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房地产成为拉动中国GDP的主要产业以后,“钉子户” 这个词就常见报端,甚至连新版现代汉语词典也把它收了进去, 足见它是中国特色的、运用广泛的、妇孺皆知的一个新词, 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和时代特点。显然,我不是搞房地产的, 对拆迁更不在行,这里想说的,是另一类的“钉子户”, 特指像钉子一样长时间坚守在某个地点,某个职业的人。
举目望去,我一学妹称得上这类“钉子户”的典型人物,值得书写。 她比我低两届,入校时睡在我上铺,之后她也留校任教, 我们相识相知,一起同学共事三十余年,是闺蜜,更是知己。不过, 老实讲,我们同舍一年中,还真没有发现她有“钉子”的特性。 那时候的她,年方十六、七,剪着齐耳短发,聪明伶俐,活泼好动, 受过县城业余体校的排球训练,是运动场上的健将,用当地方言说, “猫弹鬼跳”的,活脱一个假小子。最吸引我的, 还是她的悟性和灵气,那些不受规则约束、时不时冒出的奇思妙想。 她属于既有大智慧,又有小聪明的那一类女生,周围有几个死党, 经常把宿舍的气氛渲染得丰富多彩。其中有两位, 我这里暂称G学妹和D学妹,前者爱唱歌,有苏小明的潜质; 后者爱搞怪,是个整蛊高手。她常与G学妹切磋歌艺, 成了一个无歌不会的宿舍歌星;也常与D学妹搞怪整蛊, 留下很多故事。除了偷看情书、妙改情书( 我在另篇文章中曾有描述)之类的常规活动,还相互整蛊, 留下不少佳话。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优秀事迹,是她冒充新疆人给D学妹写信, 居然把一贯会忽悠人的D学妹给忽悠了。上世纪80年代初, 物质匮乏、生活单调,尤其是我们的大学,地处乡村,十分闭塞, 与外界交往甚少。那时年轻人交往流行“书友”和“笔友”, 谁的信件多就说明朋友多,而收到信件的人,往往像过节那么快乐— —这大概与互联网时代的“Q友”与“微友”是一个道理吧。 D学妹笔友很多,信件自然不少。某日收到一封来自“阿拉善右旗” 的信件,拆开一看,是一个新疆姑娘写的,除了热烈地问候“ 亚克西”之外,还盛情邀请小D假期到新疆去玩。据学妹后来描述: 小D得到这封信以后,整天都处于极度兴奋状态, 几次拿出信来在寝室朗读。不过,小D的鬼精也不是吹的, 几天的狂热劲过后,发现了信件的破绽:邮戳不是新疆而是本市的, 再一查地图,“阿拉善右旗”在内蒙古,于是很快破案并把她“ 缉拿归案”了。据学妹揣测,D学妹后来改行做律师, 十有八九是此事刺激的结果。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那时候的她实在不像一颗扎在哪里就不动的钉子, 反而像一颗时刻准备跳跃的弹子棋。
仔细想来,她之成为“钉子户”,还是在她与同班同学真正组“户” 以后。记得她刚毕业的时候, 还经常可以看见她在青年楼下的排球场上驰骋, 不多久就看不见人影了,原来是恋爱结婚了。 户主是她的大学同班同学,年轻时性格腼腆,长相英俊。 据她后来坦白,大学时候就已经心生好感,毕业之前交往过一阵, 感觉谈恋爱乏味,就各忙各自,不再搭理。 偏偏男同学考在本校读研,又住在一栋楼里,她每天遇见, 不禁春心萌动,遂修书一封,不落地址,从本校邮局发出。 于是两人如彗星撞地球,再次迸出了火花,终于修成了正果。
也怪,两人结婚成家后,一定是家庭幸福,生活安逸, 原本单挑高瘦的男同学,渐渐成了一个面色红润、慈眉善目、 敦实憨厚的户主,而昔日“猫弹鬼跳”的她, 成了一个能干的家庭主妇。也不知道是因为男同学成了“锤子”, 把她变成了“钉子”,还是她把男同学成功转型为户主以后, 把他养成了“锤子”。总之,两人在母校扎根、 开花而且结出了漂亮的果实。
一晃三十来年了,原来留校的一些师兄师姐、学弟学妹们出出进进, 留在母校的已经不多了,而她,除了外出支教一年、访学半年, 就再未离开过母校,她与她的同学建造了一个坚不可摧的的“碉堡” ,一直坚守在学校秀山脚下的一幢公寓楼里,成了真正的、 名副其实的“钉子户”。
客观说,像她这类‘钉子户’,既有一般“钉子户”的普遍特征, 同时又有着另类“钉子户”的优良品质。比如像碉堡一样不易移动。她是学党史的,毕业留校在当时的“马列部”任教, 讲授中国革命史,这几十年中,她所在的马列部历经变迁, 分分合合,独立-合并-再独立——再合并, 名称也从马列部变成了马克思主义学院,不管如何变化, 她自岿然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再比如安之若素,乐享清贫; 再再比如身居斗室,胸怀天下等等。由于这些特性, 她家成了一个固定的接头据点,每年要接待无数批次的同学和学友— —无论是回校交流讲学的还是探亲访友的,或者是怀旧寻梦的, 必定先要去她家坐一坐,聊一聊。她常说:我像校门口那排树一样, 守着你们的梦;她还说,只要你想念,我就在三道拱门那里等着你… …。
当然,“钉子户”的这种不变也非绝对,自从有了网络, 有了社交工具后,学妹自取了一个昵称,叫“YOYO”。 我们从这个昵称的读音,大致就可以知道她是多么的乐哉悠哉, 不拘常规。她爱好广泛而且经常变化,每每痴迷某种爱好的时候, 十分投入而且极力鼓动朋友们加入这一爱好的行列。学友之中, 大概我是去“钉子户”家次数最多的, 常常可以在她家不变的居室中,领略变化了的各种内容。 比如不时可以读到一些好书;比如添置了葫芦丝,电子琴;比如可以玩棒球、写毛笔字……这种变化之多,有点令人目不暇接。
这种外在的不变与内在的善变,看似矛盾,实际也是“钉子户” 的生活态度和价值追求的体现。在这一点上, 善变的我与不变的她有很多共鸣,我们也都坚信, 不管世界如何变化,总有一些东西是需要坚守的。
(陈晓红 79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