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篇>> 沙洲上的党校

沙洲上的党校

丁刚强接到厅人事培训处的通知,到省委党校去学习。

江东省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干部要提拔任用,先要进党校学习三个月。如果没有进过党校,即便是省委组织部部务会议通过了,作为厅局级干部的候选人上报,也没有资格上省委常委会研究。候选人要临时插班学习三个月后,才获得资格,提交省委常委会讨论通过。所以,很多干部都把进党校作为飞黄腾达的必由之路。

江东省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副处级干部进设在清江河东的省直机关党校,正处级干部则去河西的省委党校。厅局级干部当然是进中央党校。事实上也有例外,即将提拔的干部,原来叫“第三梯队”,现在叫“后备干部”,准备提哪一级,就上哪个党校的“中青班”。

丁刚强进的是“处干班”,属于轮训性质的例行学习,并不是马上要提拔的那一类。他参加工作18年,从未进过党校的门。这次获此殊荣,自己也弄不清楚是例行学习,还是提升为正处长后的补课。他不便多问,也不想问,拎着简单的行李到省委党校去报到。为了给组织部门一个好的印象,他把捷达车锁在省政府大院自己房前的大坪里,特地坐公共汽车去。

江东省委党校设在清江河西岸一片沙洲之上。准确地说,是在河流绕过的半岛上。

清江河九曲八弯,由北向南,浩浩荡荡流去,到了一个叫“棋盘洲”的地方,掉头折向东流,绕了一个大弯,再转而向西,折回原路线向南,日夜涛声不断地赶去汇入长江。

棋盘洲是一片树木葱茏的半岛。一道围墙将半岛拦腰切断,割出一个独立的小天地,便是省委党校。这里幽静别致,鸟语花香,确实是个读书深造的好地方。

丁刚强报到时,很高兴地看到他的两个同学也在这个班里。一位是省政府办公厅的处长李远,另一位是省委办公厅正处级研究员高平凡。三人见面,高兴得抱作一团,叫唤着“又同学了”,互相有说不完的话儿。

李远就是上次安排姜草阳列席省政府常务会议的那位处长。他毕业后分配到省政府办公厅,因为娶了一位领导干部的女儿而飞黄腾达,不久便做了一位副省长的秘书。这秘书的差事持续了10年,从副科级干到正处级。离开首长后,安排了现在这个美差。李远是个很有才气的干部,性格沉静,不多说话,写得一手好字,办起事来很有分寸,在省政府大院里口碑极好。丁刚强跟他话儿虽然不多,但是一旦有事,总是有求必应,很够意思。

高平凡毕业时,因为妻子没有“农转非”,所以主动要求分配回了老家清江县,在县委办工作。清江县是个出经验、出干部的大县。他因为主持写了一份关于农村实行责任制后,“剩余劳动力”可以往小城镇转移、逐步实行城镇化的调查报告,被中央办公厅的内部刊物采用了,于是一炮打红,不久,便调到地委办公室综合科做“笔杆子”,妻子“农转非”的问题也解决了。地委书记很赏识高平凡,让他写了不少文章,其中关于要适应农村改革后的情况、实行社会主义教育的文章,以地委书记的名义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成为轰动一时的经验。地委书记也因此提升为省委副书记。他也被这位副书记带到省委政策研究室工作。几年下来,这位副书记当了省长、省委书记,就是现在江东省的封疆大吏颜群辉。

现在,高平凡是省委常委的大秘书,负责几位省委领导人的日常活动安排,整理省委常委会议记录,是个“四两拨千斤”的人物,前途不可限量。高平凡与李远的性格恰恰相反,说话大大咧咧,不修边幅,酒量很大,“牌瘾”也很大。他从未做过行政领导,就是说没有在县市区做过书记、县市区长一类的角色,也不是哪位首长的贴身秘书,整个一个“秀才”“笔杆子”的形象。别看他平日说话气冲牛斗,新观点、新思维层出不穷,但一进入会议室,或是起草大报告的时候,就完全变了个人,一副正经八百、一丝不苟的模样。他常说,人有两副面孔:本质的和表面的。高平凡很得意地把两副面孔转换得很自如。

<<风起上篇>> 许晴晴放下了矜持

许晴晴放下了矜持

刚进城里,丁刚强接了许晴晴的电话。她在大雨中哭着告诉丁刚强,她从外地回城的路上被车撞了。丁刚强只好安慰她,要她马上去医院,自己很快就会赶到。

许晴晴在电话那头却不答应。她坚持要在郊区的路边等他去接。

丁刚强只好答应。

丁刚强挂了电话后,对任萍说:“我的一个同事出车祸了,我去帮帮。”任萍当然说好,催他快去,说自己打的回家就是了。丁刚强交代了几句,便开车往城外飞奔。
已经是傍晚时分,一路上总是塞车。

江东省城清溪市这些年汽车增长很快,私家车的数量据说在全国省会城市中排名第一。对这个说法,丁刚强平日并不在意,但自己开车拐了一个弯进入八一大道后,车流密集的程度使他觉得喘不过气来,就有一种“车多如灾”的感受。那些卧车、吉普车、面包车、商务车,红色的、绿色的、黄色的、黑色的等等,一辆接一辆排开,把道路挤得水泄不通。他急于要赶去救助许晴晴,对着路上这么多形形色色的车,气不打一处来,直骂交通管理部门只考虑自己卖牌照、卖驾照收钱,不顾老百姓的交通顺畅。他一个劲儿地猛按喇叭横冲直撞,花了半个小时才冲出城来。

等着丁刚强救助的许晴晴,并没有在医院治伤,也没有在路边等着,准确地说,她压根儿就没有受什么伤。

许晴晴在一个叫“桃源村”的农家小店等丁刚强。丁刚强气喘吁吁地走进“桃源村”时,许晴晴满脸笑容,乐呵呵的。

丁刚强一脸阴沉,觉得被骗了,心里不是滋味。但他没有说出来。

她说道:“别急。我想你呗,把你骗来了。反正回不去了,吃完晚饭再说吧。”

丁刚强心头的火气一下子涌了上来,真想扇她一巴掌。但看着许晴晴的盈盈笑脸,丁刚强的心就软了,反而像只驯服的羊羔,跟着她走进了包厢。

许晴晴今天刻意打扮了一番。

进了包厢后,丁刚强才缓过劲来细心看了看。她穿了一件粉红色的毛衣,围了条淡蓝色的丝巾,没有洒香水,只抹了点淡淡的胭脂和口红,看上去很有几分性感,却不显得俗气。

餐厅也是刻意布置了一番的。没有电灯,代之的是一组并不明亮的烛光。香槟已经打开,倒在高脚酒杯里,在摇曳的烛光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许晴晴端起酒杯,对丁刚强说:“向你道歉,赔个不是啊。希望我们度过一个美好的周末。”

丁刚强不由自主地也端起了酒杯 。

外面下起了大雨,风从封闭得很不严实的窗户飘了进来,把一闪一闪的烛光吹得忽悠忽悠的。

许晴晴慢慢地往丁刚强的身边靠了靠。丁刚强没有吱声,回敬了她一杯酒。

许晴晴撩开窗帘,欣赏着外面的雨色。丁刚强很自然地将手搭上了她的肩头。

雨色和夜色越来越浓,他们没有半点归意。

后来,许晴晴在她的日记里写道:

一场蓄谋已久的大雨终于降临,闷热的天气也随之宣告结束。

我们站在窗前,欣赏着窗外的雨景,听着大雨敲打窗户的声音。

我的思绪也随着这场大雨而飘移。

透过灯光的照射,雨雾看起来,就像是在白天看到的雨后彩虹一样美丽。

汽车也如同俏皮的孩子一般,在雨中你追我赶。路边的积水很深,汽车一路开过,溅起很高的水花。那感觉就像是劈波斩浪一般。

他站在我的身旁.将一只手随意的放在我的肩上.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着这场雨。我知道,他是无心欣赏今晚的雨景的。虽然他平时也喜欢这样的雨天。他很想揽我入怀。从他急促的呼吸里,我可以觉察得到。而男性的尊严,战胜了男性的生理本能。他害怕遭到我的拒绝,以至于他拥我肩的手很游移。他一直在等待我的心灵的回应。这时,我猛然转过身来,发现了他那炽热的目光里,突然有了一丝丝喜悦的成分。

我屈服了,我放弃了我应有的矜持,我放下了我所谓的高贵,我迎着他那滚烫的唇,我们深吻着、呢喃着……

<<风起上篇>> 钓鱼俱乐部

钓鱼俱乐部

这一天是双休日,丁刚强和任萍打算去郊外玩玩。他们的儿子也从附中回来休息,一家人准备去郊外一个度假山庄休息休息。

丁刚强自从当了计划财务处处长以后,厅里下属的文化传播公司借了一辆捷达牌深蓝色小轿车给他。党史委那个项目要发给丁刚强2万元策划费。当时正在考察、准备提拔阶段,丁刚强不敢签字领钱,便说:“留着以后用吧。”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汽油费、过桥过路费等就到那里去报销,钱照样花了,绝对不违纪违规。

丁刚强找报刊管理处要了一块“新闻采访”的红牌子,放在汽车挡风玻璃边。他还办了个特约记者证。这样,行车有了很大的方便,能省的钱就省一些。

丁刚强开着他的车过了清江河,往西走,去一个叫“农家乐”的休闲山庄。“农家乐”,顾名思义就是一个既具农村风格,又有乐子的休闲场所。这些“乐子”,无非是卡拉OK厅、舞厅、洗脚城、按摩室、棋牌室、钓鱼俱乐部等。丁刚强提议先去钓鱼,任萍和小强都没什么意见。

说来也巧,姜草阳一家正在池塘边钓鱼。黄玉英手里拿着钓竿,哼着小曲,看上去津津有味。任萍拉着丁刚强跑了过去,姜草阳马上站起来打招呼。两家亲亲密密,并排搞起钓鱼比赛来。

小强和姜草阳的孙子没有什么耐性,钓了一会儿,都说不好玩,便一起回客房玩去了。

黄玉英是个高手,不一会儿她的篓子便装满了。她笑呵呵地说:“我呀,最大的爱好就是钓鱼。这可是很好的休闲方式,健身又健脑。哪像现在的有些人,除了打牌还是打牌,害己又害家。你们说,是不是?”
其他三人都点头称是。

黄玉英又说:“老姜呀,你以后退下来了,我们每个星期都来钓鱼,保证越活越年轻,长命百岁。”

任萍连忙说:“就是就是,还是大姐会过日子。你看把咱们姜厅长照顾得多好呀。”

丁刚强对任萍说道:“你呀,要是有黄大姐一半贤惠,我就有福啦。”

黄玉英笑呵呵地对任萍说:“任萍很不错呀,你们家小丁娶了你,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任萍很会说话,黄玉英一直很喜欢她,所以见面总要夸几句。

她又说,“我们家老姜呀,以后要是退下来了,什么头衔都可以不要,钓鱼协会副主席的职位,我可不许他让人。老姜,是不是呀?”

姜草阳说:“当然。有的省级领导还想做这个主席呢。这个职位争了很久才拿到,可不是虚名哟,要技术的。我不会让人的。”

丁刚强心里一动,说:“姜厅长,我有个建议,我们厅可以举办一次钓鱼比赛,让厅机关和二级机构所有的干部都参加,既可以让大家在比赛中更好地加强团结,也可以让大家放松休息一下。

姜草阳沉思了一会:“嗯,这个主意不错。年轻人呀,就是思想年轻,点子多。我老了,不中用了,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啰。”

丁刚强连忙答话:“你哪里老呀,正当壮年,我还有很多的东西要向你请教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

很快就到了吃饭的时候,几个人提着装得满满的鱼篓,向饭厅走去。

<<风起上篇>>组织部派下来的官,谁惹得起

组织部派下来的官,谁惹得起

就在王志清查看电脑的同一时间,伍月华来到了姜草阳的办公室。

他已经知道了组织部执意要派申小明到任的信息,一进门就向姜草阳发牢骚。

伍月华滔滔不绝地说,姜草阳就像没有听见他说话一样,全神贯注地看着一份文件。他的习惯就是这样,一件事儿没有做完,电闪雷鸣也影响不了他的注意力。

伍月华当然知道姜草阳的这个性格,但情绪一上来,就把什么顾虑顾忌都丢到爪哇国里去了。他冲着姜草阳吼道:“我的厅长爷爷,你到底管不管我哦。”

姜草阳还是不动声色,继续看他的文件。

过了半晌,姜草阳才摘下老花眼镜,把正在修改的一份工作报告合上,盯了伍月华一会儿。

他从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来,随意地递给伍月华,然后自己又抽出一支,掏出火机点燃。

吐了一口烟圈后,姜草阳慢条斯理地说:“急什么,关键时候要沉得住气。”

伍月华说:“我哪能不急,眼看到手的乌龟,别人拣去了。”

姜草阳说:“急能起什么作用?要冷静,要分析,要有耐心。”

伍月华说:“我可没有耐心了。我想好了,怎么也不想在办公室干了。给我挪个地方吧,我就是平调出去做任何一个处的副处长,也比这个差事好。夹在你们中间,真难做人,我懒得受这份窝囊气。费力不讨好的事,谁愿意干谁来干。”

姜草阳还是不紧不慢地说:“你最大的缺点呀,就是意气用事,不用大脑思考,心里藏不住气。”

“组织部派下来的官,谁能比噢?惹不起,躲得起。你随便安排我到哪个处室去吧,最好是去闲得无聊的工会、机关党委那样地方,那样好玩又实惠。我不想在办公室受气了。”

姜草阳听了这话,摆出一副生气的架势,厉声说道:“什么组织部派下来的官惹不起?什么部门叫闲得无聊?说话要注意哦。一个领导干部,年纪也不小了,还这么不成熟,还这么随心所欲,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话是你这个身份的人说的吗?”
伍月华自知失言,轻轻地摆一下手,想解释一下,但被姜草阳止住了。

“你这个人呀,太实在,就是沉不住气。要记得哦,凡成大事者,都要有点韩信忍胯下之辱的勇气,小不忍则乱大谋。”姜草阳语重心长地说。

“我是平庸之辈,过过小日子就满足了,哪能和古人相比。”伍月华还是一肚子怨气。

姜草阳意味深长地说:“你要学点辩证法,事物总是发展变化的嘛。”他挥手示意伍月华不再多说。

伍月华无可奈何,便无声地转身走了。

<<风起上篇>> 许晴晴甜蜜的嗓音

许晴晴甜蜜的嗓音

电话铃响了三声,王志清才慢慢地拿起话筒。

电线那端传来一位女子熟悉而甜蜜的嗓音:“王书记,你好。我是小许,许晴晴。”

“哦,许记者,好久不见了。”王志清从参加工作起,就对女人保持着一种距离。他不想为此惹不必要的麻烦。他习惯性地打起了官腔。

王志清在朝阳地委工作时,许晴晴多次采访过他,彼此十分熟悉。王志清刚到新闻文化厅上任时,许晴晴打来过一次电话,除了寒暄和表示祝贺之外,讲的大部分是她的同学丁刚强,与她向龚大海推荐的内容差不多。

许晴晴说:“您当书记这么久了,也不接见接见我?”

王志清说:“你是大记者,见的都是省委书记、省长,老王我算老几?”

许晴晴打着哈哈说:“在新闻文化厅,你算老大。”

王志清又说:“还是你的嘴巴厉害,不愧为江东日报社的头牌名记啊。”

许晴晴问:“王厅长,哦,不,王书记,有什么事要我效劳?”

王志清觉得很奇怪,明明是你许晴晴打电话来,怎么说要她效劳什么,说不定是她有什么事儿要我效劳吧。他嘴巴却说:“谁敢劳驾你这位大记者?”

许晴晴又说:“听说申小明派到你们那里去了?”

王志清说:“你的消息可真灵。记者呀,连组织部的事也要管?”

许晴晴说:“申小明和我老公是东北林学院的校友呀。”

王志清眼睛一亮,似在滔滔洪流中找到了一只救生圈:“你们很熟吗?”

“王书记,你正在为申小明的事发愁吧?”

王志清笑道:“你真成了鬼精了。”

许晴晴说:“我是蓝精灵。”她笑了笑,继续说,“那封匿名信,我已经听说了。”

王志清又问:“申小明真有亲戚在我们厅?我怎么翻遍了名单也查不出个究竟来?”

许晴晴道:“你太官僚主义。查过离退休干部没有?”

王志清答:“我倒把这层忘了。”

许晴晴继续说“告诉你吧,你们厅有个退下来多年的行政处处长,叫李奘,是申小明伯母的弟弟。”

王志清诧异了:“是真的吗?”

许晴晴说:“你查查好了。王书记,今后有事,只管吩咐。”,说完,她就挂了话筒。

王志清放下话筒,沉思了很久。他想,这个女人真不简单,就像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悟空一样,不,就像她说的叫蓝精灵。这样的朋友还真少不得哦,多亏这个交际花一样的记者才解了他的围。
王志清手头没有离退休老干部的名单,只好打电话叫熊文:

“你把离退休老同志的名单调出来。”

熊文赶紧过来,打开电脑给他演示了一遍,再把鼠标交给王志清,然后就出去了,轻轻地带上门。

王志清将鼠标点到“李奘”一栏,其简历十分简单:

李奘,男,1930年出生,清江县人,中农成分,学生出身。
1950年参军,随部队入朝参战。曾荣立三等功3次,在战场上被提拔为排长。
1954年在部队入党,同年转业到江东省文化厅工作。
1956年到1958年参加过治理清江河防洪工程的战斗,立二等功。
1961年提拔为江东省文化厅行政科科长。
1981年行政科升格为行政处,任副处长。
1984年任处长。
1992年退休。

王志清把这份简历翻来覆去看了三遍,觉得与申小明怎么也挂不上钩来。他们既无血缘关系,又不是直系姻亲,有什么可“回避”的呢?

他给李奘家里挂电话。李奘不在家,打门球去了。他的妻子接了电话。王志清问他们认不认识申小明,回答和许晴晴说的完全一样。王志清便不再问。

王志清在朝阳地委分管干部工作五年,很清楚这封匿名信是任意夸大,不足为据,便亲自提笔向省委组织部写了一份《情况说明》,慎重地用机要信封封好口,打电话把机要科长找来,要他立即送达省委组织部机要室。

<<风起上篇>> 组织部来了电话

组织部来了电话

就这样僵着,新闻文化厅市场管理处长的职位空缺了半年。

全省文化工作会议前,姜草阳沉不住气了,和王志清谈起市场管理处处长人选的问题。

王志清还是沉默不语,似乎另有打算。

这一年,江东省又碰上了“桃花汛”,山洪暴发,几个地区受了灾。新闻文化厅虽然不是抗洪救灾的主力军,但全省的工作都围着这件大事转,其他事儿摆到了次要位置,当然也不会有人来研究讨论新闻文化厅的中层干部问题,因此这事继续被搁了下来。
洪水过后,各个部门按部就班开始工作。省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给王志清打电话,提议将该部干部二处的副处长申小明派到新闻文化厅任市场管理处处长。

王志清当然点头说好。

王志清向姜草阳通报这一情况时,姜草阳默默地吸着烟,半晌也没说一句话。

王志清也不多说,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省委组织部办公室给王志清打电话,说他们那里接到中纪委转来的一份材料,指出拟任新闻文化厅市场管理处处长的申小明,有个亲戚在厅里是负责干部,应该“回避”。部长指示,新闻文化厅党组赶快把这个情况调查清楚,尽快给组织部一个明确的回答。

放下话筒,王志清沉思了很久。说来也怪,组织部下派一个干部,提拔一两级是很正常的事。他分管干部工作多年,程序是很清楚的,一般由有关副部长向部务会议提出,如果没有不同意见,便与接受单位一把手协商,再提交部务会议讨论通过即可。组织人事部门的负责干部,本来就应由省委组织部备案批复。申小明到新闻文化厅任职,这些手续一点也不漏,正在办理之中。怎么会横空杀出个“回避”?看来,这个新闻文化厅,加上直属二级机构,上上下下尽管只有千把人,但比他工作过的朝阳地区两三百万人要复杂的多。

是不是有人故意搅浑水呢?

王志清把办公室主任熊文找了来,嘱咐他把全体职工名册一并带上。按理说,这事儿应该由市场管理处办,但当事人要去的是这个单位,显然不方便,免得节外生枝。

熊文不到5分钟就到了王志清的办公室,手里拿着一大堆的名册,一进门就问:“要名册干啥?你的电脑里存备份了。”

王志清这才想起桌上这台电脑,自己压根儿就没动过。他上大学时学的是生物专业,毕业后从没有沾过专业的边,做报告,写总结都有人代笔。他的主要任务是拍板、签字、做批示,再就是召集形形色色的大小会议。电脑这玩意儿很陌生,他一点兴趣也没有。听熊文这么一说,他也不掩饰自己这些习惯,自嘲地说:“还是纸写的实在,靠得住。”

熊文问:“您要查什么?”

王志清反问:“全机关姓申的有多少人?”他拿过表册,用红蓝铅笔一个一个点起数来。

熊文绕到他的身后,打开电脑笑着说:“还是用这个便捷。”他把干部名册表从电脑里调了出来,点了搜寻程序。厅机关姓“申”的在职干部职工,一共才5个人。一人在司机班,一人在医务室,还有两人在劳动服务公司,稍微有一点身份的,只是行政处的膳食科长。

王志清想了想,这些人即便与申小明有亲戚关系,回避也没多大意义。走这条路肯定查不出什么名堂。他记得申小明是清江河上游清源县人,便要熊文把来自清源县的干部职工名单全调出来。

熊文点了点鼠标,清源县的十几个干部稀稀落落地从电脑里蹦出来。清源是个贫困县,在江东省会清溪市当干部、做角色的本来就少。据说,有一次县委在省城开老乡会,希望各位在省城的官员为父老乡亲和家乡桑梓致富做点贡献。会议做了隆重的安排,选了一家四星级宾馆,原计划一百人的规模,将副处级以上的干部,以及副教授以上职称的专业技术人员全部请来。谁知到会的不到三十人,县委书记气得将分管会议筹备工作的组织部长和常务副县长狠狠批评了一顿,责怪他们的信息不灵,工作不细。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清源县人口少,多年来不出干部,哪里比得了清江河下游的清江县。人家一个乡镇,在省会担任实职的处级干部就有一百多人,厅局级干部如过江之鲫,每个部门都有“重兵”把守。

清源县在50年代初期出过一位省军区司令员,是个老红军,人正派得很。过去跟他一起打仗的老乡,大都牺牲在战场上,活下来少得可怜的几个,也在外地工作。他回江东工作了七八年,授了少将衔,可谓为家乡添了异彩。但他从未格外照顾过乡亲,非但没有从清源县带出一兵一卒,让他们飞黄腾达,也不可能弄几个项目、搞几个重点工程。但凡去找他走门子的人,都要被大骂一通。搞了几次,就不会有人进他的家门了。清源县实在太偏僻了,贫困县帽子戴了50年。直到近年来大力发展旅游业,经济状况才稍微有点转机。

王志清把清源县十几个人的名单浏览了一下,大都是近年分配来的大学生和转业的干部。 有个副处级干部,是新闻学会的副秘书长,其实是个挂名的闲职,和“拖把干部”没有什么区别。此人的简历十分平常,从来没有干过像样的实职,也五十八九岁,快退休了。王志清想,看来清源老乡也难有值得“回避”的角色。他思忖良久,申小明是东北林学院毕业的,新闻文化厅是否有他的同学?他又叫熊文查了一遍,全厅竟然只有一个从东北某个大学分来的,与申小明既不同校也不同乡。他又失望了。
熊文不解地一遍又一遍查询电脑,也不知个中缘由,便问:“还查什么?”

王志清说:“算了。”

熊文做办公室主任多年,自知哪些该问,哪些不该问,分寸掌握得当,因此才能伺候三位厅长没有出错,从秘书科长、办公室副主任做到主任。他默默地退了出去。

王志清还是不停地翻看熊文留下的花名册,翻过来又翻过去,好像要研究出其中的奥秘。但任你怎么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地点数名单,也得不出任何结论。

<<风起上篇>> 谁来当市场管理处处长

谁来当市场管理处处长

新闻文化厅的市场管理处处长是个令人十分眼红的位置。这个处长的位置已经空了一段时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王志清到任后,先是指定一位临时主持工作的副处长,后来把这个副处长提拔到老干办当主任去了。新的处长由谁来接任?这是新年以后,新闻文化厅机关和二级机构干部们议论得最多的热门话题。

想当市场管理处处长的大有人在。理由很简单,这个处是跑外勤的,油水很多。

但市场管理处处长不是谁想当就可以当的。首先,要有主管领导同志推荐,经过厅党组集体研究同意,还要报省委组织部批准,程序和手续很复杂。如果真要走程序,还要搞民主推荐,看看谁的票数得的多。
当然,也可以有例外,那就是上级机关派下来的干部。

新闻文化厅过去的市场管理处处长,大都是从本处的副处长或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上升上来的,这似乎是一条不成文的惯律。也可以叫“潜规则”。

如果“潜规则”成立的话,当然的人选首推伍月华。再加上他与姜草阳的亲密关系,是众所周知的。这似乎使他在成功的天平上,又加了一块砝码。

但也有一些“预言家”,从王志清和姜草阳的微妙关系中看出了一点点端倪。他们认为伍月华胜数的几率很小。正所谓“好事变坏事,坏事变好事”,历史的辩证法历来如此。

伍月华当初觉得自己是很有把握的,但遗憾的是那次调整,他居然被轮空了。这使他很气馁,很有些个怨气。他找姜草阳发过几次牢骚。姜草阳说,现在不是老韩当家那会儿了。那个时候,我们还有得商量。现在呀,王志清当了党组书记,麻烦的事儿他不沾点边,提拔干部做好人,别人又插不上手。过去的那一套,不起作用了。

伍月华不这么认为。他对新闻文化厅长期以来形成的“潜规则”深信不疑。他逢人就说,既然多年来形成了惯律,那就不能违背。他也毫不掩饰地四处宣传自己的观点,鲜明的理由是:今后办事不能没有了规矩。他私下里和几个亲近的朋友说,姜草阳也需要他这么一个十分得力的人来执掌这项重要的工作。老姜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伍月华想想,他毕竟跟自己跑了多少年,鞍前马后,没有功劳有苦劳。今后人家跟不跟你走,是不是为你卖命,这可是个榜样。

姜草阳并不表态,也没有什么暗示。

他要等等,看王志清有什么动作。

<<风起上篇>> 有钱的人爱摆谱

有钱的人爱摆谱

玩了一会儿,刘明亮输了。他将扑克牌一甩,说:“没劲,我们讲点故事吧。”大家谁也不吭声,听他眉飞色舞地说起来。

刘明亮讲的是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

一日,他和几个朋友在宾馆打牌,玩到兴头上,进来一位老板模样的人,是朋友的熟人。握过手以后,老板模样的人掏出皮夹子,忙不迭地说:“初次见面”,边说边在四个人的面前每人放上一张百元大钞,然后很小心地在床边坐下来,看他们打牌。大家看着百元大钞,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朋友说:“他就是这个性格,好交朋友。”几个人便不再吭声。

听完故事,汪洪亮说:“江东有钱的人就爱这样摆谱,不是说大亨可以随便将市长叫来么。”

刘明亮又说:“大亨搞定个把市长算啥。你们见过把明星搞定的老板没有?”

大家把奇异的眼光投向刘明亮。刘明亮于是又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

“也是几个人在一起打牌,玩到兴头上,来了一位老板模样的人。大家玩的是一种本地人创造的新玩法,老板看了几轮,看不出个道道来,便要他的朋友让出座位‘学习学习’。

朋友说:‘新手要输钱的。’老板说:‘输钱算什么,我交学费就是,不然今后怎么在朋友中间混!’

结果当然可想而知,老板一人包赔,几个小时输了几千元。

快到晚餐的时候,老板的手机响了。隐隐约约听到对方说,老板要找的著名女电视节目主持人联系好了。老板一边摸牌,一边对着话筒说:‘别说那么多,约她六点半吃饭,什么地方由她定,先把我给你的那一万元给她,到酒店了再给我打电话。’说完,他很礼貌地对其他几位表示歉意:‘对不起,照旧打牌。’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老板的手机又响了,对方告知已到了江东大酒店。老板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扑克牌,连声说‘对不起’,一边从皮夹子里掏出一大沓钞票,每人发了三张,连声说道:‘没有尽兴,交学费吧。’

说罢,老板转身走进卫生间,拿出一条洁白的毛巾,使劲地擦他的皮鞋。在座的几个人傻了眼,觉得他现在的举动和刚才的表现反差太大。只见老板将毛巾扔进卫生间,然后大声将服务员叫了过来,掏出十元钱交给她:‘宾馆没有鞋刷子,只好用毛巾代替,这算我赔的。’说罢,一阵风似地走出房间。”

说完这个故事,刘明亮神秘地问:“你们知道这个节目主持人是谁吗?”

几个人胡乱猜了一通,几乎把江东有点名气的角儿都排了一遍。刘明亮直摇头。

大家便要他别卖关子。刘明亮这才神秘兮兮地讲出一个名字来。几个人傻了眼似地忙吐舌头,原来这位明星不久前刚刚评上“十佳”主持人,是个红透半边天的人物。

丁刚强调侃着说:“现在这年月,什么把戏没有?新闻界文化界嘛,见怪不怪。”

许晴晴反驳道:“你的话中有话呀,别由此及彼,全盘否定啊。”

几位男士都调侃许晴晴太纯真,弄得她的脸变得通红,大骂他们“没有良心”。

如此一个多月,几个人玩得高高兴兴。会议圆满成功,新闻报道十分突出。省委对新闻文化厅的组织准备工作周到细致提出表扬。省委宣传部部长批示:“策划得好,组织得好。值得肯定,值得表扬,值得奖励。”

丁刚强便按照领导同志的批示,从会议经费里拿出一笔钱,给刘明亮和汪洪亮发了劳务费,给许晴晴送了红包,里里外外皆大欢喜。

省委领导同志的表扬和批示使王志清高高兴兴,他特地开了一次总结会。

王志清在总结会上说:“丁刚强还真是个人才,会办事。”

<<风起上篇>> 许晴晴对丁刚强的冷漠很生气

许晴晴对丁刚强的冷漠很生气

5月下旬,江东省委决定召开全省文化工作会议。会议筹备的具体工作由新闻文化厅负责,会议主题主要讨论制定大力发展文化产业的政策问题。

省委做了如此重要的决定,文化系统的干部们觉得自己的春天到了,一个个兴奋得不得了,上上下下大张旗鼓地行动起来了。

几十年来,文化界有个不成文的惯例,那就是把5月23日当做自己的节日,因为这一天,是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发表讲话的纪念日。江东省12个地州市、70多个县市区委宣传部、文化局的负责人聚会省城清溪市,举行纪念活动并宣布文化工作会议开幕。

会议开了三天,除了研究省委的重大决策外,主要是推介、表彰朝阳地委以改革的精神为主导,以经济运作的方式开展文化工作的经验。

朝阳地委龚大海书记作了典型经验介绍的报告。省委颜群辉书记发表了重要讲话。会议提出了“彻底解放思想,采取一切措施,调动一切力量,大力发展文化产业”的新思路,确定了20个文化事业重点工程项目、10项扶持文化产业的政策。会议就像一股春风,把江东文化人的情绪空前地调动了起来。

丁刚强是朝阳经验的总结者和推广者,被抽调为大会的主要工作人员。他提名刘明亮和汪洪亮也做工作人员,提前一个月把他们叫到江东宾馆做筹备工作。他还特地把许晴晴请到大会新闻组。这样,他们四人就有借口聚在一起,江东宾馆自然成了他们聚会的场所。

到宾馆报到时,许晴晴见了丁刚强气不打一处来。因为那天晚上发了信息后,第二天下午丁刚强才回了“谢谢”两个字。

许晴晴对丁刚强的冷漠很生气,任丁刚强如何打来电话,她总是不接。这次到会务组报到,丁刚强主动打招呼,许晴晴还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架势,两人连握手的礼节也免了。

汪洪亮好像从中看出了点什么,提议晚饭后打打牌。刘明亮是个“牌精”,当然举双手赞同。丁刚强求之不得。剩下许晴晴,她也就不好说什么。

四个人便凑到一起,摆开了牌桌。

牌局摆开,规矩照旧。四人均不言语,气氛有点反常。

<<风起上篇>> 人事改革方案流产了

人事改革方案流产了

新闻文化厅机构改革、精简人员机构的方案,上报省委一个多月,一直没有批下来。王志清是个很讲组织原则的人,没有去催问,或是再专门到组织部汇报一次。

新闻文化厅的干部们私下都在议论说,方案被否定了。

王志清听了,没把议论当一回事。他想,一级党组织提出的方案,而且是按省委意图制定出来的,是不会轻易否定的。

又过去了一个月,方案还是没有批下来。

熊文从省委开完会回来,向王志清汇报时,把机关里上上下下的议论向王志清说了一遍。

熊文问道:“你知道我们的方案为什么没有批吗?”

王志清说:“上级机关的办事作风就是这个样子,他们总要考虑方方面面的,不要急嘛。我们是试点单位,很多事情要研究才能决定,当然要等一等。”

熊文说:“厅里有十几个干部,联名向省委写了告状信,对机构改革方案有很大的意见。你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

王志清十分吃惊,眼睛瞪得大大的:“有这样的事?都是些什么人搞的?”

熊文答道:“是些什么人写的,我也不清楚。省委办公厅一位同志告诉了我这件事,好像每个省委常委都收到了。告状信的矛头是对着你来的,说什么好大喜功,拿群众的利益做自己创造政绩的台阶,精简方案不符合客观实际等。看来你应该到省委去解释解释才好。”

王志清这才觉得问题有点严重了,于是叫了司机往省委组织部去。

王志清在朝阳地委是分管干部工作的,与省委组织部关系很熟,大家也没有把他当外人,几个处长先后把那封告状信的内容全部对他说了。王志清的脸顿时红一阵白一阵,连说了几声“好事难做啊”。

组织部的同志还告诉他,这封告状信因为署了真名真姓的,省委陈副书记已经批了,要新闻文化厅精简机构“暂缓”。看来你们的方案搁浅了,是不是你直接找颜群辉书记汇报一次?

王志清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新闻文化厅充满改革精神的机构精简的方案和省委确定的试点意见,就这样在无声无息中流产了。

几年后,改革步伐加快,水到渠成,重提精简之事,方案和当初提出的几乎一模一样。当然主持这项工作的再也不是王志清,那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