代表支持沈蛮。

刘明亮很会转弯,他把参与这个事情的全过程向组织上说清楚了。由于检查深刻,他总算过了关,组织结论是:免予纪律处分。

丁刚强是被刘明亮游说的代表之一,也得说清楚。

省纪委的调查组找丁刚强谈了一次话,主要是“澄清事实”,把他在大会上的活动“说清楚”。其实他并没有什么要“说清楚”的,纪委无非是要通过他为别人“取证”什么的。他不是事情的始作俑者,更不是组织者,也没有动员哪个代表支持沈蛮厅长。

丁刚强觉得委屈,觉得损害了自己的尊严和权利,心底里很愤慨。丁刚强想申明,按照法律规定,人大代表在大会上的活动是不能受到任何组织和个人干预的,为这个事情“调查”“澄清事实”都是违法行为。可恼的是,他的想法不能明确地表达。他是党组织的人,是领导干部,对于组织的决定,丁刚强只能无条件地服从。因此,他陷入了莫名的痛苦之中。

他披上大衣,向夜色朦胧的大街走去。他要在寒风中清醒一下自己几乎麻木的大脑。那个烦得他喘不过气来的选举风波,已经被寒风吹得一干二净了。

丁刚强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就这么个态度,随便他们高兴,问一百遍也不搭理他们。”

<<风起上篇>> 丁刚强的著作出版了

丁刚强的著作出版了

丁刚强的著作出版了,是那位欧阳老干部写的序。

这是他北京之行的另外一个收获。

从进入文化厅开始,丁刚强与别的干部就完全不一样,他喜欢读书,喜欢记卡片,喜欢收集有关民风民俗的资料。这一点,是他在江东大学学习时培养出来的习惯。那个时候电脑没有普及,读书的方式还是很原始的,不像现在可以通过网络引擎去随意搜寻,而是在图书馆里一页一页地读,有了感兴趣的文字,就找张卡片记录下来。大学毕业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在群众艺术处工作,接触大量的第一手材料,因此可以时不时地写点小文章,后来就变成了《江东日报》的特约作者。当了处长以后,因为在计划财务处、基地筹备组这样的部门,难得有机会接触一手材料了,但他对民风民俗的研究兴趣一直未减,只是忙于工作,又想升迁,这样的欲望把自己的兴趣掩盖了。

近两年来,丁刚强的心态平和了一些,自己也不去琢磨什么升迁之道,便有了时间把自己感兴趣的事儿重新拿了起来。孩子早就不在国内,任萍也不在身边,不要做什么家务事,更不愿意出去应酬,就有时间静下心来,把以前收集的资料、卡片一一分析整理,开始写起书来。

丁刚强写的是一本很专业的书,书名叫做《清江河流域风俗史》。

这是他当处长以前就策划好了的,只是因为职场的风风雨雨把它耽误了。

现在有时间了,写书的环境也不比以前,有了电脑帮助,速度就快了许多。以前的老资料加上网络上搜寻来的新资料,两相结合,很快就把书稿写出来了。

但出版的事并不顺利。如果掏钱,愿意卖书号的出版社倒是不少。丁刚强不想走这条路。他称这个叫“自娱自乐”,没有意思。李远建议他找个名家推荐一下,请专家写个序言什么的,就可以拿着它去找出版社,请他们将书的选题列入有财政补贴的计划。到时候宣传部也可以支持一下,就是由宣传部出钱补助出版经费,那是名正言顺的。

他对李远说,还不就是要找个人来弄个“钓鱼项目”?

李远回答道:“你别管什么途径,出版了,总是好事。”

丁刚强去北京的时候,便把自己的书稿带去了。

去拜访请欧阳老的时候,丁刚强把书稿呈上,请他提点意见。欧阳老是社科院专家型的领导干部,对这个忘年交朋友做研究很是赞赏。现在看到丁刚强的著作,更是高兴。他对丁刚强说,自己已经完全退下来了,正好有时间认真读读。

丁刚强谦虚地说:“我就是个基层的干部,对民风民俗感兴趣而已,未必有什么理论价值。”

欧阳老说:“你自己的评价不算,看看书稿就知道了。”

丁刚强回到江东不久,老人就把书稿寄回来了,还附上自己写的一个序言。这序言没有多少溢美之词,有肯定也有批评,完全是一个学者的意见。

欧阳老毕竟是党内的理论家,加上与康生的那段不平常的经历,在学术界颇有点威望。有了他的序言,“钓鱼”不成问题,出版自然就容易得多。

<<风起上篇>> 女厅长哭了

女厅长哭了

回到江东以后,几个同学找丁刚强一起喝酒。

喝到兴头上,自然老节目又上来了。

刘明亮说:“我给你们念个段子吧,刚刚收到的信息。”他用怪腔怪调念道:

男人衰退的标志
眼前的事记不住
以前的事忘不了
躺下睡不着
坐着打瞌睡
看书越来越远
撒尿越来越近
过去是硬着等
现在是等着硬

丁刚强听了很有感触,伤感地说:“唉,真的老了。”他也展开手机念了一条:

累了,别逞强
歇会儿
烦了,别闷着
找乐
困了,别硬撑
早点睡
乐了,别独享
与人同欢
人生短暂啊,
朋友,善待自己

平日里不多说话的李远,居然也接过话茬说:“别太伤感,面对现实一点如何?我这里也有一条《社会写真》,大家听听如何?”

大家催他别卖关子。

那信息写的是:

穷吃肉,富吃虾,
有钱有势吃王八;
冤上访,闷上网,
官场如战场;
男盼高,女盼瘦,
狗穿衣裳人露肉;
爱怕丢,情怕偷,
占居要职的怕退休!

李远的信息太现实了,太能概括社会现象,因此引起大家的共鸣。大家都不吭声。好一阵沉默。

丁刚强说:“我不打算现在这么混了,准备换个地方。到社会科学院去,做点研究吧。”

许晴晴站了起来,有点不耐烦。她说:“太消极了,大家情绪都不对头啊。”

像是下了逐客令,几个人慢腾腾地站起来,握握手,淡然告别了。

对丁刚强突然冒出的念头,许晴晴感到很突然,很诧异。这么一个有才华的领导干部,怎么会如此消极呢?她感到很纠结,很郁闷。

回到家里,许晴晴给丁刚强拨电话,问他为什么去了北京,也不告诉她一声,而且平日里老躲着她。

丁刚强回答得很干脆:怕影响她的工作。

他还说,自己下了决心,要调到社会科学院去工作。

许晴晴哭了。

她半天才说一句:“我不签字,你别想走!”

<<风起上篇>> 进京看望老首长

进京看望老首长

熊文走后,许晴晴觉得特别累,想找丁刚强说说话。于是给他的办公室打电话。电话没有人接,她才想起来,丁刚强已经下乡了。

其实,丁刚强并不是到乡下去了,而是到北京去了。

是一位老首长打电话邀他过去的。老首长就是帮丁刚强联系文化部项目的那个人。他从社会科学院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后,一直与丁刚强保持联系。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与丁刚强是忘年交。

丁刚强清楚地记得,十多年前结识这位从京城流放到工厂的老干部,就像眼前的事。

那是一个初冬的下午,一辆中吉普载着一个六十开外的老人,进入丁刚强所在的工厂集体宿舍区。

与老人同来的是两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他们面无表情,机械地为老人搬运行李。行李很简单,就是一副铺盖、两只箱子和几捆书籍。很快,老人就在宿舍区的一间小房里安起了临时的家。

中吉普拖着那两个中年人一溜烟开走了。

从此,每天清晨,集体宿舍区的大樟树下,多了一个打太极拳的老人。

丁刚强所在的党支部的保卫委员说,老人复姓欧阳,是北京犯了大错误的大干部。这个大干部级别很高,行政10级,有副省长那么高。究竟犯了什么错误,那个委员也说不清楚。他也是听送他来的中年人说的。那是机密,谁也不能问的。
那个年代,丁刚强见这样的干部习以为常,也没有好奇心去问个明白。

老人身材不高,说一口夹杂着客家话的普通话,花白的头发剪成小平头,显得很精神。他很少与别人交谈,喜欢背着手独自在院子里散步。他每天散步的时间好像闹钟一样准时,上午一个小时,下午一个小时,再就是晚上一个小时。无论晴天雨天,从不间断。

不久,老人的夫人也从外地搬来了。还是那个保卫委员告诉丁刚强,她也是个大干部。夫妻俩是来这里接受审查的,由专案组管着。上级规定,欧阳夫妻俩必须每月交纳党费,但不能参加党支部的会议。在丁刚强看来,老人未必对他们的支部会议感兴趣。

有一天,天气特别寒冷,下起了鹅毛大雪。单位要召开紧急会议,可能是有个领导同志来视察。上级通知工厂把地富反坏右分子集中起来,防止他们乱说乱动。这在当时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大凡有什么大事情,如传达上级重要文件、组织防空演习等等,都要把这些个人控制起来,防止他们“捣乱”。这次重要活动,遇上欧阳夫妻俩在工厂,工厂的头儿不知如何是好。把他们当地富反坏右管制?显然不合适。当同志也不行,毕竟人家在接受审查。谁知道他们犯了什么大的错误,是不是路线问题?党支部几个人经过慎重研究,决定叫他们到公园去转悠,规定中午不得回家。为了稳妥,特别派了丁刚强陪伴。他们也只好穿上大衣,裹着围巾,和丁刚强一道在风雪中度过了艰难的一天。

有了这艰难的一天,丁刚强与他们的关系就变得随和了许多。

因为这个老干部还在受审查的阶段,工厂的干部和工人都不愿意和他打交道,免得增加不必要的麻烦。而丁刚强觉得,同住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他那时年轻,顾虑也少,也不回避,时常到老人的屋子里坐坐。书架上的很多书确实诱人,如《史记》《汉书》《三国志》等,在当时是很难见到的,这让丁刚强大大开了眼界。

丁刚强手脚勤快,也帮老人做点重活,像做蜂窝煤、洗床单被盖这样的活儿。每回干完活儿,丁刚强总要在老人家里蹭上一顿饭,吃点当年难得的红烧肉之类的食物。久而久之,丁刚强在他们家说话也嘴不把门,大大咧咧的。那个党支部委员还找他谈话,批评“小丁敌我不分”。丁刚强笑一笑,装出一副不懂事的傻样,别人也真把他当作不懂事了。

1979年,欧阳老人的问题平反了,但这个时候丁刚强已经进入大学了。他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受康生迫害流放到江东省的。欧阳本人1927年就参加了革命,在延安时期就是很有理论功底的知识分子型老干部,长期与康生共事。开始时,他们合作得不错,但“文革”一来,由于认识上的差异,欧阳的“认识问题”升级为“路线问题”。

以后的情形,就和许多老干部一样,受审查、受迫害、最终被赶出了北京城。再后来,欧阳老人的冤假错案平反,官复原职,回了北京。丁刚强也就在北京多了一门“亲戚”。

欧阳是部长级干部,但丁刚强还是按在工厂时的习惯称呼“欧阳老”。欧阳老是从任萍的电话里,听说了丁刚强最近不顺利的情况,特意叫他去聊聊天。

欧阳老现在是地地道道的老干部,离休了多年。但老部长的儿子现在已经是中央一个部的局级领导干部了。

丁刚强到了北京,就住在欧阳老的家里。现在不像当年在工厂的时候,已经没有重活儿干了,时间充裕,自然是要促膝长谈的。

先谈孩子,谈过去的朋友,谈那个党支部保卫委员等等。再就是谈工作。

丁刚强不想和老人讲自己工作上的不顺利。从上大学到分配工作,他想过去找找欧阳老,凭当年的交往,请求给点关照,甚至调到北京工作,老人都是可能办到的。

但这不合乎丁刚强的性格。从老人平反回京至今,丁刚强无数次去拜访过欧阳老,但他只谈学习和工作,后来多了一项谈孩子。丁刚强觉得利用这种关系是一种无能的表现。

任萍觉得丁刚强老这么下去,心情总是不好,怕憋出什么毛病来,就把丁刚强最近一段不顺利的处境在电话里和老人说了。

欧阳老说:“那就要小丁来一趟北京吧,或许能够利用我的影响,帮帮这个忘年交老朋友一把。”

丁刚强没有和老人细说自己的情况,老人也不细问。聊了半天后,欧阳老对丁刚强说,他的儿子不久就要到江东省出差了,肯定会见到省委书记,他要儿子问问丁刚强的情况。

对于老人的儿子,丁刚强也是很熟悉的,记得那年春节假期,他们还在一起做过藕煤呢。

丁刚强也知道“问问”的含义。

丁刚强没有把“问问”当一回事,过两天就回了江东。

临别时,欧阳老对丁刚强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没有个性的生命,就是没有生命。做出特色的工作,就像在创造生命”。

到底是老一辈知识分子和革命家,话中带有深厚的哲理。

在回江东的火车上,丁刚强一直在回味着这句话,细细体会出它的真正含义。

<<风起上篇>> 许晴晴遇到了难题

许晴晴遇到了难题

许晴晴连续接到几封匿名信。

据说新闻文化厅的干部有告状的爱好。以前许晴晴在江东日报社分管群众工作部的时候,就处理过许多这样的信件。其中有反映党组领导作风的,也有鸡毛蒜皮关于诸如老干部们提出的地板砖颜色之类的。对这些告状信,她只是交待有关编辑转到“有关部门”就算完事了。这一次却不同,要她自己来处理这些问题。

第一封信告的是退下来的厅长姜草阳。来信说他把江东省文化名城研究会搞得乌烟瘴气,涉嫌一起诈骗案,说得有鼻子有眼。信中居然还说,他与兼任副会长的省妇联某副主席一起,利用出省考察的机会苟合云云。

另一封告状信,是批评新闻文化厅的灯光球场改造工程,说王志清把建设工程承包给了他的一个亲戚。王志清在中间捞了好处费8万元,甚至还指出了是通过哪个公司走账的,也好像铁证如山。

还有一封呢,是告江河水副厅长读博士研究生的秘密。江河水做了副厅长后,很想继续进步。但这年月,平平淡淡的官儿太多,要做出成绩来又不容易,只好在文凭上做点文章,就打起了读博士的主意。但他的应酬太多,又要分管一摊子事情,便派秘书去代读。这个秘书其实不是真正意义的秘书。按照不成文的规定,省直机关的副厅长是不可能配秘书的。江河水分管人事工作,人事培训处就安排了一个干部负责联系他。时间久了,江河水便把这个干部当秘书使用。是不是这个同志代替江河水去读了博士课程,许晴晴是不可能知道的。因为是人事培训处处长安排“秘书”为江河水工作的,这个处长也被顺带告了个“好人坏人分不清”。按照告状信的说法是,“你好人坏人都分不清,还有什么资格管人事工作?”

再有一封信更莫名其妙。告的是一个二级机构的主任,说他为了升官,找某个女领导干部献身求荣。但信中又没有讲到这个女领导干部是谁。许晴晴感到这封信有点像是针对自己而来的。但自己这个新厅长来新单位上班才这么点时间,还不至于与什么人有什么过节。看来这信呀,极大可能是胡编乱造出来。

但许晴晴总觉得有点不自在。

刚到一个新单位,就有那么多的告状信,而且读是从省委或省委工作部门转过来的,总归不是一件好事,说明厅里存在不稳定的苗头。

许晴晴便把熊文找来商量如何处理这些信件。

熊文粗略看了这些信,狠狠地把它们扔到字纸篓里去了,还发了一顿牢骚:“现在做事的不如不做事的,不做事的不如拆台的。”

许晴晴觉得直接把这些信件扔到字纸篓里还是不好,便走过去把它们拿出来。她对熊文说:“是不是叫纪检那边看看,该查的查一下?”

熊文“哼”一声,摆摆手。他坚决主张不查。

许晴晴也觉得,刚来就查这些没有门儿的事也不好。好在那些转信来的部门也没有要求给个明确的没回复。她就把信件锁到了文件柜里去了。

<<风起上篇>> 任萍的家宴

任萍的家宴

任萍和丁刚强商量,想请新厅长到家里吃顿饭。任萍不知道新厅长与自己的丈夫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她说:“毕竟是老同学啊,表示一下心意。”

妻子这么说,丁刚强也不好推脱。

现代的城里人认为,家宴是最高规格的应酬,除非是亲属间的聚会,一般人是难得有这样的待遇的。任萍觉得,新厅长是丁刚强的师妹,要把这顿饭安排在家里。丁刚强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任由妻子安排。

任萍对丁刚强和许晴晴的男女私情,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她是个头脑很简单的技术尖子,而对这类事是低能,一点也不敏感。在她看来,同学之间的来往,比起上下级,或者比起同事之间,要不同得多,要亲密得多。那是一种割不断的亲缘,如同手足一样。

任萍很快张罗了一大桌饭菜,还把好多年前浸泡的人参谷酒摆了出来。

丁刚强特意把李远也请了来,一是多个说话的人,二来也少了些许尴尬。

许晴晴对到任萍家里做客也很有兴趣。在她看来,与丁刚强的男女私情并不影响自己与任萍的交往。人的情感嘛,未必就是绝对自私的。在她看来,人的情感,许多时候还是立体的呢。请了李远,她就更高兴了。她一直认为,李远是个智多星,一旦遇到束手无策的麻烦,他准能想出绝妙的主意来。

喝酒不是这次家宴的主题,几个人很随便地闲聊,就像一个摆着酒杯的座谈会。

先是谈新闻文化厅的领导班子情况,再是谈江东省领导班子的变动情况,接着还是谈新闻文化厅干部的情况。话题东扯西扯,主讲人一会儿是李远,一会儿变成了丁刚强。任萍虽然有时插话,但好像永远是听众。饭菜凉了再热,热了又凉,午餐从中午12点吃到下午6点,接着又是晚餐。

瞅着空儿,许晴晴终于把话题转到了丁刚强的工作问题。

大家一时语塞。

丁刚强觉得拉不开面子,一个厅长,一个处长,又有师兄师妹关系,更不好开口。任萍也觉得,丁刚强的工作问题,她不应该插话。她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是个把家庭问题和工作问题分得十分明确、很讲原则的知识分子

停了片刻,李远开腔了:“我说个故事好吗?”

没有人点头,也没有人摇头。

李远还是说了起来。

“九一三”事件以后,邓小平给毛泽东写信,做了深刻的自我批评,表示愿意出来为党工作。毛泽东经过反复思考,决定再次起用邓小平。

邓小平终于回到北京。他见到毛泽东的时候,这位伟大的领袖在看似闲谈之中,突然问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在江西的几年,你在想什么?”

邓小平给毛泽东写的检讨不知道有多少次,很习惯毛泽东的说话方式,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在等待”。

毛泽东对这个回答,显然十分满意,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远的故事说完了,餐桌上又是片刻的沉默。

丁刚强终于说了一句话:“很深刻。”

任萍接着说:“其实呀,等待不等待,无所谓的。身体好,那不比什么都好吗?”

许晴晴默默地点了点头。

<<风起上篇>> 老干部见面会

老干部见面会

第二天,也就是许晴晴到新闻文化厅正式上班的第一天,她便按照丁刚强的提议,交代办公室通知所有的老干部,她要开个见面会。

按照规矩,召开老干部会之前,要先开中层干部会。这是例行公事。

所谓规矩,就是由熊文宣读省委的文件,由许晴晴做表态式的讲话。因为这些信息在昨天的党组会以后透露出去了,没有半点实质性的内容。

许晴晴刚到一个单位,什么情况也不了解,肯定不能刚开始就叽里呱啦大谈一通。所以她一开始就打算走走过场,草草收场。好在干部们也习惯了这样的程序,谁也不会议论什么。他们需要的是,今后的实际工作和自己能得到什么实惠。

老干部的见面会自然也不会出什么新花样。照样是熊文主持会议,宣读省委文件,将头一天副部长的讲话,不加改造地照本宣科一番。再就是许晴晴鞠躬行礼,谦逊表态。这个表态式的讲话,有了丁刚强的提醒,许晴晴费了点脑筋,突出“向老干部学习”的主题,再就是重点放在提高老干部的生活待遇,明确表态把几年前停发的旅游经费和行车补助费恢复。这个决定,她是按丁刚强的建议做出的,因为老干部对此意见很大,能起到稳定人心的效果。果然,厅机关和二级机构科级以上离退休干部百十人的掌声,比中层干部会上稀稀落落的场面,要热烈得多。

新闻文化厅退下来的厅局级干部有6人,加上享受住房、医疗、用车三项待遇的,一共15人。为了把他们与处级干部、科级干部有所区别,许晴晴只好在老干部会结束后,又留下他们征求意见,并一同吃午饭。

这些老干部们比起刚刚散会的那些人亢奋得多,对许晴晴寄予的希望也大得多。一位四十年代参加革命的老副厅级干部带头提起了意见,列举了新闻文化厅机关新机关大院用彩色地板砖做人行道、装饰不锈钢旗杆和大理石台基,把机关大院的大树砍了修草坪、高标准装修办公楼等一系列现象很有意见。老干部特别指出,新闻文化厅花了50万元盖了一个十二个角的亭子是浪费国家财产。这位老干部还上纲上线地说:“搞十二个角的亭子,同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有什么两样?”他逼着许晴晴表态,说说这个亭子是拆还是留。许晴晴嘴上只好喔喔地连连点头,心里却不知如何说才好。更多老干部就老机关大院的空调安装、大门设置等许许多多具体问题,提出许多建议,逼着许晴晴表态改进。她也只好一一记在本子上,并不表示明确的意见。

这样的场面,许晴晴在江东日报社时也见过多次。许晴晴总结了一条经验,就是“不问不争”。不问就是不追问前因后果,以免造成被动;不争就是不与老干部的意见相左,免得生出是非。再就是能拖就拖,绝不当场表态。她估计这些老干部们也就是想找个地方说说话、出出气而已。这样的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解决得了的,他们也不会对她这个新上任“一把手”真的抱有希望。

姜草阳却一言不发。他对于自己跻身于老干部的行列,反感极大。毕竟不久前他还是参与决策的领导干部,突然间变成了找地方发牢骚的闲人,他不习惯。他也犯不着在这样的场合用这种方式发牢骚。他可以直接与省委领导同志通电话,还可以去当面汇报。对这个新来的“一把手”,他还要看看,她是不是个真正有能力的角色,还会不会演戏呢。

其实这些意见,他在位时不知听过多少次。那个时候,他自己压根儿就没打算认真去解决。姜草阳是不会在意老干部们说了什么的。他的兴趣在于观察着这位新厅长是一种怎样的工作作风,因此抱着一种“坐山观虎斗”的心态,摆出一副阴阳怪气的神态,巴不得老干部们的意见提得越多越复杂才好。他甚至还有一种期待新厅长请自己出面调停的渴望。

等到老干部们说完了,许晴晴诚惶诚恐地问姜草阳:“老厅长,您有什么指示?”

姜草阳这才慢条斯理地说了起来:“我老了,本不应该给新班子添麻烦,但许厅长不耻下问,我就冒昧地提个请求。”

许晴晴真诚地说:“请您赐教。”

姜草阳说:“哪敢,哪敢!我是闲云野鹤,空挂了个东江文化名城研究会会长之职。就挂个名而已。研究会嘛,主要是研究经费不够。”

许晴晴照旧“喔喔”地点头:“我记住了,我记住了。”

许晴晴听丁刚强说过,江河水不敢把外国寄来的论文稿费据为己有,表示过愿意将这笔钱作为文化名城研究会的活动经费,但被熊文拒绝了。熊文的意见很明确:拿出来这笔钱的真正主人没有弄清楚,到头来还得扯官司。姜草阳就是拿这个问题给她为难,许晴晴当然不会轻易表态。

她还记得丁刚强说过,当时江河水向姜草阳做了检讨,痛哭不已,后悔不该打官司,推脱说这是王志清的意思。

当然王志清是不可能知道江河水的说法的。王志清就是知道了,也不可能找江河水去对质的。

姜草阳还想说什么,被熊文抢先宣布会议结束了。老干部们也不喜欢姜草阳慢条斯理作报告的架势,立即响应。老干部见面会就算圆满结束了。

接下来的宴会,许晴晴完全没有了前一天的兴致,只是礼节性地给老同志敬酒。好在大家把身体看得比金子还宝贵,怕喝酒伤了身体,全然没有喝酒的气氛。宴会也很快就结束了。

<<风起上篇>> 劝说新厅长

劝说新厅长

许晴晴送走了副部长,从新闻文化厅回江东日报社的宿舍去。

今年的冬天,与前两年相比,要冷得多。

冬天的江东省,要是真冷起来,比起北方还要寒冷。北方的冬天,虽然大地飘白,零下十几度,但那是干燥的冷。再加上室内的暖气烧得好,进屋子就会觉得暖洋洋的。江东省的大部分地区,处于长江中下游平原,有大片湖滨,冬天湿冷湿冷的。这种冷是刺向骨子里的冷。不知是谁定的规矩,长江以南不能供暖气,所以江东省的室内和室外,温度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许晴晴没有要车。她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也想清醒清醒自己的头脑。毕竟喝了许多酒,即便有再大的酒量,也不至于像喝白水那么轻松。她把头缩进大衣领子里,再把红色的围巾将嘴巴裹得严严实实,在寒冷的大街上低头走着,像是散步一般悠闲。
许晴晴到一个新的单位工作,而且是提拔了,几天来总是保持着几分兴奋。走在大街上,有了悠闲的时刻,她可以回味今天的场面,清理一下对几个党组成员的认识,也可以思考今后的工作思路。

她还来不及理清自己的思路,很快被丁刚强的电话打断了。

丁刚强说:“祝贺你上任了!”

许晴晴说:“咱们还要这个客套?”

丁刚强说:“下午的会,很热闹吗?”

许晴晴说:“说不清楚,怪怪的。”停了一会,她问道:“江河水这个人怎么样?”

丁刚强有意回敬她,说:“说不清楚,怪怪的。”

许晴晴说:“怪?怪在哪里呢?”江河水是厅党组成员,今后免不了经常打交道,所以她很关注这个人物。

丁刚强并不回答她的问话,只是说:“离他远点。”

丁刚强说完,心里觉得自己是不是有报复的意味?于是他就立即决定不再继续谈论江河水。这实在是个很难讨人喜欢的人。他绕开话题:“我倒要提醒你,别忘了安慰老干部们啊。”

许晴晴停顿了一会,意味深长地说:“还是你想着我,谢谢!”

丁刚强对着手机笑道:“关心领导胜于关心自己,这是我的责任。”

许晴晴也笑道:“你涮我?当心我撕了你的臭嘴。”

<<风起上篇>> 欢迎宴会

欢迎宴会

新闻文化厅的餐厅雅座设在机关食堂的楼上,有点闹中取静的意味。餐厅雅座的一间大包厢显然经过了行政处长的精心安排。包厢很大,布置得简朴但洁净,最有特点是那张大餐桌可以坐下20个人,大转盘安装了微型电动机带动的小转盘,可以用人们几乎无法感觉到的慢速度,将每一道美味佳肴送到每个人的面前。

餐厅的气氛和刚才会议室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隆冬时节,大家都穿着大衣,围了围巾。进到餐厅后,每人把大衣、围巾、帽子全脱了,在座位上刚刚坐定,就一个个妙语连珠,说开了笑话。

凉菜是早就摆好的了。服务员搬来了一箱五粮液。几个党组成员是主人,毫不犹豫地自己开瓶倒酒,餐厅气氛立即上升了180度,与刚才会场的气氛形成了明显的反差。见到大家这般兴致,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和许晴晴也被这气氛感染了,欣然端起了酒杯。

熊文先开腔:“新厅长到任,省委领导同志与民同乐,咱们就别客气了。”他的话就像发令枪响过一般,大家机械地站了起来,端着酒杯碰起来,什么祝酒词客套话通通省略了。

副部长和刚才在会议上的姿态大不一样,他笑哈哈地说:“第一杯都干了吧,搞点统一动作,以后就自由主义了。”

大家连连说好。

许晴晴本来就有很大的酒量,这个场合大家轮流敬她,她也不能摆出架子,只好一一应对。

江河水也是很有酒量的,以往党组成员聚餐,他总是闹哄哄的。刚才在欢迎会上,他被许晴晴盯了一眼,心里一直不痛快,于是一改往日的习性,迟迟没有向许晴晴敬酒。等到酒酣耳热时,他估计许晴晴已经被灌得差不多了,便开始出击,拿着酒瓶走到许晴晴的跟前,笑着说道:“为表示对新厅长的欢迎,我连敬你三杯,怎样?”他说话的声调很高,两眼依然直愣愣地盯着许晴晴。

许晴晴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态,轻声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江河水说:“痛快!”

许晴晴说:“咱们换大杯如何?”

一桌人跟着起哄,掌声“哗啦啦”地响起来,比刚才会议室的稀稀落落强过好几倍。

江河水没想到眼前这位女厅长会有这样一招,眼睛眨巴了几下,想退却,显然下不了台。他知道这种酒席宴上,女人要不不端酒杯,一端酒杯肯定是酒仙,酒量是无底洞,只好无可奈何地说“奉命”。于是,服务员送上两个大玻璃杯,江河水无奈地把两个杯子倒满香喷喷的五粮液,然后很绅士地说道:“你先挑吧。”说罢,把略显点少点的那杯往许晴晴的面前推了一下。许晴晴站了起来,说:“我也只好遵命了。”然后把稍多的那杯端了起来,轻而易举地“咕咚咕咚”喝完,把酒杯倒翻过来,说道:“行吗?”
那杯子果真是滴酒不剩。

看着许晴晴那架式,江河水头上猛然渗出了一串细细的汗珠,他连声说:“佩服佩服!”他端起酒杯时显得异常的沉重,但又不得不将它喝下去。他想学许晴靖那潇洒的动作,却不小心把酒洒了出来。熊文等在一旁大嚷道:“洒了洒了,该罚该罚。”许晴晴倒显得挺宽厚,连声说“算了,算了,喝完算数”。

江河水咕咚咕咚连喝七口,才气喘吁吁地放下杯子,顿时觉得眼前迷迷蒙蒙。

江河水却不服气,说:“再来三杯?”

副部长说:“老江,别逞能,你不是小许的对手。”

熊文也出来打圆场:“点到为止吧。老江。说个段子,免你三杯酒。”

江河水摇摇头,说:“请省委领导带头吧。”

于是大家又鼓起了掌。

副部长端起酒杯递给熊文:“老熊,我抛砖引玉,开个头说几句顺口溜,你要么接着来,要么喝一杯。”

熊文点点头。

副部长端起茶杯润润喉咙,摇头晃脑地说道:

酒场就是战场
酒风就是作风
酒量就是度量
酒瓶就是水平

副部长的话音刚落,熊文接着说道:“我不敢喝酒,只好说一段。这是一位同学从网上发给我的,说的是现代人的标准,挺形象的。”

许晴晴插嘴说:“别卖关子了,快说。”

熊文右手拿起筷子,像敲快板似地敲击着玻璃杯子,唱道:

左手拿文凭
右手握酒瓶
上面要抹平
下面要踩平
外面养花瓶
家里扶醋瓶
权利要摆平
一碗水端平

江河水早就按捺不住了,趁着酒兴叫嚷道:“那,那个没有意思,太虚无主义了,我来段实在的”。

国家出钱我出胃
舍命陪酒客人醉
万一喝得醉不醒
能不开个追悼会
人生就是一杯酒
一杯一杯喝下肚
再喝多少也不够
老子就是不撒手

江河水说完,冲着许晴晴叫道:“许厅长,你来一段,咋样?”

许晴晴觉得这样下去,会越说越离谱,赶紧打断。她按着还要说的江河水的肩膀,打着哈哈说:“你们真有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就像烧开水的壶一样,屁股烧红了,还有心情吹口哨。”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副部长也觉得这样说下去,总归不好,便站了起来:“到此为止,各自的酒都喝了吧。”

几个人兴犹未尽,慢腾腾地站起来说:“门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