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篇>> 王书记出了车祸

王书记出了车祸

在党校学习期间,只要是礼拜天,丁刚强照样回家里休息。

又是一个礼拜天,丁刚强打算回新闻文化厅机关处理一些堆积许久的小事。任萍说:“难得有三个月时间不上班,放松放松吧。别管那些忙不完的杂事,你不在处里,地球不照样转?要去的话,到王书记和姜厅长家里走一下。马上就要过端午节了,该拜拜节了。”

丁刚强最不愿意去领导干部家里。王书记和姜厅长都住在同一栋楼里,碰到了多不好。任萍说:“那就晚上7点到7点半之间去,大家都在看新闻,一般不出门。”

丁刚强拗任萍不过,只好答应晚上去。他们去买了一点西洋参和蜂王浆等,权当进门的礼物。

任萍有几个礼拜没见到儿子了,建议上午先去学校看看小强。丁刚强于是把蓝色捷达车开了出来。

学校门口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汽车,宝马、凌志、本田、奥迪、富康、桑塔纳,甚至还有奔驰和林肯,就像一个琳琅满目的小型汽车博览会。他的坐骑捷达被淹没在各种名牌之中,除了他自己觉得比较满意外,根本引不起人们的注意。

成群结队的汽车使交通出现了拥挤,交警大队不得不派人来指挥疏导,维持秩序。小强所在的这所学校向来以强化训练、加时补课闻名,近十年来高考录取率一直居江东省的首位,还拿了几项国际性的学生奥林匹克赛的金牌。到此上学的人,趋之若鹜。这所学校一个月只休息两天,周末一般都安排了强化外语训练和模拟考试。家长们思子心切,情愿来陪半天或等上半天,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任萍就是这些陪读大军的一员。一般双休日,她都是坐公共汽车或打的来,因为丁刚强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事不能来。她老埋怨丈夫不管孩子的事,今天非拽住他半步不离。

丁刚强费了好大的劲,才在警察的指挥下停好车,拎了任萍早已准备好的零食,朝校园走去。

丁刚强的手机响了,是许晴晴打来的。他想躲到一旁接电话。任萍一脸不高兴,埋怨丈夫没把手机关上。丁刚强只好点头哈腰地赔不是。

好在许晴晴并不是说悄悄话。她告诉他:“你们厅里爆了个大新闻。王志清在下基层搞调查研究时,出车祸啦,左腿骨折,汽车也报废了。”

丁刚强问:“有没有生命危险?”

许晴晴答道:“那还不至于,腿骨已经接好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得治疗一段时间。”

丁刚强又问:“住哪个医院?”

“江东医学院附属医院干部病房,”许晴晴说,“你应该马上去慰问慰问。”

丁刚强点头称是。

任萍从丁刚强的对话中,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好埋怨丈夫,反而带点强迫的口吻说;“你赶紧去吧,反正小强是我一个人的儿子。”

丁刚强开了车,快速地直奔江东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干部病房。许晴晴早已等候在电梯旁,并代丁刚强买好了花篮和其他滋补品。两人没有多说话,急匆匆地进了电梯。

王志清住在5楼3号病房。熊文和其他几位早已在那里忙上忙下。丁刚强扫了一眼,有新到任的市场管理处处长申小明、行政处处长魏广林和司机等人。王志清的左腿上了夹板,用绷带紧紧地缠着,被牵引绳吊得老高。吴大姐坐在病床前,将削好的苹果一瓣一瓣喂进王志清的嘴里。

病床两侧和小桌上,摆满了鲜花和各式各样的滋补品,看来来看望的人一定不少。

许晴晴有意退了半步,让丁刚强先与王志清握手。王志清一副十分痛苦的表情,没有多说话。吴大姐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车祸的情况。丁刚强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痛苦与同情的心情。

许晴晴倒是很能调节此时的气氛,她握住吴大姐的手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经她这么一说,坏事似乎变成了好事,一下子就把气氛调得热烘烘的。

过不了几分钟,群众艺术处处长、新闻学会秘书长、图书馆馆长几人一齐走了进来。丁刚强和许晴晴便主动退了出去。魏广林出来与他们握握手,算是代表王志清一家对他们表示感谢。

许晴晴坐在丁刚强的车上,带着严厉的口气批评道;“你的信息也太不灵通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充耳不闻。别看王书记不出声,谁去看望了他,谁先去,谁后去,他都牢牢地记在脑子里了。危难之际哟。”

丁刚强不解地问:“许晴晴,你怎么知道王书记出了车祸?”

许晴晴笑而不答。

<<风起上篇>> 为什么不躲风

为什么不躲风

丁刚强刚一进家门,任萍就告诉他,许晴晴几次来电话,好像有什么急事。

丁刚强掏出手机一看,原来关机了。他和高平凡几个人喝酒时,约定谁也不许接电话。高平凡今天兴致很浓,一连喝了四大杯,还讲了一连串顺口溜。

喝完酒,高平凡依旧豪气不减,拖着李远和丁刚强到棋盘洲的沙滩上散步。丁刚强只管说话,手机也就忘记打开了。

任萍说:“你赶紧跟许晴晴联系一下吧。”

丁刚强拨了许晴晴的手机号码,传来了许晴晴急切的声音:“你是否喝多了?”

丁刚强道:“笑话!一点小酒放不倒我。”

许晴晴埋怨丁刚强怎么把手机关了。

丁刚强没有解释,忙不迭地道歉,然后问道:“有什么急事?”

许晴晴说:“听说你在办案?”

丁刚强“嗯”了一声。

许晴晴说:“你可能惹了个小麻烦。”

丁刚强说:“是王书记要我办的,省纪委有人参加了,我嘛,一个配角而已。”

许晴晴又说:“你当处长这么久了,就不会绕绕弯子,凡事非得要冲在第一排?上次我建议你躲风,这次为什么不躲了?”

丁刚强说:“亲爱的小姐呵,我往哪里躲哦?”

许晴晴又说:“你不是在党校学习吗?”

“王志清书记亲自通知我回来,我只好任人摆布呀。好了,你说,我到底踩了什么地雷?你别绕弯子好吗?”

许晴晴说:“你查的事,把王志清与姜草阳的矛盾捅穿了,好戏可要开场了。”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坚定地说:“记住,下不为例。”

“谢谢高人指点。”丁刚强还在耍贫嘴。

“谁让我老想着你啊,关心你的前途哟。要不然,才不管这些闲事呢。”许晴晴说罢,挂了电话。

丁刚强与任萍琢磨到大半夜,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风起上篇>> 难堪的选修课

难堪的选修课

党校的课程安排一般都是有规定的,有基本原理教程,也有经典原著解读。还有领导干部的形势报告或传达上级文件的报告。当然,学员们感兴趣的一些专题讲座。这些讲座一般是由专家或负责某个事物的领导干部来讲授,既有理论,更有丰富的材料和新信息。为了丰富学员的知识结构,学校每周还安排有一两门选修课,由教授们把自己研究的成果与学员们交流。

丁刚强想,难得进党校一次,多学点知识、掌握点信息,总有点好处。所以,只要有专题报告和选修课,他都要去听听。

一日,他见广告栏公布了《清江河流域经济发展走向》的选修课,便报了名。

那是一个下午,选修课定在大阶梯教室讲授。丁刚强按时赶到教室,为的是占一个好点的座位,以便听得清楚一些。

丁刚强满以为有一屋子的学员听课,使他感到遗憾的是,上课铃响了半天,前来选修听讲的不过三人,教室里空空荡荡。

上课的教授倒是很准时。他戴着高度近视眼镜,夹着讲义走了进来,旁若无人地走到讲台前就开讲。他是那样的自信,那样的目空一切,以至于连听讲的是只有几个人或是挤得满满的都不在乎,只顾滔滔不绝讲课。

听了大约一刻钟光景,丁刚强越听越觉得这位教授的面孔十分熟悉,似乎以前在江东大学的食堂里经常见面。他像过电影一样,把在江东大学四年里认识的人,统统过了一遍。“哦”,他突然想起来了,这是经济系78级的一位校友。丁刚强感叹忘记了这个校友的名讳。刚恢复高考那两年,学校招生人数不多,彼此都认得。即便互相叫不出名字,但还是知道谁谁谁是哪个专业哪个班级的。这位校友如今已经谢顶,比先前胖了一些,比上大学时多了一副很讲究的近视眼镜。

可怜的校友啊,居然只有三个人在听你的课。丁刚强有点伤感起来,为这个教授遇到如此的冷遇而不安起来。

选修课上了一半,另外两位学员中途退席了。可能是觉得课程乏味,他们再也没回来。

丁刚强确实没有听到半点可以提起兴趣的亮点。他也想走了,赶紧结束这尴尬的局面。但这样一来,教授面对的将是一个空空荡荡的教室,那是不是有点落井下石的意思。再说,讲台上的教授是自己的师弟、校友,也不能太不够意思了,因此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听下去。倒是这位带眼镜的教授很坦然,对有无学生听讲、有几个学生听讲,完全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即便只有一个人听讲,也看不出他有半点心理不平衡,也不马虎了事。或许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仍然滔滔不绝地照本宣科。

两个小时过去,选修课结束。丁刚强不好鼓掌,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不会有和声。

教授夹着讲义走了,并不与听讲的“学生”道别。

丁刚强也没有去跟他点明,授课者与自己出自同一学府,有过在同一食堂就餐三年半的历史。此事他对高平凡、李远都缄口不谈,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风起上篇>> 多喝可别多说

多喝可别多说

李远挑了一间叫“新思维”的饭店。饭店在沿江的露天平台上摆了几张桌凳。他们挑了一张。扶栏远眺,清江河东的清溪市,灯火辉煌,高高矮矮的霓虹灯闪闪烁烁,巨幅广告牌壮丽辉煌。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浮在清江河上,波光倒影,若隐若现。尽管清江河日夜流淌,涛声不绝,也带不走现代化大都市的繁华。怪不得清溪市一位副市长这样描述道:“从河西看河东,清溪市像曼哈顿;从河东看河西,清溪市又像华盛顿。”

清江河东的城区是老商业区,车流如织,铺面林立。清江河西是文化区,绿茵葱茏,曲径通幽,许多科研院所、名牌大学掩映在山峦树荫之中,神秘幽静,好像一首读不懂的朦胧诗。

丁刚强三人置身于“曼哈顿”与“华盛顿”之间,完全被眼下的美丽景色陶醉了。

丁刚强把服务员叫了过来,拿起菜单,点了清蒸甲鱼、红烧乌龟、黄焖大虾等几个大菜。

高平凡忙不迭地制止:“这些东西吃厌了,都是人工养殖的,没什么味道。换换口味吧。”

他点了石灰水蒸蛋、嫩春笋炒酸菜、丝瓜煨泥鳅、苋菜煮皮蛋,李远点了一个凉拌烧辣椒。

丁刚强说:“这么简单的四菜一汤,岂不是丢我的脸?”

他坚持加了一个“黄鸭叫煨荷包蛋”。这是清溪市最近一道很流行的名菜。其实黄鸭叫不是鸭子。“黄鸭叫”是指一种无鳞鱼,有些地方也叫小黄咕鱼,因被捞出水时发出如黄鸭般的鸣叫声,所以当地人给它起了这么个和鱼不沾边的名字。
高平凡说:“日子长着呢!不要一次把好菜都点了,慢慢品尝哦。但有一条,酒来好一点的,五粮液怎么样?”

李远说:“我喜欢68度的。喝不完,带回宿舍去。”

对于喝酒,三个人有一个共同的认识,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而对那些应酬的酒,则是深恶痛绝。李远说:“应酬苦极了,说一些不想说而不得不说的话,见一些不想见而人家希望你见的人,喝一些根本不想喝被人强迫喝的酒。”
酒足饭饱之后,丁刚强去结账。漂亮的老板娘问:“发票怎么开?”

李远转过头来,惊诧地问:“还要问怎么开?难道想开多少开多少?”他在机关里待久了,对外界的事,知晓太少。

丁刚强摆摆手,知道他在上层,不懂得下边的“操作模式”。他对老板娘说:“先记个帐,到时候一起开。”

高平凡诡秘地笑了笑。李远也不再言语。

四个人踏着月光,哼着小调,慢腾腾地离开了“新思维”。

<<风起上篇>> 党校思维

党校思维

报到第一天,三位老同学相约出去吃饭。

高平凡说:“刚强,你是计财处长,钱老板、财神爷嘛,你出血,今后买单的事全由你包了。”

丁刚强巴不得他们天天派自己请客。

在江东省,要请高平凡、李远这样的人吃饭、钓鱼、洗脚、泡吧的人,可以说要排成队的,许多地市委书记、市长专员、厅局长都要约上好几回才给点面子。

他们是同学,当然没有那些功利色彩,只要图个舒适自在。

高平凡不是第一次进党校,他对李远和丁刚强说,既然来了党校,就要有“党校思维”。

什么是“党校思维”?江东人总结了几句话,就是:“米西米西” “休息休息”“联系联系”“学习学习”。其实,从深层次讲,党校的愿望是让大家统一思想,也就是说统一到中央精神上来,就是保持一致。而学员们的愿望,进党校就是镀镀金,交交朋友,建立关系网络,为今后的发展做好准备。有了这个“党校思维”,自然就有了党校经济。这种经济,清江人叫“政治经济”。“政治经济”排第一位的课程就是“米西米西”。

省委党校的大门两侧,不知从哪年哪月起,成了美食街。千姿百态的饭店和酒家,沿着清江河岸一字儿排开,各种招牌名目繁多。汽车来往,人群簇动,垂柳依依,彩灯闪烁。清江河上吹来的风,带动酒香四溢,是清溪市一道亮丽的风景。
不怎么多说话的李远,面对如此景致,居然感慨起来,说:“酒香熏得游人醉啊!”

高平凡笑道:“到底是学历史的,暖风变酒香,用典用活了嘛。”

李远自嘲道:“我们到了清溪市的秦淮河啊!这场面呀,可比南京的秦淮河大多了。”

丁刚强很少来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党校,对美食街一无所知。但他听说过,北京颐和园北面的中央党校附近,餐馆生意十分火爆。进出中央党校的肯定不是一般的官儿,冠盖如云。凡是算个角色的人都知道,这些餐馆孕育了不少大小官儿。或许某些封疆大吏是从这里起步的。江东省委党校的美食街是否从颐和园那里传染过来?丁刚强没有考究过,他也不敢去考究。

李远说:“咱们选一家僻静的馆子,喝喝酒,说说话。在机关里嘈嘈杂杂,烦死人了。我不比平凡兄。他有张有弛,写报告时,可以躲进江东宾馆拼上十天半月,平日里可潇洒得很啦。我干的是伺候人的勾当,鞍前马后,马虎不得半点,随时随地都有被骂挨训的危险。党校这三个月,我可得好好地清静清静,享享福啊。”

丁刚强说:“想不到你有如此多的烦恼,真是高处不胜寒啦。”

高平凡戏说道:“富人有富人的烦恼,穷人有穷人的忧愁。多少人想像他那么忙,还没有资格呢。普天之下,不公平的事太多了。这就是矛盾,没有矛盾运动,世界哪有进步!”

三人对视,笑了。

<<风起上篇>> 丁刚强里外不是人

丁刚强里外不是人

走出电梯,丁刚强的手机叫了。

是许晴晴打来的。

许晴晴问:“听说你演戏了?你呀,怎么耐不住寂寞?”她说话总是这样的语气,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你透不过气来。

“我是无可奈何啊。”丁刚强答道。

“脑袋长在你自己的肩膀上,为什么要别人来支配?”

“唉,我也说不清楚。”

“结果怎么样?”

“还用问吗?你该表扬表扬我的牺牲精神。”

许晴晴还想说些什么,丁刚强打断了她的话:“我的心里乱糟糟的,晚上找个地方,任你批评,怎么样?”

许晴晴答道:“好吧,我在江东宾馆大厅里等,8点钟。”那语气就像命令,没有半点容你解释或修正的余地。

丁刚强没有往办公室走,而是漫无目的地步出了新闻文化厅的大门。刚走出几百米远,他才想起忘记了开车。于是又折回机关,开上那辆捷达轿车,“轰”地一下加大油门,七拐八弯,上了车流如织的劳动大道。

手机又响了,是高平凡打来的:

“结果怎么样?”

丁刚强笑了笑:“还用问吗?”

“你这个人就是心眼太实,不转一点弯。”

“有什么办法呢?天生的性格,到死改也难。”

高平凡安慰道:“过去的事,不要再去想它。记住,今后凡事三思而行,想想前因后果。”

丁刚强填了报名表后,高平凡也散了会,给他打了电话。高平凡坚决主张他不要参与,认为失败是必定的结果。

丁刚强反复说:“拉不下面子。”

高平凡反问:“你拉不下面子,别人顾你的面子吗?”

丁刚强说:“为时已晚,已经硬着头皮报了名。”他告诉高平凡,自己打过一次“退堂鼓”,被王志清狠狠批评了一顿。

高平凡只好说:“你好自为之吧,但愿能够成功。不过,你也要有心理准备哟。”

丁刚强觉得这位同学到底是官场老手,把事情都看透了。他想想自己,想想与姜草阳谈话时他的神情,心里的滋味就像喝了苦酒一样。

他自言自语道:“现在里外不是人了。”

他又想,姜草阳与他肯定没有了过去那种融洽的关系,“鹿茸事件”本来就说不清楚,现在又有了这个事儿,还不是更加麻烦了。两家人去钓鱼,只怕再也走不到一起了。再想想王志清呢,他的思路已经变成了现实,可还记得丁刚强这块铺路石?

<<风起上篇>> 沙洲上的党校

沙洲上的党校

丁刚强接到厅人事培训处的通知,到省委党校去学习。

江东省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干部要提拔任用,先要进党校学习三个月。如果没有进过党校,即便是省委组织部部务会议通过了,作为厅局级干部的候选人上报,也没有资格上省委常委会研究。候选人要临时插班学习三个月后,才获得资格,提交省委常委会讨论通过。所以,很多干部都把进党校作为飞黄腾达的必由之路。

江东省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副处级干部进设在清江河东的省直机关党校,正处级干部则去河西的省委党校。厅局级干部当然是进中央党校。事实上也有例外,即将提拔的干部,原来叫“第三梯队”,现在叫“后备干部”,准备提哪一级,就上哪个党校的“中青班”。

丁刚强进的是“处干班”,属于轮训性质的例行学习,并不是马上要提拔的那一类。他参加工作18年,从未进过党校的门。这次获此殊荣,自己也弄不清楚是例行学习,还是提升为正处长后的补课。他不便多问,也不想问,拎着简单的行李到省委党校去报到。为了给组织部门一个好的印象,他把捷达车锁在省政府大院自己房前的大坪里,特地坐公共汽车去。

江东省委党校设在清江河西岸一片沙洲之上。准确地说,是在河流绕过的半岛上。

清江河九曲八弯,由北向南,浩浩荡荡流去,到了一个叫“棋盘洲”的地方,掉头折向东流,绕了一个大弯,再转而向西,折回原路线向南,日夜涛声不断地赶去汇入长江。

棋盘洲是一片树木葱茏的半岛。一道围墙将半岛拦腰切断,割出一个独立的小天地,便是省委党校。这里幽静别致,鸟语花香,确实是个读书深造的好地方。

丁刚强报到时,很高兴地看到他的两个同学也在这个班里。一位是省政府办公厅的处长李远,另一位是省委办公厅正处级研究员高平凡。三人见面,高兴得抱作一团,叫唤着“又同学了”,互相有说不完的话儿。

李远就是上次安排姜草阳列席省政府常务会议的那位处长。他毕业后分配到省政府办公厅,因为娶了一位领导干部的女儿而飞黄腾达,不久便做了一位副省长的秘书。这秘书的差事持续了10年,从副科级干到正处级。离开首长后,安排了现在这个美差。李远是个很有才气的干部,性格沉静,不多说话,写得一手好字,办起事来很有分寸,在省政府大院里口碑极好。丁刚强跟他话儿虽然不多,但是一旦有事,总是有求必应,很够意思。

高平凡毕业时,因为妻子没有“农转非”,所以主动要求分配回了老家清江县,在县委办工作。清江县是个出经验、出干部的大县。他因为主持写了一份关于农村实行责任制后,“剩余劳动力”可以往小城镇转移、逐步实行城镇化的调查报告,被中央办公厅的内部刊物采用了,于是一炮打红,不久,便调到地委办公室综合科做“笔杆子”,妻子“农转非”的问题也解决了。地委书记很赏识高平凡,让他写了不少文章,其中关于要适应农村改革后的情况、实行社会主义教育的文章,以地委书记的名义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成为轰动一时的经验。地委书记也因此提升为省委副书记。他也被这位副书记带到省委政策研究室工作。几年下来,这位副书记当了省长、省委书记,就是现在江东省的封疆大吏颜群辉。

现在,高平凡是省委常委的大秘书,负责几位省委领导人的日常活动安排,整理省委常委会议记录,是个“四两拨千斤”的人物,前途不可限量。高平凡与李远的性格恰恰相反,说话大大咧咧,不修边幅,酒量很大,“牌瘾”也很大。他从未做过行政领导,就是说没有在县市区做过书记、县市区长一类的角色,也不是哪位首长的贴身秘书,整个一个“秀才”“笔杆子”的形象。别看他平日说话气冲牛斗,新观点、新思维层出不穷,但一进入会议室,或是起草大报告的时候,就完全变了个人,一副正经八百、一丝不苟的模样。他常说,人有两副面孔:本质的和表面的。高平凡很得意地把两副面孔转换得很自如。

<<风起上篇>> 许晴晴放下了矜持

许晴晴放下了矜持

刚进城里,丁刚强接了许晴晴的电话。她在大雨中哭着告诉丁刚强,她从外地回城的路上被车撞了。丁刚强只好安慰她,要她马上去医院,自己很快就会赶到。

许晴晴在电话那头却不答应。她坚持要在郊区的路边等他去接。

丁刚强只好答应。

丁刚强挂了电话后,对任萍说:“我的一个同事出车祸了,我去帮帮。”任萍当然说好,催他快去,说自己打的回家就是了。丁刚强交代了几句,便开车往城外飞奔。
已经是傍晚时分,一路上总是塞车。

江东省城清溪市这些年汽车增长很快,私家车的数量据说在全国省会城市中排名第一。对这个说法,丁刚强平日并不在意,但自己开车拐了一个弯进入八一大道后,车流密集的程度使他觉得喘不过气来,就有一种“车多如灾”的感受。那些卧车、吉普车、面包车、商务车,红色的、绿色的、黄色的、黑色的等等,一辆接一辆排开,把道路挤得水泄不通。他急于要赶去救助许晴晴,对着路上这么多形形色色的车,气不打一处来,直骂交通管理部门只考虑自己卖牌照、卖驾照收钱,不顾老百姓的交通顺畅。他一个劲儿地猛按喇叭横冲直撞,花了半个小时才冲出城来。

等着丁刚强救助的许晴晴,并没有在医院治伤,也没有在路边等着,准确地说,她压根儿就没有受什么伤。

许晴晴在一个叫“桃源村”的农家小店等丁刚强。丁刚强气喘吁吁地走进“桃源村”时,许晴晴满脸笑容,乐呵呵的。

丁刚强一脸阴沉,觉得被骗了,心里不是滋味。但他没有说出来。

她说道:“别急。我想你呗,把你骗来了。反正回不去了,吃完晚饭再说吧。”

丁刚强心头的火气一下子涌了上来,真想扇她一巴掌。但看着许晴晴的盈盈笑脸,丁刚强的心就软了,反而像只驯服的羊羔,跟着她走进了包厢。

许晴晴今天刻意打扮了一番。

进了包厢后,丁刚强才缓过劲来细心看了看。她穿了一件粉红色的毛衣,围了条淡蓝色的丝巾,没有洒香水,只抹了点淡淡的胭脂和口红,看上去很有几分性感,却不显得俗气。

餐厅也是刻意布置了一番的。没有电灯,代之的是一组并不明亮的烛光。香槟已经打开,倒在高脚酒杯里,在摇曳的烛光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许晴晴端起酒杯,对丁刚强说:“向你道歉,赔个不是啊。希望我们度过一个美好的周末。”

丁刚强不由自主地也端起了酒杯 。

外面下起了大雨,风从封闭得很不严实的窗户飘了进来,把一闪一闪的烛光吹得忽悠忽悠的。

许晴晴慢慢地往丁刚强的身边靠了靠。丁刚强没有吱声,回敬了她一杯酒。

许晴晴撩开窗帘,欣赏着外面的雨色。丁刚强很自然地将手搭上了她的肩头。

雨色和夜色越来越浓,他们没有半点归意。

后来,许晴晴在她的日记里写道:

一场蓄谋已久的大雨终于降临,闷热的天气也随之宣告结束。

我们站在窗前,欣赏着窗外的雨景,听着大雨敲打窗户的声音。

我的思绪也随着这场大雨而飘移。

透过灯光的照射,雨雾看起来,就像是在白天看到的雨后彩虹一样美丽。

汽车也如同俏皮的孩子一般,在雨中你追我赶。路边的积水很深,汽车一路开过,溅起很高的水花。那感觉就像是劈波斩浪一般。

他站在我的身旁.将一只手随意的放在我的肩上.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着这场雨。我知道,他是无心欣赏今晚的雨景的。虽然他平时也喜欢这样的雨天。他很想揽我入怀。从他急促的呼吸里,我可以觉察得到。而男性的尊严,战胜了男性的生理本能。他害怕遭到我的拒绝,以至于他拥我肩的手很游移。他一直在等待我的心灵的回应。这时,我猛然转过身来,发现了他那炽热的目光里,突然有了一丝丝喜悦的成分。

我屈服了,我放弃了我应有的矜持,我放下了我所谓的高贵,我迎着他那滚烫的唇,我们深吻着、呢喃着……

<<风起上篇>> 钓鱼俱乐部

钓鱼俱乐部

这一天是双休日,丁刚强和任萍打算去郊外玩玩。他们的儿子也从附中回来休息,一家人准备去郊外一个度假山庄休息休息。

丁刚强自从当了计划财务处处长以后,厅里下属的文化传播公司借了一辆捷达牌深蓝色小轿车给他。党史委那个项目要发给丁刚强2万元策划费。当时正在考察、准备提拔阶段,丁刚强不敢签字领钱,便说:“留着以后用吧。”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汽油费、过桥过路费等就到那里去报销,钱照样花了,绝对不违纪违规。

丁刚强找报刊管理处要了一块“新闻采访”的红牌子,放在汽车挡风玻璃边。他还办了个特约记者证。这样,行车有了很大的方便,能省的钱就省一些。

丁刚强开着他的车过了清江河,往西走,去一个叫“农家乐”的休闲山庄。“农家乐”,顾名思义就是一个既具农村风格,又有乐子的休闲场所。这些“乐子”,无非是卡拉OK厅、舞厅、洗脚城、按摩室、棋牌室、钓鱼俱乐部等。丁刚强提议先去钓鱼,任萍和小强都没什么意见。

说来也巧,姜草阳一家正在池塘边钓鱼。黄玉英手里拿着钓竿,哼着小曲,看上去津津有味。任萍拉着丁刚强跑了过去,姜草阳马上站起来打招呼。两家亲亲密密,并排搞起钓鱼比赛来。

小强和姜草阳的孙子没有什么耐性,钓了一会儿,都说不好玩,便一起回客房玩去了。

黄玉英是个高手,不一会儿她的篓子便装满了。她笑呵呵地说:“我呀,最大的爱好就是钓鱼。这可是很好的休闲方式,健身又健脑。哪像现在的有些人,除了打牌还是打牌,害己又害家。你们说,是不是?”
其他三人都点头称是。

黄玉英又说:“老姜呀,你以后退下来了,我们每个星期都来钓鱼,保证越活越年轻,长命百岁。”

任萍连忙说:“就是就是,还是大姐会过日子。你看把咱们姜厅长照顾得多好呀。”

丁刚强对任萍说道:“你呀,要是有黄大姐一半贤惠,我就有福啦。”

黄玉英笑呵呵地对任萍说:“任萍很不错呀,你们家小丁娶了你,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任萍很会说话,黄玉英一直很喜欢她,所以见面总要夸几句。

她又说,“我们家老姜呀,以后要是退下来了,什么头衔都可以不要,钓鱼协会副主席的职位,我可不许他让人。老姜,是不是呀?”

姜草阳说:“当然。有的省级领导还想做这个主席呢。这个职位争了很久才拿到,可不是虚名哟,要技术的。我不会让人的。”

丁刚强心里一动,说:“姜厅长,我有个建议,我们厅可以举办一次钓鱼比赛,让厅机关和二级机构所有的干部都参加,既可以让大家在比赛中更好地加强团结,也可以让大家放松休息一下。

姜草阳沉思了一会:“嗯,这个主意不错。年轻人呀,就是思想年轻,点子多。我老了,不中用了,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啰。”

丁刚强连忙答话:“你哪里老呀,正当壮年,我还有很多的东西要向你请教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

很快就到了吃饭的时候,几个人提着装得满满的鱼篓,向饭厅走去。

<<风起上篇>>组织部派下来的官,谁惹得起

组织部派下来的官,谁惹得起

就在王志清查看电脑的同一时间,伍月华来到了姜草阳的办公室。

他已经知道了组织部执意要派申小明到任的信息,一进门就向姜草阳发牢骚。

伍月华滔滔不绝地说,姜草阳就像没有听见他说话一样,全神贯注地看着一份文件。他的习惯就是这样,一件事儿没有做完,电闪雷鸣也影响不了他的注意力。

伍月华当然知道姜草阳的这个性格,但情绪一上来,就把什么顾虑顾忌都丢到爪哇国里去了。他冲着姜草阳吼道:“我的厅长爷爷,你到底管不管我哦。”

姜草阳还是不动声色,继续看他的文件。

过了半晌,姜草阳才摘下老花眼镜,把正在修改的一份工作报告合上,盯了伍月华一会儿。

他从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来,随意地递给伍月华,然后自己又抽出一支,掏出火机点燃。

吐了一口烟圈后,姜草阳慢条斯理地说:“急什么,关键时候要沉得住气。”

伍月华说:“我哪能不急,眼看到手的乌龟,别人拣去了。”

姜草阳说:“急能起什么作用?要冷静,要分析,要有耐心。”

伍月华说:“我可没有耐心了。我想好了,怎么也不想在办公室干了。给我挪个地方吧,我就是平调出去做任何一个处的副处长,也比这个差事好。夹在你们中间,真难做人,我懒得受这份窝囊气。费力不讨好的事,谁愿意干谁来干。”

姜草阳还是不紧不慢地说:“你最大的缺点呀,就是意气用事,不用大脑思考,心里藏不住气。”

“组织部派下来的官,谁能比噢?惹不起,躲得起。你随便安排我到哪个处室去吧,最好是去闲得无聊的工会、机关党委那样地方,那样好玩又实惠。我不想在办公室受气了。”

姜草阳听了这话,摆出一副生气的架势,厉声说道:“什么组织部派下来的官惹不起?什么部门叫闲得无聊?说话要注意哦。一个领导干部,年纪也不小了,还这么不成熟,还这么随心所欲,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话是你这个身份的人说的吗?”
伍月华自知失言,轻轻地摆一下手,想解释一下,但被姜草阳止住了。

“你这个人呀,太实在,就是沉不住气。要记得哦,凡成大事者,都要有点韩信忍胯下之辱的勇气,小不忍则乱大谋。”姜草阳语重心长地说。

“我是平庸之辈,过过小日子就满足了,哪能和古人相比。”伍月华还是一肚子怨气。

姜草阳意味深长地说:“你要学点辩证法,事物总是发展变化的嘛。”他挥手示意伍月华不再多说。

伍月华无可奈何,便无声地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