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篇>> 竞争上岗会

竞争上岗会

新闻文化厅的竞争上岗会场俨然像一座考场,设在办公大楼十六层。

会场没有按照人们习以为常规矩的设主席台。

会场前面一侧是记分台,挂在会场背景天幕上的电子显示屏幕,就由这个记分台控制。主席台的另外一侧是演讲人的位置,话筒前还特意摆了一盆鲜花。

这次按照事先约定,两个职位竞争演讲、答辩顺序为:办公室主任、戏曲研究所所长。

丁刚强刚走进会议大厅,就被申小明拉到隔壁的休息室去抽签。他运气不错,抽了个第三。伍月华把纸条展开一看,第一号,满脸的不高兴。大家心里都明白,凡是要评委打分的,排第一如果没有绝对优势,一般都要吃点小亏,因为评委们总习惯于把第一个作为评分试点,往后就把分数一个一个往高里打。

三个人很绅士地互相打了招呼,握了手,然后默默地坐在会场的第一排等候。

参加会议的人员被分别划定在三个不同的区域内就座。最前面一排是党组的几个成员和那位民主党派的副厅长邬欣。他们是评委,每人面前放着一张茶几,还摆好了铅笔、记录纸,泡好了热气腾腾的香茶。大厅的左边是全厅的干部职工代表,每个处室派两人或三人参加,加起来大约有四五十人。右边则是副处级以上的干部,稀稀拉拉的,也有四五十人。

按照熊文起草的《实施细则》,每票计分合计计算总分。总分又按比例计分:处级干部占30%,干部职工代表占20%,剩下的一半就是领导干部评委。这样计算十分复杂,是策划者事先早就考虑好了的,越复杂,群众就摸不着头绪,无非是想让那几个决策者占大头。

代表和处级干部早早就到了,评委的座位却大部分空着。除了王志清和主持会议的副厅长熊文已经端坐在写有他们名字的座位前,其他几个姗姗来迟。

会议通知是下午3点准时开始。3点一刻,其他几位党组成员才先后到位就座,惟有姜草阳的名牌后面空空如也。

又等了5分钟,才见他不紧不慢,踱着方步走了进来。人未落座,他就对着熊文发牢骚:“这办公楼的电梯太陈旧了,总是出毛病。我从六层到十六层,被卡在十三层,上不得,下不得,电话又打不通,真气死了。”

熊文忙点头哈腰地赔不是。

这栋办公楼是他做办公室副主任时具体负责修建的。他当时坚持要装进口电梯,而韩厅长为了省钱,执意要买国产货。为此,熊文背了黑锅,挨过不少骂。有一次,韩厅长和他两个人也被卡在电梯里,哭不得,笑不得,只好骂娘。韩厅长才不好意思地对他说:“听了你的就对啦。”

姜草阳的几句牢骚话过后,好不情愿地坐了下来。王志清与他交换了眼色,便示意熊文开始讲话。

一切活动都是程式化的。

抽签排第一的伍月华先上台演讲,展示他的竞争方案。他照本宣科讲了大约15分钟,放在他身边的记时器“嘟嘟”响了起来。主持会议的熊文示意他停止讲话,因为超时了。伍月华只好不情愿地结束,连“谢谢”也忘记说了。
熊文拿起一大把信封,让伍月华从中间抽出三个。这些信封里装着事先设计好的问答题,由演讲者当场答辨。

伍月华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演讲被打断了,心里一时还没有缓过神来,对几个十分浅显的问题回答得结结巴巴,临下台时,满脸憋得通红。

第二个上台的是江河水。他显然经过了认真的准备,演讲得有声有色,也没有超过时间。等到他拿起那三个信封时,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很简单的,用他的后来表述的话说,是“很小儿科”的。他对每个问题对答如流。干部职工代表这个方阵还随机提了一两个问题。其中一个是:“如果厅机关搬迁到开发区去,你对未来机关大院的管理,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他是行政处副处长,回答得恰到好处,获得好一阵掌声。

丁刚强演讲时,有了前面两个铺垫,心中有了些谱。再加上自己已经是处长了,心里不紧张,摆出的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架势。这种架势反而帮了他的倒忙。可能是因为担任处级干部的时间长了,经常有机会到下面讲话、作报告,或到大学里作讲座,他的演讲显得拿腔拿调。讲得慢当然超时了,计时器无情地叫了好几下,他就变得紧张起来。丁刚强从主持人手中挑出三个信封,题目本来有些刁钻,他回答也很琐碎、很具体,不得要领。丁刚强毕竟没有在综合部门工作过,过去搞搞专业类的事业很是内行,这些一般化、程式化的内容却显得生疏,答题时有几次词不达意,掌声当然也没有前面的那一位热烈。偏偏有一位不知趣的处级干部,提了一个叫他十分为难的问题:“你已经是正处长了,为何还要来竞争一个级别相同的位置?”丁刚强无言以对。实话是无法在大会上讲的,只好罔顾左右而言他。

从台上走下来,丁刚强感到大大地出了一次丑,后悔当初没有坚持到底不报名。他心想,做的牺牲未免太大了。

他抬眼看了看坐在评委席上的王志清。王志清一副欣慰高兴的神情,丁刚强的心里却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以下的程序是戏曲研究所所长的竞争,平平淡淡,没有什么大的起伏。虽有掌声,但怎么也热烈不起来。提问的人好像都睡着了,当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台上演讲者比前面三个轻松得多。也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戏曲研究所毕竟是二级机构,事业单位,大家对此兴趣不大。

接下来是投票、计票、统分,当场公布结果。熊文郑重地宣布,江河水竞聘成功,丁刚强和伍月华落选。得了多少票,丁刚强没有全记下来,只知道排名第二。当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戏曲研究所所长一职落入谁人之手,他竟然一无所知。

走出会议大厅,丁刚强觉得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比伍月华的排名在先。至于自己比竞争获胜的那个人少多少分,他就没有心思去算计了。

在电梯间碰见了王志清。这位党组书记满面春风,很有风度地主动和丁刚强握手。丁刚强觉得那手热乎乎的,有汗渍的湿度。

<<风起上篇>> 江河水真有能耐

江河水真有能耐

江河水随车回到清溪市。他要办的第一件事,是给黄月英补办驾照。

当日是星期日,车管所、交警队照例休息,现在就是请朋友出来吃饭“了难”也找不着人。

“了难”是江东省通行的说法,就是给人家解决困难的意思。当然这里说的困难不是一般的困难,而是常人难于解决,要通过非常渠道的意思。

江河水虽然平日少不了给别人“了难”,此刻却也不知从何处下手,因为平日里“了难”总得给几天时间,眼前的事是片刻也耽误不得的。他急得头发胡子全部竖起来,一身热汗不停地流淌。

同行有个哥们说:“只要出钱,事儿总有办法解决的。”

江河水眼睛一亮,汗水立马止住不流淌了。

“得花多少钱?”江河水问哥们。

“不多,就3万。”哥们说起来很轻松,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江河水爽快地回答:“3万就3万,要快!”

哥们更爽快:“好呢!”

4个小时以后,哥们果然拿回了有黄月英大名的驾驶执照。从表面看,驾照并不新色,内页还有些黄斑点,发证日期是两年以前的。据哥们说,但凡与驾照有关的手续,包括登记卡片、年检记录全部已经弄好,日期签章不会有半点差错。后来江河水才弄明白,哥们并不是按照平日“了难”的做法,一步一步从上头做下来,而是直接找了管事的主儿。用钱开道,办事很简单。真是应了那句古语:“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江河水怀揣着黄玉英的驾驶执照,回到黄玉英肇事的那个村子,这回心里有底了。他心里想,不就是吃点苦嘛,说不定先苦后甜呢。于是他做了苦中作乐的心理准备,慢悠悠地走进了村庄。

余下的事情不难想象。江河水与那位小伙子在村里受尽了折磨,披麻戴孝、下跪磕头、散钱烧纸、抬棺磊坟,彻头彻尾地被村子里的农民耍了一回,终于将事情了结。

江河水两人回到机关,黄玉英特地把两人请到家里,自己下厨做了一顿饭,找出家藏十多年的好酒,认认真真地道歉致谢。

姜草阳借故到省委公干去了。这样的场合,他要是出面,那是很没有趣的。

黄玉英除了不停地说“谢谢”以外,叮嘱他们不再谈起此事。如果有人问起江河水这几天干什么去了,只要回答“姜厅长派他出差了”。至于那些汽车修理费、老人的安葬费和“了难”费怎么处理,黄玉英只字不提。好在江河水有一帮朋友,他费尽口舌求人,花了不少气力,才把账目摆平,勉强混过去了。

对于这一段经历,姜草阳、黄玉英夫妇再没有与江河水谈起过,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这年底,江河水意外地被提拔为行政处的副处长。个中原由,江河水心中当然十分明白。

眼下正要开始的竞争上岗,江河水恰好符合报名的条件。姜草阳在和伍月华的那次谈话之后,也给江河水打了个电话,叫他赶紧报名竞争,一定要认真准备。

江河水连说了三声“谢谢”。

<<风起上篇>> 厅长夫人撞死了人

厅长夫人撞死了人

最先报名参与竞争办公室主任的叫江河水。

江河水是行政处的副处长。

江河水与姜草阳有一段鲜为人知的经历。

大约是四年前,江河水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干事。江河水在大学学的专业是中文,毕业后分配到新闻文化厅工作,却一直没有干与专业有关的事。先是在资料室管理了两年图书,他利用工作之便,收集了不少资料,写了几篇文章在《江东日报》上发表了,颇受当时的韩厅长赏识,被抽到新闻学会工作。在那里干了三年。他因为经常组织一些记者走穴,不小心捅了个漏子,被企业的负责人告了一状。韩厅长将他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便将江河水调到行政处工作,做些送往迎来、上传下达的杂事。因为行政处管车,他又近水楼台先得月,把驾驶技术学会了,还利用关系,没有经过考试弄了个驾驶执照。有了如此的经历,江河水自己没有了多大的想法,打算就这样混下去,只要日子轻松好过,也就算了。

说来也巧,坏事躲不过,好事也逃不脱。倒霉的时候,盐罐子也生蛆。该你走运的时候,走到哪里都是一帆风顺。遇见坏事也会逢凶化吉,变成好事。这就是人生的辩证法。

江河水就是这种人。

姜草阳的妻子黄玉英,突然有一天,不知为什么对驾车突然有了兴趣。

那年月不像现在满街都是驾驶学校,道路上开车的很多是自学成才的,被人称为“马路杀手”。

黄月英找了江河水,请他当学车的教练。江河水见是厅长夫人,不好推托,悄悄地开了辆吉普车,把黄玉英领到郊外的一个开发区学车。黄玉英是个好胜心切的人,刚刚学了几圈,就嚷嚷着要上路。江河水当然拗她不过,只好由着她,把车开上了大路。黄玉英平常天不怕地不怕,开起车来也是这种性格。挂了三档,踩了油门,便横冲直撞,把坐在一旁的江河水吓得直冒冷汗。好在他们选的这一段路,车流量少,倒也没有什么很惊险的场面。江河水只是一个劲地叮嘱,叫她别老踩油门,放慢点速度。黄玉英根本不把这话放在心里,照旧踩得油门“轰轰”作响。江河水的耳畔,风声“呼啦啦”吹过,路边的树飞速的闪过。这样被他后来称作“生死时速”的过程,大约有一个多小时。他们不知不觉离开了清溪城几十公里,进入了一片山峦起伏的丘陵区。这里的车辆更少,黄玉英便挂上四档,还轻快地哼起了小曲。

猛然间,车行驶到山路的一个急转弯处,路边慢悠悠地走出来一位老人,拄着拐杖横穿马路。江河水忙叫了一声“注意减速”。不说话倒不要紧,这突然一声叫唤,黄玉英顿时慌了手脚,慌乱中将油门当成了刹车,猛地一蹬,汽车箭一般地冲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江河水伸手去拉手刹,汽车“轰”的一声横撞到路边的树上。江河水大叫一声“完了”。等他缓过神来一看,那个举拐杖的老人被撞到路边的草丛里。再看看身边的黄玉英,紧张得两眼直愣愣的,“哇哇”地大哭起来。再看她的裤腿上,粘满了吓出来的尿渍。

江河水可顾不了黄玉英这么多,慌忙下车去看那位老人。老人大约有八十岁,头发胡子全白了,哪里经得了这么一撞,早已命归西天了。

正为难的时候,车子两旁已经聚拢了十几个附近的农民。嚷着要查驾驶执照,要送黄月英去派出所坐牢,要黄月英以命抵命。黄月英急傻了不知如何回答。领头的把黄玉英从车上拽了下来,一顿乱拳侍候。黄玉英痛得直喊“救命”。

江河水心想,照这样下去,黄玉英非被打死不可,他便赶忙对领头的一位农民“扑通”一声跪下:“各位大爷,各位大爷,事已至此,请看如何处理。该赔钱就赔钱,我愿作孝子,送老人上山。”

这时过来一位村干部模样的中年人,说:“你这样讲话,还差不多,有点人性。”

村干部说罢,便吩咐村里人将老人抬进村子,安排老人的后事。他再把黄玉英和江河水喊到一起,说道:“他是我们村里的一位孤寡老人,辈分最高,一定要按最高规格办理丧事。这钱嘛,你们先拿五万,不够的话再补。”

说罢,他扭转头对江河水说:“你答应做孝子,那就得披麻戴孝,在这里跪上七天。”

这个时候,江河水可顾不了那么多,正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何况是黄玉英肇事,无证驾车,得赶紧把手续办齐。如果照章行事,得刑事处罚,那后果不堪设想。此时此刻,他只好忍气吞声、自认倒霉了。

好在江河水随身带了几千元钱和一个储蓄卡,再把黄玉英随身带的储蓄卡凑在一起,立即到附近银行取出,一共拿了五万元钱交给村干部。

黄玉英给姜草阳打了个电话,哭哭啼啼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电话的那头只是传来一阵叹息声。

江河水接过电话说:“请姜厅长放心,黄大姐晚上平安回家,其他的事情你就不管了。”

姜草阳连说了几声“谢谢”,就把电话挂了。

江河水与他的一个朋友通了一个电话。一个多小时后,那个朋友便开了几辆车赶到村里,把黄玉英和那辆撞坏了的汽车拉走了,还留下一位小伙子在村里做人质。

<<风起上篇>> 谁来当办公室主任

谁来当办公室主任

年底快到了,新闻文化厅又在酝酿进行年度考核和中层干部调整。按照常规,又要进行民意测验,由群众投票。于是请客的,打电话的,请钓鱼,请洗脚,请洗“桑拿浴”的,什么招数都用上了。

这一回,王志清的妻子吴大姐没有患病住院。姜草阳的妻子黄玉英却得了风湿病,住进了江东医学院附属医院。送礼的重心便倾向了这一方。

丁刚强提拔不到一年,年度考核与他的关系不大,没有必要去请客送礼,反而成了别人争取的对象。民意测验的票很重要,丁刚强支持谁,谁就多一线希望,所以他是干部们工作的重点,每日里应接不暇。
可能是一些人升官心切,活动过于张狂,在厅机关和二级机构引起了不少非议和骚动。

王志清有自己的主意,姜草阳也有自己的算盘。两人碰过几次头,意见总是统一不了。彼此心照不宣,我不依你,你也不依我。相持了半个多月,调整方案定不下来,测评无法搞,更谈不上具体操作细节。
熊文到省委组织部开会,带回了中组部关于干部竞争上岗的有关文件。他是个很愿意接受新思想新观念的人,建议新闻文化厅带个头,在干部任免工作中,为省直机关创造点经验,也可以为王志清解解围。
王志清也认为,党组统一不了思想,不如干脆来个彻底民主,也好堵住姜草阳的嘴。他便指示申小明尽快拿出实施细则来。

第一次搞竞争上岗,谁也没有经验。熊文建议先拿两个位置出来竞争:一是他自己已经提拔为副厅长了,办公室主任不要再兼任了;另一个就是郑步前受了处分,提前退休,留下了戏曲研究所所长一职。
王志清点头默许了。

姜草阳也不好反对,因为这毕竟是上级的文件,你老王要试就试吧,弄得好不好还难说呢。他在党组讨论时没有说不同意见,只是提出不要由市场管理处一个部门搞,办公室也应该配合,并明确提议伍月华参与。
王志清也点头认可了。

熊文按照党组的意见,找伍月华商量实施细则如何写。伍月华玩世不恭地说:“老王摆不平,想了这一招,未免太损了一点吧。我才不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呢。”说完,头也不回,找姜草阳去了。

熊文只好自己打开电脑,连续加了四五个夜班,才把实施方案草稿拿了出来。

姜草阳听了伍月华的汇报,心里老大不高兴。当初提拔熊文当副厅长,他就老大不愿意。他考虑很久,觉得这个人太世故,谁也不得罪,提上来后,并不一定听他的话。但他想了很久,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姜草阳静下心来想,熊文还真是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人物呢。

偏偏就是因为熊文是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人物,善于协调,凡事都保持一种不偏不倚的态度,干部考察时没有明显的反对意见。加上他是省委宣传部派下来的干部,没有多少瓜瓜葛葛。王志清全力推荐,姜草阳不敢再坚持,于是才有了熊文任副厅长兼办公室主任的格局。办公室主任肯定是不能长久兼任的。今后谁来当这个主任,姜草阳颇费心思。市场管理处处长的提拔问题,他输了一着。申小明硬是冲破几道障碍,冲了进来,而且扎下了根,与王志清配合得天衣无缝。计划财务处处长丁刚强,本来是自己的老部下,彼此无话不说,点子多,会办事,黄玉英也一再称赞他。但近一年来,几件事情都让姜草阳很头疼。一件是调查处理郑步前,丁刚强劲儿挺大,居然不给他透半点信息,完完全全按王志清的意思办事。第二件事,是党校文化干部进修班纪念品的事,使他觉得没有面子。还有一点是,他与省委、省政府机关的一些同学关系太密切,说不定早已被王志清利用了,可能会变成一颗坏事的定时炸弹。

姜草阳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绝不能让王志清控制。他心里想,首先要让他们搞不成。创造经验?想出风头?别便宜了他们。如果顶不住,只好拼搏一把。

姜草阳对伍月华说:“你还继续在办公室负责吧,熊文兼不了多久的。”

伍月华像打了一针吗啡,顿时精神振奋:“我听姜厅长的!”

姜草阳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要注意,少说话,平日低调一点,随时掌握动态,认真做好准备。”

伍月华心领神会,低着头退出了办公室。

<<风起上篇>> 得打打自己的小算盘

得打打自己的小算盘

扶贫的计划泡汤了,丁刚强老不高兴。他便给许晴晴打电话。

最近一些时候,丁刚强喜欢给许晴晴打电话或发信息,稍微有点不顺心的事,他不是和任萍说,而是喜欢和许晴晴倾诉。这个原因很简单,任萍是个专业技术型的干部,凡事总是从技术层面分析,总在丁刚强本人身上找原因。丁刚强本来就心烦,她这么一说,心里就更烦了。再说,新闻文化厅和信息中心的工作性质完全不一样,一个机关做派,一个技术活儿,风马牛不相及,当然就谈不到一块儿。而许晴晴不同,她是个政治记者,进出于省委省政府机关大院,平日打交道的都是一些头脑,思维方式基本上是机关化的,所以两人很快就能进入主题,找到共同的话题。

许晴晴听了丁刚强“曲线救国”的事儿,哈哈笑了起来。她对丁刚强说:“你那主意,就是一小儿科。大凡想走晋升之路的,都想下去搞个一年两年。表面上看,那是吃苦,其实是去捞政治资本。你们那个工会副主席,要不是年纪大了,觉得这是个投入没有回报的机会,要不就是短视。”

丁刚强说:“真被你说中了,他已经五十三岁了。”

许晴晴说:“五十三岁,那是没有必要去了。而你呢,才四十出头,当然要去。问题是王志清未必放你走。他没有说假话,他希望你帮助他做事顶场子。”“顶场子”是江东省的土话,意思是干活儿、承担责任的。

许晴晴又说:“看来王志清用你,是觉得你有用,有利用价值。你可别只是一味做事,是得打打自己的小算盘。他要你干活,就扳点俏,让他觉得你不是白干活的人。让牛挤奶,也得把草喂饱呀。”“扳点俏”也是江东的土话,就是谈条件、讲价钱的意思。
丁刚强在电话那头叹着气,无奈地说道:“你可能不了解我这个人,要说扳俏,我还真做不出来。”

许晴晴“呸”了他一句,说道:“官场就是这么黑,你自己不为自己着想,不谈点条件,别人是不会为你考虑的。除非你完全进入了圈子,要不就是你掌握了某个头儿的事儿,他们是不会考虑你的。所谓干部问题,一是利益关系,二是平衡的结果。”

丁刚强听了,又叹气了。他继续说:“听你一席话,我更加灰心了。职场如此的黑,不如回家卖红薯。我呀,真想回自己老家去,找几个朋友投资办个企业,说不定今后弄个上市公司出来。”

许晴晴说:“这也未必不是个好思路。但我看你呀,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那样的事,以后再说吧。眼下要注意的,是自己把握好每一件事,别出头,别逞能。凡事多动动脑筋,切不可轻举妄动。”

丁刚强笑了:“听你说话这口气,好像是我老婆在教训一样,听起来好亲切哦。”

许晴晴没好气地说:“你还贫嘴,人家是为你好嘛。”

<<风起上篇>> “曲线救国”不成

“曲线救国”不成

国庆节黄金周期间,丁刚强一家去了一趟敦煌。

丁刚强想清清静静地休息几天,干脆把手机也关掉了。他要离清溪市、离江东省远远的,最好谁也找不到才好。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在那个遥远的沙漠绿洲安下身来,从此远离嘈杂的芸芸众生。

丁刚强毕竟还是一个凡人,这种想法只是短暂的,甚至一瞬即逝。

作为一个心怀大志的知识分子,他不甘于平平淡淡、碌碌无为地过完一生。他渴望有一个舞台,施展自己的才华,让聪明才智被社会认可,为社会作出大的贡献。到沙漠戈壁走一趟,只不过想缓冲一下焦躁的心境罢了。
去敦煌这个“躲风“的主意,是从刘明亮的电话联想起来的。

刘明亮好久没有跟他联系了。国庆前,他打电话告诉丁刚强,自己已经回到朝阳地区行署,做起副秘书长了,分管扶贫工作。朝阳是个山区,两个少数民族自治县是国家级贫困县,省里好几个厅局都有对口扶贫的项目,希望丁刚强能够在事业经费上给点照顾,用扶贫的名目多拨点钱下去,也是对他工作的支持。

丁刚强满口答应。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并不难办到的事。新闻文化厅做预算计划时,每年都有这个项目,对于放到哪个县,计划财务处处长的建议很起作用。他转念一想,干脆带个小组去扶贫不是更好吗?可以避避风头,不转入矛盾中心,也弥补自己没有农村工作经验这个不足,增加一份经历,为今后发展多垫几块砖石。

他给副厅长兼办公室主任熊文打了个电话,说了自己的想法。

熊文说:“你开什么国际玩笑!现在哪里还有主动要求下乡的干部。你有职有权,谁不羡慕?”

丁刚强说:“我是真的想去锻炼锻炼噢。”

熊文又说:“我点了头不算数,你去找王书记吧。”

丁刚强真的给王志清打了个电话。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我还指望着你帮帮我,你却要当逃兵。今后再提这个,我撤了你再说!”

丁刚强没辙,只好打电话请李远出面周旋,能否由扶贫办点名。李远觉得这主意不坏,便答应了。

过了两天,李远回电话说:“你死了这条心吧。王志清说你‘搞曲线救国’,他不吃这一套。”

很快,厅里派出的扶贫组长就定下来了,派机关工会副主席去。这位同志找了十条理由不肯答应,说什么有高血压、有颈椎病、有糖尿病等。但王志清找他谈话时强调说,党组定下的事,不好更改。

这位副主席只好骂骂咧咧,带了一肚子怨气去了朝阳地区。

<<风起上篇>> 彭彪发誓永不办案

彭彪发誓永不办案

郑步前的经济问题,由新闻文化厅纪检组、监察室审结完毕,正式提交厅党组讨论处理意见。

调查组最后查证落实,由郑步前签字认可的经济问题有:一、私设小钱柜;二、利用集体的名义拉赞助为私人出书;三、贪污挪用公款。三项违纪金额97600元,其中85000元已经追回,上缴厅计划财务处,余款及存款利息,郑步前承诺分期归还。

纪检审计部门认为:郑步前的经济问题具有犯罪性质和故意动机,且初期认错态度不好,拒不和组织配合,按常规可以移送检察机关立案。但考虑到其退赔迅速,有改正错误的表现,同时还主动交代了向上级领导人送红包等错误事实,建议从宽处理,不移送检察机关,给予开除党籍、行政撤职处分。

对这个意见,王志清表示基本认可,并向省纪委有关负责同志做了口头汇报。他建议提交党组会议讨论决定后,再交郑步前所在的党支部讨论,逐级上报审批。

江东省委新闻文化厅7个党组成员参加了会议,另一名民主党派的副厅长邬欣列席了会议。党组成员兼纪检组长先把详细情况做了说明,再一一出示有关票据和交代材料。主持会议的王志清请各位发表意见。

会场沉静了近十分钟。每个人都拉着严肃的长脸,谁也不想先表态。王志清催了几次,才有一位分管行政后勤的副厅长发言。他认为既然群众的举报查证落实了,党组就应该有个明确的态度,不然上下都不好交代。他同意严肃处理,但不一定付诸法律诉讼程序。这个意见和预期设想的基本吻合,王志清不停地点头赞许。

副厅长说完以后,其他同志还是不发言。大家便把眼光转向姜草阳。往常开党组会,姜草阳总是抢先发言,先定基调,尤其是讨论干部问题,有一种说了算的态势。姜草阳今天显得有点反常,许久没有吭声。
这样僵持了很久。

姜草阳见大家都默不作声,只好慢吞吞地吐着烟雾,按照平日的气势,侃侃而谈:“郑步前同志犯了错误,我很痛心,说明我们党组对干部教育抓得不够,管理措施没有到位。组织上要负主要责任。”

这些话说起来一点也没有错,但此时此刻,与郑步前犯的错误挂起钩来,就显得有些别扭。王志清心里嘀咕:难道一个人犯了罪,不要当事人坐牢,而要他的上级代之受过吗?再说,新闻文化厅处以上干部几十号人,为什么偏偏只有郑步前利用职权,把数万元公共财产据为己有?这难道也要组织上承担全部责任吗?

参加会议的党组成员还是都不吭声。大家觉得姜草阳今天怎么显得特别扭。过去讨论一个他不中意的干部提拔时,姜草阳总是上纲上线,现在把纲和线都甩到九霄云外去了。同一个人,何以两副面孔?同一件事,何以双重标准?在场的人都很疑惑。
姜草阳继续慷慨地说:“郑步前犯这样的错误,我也有责任。我是厅长,这些事都跟业务工作紧密相连。”他摆出一副自我批评的架势,“我失察于丝毫,损失于大节,很痛心啊。这对我们厅带来了多么不好的影响!”

他又吸了一口烟,轻轻地吐出,话锋一转:“当然,现在社会风气不好,党风不正,经济问题嘛,哪个厅局没有?湖南的张德元、林国悌、李大伦,江西的胡长清,还有中央的陈希同、成克杰,那才是大贪官。郑步前算什么角色?充其量一个正处级干部,小小的所长,只有七八万块钱嘛。相比之下,小巫见大巫呀。郑步前敢于抓工作,得罪了几个人,有人就拼命地告他。”

他停顿了一下,猛吸了一口烟,又说:“郑步前这个人也真蠢,假账都不会做,弄几张假发票不就没事了!再就是小钱柜,分了就分了,留什么账!一把火烧了,谁还查得出来?”

在姜草阳看来,郑步前做这些违纪的事,是理所当然的,只不过技术环节处理得不好,才落得如此下场。

王志清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插了一句:“作假账更不对嘛!问题已经查清楚了,该处理也得处理。”

姜草阳接着又说:“我们党不是历来讲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教育从严,处理从宽吗?既然他把钱退了,也就有个交代了。处理嘛,我看就不必要了。组织上担点担子,也免得把我们厅里的牌子搞臭了。”

他的话音刚落,会场上就发出了一阵唏嘘声。

那位党外的副厅长邬欣顶了一句:“按姜厅长的意思,郑步前的经济问题犯得有理哦?”他是民主党派,说话顾忌少一些,也没有考虑四平八稳。

但其他几位党组成员接着发言,态度竟然明朗起来。同意姜草阳的意见,给新闻文化厅留点面子的4人。主张按调查组意见处理的只2人,加上在会上暂时还未表态的王志清是少数。民主党派的副厅长没有表决权。如果要投票表决,结果是四比三,少数服从多数。

王志清到底在官场混了多年的,当然不愿意硬碰硬,便提议党内给个严重警告处分,行政上提前退休,降为副处级。党组有两个同志见王志清折中了,便忙跟着附和。姜草阳也不好多说。一个经济犯罪案的处理决定,就这么草草地通过了。

会后,彭彪找王志清大发了一通牢骚,说党组把办案人员当猴子耍,发誓“今后永不办案”,剩下的扫尾结案的事,也撒手不管了。王志清只好叫机关党委书记接手,向上级报处分材料。

丁刚强听彭彪讲起这个决定,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更觉得许晴晴料事如神,信息灵敏。

此时,丁刚强清楚地看到,端倪已经显现,江东省新闻文化厅高层正在酝酿着一场新的暴风雨。

丁刚强默默地向上苍祈祷,但愿自己远离风暴中心,最好被甩出旋涡以外十万八千里。

<<风起上篇>> 洗钱的小店

洗钱的小店

快下班的时候,许晴晴来电话了。

她说的第一句话是:“答案我找到了。”

丁刚强急切地问:“是谁干的?”

许晴晴回答:“我也不知道。”

丁刚强不高兴地说:“那说什么找到了答案。”

许晴晴说:“电话里不好讲。你开车来接我吧,我在报社大门对面的马路边等你。”

丁刚强赶紧找了个小纸箱,把人参鹿茸等快速地装进去,飞也似地跑到停车场,赶紧发动汽车驶出机关大院,竟然忘记了系好安全带。

许晴晴上车后,不紧不慢地说:“难得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兜兜风去。”

丁刚强说:“亲爱的妹妹,我都急死了,你还卖什么关子。”

许晴晴还是慢腾腾地说:“别急嘛,一边兜风一边说,一两句话又说不清楚。”

车开出好远一段距离,许晴晴才把自己花了一个下午弄明白的情况告诉丁刚强。

许晴晴是通过什么渠道弄明白这个事,她没有告诉丁刚强。她只是说,他们头一天买礼品的那个药店,其实是一个代销店。这店子代销的就是保健品,也就是礼品。这几年,清溪城里出现了一个行当,就是代销高档的烟酒茶、药品保健品和国外进口的化妆品。难怪街头上常常可以看到挂着“高价收购烟酒礼品”招牌的店子不在少数。他们以不菲的价格将一些人家里多余的礼品收购进来,加上10%以上利润又重新卖了出去,赚取的就是这种差价。这种店子一般就开在机关大院的附近,或许就是机关里某人的亲属做的老板,他们熟悉机关大院的需求,随行就市开展业务。

丁刚强他们买礼品的那家药店就是做这个买卖的。据许晴晴了解的情况,这个老板能够察言观色,能够看得出来购货的人的意图,她知道某个负责人有什么爱好,推荐的礼物很受人欢迎,再加上这里的价格比别的药店或商店略微低廉一些,所以生意还算不错。更有趣的是,那些前天卖出去的商品,第二天就会被接受礼品的人原封不动地退到店子里来。有的商品竟然被来来回回倒腾过一二十次。因为这些得到礼品的人家,并不缺少这个,而是希望很快换成现金,实际上这里就变成了洗钱的小店。

许晴晴如果只选择人参,那就没有后面发生的事情。她听了女老板说,王志清喜欢鹿茸,姜草阳喜欢人参,她担心这个老板看出来是去喜欢人参的那家,所以干脆各买了一份。她选定的那个鹿茸,是前一天从王志清家里捣腾出来的。王志清的太太吴鸣大姐没有出面来换钱,是由小保姆来办理的。他们受了礼没有细看,或许这礼品早已经旅行过好几次,就这么随随便便回到了药店。也就随随便便地被丁刚强提溜了,带到了姜草阳的家中。丁刚强没有想到姜草阳或是黄玉英以前很少收到鹿茸这样的礼品,一时兴起,将礼品盒拆了开来。如果他们没有那个好奇心,那信和5000元现金就不会暴露无遗。如果只有那5000元而没有那封莫名其妙的纸条子,也许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丁刚强把汽车停在路边,听许晴晴说完经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的运气真好,如同中了六合彩。骑马的送亲,我没有遇到,却遇到一个骑驴送亲的。”他又问:“那5000元,你搞清楚是谁送给王志清的?”

许晴晴说:“不知道呀,这个人以为王志清会领情的,谁知道王家那么粗心,看也没看就退到药店去了。还不知道这玩意儿旅行了几次呢。”

丁刚强说:“其实我们也粗心,看也不看就拿了走人。也不怕是假货。”

许晴晴说:“还不是你怕那女老板再啰嗦。”

沉默了好一阵,丁刚强又问:“老姜那里,我要不要去解释一下?”

许晴晴说:“你这个人呀,头脑也太简单了一点。这样的事,是绝对不能够捅穿的。你怎么解释?只会越描越黑。算了吧。老姜这个人呀,今后要注意着点。他心细,喜欢记事,不大气。省委组织部几次考察,都有这样的说法。”
丁刚强又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