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篇>> 姜草阳不服气

姜草阳不服气

姜草阳决定找王志清谈一次。

姜草阳心里不服气,他认为王志清对新闻文化厅干部动真格,是想建立自己的势力。姜草阳在这里经营二三十年,岂能让别人在工作中得心应手!

姜草阳有过很光辉的一页。他大专毕业分配到江东日报社做记者,曾经写出过轰动全省的几个先进单位和典型人物,其中一个成了全国农业学大寨的先进集体,代表人物还进了中共九大中央委员会。那时负责抓典型报道和宣传工作的,是省革委会政工组宣传组,组长就是后来的陈远林副书记。当年的陈组长很赏识姜草阳,重大典型报道自己亲自挂帅,写手主要是姜草阳。革委会成立党的核心小组,再到恢复省委领导机构,陈组长成了省委常委兼宣传部部长,后来再改任副省长。文化厅恢复时,陈远林点名姜草阳到文化厅工作,由科长到处长。陈副省长变成了陈副书记,姜草阳也变成了姜副厅长。

王志清到来后,姜草阳硬着头皮找陈副书记发了一次牢骚。陈副书记毕竟是高级领导干部,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他好好找王志清谈一次。

王志清有星期天到办公室上班的习惯,这是他在地区和县里长期工作养成的习惯。在基层工作不可能四平八稳、按时上班下班。他平日下乡的时间多,很多事情只好留到休息日或晚上来处理。在王志清的日程表里,只有下乡、开会、处理文件、找人谈话等几个习以为常、周而复始的安排。回到家里,也只是吃饭睡觉,因此他的妻子吴鸣常常埋怨他“你只把家里当做旅馆”。

姜草阳则不同,他在机关工作了二三十年,习惯于按部就班、循序渐进的作风。他每天总是准点到达办公室,看报纸、批文件或是开会什么的。下班也很准时。他主持的会议很少拖堂,一般准点散会。因此在厅机关里面,形成了老姜办事“说一不二”的印象。姜草阳和黄玉英感情很好,每逢休息日,两口子总在一起,不是钓鱼、郊游,就是在家里玩牌、看电视,或者是看看长篇连续剧的录像,有时还去看一场电影。

新闻文化厅的干部家属都了解姜草阳夫妇俩的生活规律:每天早上,他们两人双双到江滨公园做早操,打太极拳;晚饭后,再到机关院内散步。这似乎成了一个永远不变的格式。新闻文化厅的人常常夸他们是一对模范夫妻,生活得很有情趣。

又是一个星期天,王志清照常在办公室阅读书报和批示文件。姜草阳破例没有陪妻子,而是到了办公室。他已经听人说过王志清的生活习惯,料定他们可以在办公室碰面。

于是,在王志清的办公室里,两人开始了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

王志清很客气地给姜草阳泡好了一杯君山黄茶。君山本是洞庭湖中的一个小岛,绿茶很有名气。近年来这个研制出一种黄茶,可以与别的地方的贡茶媲美。吴鸣住院,不知道是谁送了几盒,王志清便拿到办公室来了。

王志清自己不吸烟,但下属给他送过香烟,就放在自己办公室的抽屉里。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包软中华香烟来,放在姜草阳的面前。

姜草阳抽出一支,慢慢地将它点燃。

姜草阳先开口:“机构改革的方案,下面有些不同的意见,是不是可以缓一点实施?考虑得周详一点,今后留下的麻烦可能少一点。”

王志清惊诧地看了姜草阳一眼,说道:“我听到的情况是,大家都很拥护嘛。办什么事情,总不可能十全十美呀。再说,这个方案党组会已经通过了,再变恐怕不好吧。”

姜草阳又说:“坦白地说,老王,你到厅里时间不长,有些话呀,大家不敢跟你说。”

王志清拿起手中的铅笔,若有所思地在报纸上画了几道杠杠,然后抬起头来,诚恳地问道:“那么,都有些什么不同的意见?是些什么人不肯跟我说呢?”

姜草阳便把那些有各种各样情绪的干部的想法讲了一遍。王志清静静地听着。

姜草阳也讲了自己的一些观点。他说:“改革嘛,要注意到方方面面,这样可以少走些弯路,不然效果会适得其反。”他的语气,王志清听起来十分诚恳。

王志清还是继续静静地听,一边用铅笔把这些意见都记了下来。开始时,他的眉头还是舒展着的,慢慢地眉头紧锁,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姜草阳说完以后,他用铅笔轻轻地敲击着桌面,说话变得激动起来,竟然忘记了坐在对面的是一位和自己级别相同的厅长,像做报告似的说:“省委决定我们做试点单位,搞改革嘛,必然会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

他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改革是中央的精神,省委希望我们做出点经验来。党组织叫我们在这里主持工作,就不能做群众的尾巴嘛。我们要下决心去做好说服工作,把思想政治工作做细。这些问题,今后可以慢慢地解决。”

王志清到底是当领导当习惯了,说话的腔调已经定了型,虽然慢条斯理,却是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这也是姜草阳心理上很难接受的交流方式。王志清竟然没有注意到姜草阳的脸色由白变成红,惭惭地憋得带点紫色。

姜草阳还是忍不住:“我还是建议党组会重新议一次,把事情考虑得周全一点。具体实施的时间,也不要太急。”他自己也没有觉察到,说话的口气竟然也带有不容置疑的神情。

王志清显然没有觉察到姜草阳的这种变化,双手摊开,淡淡地说:“方案已经报到省委组织部和省人事厅去了,再议一遍?上头会说我们办事这么毛糙,开弓没有回头箭啊。”

姜草阳无可奈何地说:“那我们只好等着收拾残局了。”

说完,他站起来,慢慢地踱出了王志清的办公室。

王志清看着姜草阳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喔”了一声。

<<风起上篇>> 改革方案出台

改革方案出台

新闻文化厅机构改革的方案很快就拿出来了。王志清先召开党组会,然后召开部门负责人会,再就是召开全厅机关干部大会。他亲自把这个方案的基本原则讲了一遍。方案主要的精神是:定岗定员,职责分明。厅机关只留下行政性的处室,一些可以创收的、具有服务职能的部门转为事业单位。另外还有一条,就是没有达到退休年龄的干部可提前离岗,工资奖金照发,可以腾出一些位置来,让年轻的同志提拔上去。

这个方案一公布,新闻文化厅全系统就像开了锅一样,议论纷纷。改革是关乎每个人利益的大事,谁不关心啊?一般人对方案的理解是:留在厅机关的是公务员,各方面的待遇相对好一些,位置也相对稳定一些,还掌管着一笔事业经费。事业单位大部分实行自收自支,收入分配不封顶,看起来自主权很大,有法人资格,但是今后要与机关脱钩断奶,独立自我运作,困难肯定不少,工作人员的风险比公务员大得多。这个方案一公布,新闻文化厅上上下下议论开了。那些年轻的科长干事们劲头十足,认为王志清给他们开辟了一条飞黄腾达之路,因为这个方案可以扫掉一些阻碍他们进步的障碍。而那些已经在负责岗位任职的人,阴霾爬上了脸膛。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如何,饭碗还在不在?岗位还有没有?心里没个底。

还有一部分人,年纪不是很小,他们靠照顾、凭关系进的机关,一般没有多少专业知识和特别技能。以前大家都是吃皇粮,没有多少危机感。现在他们最担心的是转到事业单位去。他们挂在嘴边的话是:“好日子到头啦”。自收自支的新办法,对他们来说,如临万丈深渊,弄不好就要粉身碎骨的。

王志清听到的大部分是那些年轻同志的意见,因此劲头十足。那些处长、科长们,本来与王志清没有多少渊缘,只好到姜草阳那里去诉苦,也顺便摸摸底细。那些担心转到事业单位的人,许多是机关老同志的子女,是姜草阳的子侄辈,更是放肆得很,哭哭啼啼的,甚至还有觅死觅活的。

姜草阳这些话听多了,觉得王志清有点哗众取宠的意味,什么改革呀,就是一个幌子罢了,他要政绩,不把干部职工切身利益当一回事。开始讨论方案时,他也没有提出过什么不同的意见。姜草阳知道王志清搞的那一套,是大势所趋,想挡也挡不住,便采取了保持沉默的态度。现在看来,他非出来说说话不可。不然,新闻文化厅就会乱了,大家也会觉得他在党组里说不起话,只是个摆设。

<<风起上篇>> 王志清踩“地雷”

王志清踩“地雷”

王志清到任后,也有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自己终于当了“一把手”,应该好好地施展一下自己的才能。在朝阳地委工作时,他毕竟是个副书记,只分管一方面的工作。现在不同了,坐了新闻文化厅第一把交椅,党组会由他主持召开,厅里的重大事项由党组来决定,决策权、拍板权都在他的手上,他怎么想就可以怎么做了。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王志清烧的“第一把火”,就是要把全厅的处级机构精简下来。原来25个处室,都是吃皇粮,每年省政府给的行政事业经费是固定的,常常有钱少人多,僧多粥少的情况。人头费就那么多,干部又只能进不能出。每年有大学毕业生、军队转业干部分来,还有那么多干部职工子弟需要安排。于是机关干部的人数越搞越多。为了安排这些“和尚”,就要多设几处庙。于是处级单位、科级单位每年都要增加一两个,除了离休、退休的以外,自然减员不多,干部只能上不能下。因此,新闻文化厅的机构和人员越来越膨胀了。办公室主任熊文和他谈过,八十年代初,文化厅管政工、人事、保卫的只有一个政治处,5个人,现在变成了7个处。原来的政治处,换块牌子叫人事处,后来加了别的职能,改为人事培训处。另外增加了纪检组、监察室、老干处、保卫处、工会和机关党委,还有副处级的单位妇委会、计生办、女工委。八十年代初只有六七个人做的事,现在三十几个人来做。说是机构改革,每改革一次,机构不但没有精简,反而增加了许多。上面哪个部门都说自己的工作重要,因此设处、设科,增加人,省财政给的人头费总是跟不上机关干部增长的速度。熊文向王志清诉苦,人员数量再这样长下去,寅吃卯粮的状况已经无法维持了。

恰好江东省委、省政府按照中央的统一布署,对行政机关实行机构改革。王志清看了文件后,主动到省委组织部机构改革领导小组,申请新闻文化厅作为试点单位。省委组织部正愁找不着一个愿意打头炮的单位,分管的副部长向部长报告,再向分管的陈远林副书记和颜群辉书记报告,很快就决定了:将新闻文化厅列为第一批的两个试点单位之一,先走一步,争取创造一点经验,在全省推广。

省委颜群辉书记在省直单位负责干部会议上,表扬新闻文化厅党组“敢于碰硬,有改革的精神”,“王志清同志到任后,有决心、有魄力,为大家带了个好头”,并带头鼓掌致意。

王志清心里乐滋滋的,为此专门成立了一个班子,夜以继日地搞方案,准备尽早实施。参加省直干部会议回来后,姜草阳对一些处长说:“王书记对省直厅局的情况不熟悉,机构改革哪有那么简单啊。他是硬拉着我们去踩地雷嘛。”

这些话,经人添油加醋,传到王志清的耳朵里。王志清只是笑笑,并不作任何评论。

<<风起上篇>> 该谁参加政府常务会议

该谁参加政府常务会议

按照地方人民政府组织法,新闻文化厅是省政府的组成单位。但我们的国情不同,新闻文化厅的业务工作,属于意识形态领域,所以实际上由省委管,具体工作由省委宣传部代管。按理说,厅长是省政府组成人员,应该参加省政府常务会议,党组书记列席省委有关的常委会议。过去书记厅长一肩挑,这不是个问题。现在不同了,搞了两个党政“一把手”。姜草阳觉得,自己应该理所当然参加政府常务会议。省委常委会嘛,王志清去列席,他无话可说。但省政府办公厅发通知的人,习惯了叫“一把手”参加会议,当然通知就发给了王志清。王志清当仁不让。姜草阳当然有想法,但不便多问,也觉得不好如何开口。

厅党组讨论分工时,王志清管全面工作,姜草阳管业务工作。一个业务性很强的厅,“全面”和“业务”是很难分开的。如果离开了业务工作,所谓抓全面,就变成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好在王志清不计较,业务上的事,例如年度计划、审核经费、做主题报告、批示具体事项的文件,都让姜草阳独自去干,自己则把主要精力放在机关大院的整治和干部队伍建设上。这些事虽然琐碎具体,但效果明显,如给家属宿舍楼都装上空调,在大院里建几个花圃,为老干部整修门球场,再就是把机关的脸面装修一下,增加几分现代都市的色彩。事儿一件一件做成了,新闻文化厅的干部都觉得王书记干了几件实事。姜草阳的主题报告、工作批示倒变得很一般化,年年如此罢了,也就没有多少人称道了。

对于这些,姜草阳开始并没有觉察到。直到有一天,伍月华和他聊天时,谈到王志清抓机关大院的“形象工程”,“干部们反映不错”,他才觉得失策了。他有一种莫名的惆怅:自己默默无闻,风光的事让王志清占去了。

其实有许多缘由,姜草阳是不知道的。王志清抓机关的几项工程,除了想做点实事外,最主要的动机是想看看职能部门的工作效率如何。

王志清抓工作有十分过细的作风,凡事自己亲力亲为。在朝阳地委时候,他的主要工作是做做报告,视察检查,批批文件,再过细也不可能抓很具体的事。他的过细,不过是对报告的文字自己把关,到自己的联系点多找几个人谈话,或干脆下地干活等等。现在没有报告做了,也没有多少文件要批,便一头扎下去抓具体事情的落实。这样,就发现问题了。令他气愤的是,机关里干事的全是招聘来的临时工。那些拿着固定工资的人只是指手画脚而已。这些机关里的毛病,他以前在地委工作是见不到的。

王志清看着看着,心里就有气:工人还分三六九等?那还了得。他几次在党组会上讲:“机关里有种怪现象,做事的不如不做事的,不做事的不如拆台的”。看多了,他就有了动一动“铁饭碗”的念头。

这些话,王志清也未必说到具体的人,因为这样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伍月华倒觉得这话像是在说他,对王志清意见更大了。

再就是行政处的人,把几个机关大院的改造工程,全给了王志清老家一个搭不上边的老乡。这个老乡仗着党组书记的势,偷工减料,被王志清严厉批评了一顿,扣了工钱。后来这位老乡反而告了王志清一状,这是后话。

王志清不太愿意把这些事讲出来。伍月华却添油加醋在姜草阳面前说上几回,两人间的隔阂慢慢加深了。

经伍月华提醒,有一件事令姜草阳十分头疼。王志清除了列席省委常务会议外,省政府常务会议也包揽了。这可是经常接近领导的好机会。里子面子都让王志清占全了,姜草阳心里当然不服气。

姜草阳毕竟是个正厅级干部,长期的磨练,使他养成了细心思考、并不多说的习惯。他心中有怨气没地方发,也不好发,所以就不准备发怨气,而把火气压在自己肚子里。

丁刚强一次和他讨论事业费计划时,两人七扯八扯,扯到谁去参加省政府常务会议这个事儿来。

姜草阳说:“我难做人哟!上头的精神不知道,犯了错误都不明白犯的哪一条。”

丁刚强是个精明人,知道他说的是参加省政府常务会议的事。他也觉得厅长是省政府组成人员,按法律规定应该由姜草阳去。在丁刚强的心里,按法律办是天经地义的。于是马上掏出电话,给他在省政府办公厅秘书二处当处长的同学李远打电话,把姜草阳的难处说了一通。

李远与丁刚强当年是一个寝室的同学,两人说话不打官腔。他说:“既然是厅长,当然应该参加政府常务会议,这很简单。”他答应向秘书长汇报,今后发通知点名就是。

过几天,省政府召开常务会议,秘书二处点名要姜草阳参加,并明确表示,以后这类会议直接通知厅长本人。打电话通知的同志特别说明,这是秘书长请示了省长后交代的。

姜草阳乐呵呵地去了,从此,对丁刚强更加刮目相看了。

这些细节,王志清是永远无法弄清楚的。他是个组织观念很强的人,也不过问哪个会议该他去,哪个会议不该他去。他的主要精力全部放在将机关大院搬到新的开发区去的策划当中,并点名丁刚强为规划小组具体负责人。

<<风起上篇>> 许晴晴在沙发上睡着了

许晴晴在沙发上睡着了

就在丁刚强夫妇走进姜草阳家中的同时,许晴晴正在从机场回清溪城的汽车上。

许晴晴刚刚送走丈夫。许晴晴的丈夫原来是省政府一位副省长的秘书,后来担任省政府办公厅经济处的处长。香港回归后,北京某部要在那边设立办事机构,他利用过去的老关系,谋到了其中的一个美差。从此,香港成了他的工作地点,清溪反而变成了出差、度假的城市。这也正合两人的性格,大家彼此自由自在,小孩已经上中学,爷爷奶奶和姥爷姥姥争着周末、假日接送。许晴晴也就高高兴兴地过着“快乐单身汉”的日子。

丈夫从香港回来,许晴晴夫妇俩缠绵了几天。许晴晴日夜陪伴,有一种被困住了的感觉。她工作起来就是风风火火的,她的性格也是风风火火的。困住了,就觉得不知少了点什么。现在丈夫上了飞机,许晴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心情。她掏出手机,给丁刚强拨了电话。

丁刚强正在和姜草阳说话,瞧一眼,便挂掉了。许晴晴气不打一处来,干脆不停地重拨,丁刚强无奈,只好把手机关了。许晴晴估计丁刚强有所不便,只好独自一人回到家中。

面对空空荡荡的大房子,一种莫名的孤独和寂寞涌上心头。她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到最大的位置,但还是无法排遣心头的郁闷,于是掏出手机,给丁刚强发了一条信息:

真诚的泪,
一滴就醉。
多情的心,
一揉就碎。
爱也累,
恨也累,
不爱不恨没滋味。

许晴晴等了很久,没有丁刚强半点信息过来。许晴晴的眼睛渐渐由湿润变成了模糊,不知不觉中在沙发上睡着了。

丁刚强收到这条信息,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因为上午党史委的策划组开了整整四个小时的会,他的手机一直处于关闭状态。

<<风起上篇>> 巧遇伍月华

巧遇伍月华

省政府大院与新闻文化厅不过一站的路程,丁刚强夫妇骑自行车一会儿就到了。

姜草阳家住三楼,丁刚强和任萍常来,很熟悉的。进门后,任萍把两瓶“酒鬼”酒,一条“金沙”牌香烟顺手交给黄玉英。姜草阳亲切地将他们引进客厅,热情地递过香烟。

丁刚强习惯性地顺势接过香烟,在姜草阳家里,他没有客套。

电话铃响了。黄玉英拿起听筒,悄声说:“是省委打来的。”姜草阳赶紧接过话筒。

这时候门铃响了,任萍站起来去开门。进来的是伍月华。任萍和他打过几次交道,点点头,算打了招呼。

伍月华说:“哦,哦,你们在呀,我等会再来。”说罢,转身出了房门。

姜草阳还在接电话。任萍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丁刚强会意地和她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悄悄地笑了。

大约五分钟后,伍月华领着妻子又进来了。这时姜草阳已接完了电话。几个人坐了下来,一边说话,一边剥橘子吃。

伍月华说起了俏皮话:“下午,我和刚强处长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

丁刚强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才好。

任萍却真诚地说道:“谢谢伍处长对小丁的关心。谢谢姜厅长对小丁的栽培。”

姜草阳吸着烟,缓缓地说道;“老同事嘛,不必客气。我们都十分了解呵。在党组会上,我讲硬话,能讲到在点子上。”

任萍又说:“姜厅长是小丁的老师,带了十多年,多亏了厅长的培养。”这些话,丁刚强是很难说出口的。从任萍口里出来,觉得十分得体。

姜草阳摆出一副老领导干部的姿态,说道:“小丁今后要独当一面啦,责任重大啊。你以后就是我们厅里的一个大员哦,请多支持我的工作。我们厅里事杂,管的面又宽,你们年轻人要多担点担子。”

丁刚强和伍月华都点头称是。

<<风起上篇>> 任萍一脸茫然

任萍一脸茫然

丁刚强的妻子任萍在省政府信息中心工作。她是中山大学计算机系的毕业生,长得清秀漂亮,瓜子脸上总是挂着微笑。

任萍与丁刚强小两口自小就认识,由父母决定在毕业后就结了婚,当时被人们称为“才子配佳人”。这些年里,夫妻俩恩恩爱爱,事业有成,是老同志们经常挂在嘴边夸奖的一对。

省政府信息中心在政府大院里。

丁刚强和任萍住在政府机关大院的一栋宿舍楼里。

任萍业务上不错,已经评上了高级工程师,按规定分了一套三室一厅的住房。他们便把家安在政府机关大院内。丁刚强还有一个想法,不在自己的单位住,可以省去许多麻烦,至少没有伍月华这样的同事晚上来串门,或是晚饭后被人强拉去打牌。那时孩子小,怕影响他的学习。为了孩子,丁刚强把所有的爱好,如打桥牌、下围棋都丢弃了。现在孩子大了,在江东师范学院附中寄宿上学。丁刚强也免不了和同学们出去玩玩,但从没有夜不归宿。这可能得益于长期以来养成的好习惯。

吃晚饭的时候,丁刚强将伍月华找他谈话的情景对任萍说了,觉得伍月华怪怪的。

一心埋头搞技术,只懂得电脑的任萍一脸茫然:“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同事嘛,交换交换意见。”

丁刚强猜测着说:“可能是老姜让他来做说客的。他强调要我知恩图报啊。他私下里也称姜草阳为‘老姜’。”

“该报就报嘛。”任萍随意说。

丁刚强在屋子里踱着步,慢条斯理地说:“老姜与王志清肯定有了矛盾。”

任萍不耐烦地说:“你们当官的,就爱胡思乱想。领导之间的不团结,都是你们这帮做下属的挑出来的。工作中有矛盾,很正常呀,现在哪个单位不是一二把手有点矛盾?你可不要掺和进去哦。”

丁刚强没有把任萍的话听进去,他继续自己的思路说:“咱们去老姜家走走?”

任萍还是随意地回答:“老领导嘛,他提升你当处长,是该去感谢感谢。”

丁刚强说:“我有个推论:今晚必定在老姜家见到伍月华。”

“为什么?”

“伍月华肯定要把他与我谈话的情况向老姜汇报。”

“你的神经绷得太紧了吧。”

“咱们赌赌如何?”

任萍笑笑:“走吧!”

<<风起上篇>> 许晴晴发来了信息

许晴晴发来了信息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丁刚强的手机响了,是收到的一条信息。他机械地摁了一下按扭,几行字跳了出来:

叠一只弯弯的小船
载满我的思念
乘着如水的月光
飘到你的窗前
停泊在你的枕边
让我的思念与祝福
守护着你的睡眠

丁刚强觉得这首小诗挺有意思的,以为是刘明亮那帮哥儿们发来的。

现在有专门为手机写信息的“写手”,哥儿们对自己感兴趣的内容,转发几条已是常事。在丁刚强的手机里,他存着好多这样类型的信息或段子,以备哥们发信息来作为回应的。

等到翻看了发信息者的号码,丁刚强觉得十分奇怪,这竟然是许晴晴的号码!

他的心猛然紧缩了一下,刚才那种冷意早已烟消云散了,一种莫名的喜悦涌上心头。

好久没有许晴晴的消息了。丁刚强心里说,运气真好,想什么的时候,就来了什么。

自从上次通过电话之后,丁刚强就没有和许晴晴联系过。但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位师妹。自己的工作变动,是不是与许晴晴有某些关系,他一直在琢磨,但又不好打电话去询问,正想着要找个机会去见见她,当面问问。如果是许晴晴起了作用,还真要请她一次客。

许晴晴发来了信息,使丁刚强觉得很温馨,很有几分诗情画意般的浪漫,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江东大学校园。

停顿了一下,丁刚强又把信息看了一遍,心里头觉得热乎乎的。许晴晴那张圆圆的笑脸和风情万种的风姿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跳荡。丁刚强居然记起了在新阳县时飘进房间里来的那股诱人的香味,不由自主地躁动起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很快地吐出去,想借此来平静自己的情绪。

他觉得应该立即回复,表示对她的信息的一种积极的响应。丁刚强迅速翻看自己的手机,把以前收的一条信息找了出来,按动发送键转发给了许晴晴:

摘不到的星星总是最明亮的,
溜掉的小鱼总是最可爱的,
错过的电影总是最好看的,
失去的情人总是最爱的,
正在看手机的美女是我最想念的。

点了“发送”的按纽后,丁刚强赶紧把刚收到的那条信息删除,吹着口哨走进家门。

<<风起上篇>>窗门紧闭的档案室

窗门紧闭的档案室

一个星期五的下午,伍月华突然给丁刚强打电话,请他到办公室来聊聊天。

丁刚强与伍月华同是“77级”,即“文革”后首批参加高考入学的,进的却不是同一个大学,更不是相近的专业。丁刚强学的是历史专业,伍月华学的是地质专业。丁刚强在群众艺术处时,经常跑基层,做的是业务类的工作。伍月华先在报社工作,到新闻文化厅后,一直是领导身边的大红人。因为他们彼此的经历相似,又是经常在一起钓鱼的“钓友”,所以相处得不错。

但这个时候伍月华找他,有什么事儿?是不是因为这次没有提拔伍月华,他想找个人聊聊,抒发一下心中的不快?丁刚强本想找个借口一推了之,但觉得自己刚提拔,今后还需要各方面的支持与合作,别让人以为你升官了就摆谱,人一变阔,脸就见长,只好硬着头皮,朝一办公楼三层伍月华的办公室走去。

伍月华并没有把丁刚强往自己办公室里带,而是领进了一间窗门紧闭的档案室。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谁也不先开腔说话。

沉默了一会,伍月华递过一支香烟。丁刚强机械地接了过来,伍月华殷勤地拿打火机帮他点燃。丁刚强猛地吸一口,呛得不停地咳嗽,好久说不出话来。

伍月华终于开腔了:“我不该去朝阳地委接王志清。”他居然直呼党组书记的大名,既不称职务,也不像厅机关习惯的那样称呼“老王”。

丁刚强迷惑地看着伍月华焦虑的双眼,怎么也听不懂这句话是何含义,只好茫然地点点头。

伍月华滔滔不绝地说起在朝阳地委王志清家吃饭、谈话的情景,说到王志清眉头由舒展到紧锁的过程。

伍月华说话滔滔不绝,唾沫四溅,说到动情处,还用手掌击打面前的书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抒发出自己的不满,只有这样才能激起对他的同情与认可。

丁刚强神经却绷得特别紧,像被捆住了似的。他屏住气,不敢出声,更不敢回应。

“他不信任我,他把我当老姜的人。”伍月华与姜草阳在一起时,总是恭敬地称之为“姜厅长”,但与别人说话,就换个口气称“老姜”,以显示他们之间的亲密。

“我不过是转述了老厅长的意见,我有什么错?”伍月华接着说,气不打一处来。

“哦,哦。”丁刚强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伍月华又递过来一支烟,又殷勤地帮丁刚强点燃。

伍月华自己也点燃了一支,慢吞吞地吸了一口,轻轻地吐出烟雾。他接着说:“你的提升,老姜担了担子,说了很多话。你的票不是最多的,也不是学财会的,按常规轮不上你。想占这么好的位置的人多着呢。老姜据理力争,才把你推了上去。”

丁刚强真诚地说:“姜厅长是我的老上级,他了解我。我真心谢谢他。我一定做好工作,不给他脸上抹黑。”他觉得与伍月华说话很费力,不可能推心置腹地谈下去,只好公事公办,把他当做找自己谈话的人事干部对待。

伍月华又吸了一口烟:“人要懂得报恩呀。”

丁刚强重复着说:“我从心里感谢姜厅长。”丁刚强毕竟是多年的处级干部,懂得该如何说话,既要表达思想,又不违反原则,便又补了一句:“感谢组织上的信任。”

丁刚强心里当然明白,干部问题肯定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民主集中制嘛,提拔一个负责干部,是要集体讨论的。当然要由分管领导提名,最后拍板的肯定还是“一把手”。但凡有人坚决反对,那是肯定搞不成的。如果没有大的意见分歧,表决通过就是。在自己提拔的问题上,肯定是没有大的争议的,属于后者。

伍月华又说:“王志清不懂新闻文化业务。我们厅是业务部门,当家的不懂业务怎么行!老姜干了三十年,从科长、处长到厅长,哪个环节不熟悉?”

丁刚强机警地回答:“厅领导的事,我们做下属的不好评论吧。省委决定的事情,我们还是少说为好。”

伍月华有点激动,使劲地弹弹烟灰:“我不像你那样,脚踩两边船,喝两杯茶。”

丁刚强喝了一口茶,笑笑:“不能那样说吧。”他觉得伍月华说话已经很过分了,于是再不说话。

停顿了很久,伍月华终于站起来,拍拍丁刚强的肩头说:“我是为你好。”

丁刚强说:“谢谢你。也谢谢姜厅长。”这场艰难的谈话,就这样在尴尬的状态下缓缓收场。

走出档案室,丁刚强打了个冷战。

原来是严冬的冷风直往他脖子里猛灌。

他下意识地裹紧风衣,看看手表,快到下班时间了,便默默地朝自己的家中走去。

<<风起上篇>> 丁刚强爆了冷门

丁刚强爆了冷门

下班回家的路上,丁刚强突然接到许晴晴打来的电话:“师兄,听说你又去躲风了?”

丁刚强自从发了那两次信息以后,好久没有许晴晴的消息了,心里一直犯嘀咕。突然接电话,丁刚强的心情特别好,他笑着说:“你是不是从地球上消失了哦?刚回到人世间,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躲什么风?有什么可以躲的嘛,只不过是去帮党史委做点小事。”

“别蒙我吧!”许晴晴一副神秘的口吻,“快有好消息啦,你等着请客吧。”

丁刚强心里思索,许晴晴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又不知从哪里打探到了新的消息。

说心里话,丁刚强打心眼里感谢许晴晴。在朝阳地委宾馆,龚大海请客那次,许晴晴有意让他出了点小风头,肯定给龚大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王志清对自己看法不错,在小范围里表扬他借调出去,是“受到省委有关部门的重视,为厅里争了光,是个人才”,等等。

这是否和龚大海的推荐有关?丁刚强没有去细想。

丁刚强对许晴晴说:“我请客倒是愿意,但不能没有名目呀。你说的话,有什么根据啊。”

许晴晴神秘地说:“我还是那句话,你那以静制动的策略好。躲风也不是什么坏主意。”

丁刚强说:“什么好主意坏主意,我就是这么一个性格。提拔谁不想?只是我不想做得太下贱。”

许晴晴说:“你呀,就是知识分子的臭,既想要得到又不想花本钱。人家花钱去买官,你呢连一句好话也不说。天下哪有这么样的好事。”

丁刚强打着哈哈,并不回话。

许晴晴继续说:“那你就继续蠢下去吧。我帮你打打外围。说不定歪打正着。”

丁刚强忙说“谢谢”。

许晴晴是不是真有能量,他也不做什么指望。他信奉的教条是:“该你有的,总会有;不该你有的,即便到手了,也会失去。”

世事难料。

丁刚强连续两次“躲风”,被甩到是非圈的旋涡之外,似乎被人们忘却了。但运气并没有忘却他。他在民意测验中得票数中等,人缘关系不算太坏,又是有5年资历的副处长,居然爆了个冷门:升任计划财务处处长。

另外一个冷门是:原来呼声颇高、韩厅长反复推荐、姜草阳也做了许多工作,极力主张,似乎就要当市场管理处处长的伍月华,居然原地不动。

市场管理处处长一职,因为有执法的职能,普遍被认为是最肥缺的部门,因为人们趋之若鹜,对已有的几个人选,党组内部看法难得一致,只好暂时不做安排,指定一位年纪轻点、资历浅点的副处长临时主持工作。

伍月华有苦说不得,跑到省委组织部四处去诉苦,得到的仅仅是安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