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篇>> 去不去扶贫

去不去扶贫

许晴晴好久没有来电话了。

她到中央党校学习去了。她那个班安排了一年课程,据说与龚大海部长在一起。是否也像丁刚强在棋盘洲那样,每天喝酒、聊天、打牌?丁刚强全然不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凭着她交际花的本领,与龚大海肯定混得很熟。有了这层“同学关系”,许晴晴的前途,真是不可限量了。

王志清也被派到中央党校去学习,他进的是半年班,不与许晴晴同班。

王志清学习期间,江东省新闻文化厅暂时由姜草阳主持工作。

一天,姜草阳把丁刚强叫到办公室。

丁刚强坐下后,姜草阳递过一支烟,老朋友似地帮他点燃,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喷了几口烟雾后,姜草阳慢吞吞地说:“小丁,有个事和你商量一下。”

丁刚强迷惑地看了姜草阳一眼,听他继续说:“省委给每个厅局下达了定点扶贫的任务,我们厅里也有一个。听说你原来主动提出过,想下去扶贫。这不错嘛!年轻人,有这个决心,下去锻炼锻炼,肯定有好处。”

丁刚强这才想起来,一年多前,他确实向王志清提出过想去扶贫的想法。那时,他下决心跳出是非旋涡,加上刘明亮在朝阳地区扶贫办工作,上下互相配合得好,可以“曲线救国”,一年后杀回省城,当然是件快事。但现在的情形不同了,他也算个资格不浅的老处长了,还犯得着走这步棋?

他对姜草阳说:“姜厅长,谢谢你关心我。不过,我的身体不好,是不是可以……”

姜草阳急不可待地打断了他的话:“小丁,你身体棒棒的,有什么毛病?”

丁刚强说:“你应该知道,我在清江河下游防汛时,染上了血吸虫病。”

“真的吗?装病可不好哦。”姜草阳明知故问。

丁刚强提高嗓音说:“这还有假吗?我几次向你提出过,想住院治疗治疗,但因为工作忙抽不开身,还真想向你申请到专科医院彻底治好它。”

“这个时候你去治病,人家会怎么看?会说你有意逃避,你还是考虑考虑吧,要慎重啊。”

丁刚强使劲地掐灭了烟头,站起来,再也不说什么,闷不作声地走出了办公室。

第二天,人事培训处贾处长走进丁刚强的办公室,无可奈何地说:“刚强,真没办法,老姜坚持让你去。”

“我不是跟他讲明白了吗?要治血吸虫病。”

“名单已经报到省委组织部了,恐怕改变也难。先去了再说吧。”贾处长劝他。

丁刚强一脸的不高兴:“我才不理这个茬呢。我到新闻文化厅快二十年了,处处被人牵着鼻子走。我要换一种活法,偏不去。”

贾处长又劝道:“这样弄僵了,省委组织部那边印象不好。王志清同志回来后也不好说话。”

“人生就只有升官一条路好走?”丁刚强还是转不过弯来,“谢谢你的好意,恕难从命。”

贾处长摇了摇头,一脸失望的神色。

丁刚强的心,冷得像冰一样。

丁刚强近来老是这么想:在新闻文化厅里,他当处长主持过的事情大都是很难剃的癞痢头,或是开创性的工作。就说查郑步前的案子吧,戏曲研究所和他这个计划财务处,没有半点可以搭得上界的。但是,王志清偏偏要他去查。查来查去,问题查出来了,讨论处理方案时,姜草阳来那么一套,这查出了结果,又有什么意义呢?再说文化艺术基地的筹建,刚开始时,千头万绪,谁也不来理这个茬。他跑计划,跑资金,跑城建部门,跑环保部门,还要和教育部门讨价还价。到头来呢?用“竞争上岗”四个字,就把他涮走了,摘桃子的变成了伍月华。他自己图的什么?升官?到现在还是个处长。干事业?成就算不到自己的头上。当初,他要求去扶贫,王志清不同意。如今作为一项惩罚性的措施,却落在了自己的头上,他才不信这个邪呢。古人说得好,有进便有退,这就是历史的辩证法。当然,有退也可能会有进。禅语说:“无为即有为。”现在,他偏偏选了这个无为,看领导能把他怎么样?

再说,人为谁活着?丁刚强想了很多很多。这些年里,他好像是在为别人活着,或者说得更透彻一些,为领导人活着。硬要说有一个活着的目标,就是为当官而活着。多少人为当官而活着啊,到头了空忙活一场,结果啥都不明白。《升官记》里的徐九经唱过“自幼读书为做官”。他那一段《当官难》的唱腔多么令人荡气回肠啊,唱了几十个“官”字,到头来还是说不明白。

丁刚强下决心为自己活着,绝不为别人,或是为升官这么一个很世俗的目标活着。这当官也是没个底儿的,当了处长想当厅长,当了厅长还想当省长,当了皇帝还想做神仙呢。人的欲望还有完没完?丁刚强偏偏要为现在而活着,为每一分钟快乐而活着。因此,他决心拿出“舍得一声剐”的气概。

这些想法,带着一脸失望神色的贾处长,是不可能知道的。丁刚强当然也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向他和盘托出。贾处长看到了他过去的疾病诊断书,于是产生了同情心,专程到省委组织部把丁刚强的情况如实报告了,并提交了医院的疾病诊断书。

<<风起上篇>> 两套语言体系

两套语言体系

转眼已经是初秋时节,丁刚强到计划财务处工作已有三年半了。近半年来,关于他提拔的事,被机关搬迁忙得冲淡了。他估计,即使王志清提出来,姜草阳也不会同意,所以这事儿还得搁着。好在他再也不做“中心工作”了,倒是心境比以前平和了许多,厅里再不派他干这样那样的差事,他乐得个清静。在机关工作就是这样的,平平安安混个三年五载,只要不犯错误,提拔总是可以排上队的。何况自己参加过公开考试,还在省委挂了号啊。

挂了号,省委组织部总会考虑的。不过就是排队等待机会。

这样的例子太多了。熊文就是这样等来的副厅长位置。

几年下来,李远已经提拔为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了。高平凡在省委副秘书长的位置上干了不到一年,便被派到一个地区去做专员了。

在行政机关工作的人都明白,自己不做官做什么呢?每个人嘴里都说“当不当官无所谓”,那是挂在嘴上的话。难怪有人说,干部有两套语言体系,心里想的是一套,平日做的又是一套。与家里人说的是一套,在场面上说的,又是一套。口是心非,当干部的,都是这样的德行。难怪平日大家见面时相问:“干得怎样?”几乎每个人是统一了口径似地回答:“混呗。”

记得有一次,丁刚强和许晴晴谈起做机关干部应该具有什么样的品质。许晴晴很直白地说:“很简单,就是这么一句老话,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丁刚强当时笑了。他反驳说:“这中国的话,放到外国去,未必应验。”

许晴晴说:“无论是中国还是外国,政客们都是那德行。你看看美国总统选举前,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好像只有自己能够拯救世界,只有自己能够给大众带来安全和福利。但他们上任后,做的和以前说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到职场上来混呀,就要学会两套语言体系。古今中外无一例外。欧美不一样的,欧美是在选举之年大家都被政客们语言弄糊涂了,选举后醒过来了大骂政客无耻,但到了下一轮选举时,又被政客们愚弄。中国特色是,职场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两套语言体系,你得适应它,还得运用它。怎么运用这个特色呢,其实就是一句话,跟着大家混。”

丁刚强脑海里又跳出一句很古老的谚语:“年轻的媳妇熬成婆。”唉,学会了两套语言体系,总有出头之日的。他还是这样安慰自己。

任萍倒是一点儿也没催他上进的压力。小强初中毕业后,顺利地进了师大附中的高中。时下出国风越刮越烈,任萍满脑子想着的,是凑点钱让孩子到加拿大或美国去留学。好在他们两口子所在的单位工资不算低,开销也不大,多年有点积蓄,只是担心孩子太小,出国后吃不了那份苦。任萍甚至对丁刚强说过,她想留职停薪,跟着孩子到国外去陪读。但信息中心明确规定,干部不能留职停薪。任萍也就只好再等上一两年再说。

<<风起上篇>> 机关搬迁

机关搬迁

伍月华就任文化艺术基地主任有些时日了。

丁刚强心头不愉快,自打那次竞争失败以后,从此再不到工地和筹备处去,交接手续也干脆免了。

伍月华也不高兴搞什么交接手续,反正有姜草阳亲自去主持会议,宣布他的任职通知。

伍月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原来筹备组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打发走。第一批被打发的自然就是刘明亮和汪洪亮。丁刚强打电话与李远商量他们二人的出路。李远满口答应,找几个领导人说说,应该不成问题。

伍月华到底是在办公室待过多年的人,有一套组织人马的办法。他也按照厅里竞争上岗的办法,选拔了一批自己认为可靠的干部。

在他的大张旗鼓的宣传下,文化艺术基地给所有的人一种欣欣向荣的气象。而在外人看来, 这种欣欣向荣是他一个人创造的。以前是否有过丁刚强,谁也感觉不到。

历史就是这样被掩盖得天衣无缝。

丁刚强得到的唯一安慰,就是任萍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阉割历史的人会遭到报应的。”

报应?丁刚强将信将疑。他从来就认为,所谓因果报应,那彻头彻尾是一句自我安慰的话,什么报应不报应,只不过是弱者自欺欺人的解释罢了。

刘明亮借调到省城来了半年多。伍月华到任后他就被“清退”回朝阳地区了。

他不想回朝阳地区。通过李远介绍,刘明亮被调到省政府扶贫办去了。凭借李远的身份,办这种事并不要费什么周折。

汪洪亮也被“清退”了。他找了新上任的东江日报社副总编辑许晴晴,调进报社做起了记者。

丁刚强没有回计划财务处工作,厅里成立了一个搬迁机关大院的领导小组,王志清要他做副组长,专管此事。组长是熊文兼任。他的计划财务处处长职务不必免去。

丁刚强感叹自己总是不务正业,做的总是与计划财务业务没有关联的事情。这些事情并不是自己想干的,但自己无法摆脱。机关里不少人还嫉妒地说:“丁刚强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把新闻文化厅的好位置坐遍了。”

好心人把这话传给他,丁刚强连连摇头,哭笑不得。

熊文找他谈话,丁刚强明确表示:“一百个不愿意。”

熊文只好请王志清再谈。

丁刚强对王志清说,自己这几年里,做了许多与计划财务处不着边际的工作。每做一项,虽然都达到了党组的要求,但自己没有什么好结果,摘果子的总是别人。这种费力不讨好、拾遗补缺的活儿,总不是正道,不想再干了。

经他这么一说,王志清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王志清诚恳地说:“搬迁的事牵涉面广,让其他人牵头,我实在不放心。”

丁刚强还是直摇头。
王志清好说歹说,做了一两个小时的工作,希望丁刚强再帮自己顶一次门。他甚至改变平日里不随便表态的风格,许愿过了这一坎,一定向省委郑重地推荐他。

丁刚强拗不过他,只好默认了。
新闻文化厅机关大院的搬迁,基本格局是,厅领导、职能处室全部搬到开发区的新院子去,那里修了全新的宿舍,厅处级干部的标准是160平方米,处级干部120 平方米,大家都乐于往新院子跑,留在老院子里的,是一些二级机构、事业单位的老干部。这里房子相对要小一些,但在市中心,生活比较方便。那些分不到新区房子的,也有个可以自我安慰的理由。

丁刚强和行政处魏广林处长配合得还不错,没有出现大的乱子。忙了四五个月,平平安安地完成了这件大事。王志清才让他回计划财务处。

至于向省委推荐丁刚强提拔一事,他似乎忘记了似的,缄口不谈。丁刚强也不好追问。

<<风起上篇>> 年龄是个宝

年龄是个宝

王志清比姜草阳小五岁。

社会上流传的说法是:“年龄是个宝,文凭少不了。”

姜草阳想,在自己退休以后,王志清将独揽大权,可能全盘否定自己做过的一切,排斥自己信任的干部。他经营了二十多年的江东省文化系统,将没有半点姜草阳说话的余地了。

他不甘心。他要找陈远林说说去。

姜草阳叫上司机把车往省委开。

在汽车上,他拨通了周秘书的电话,想见见陈副书记。

周秘书告诉他,陈副书记到中央党校学习去了。

姜草阳这才想到,陈副书记进京那天,他还去机场送过呢。自己怎么健忘了?是否自己也传染了某种精神疾病?他暗自问道。

他叫司机调转车头,往厅机关开去。

这一天是星期天,办公楼里几乎没有几个人。姜草阳漫无目标地走向电梯。电梯的门好像欢迎他似的,忽地打开了。他头也不抬,迈了进去。电梯门又自动合上了。他按了一下自己那一层楼的数字,电梯迅速地向上提升。

猛然间,电梯“轰”地一声停了下来。

姜草阳的心一下子紧缩了。他想起了那次去参加竞聘仪式当评委,在电梯里遭遇的可怕情景。

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倒霉的事,他又碰上了。

电梯不知在哪一层突然停了下来。姜草阳慌忙地想按一下开门的标志。但电梯里一片漆黑,什么反应也没有。他胡乱地按了一通,电梯“哗”地一声,急速地向底楼滑去。只听得“轰”地又一声,停住了。电梯里的灯亮了起来。他又按了一下开门的标志,电梯一动也不动。他再使劲地按了两下,电梯又“轰”地叫唤着急速提升。那感觉就像飞机起飞,乘客没有系好安全带那种失重的滋味。他在心里狠狠地骂决定要购买国产电梯的老韩厅长:“真他妈的见鬼”,“这老混蛋,害人不浅”。他掏出手机,想与办公室联系。但电梯里一点信号也没有。这时他才想到,今天是星期天,江河水和那些该死的行管人员肯定不会知道,此刻他们的厅长被卡在这暗无天日的黑笼子之中。

他失望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向他袭来。他绝望地双手乱摸各种信号标志,电梯又急速下滑,失重的感觉很难受,使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之外,止不住想呕吐。这样上上下下折腾了十多个来回。姜草阳已经精疲力竭了,瘫软在标明“星期天”字样的红色地毯上。

大约过了一刻钟,电梯停止了没有规律的提升和下滑,灯又亮了。

姜草阳定了定神,终于找到了警铃的标志,伸出无力的手使劲地按了按。

办公楼里终于铃声大作。

等到紧急赶来的值班人员把电梯打开时,姜草阳在顶楼层与下一层之间,挂在半空之中。姜草阳好不容易在别人的搀扶下才爬了出来,走向扶梯。他脸色煞白,有气无力。

姜草阳几乎是被值班人员架着双臂,从十八楼顺着扶梯走到一楼的。他瘫坐在自己那辆豪华的别克轿车的后座上,眼泪几乎要喷了出来。司机问他去哪里,姜草阳没有作答。司机便把他带到医院去。
高兴的是,黄玉英此时精神已经恢复了正常,一点儿也没有先前那种异常的表现。

<<风起上篇>> 黄玉英疯了

黄玉英疯了

姜草阳家中出了一件很意外的事。他的妻子黄玉英由伍月华陪同去郊区钓鱼时,遇到了突如其来的雷阵雨。黄玉英全身被淋得透湿。因为地处偏僻,一时找不到干净衣服替换。等到伍月华慌慌张张地开车赶回清溪城时,黄玉英一身冷得打寒颤,高烧不止,后来竟昏迷不醒,住进了医院抢救。

三天里,黄玉英虽然高烧退了,却变成了低烧,人也变得恍恍惚惚。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嘴里总念叨着:“钓鱼去,钓鱼去”,“一条大鱼上钩了”。

医生说,照这样高烧低烧交错,体温退不下去,只怕会烧坏神经的。

伍月华整天陪着她,基地里的事也懒得管。姜草阳有厅里的事丢不开,只好每天早晚到医院里走一趟,并让在外地工作的女儿请假回来护理。他原先以为,现代医学这么发达,抗生素一代接一代地更新,难道还治不了一个发烧?后来,黄玉英的体温恢复了正常,精神却很异常,医生说那是高烧留下的后遗症,十天半个月就会好的。

但十天半月后,黄玉英并不见好转,真有点着急了。

伍月华通过熟人关系,将黄玉英转到江东医学院附属医院,安排内科专家和脑科专家会诊。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间歇性精神分裂症。医生还特地说明,这种疾病是有遗传的。

姜草阳一听,几乎要瘫软了。他想起来,自己的岳母年老时有点痴痴呆呆,时常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与黄玉英怎么也合不来,总是吵吵闹闹,最后只好送回乡下老家,花钱请人照顾。岳母是突然落水去世的。究竟是什么原因落水的,他们两口子一直没有弄明白。现在医生做了这样的诊断,姜草阳当然也能推断出岳母的死因。使他感到最痛苦的是,他们还有一位聪明伶俐的女儿,大学毕业后应聘到一家外资企业做高级管理人员,虽然现在没有半点异常的表现,但今后会不会也遗传这种毛病呢?

他与黄玉英结婚近三十年,可谓恩恩爱爱,没有什么花花事儿。姜草阳平日里处处总让着妻子,从没有吵过架。他一点也看不出来,妻子有什么精神疾病的先兆。现在想来,黄玉英对钓鱼如此的痴迷,是否早就预示着什么呢?

伍月华总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不停地道歉,赔不是。

姜草阳觉得,天有不测风云,或者说早已命中注定,这也不能算伍月华的过错。

对待忠于自己的部下,姜草阳很有几分宽容。

“人的生老病死,基因里或许早就预示了所有的一切,只是自己还不能够认识而已。”他这么想。怎么能怪这个忠心耿耿的下属呢?再想想自己,已经五十七八了,虽然不能用“风烛残年”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但事业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了。想到以后的艰难岁月,将陪伴一个恍恍惚惚、神经兮兮的妻子,在人们的白眼冷脸中爬来滚去,真是不寒而栗!

他的脑海里不时蹦出王志清的形象。

<<风起上篇>> 评委打分一边倒

评委打分一边倒

文化艺术基地主任,是新闻文化厅公认的发展前途很好的岗位。基地可能升格的风儿早已吹了出去。竞争上岗的文件发了下来,报名者一阵风似地有十来个。这种形式的竞争,厅里搞了好几次,大家也悟出了一些经验,准备材料、参加演讲、求人拉票等,都有了一套办法。报了名的人于是开始四处活动。丁刚强是个埋头做事的人,加上他在筹备组负责,许多事情要及时处理,忙得不可开交。他报了名,便像忘了这桩事一样,既没有认真准备,也不打一个电话,找些人打打招呼,请他们在投票时“拉兄弟一把”。

新闻文化厅党组对报名的人进行审查,最后确定八个人够资格入围。其中有办公室副主任伍月华,行政处处长魏广林,还有业务指导处处长、戏曲研究所副所长等等。这些人对竞争的事看得很认真,做了大量的工作。
竞争仪式还是老一套。

丁刚强运气不怎么好,抽签排在第一。因为熟门熟路,情况烂熟与心,他稍作思考后,就上台说开了。他那拿腔拿调的老毛病又犯了,正在滔滔不绝、侃侃而谈时,限时的钟大叫起来,他的想法还没有说到一半。接着回答问题,他又显得十分紧张了,全过程感觉不理想。

魏广林于此道没有什么特殊优势,虽然准备也算充分,但表现平平。伍月华抽签排在最后。这一次他可真是有备而来,谈吐自如,回答问题有点滴水不漏的味道。评委随机提问时,姜草阳一连问了两个问题。伍月华对答如流,配合十分默契。那些平日里与姜草阳跟得十分紧的处长们,一个劲地鼓掌,气氛一下子就盖过了前面所有的人。

大凡评委打分都有个前低后高的规律,眼看着一个比一个精彩,评委的分数也一个劲地往上窜。处级干部和筹备组员工的投票也几乎是一边倒。当场统分的结果,伍月华排名第一,丁刚强只落得个中等。

事后丁刚强才知道一件事,使他痛心不已。

筹备组刚组建时,党史委刘主任推荐来一位年轻的干部,姓汤,是江东大学成教部的毕业生。这位姓汤的,原来只有中专学历,学化学检验的。汤某不知有何本事,七混八混到了一个企业的党委办。因为好写点文章,便和刘主任搭上了。丁刚强看了刘主任的面子,认为他与江东大学也有点关系,便把他借调到基地。姓汤的做事也还投入,写文章算个快手,丁刚强颇信任他,让他做了综合科的负责人。姓汤的对丁刚强也十分感激,说了许多肉麻的话,表示“一定忠心耿耿”。他还借了一个由头,送给丁刚强家一筐鸡蛋。

丁刚强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个汤某人,在竞争上岗的仪式前,做了许多手脚,为伍月华拉票。他的临阵倒戈,大大帮了伍月华一把。

原来是伍月华请姓汤的吃了一顿饭,把姜草阳支持自己到文化艺术基地主持工作的意图与打算和盘托了出来,许愿到任后立即解决他的调动、提拔问题。作为交换条件的是,汤某必须在筹备组内做好工作,保证大部分员工投伍月华的票。一场交易在饭厅里秘密达成协议。姓汤的几乎找了三分之二的筹备组员工谈话,把姜草阳的意图讲明了。结果就可想而知:绝大部分一边倒。

这些事情,精明的刘明亮和汪洪亮居然一点信息也没有掌握到,因此也没有做半点“工作”。他们认为,丁刚强是十拿九稳的。凭借在地委机关的工作经验,“一把手”想办的事情,那不是轻而易举的吗!

但他们失算了。省直机关毕竟与地委机关是完全不一样的。现在的王志清,再也不是当年朝阳地委的副书记哦。

当然,伍月华不可能履行当初交易时的承诺。他上台后不久,多次想找个借口把姓汤的退回原单位。姓汤的有苦说不得,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也找些借口赖着不走。

竞聘仪式后,考察等程序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党组会上,王志清有话说不得,心里默默地埋怨丁刚强没有认真准备,也悔恨自己没有坚持不搞这个竞聘仪式。

但此时的王志清,已经无力回天了。

<<风起上篇>> 赶鸭子上架

赶鸭子上架

又要搞竞争上岗?丁刚强的心凉了半截。

对于竞争上岗和公开招考,丁刚强分别都已经有了经验。他打内心里觉得,这两种方式不管怎么说都是很公平、很科学的挑选人才的办法。他从考大学起,就对挑战性的事情,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他喜欢面对人生挑战。报纸上经常有大字的标题“人生能有几回搏”。丁刚强何尝不想搏一搏?但现实的情况和理想的状态,常常相差十万八千里,就说那些看似很公平、公正、完全体现竞争原则的答辩、考试,一旦主持操作的人带上了某些主观的色彩,其结果常常事与愿违。他想起了“权术”这个字眼。公平的旗号,一旦被权术利用了,那些制度、办法、条件等等,就会异化成为人们手中把玩的工具。谁会想到下一轮的竞争不带上这样或那样的色彩,不掺杂或多或少恩恩怨怨呢?

丁刚强分别与李远、高平凡、许晴晴、任萍等人通了电话。

任萍坚决反对再参加竞争,说:“人家要摘桃子,就让他们去摘吧。你回计划财务处,图个清闲。”

许晴晴也觉得,在这个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不参加竞争也罢。

高平凡和李远的意见有点模棱两可。在他们看来,既然王志清有这个想法,不妨试一试。白白让人家摘了桃子,总是不好。但姜草阳到底出于什么考虑,有点琢磨不透。要参加,就必须确保成功。有了上次的教训,不能不引起重视。
刘明亮、汪洪亮等人态度坚决得很,极力主张丁刚强搏一搏。他们把话说得很白:“就是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考虑一下弟兄们的利益呀。”

丁刚强冷静地坐下来思考,这次竞争,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按照常理,这个位置不管怎么弄,他自己是排第一的。但王志清说的话,就使丁刚强觉得没有一点儿底气。如今的姜草阳,早就不是以前那个随意可以聊上一会的朋友。自打郑步前的案子出来以后,他就对自己十分不满意。期望他支持自己,那是没有可能的了,只要不反对那就是烧高香了。如果冲出来的某个人,是姜草阳的“铁杆”,王志清会不会牺牲自己,以求得平衡?丁刚强对自己说,完全有这个可能。看来能不能够竞争成功,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不怎么吸烟的丁刚强,嘴里不停地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在省政府机关大院的林荫道上来回走动。

他在思索许晴晴的话。

许晴晴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话虽这么说。但丁刚强心里不甘。自己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成就,就这么被别人抢占了去,丁刚强自己即便不计较,刘明亮和汪洪亮也会觉得窝囊。

刘明亮和汪洪亮两个人,是丁刚强硬把他们从朝阳地区拉过来的。他们远离家庭,独自在省城打拼,很是费了一番力气。作为项目的负责人,即便不是为自己,丁刚强也觉得有责任为他们的利益去拼搏一次。
丁刚强是个性情中人,只好又被赶着鸭子上架了。

<<风起上篇>> 又要竞争上岗了

又要竞争上岗了

自从和王志清那次谈话以后,丁刚强就一门心思地扑在文化艺术基地的筹备工作上。

经过半年多的辛勤努力,加上刘明亮、汪洪亮等几个人很会办事,各项手续已全部办齐。

艺术学院招生工作正在进行,下个学期新生就可以入学了。学院的组建工作基本完成,基建工作已拉开了序幕。带着各种大型机械的工程队进了场,工地上热火朝天,图纸上的线条,正在一步一步变成庞然大物。

丁刚强每到工地转了一圈后,总有一种事业的成就感。他心想,不做官也罢。人生难得做几件实事,把文化艺术基地建好了,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正在丁刚强紧锣密鼓建设文化艺术基地的时候,王志清又找他谈了一次话。

一心只想做点实事,不想再卷入旋涡的丁刚强,再一次面临新的选择。

王志清对丁刚强在文化艺术基地筹备工作中的成绩和基建的快速进展,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他还引用了龚大海部长一大通勉励赞扬的话。

丁刚强听了,更觉得有成就感了。

说着说着,王志清话锋一转:“刚强,本来我想让你到文化艺术基地当主任的,这个位置你也最合适。基地全面建成,正式运转后,厅里再向省委申请,把它升格为副厅级。这个主任的级别,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了。”
王志清停顿了一下,又说:“现在看来,如果让你来当这个主任,会有点难度。”

丁刚强不解地看着王志清那凝重的面容,很难判断出下文。但他感到有一股不祥之兆,正在悄悄地笼罩在自己的头上。

王志清又说:“涉及到干部问题,事情就复杂了。我与熊文,还有新来的吕晓波副厅长,几个人交换过意见。他们都认为,你在那里搞了这么久,情况熟悉。邬厅长只是挂个名哦,实际上是你在主持工作。这些成绩嘛,都是有目共睹的。我建议先把你的职务任命了,平调嘛,本来是很简单的事。他们都同意,只是老邬,他一直要把那个挂名的主任头衔去掉。与老姜交换意见,他却认为,既然干部竞聘上岗已经开了头,就要坚持到底,一定要把基地主任这个位置拿出来,在全厅范围内竞争上岗。”
丁刚强静静听他继续说下去。

“竞争就竞争嘛。你是老处长了,又参加过省里的公开招考,应该有把握。加紧准备一下,下个礼拜就把这件事定下来。”王志清不容置疑地说。

丁刚强想说点什么,这时申小明敲门进来了。王志清挥挥手,丁刚强只好退了出去。

<<风起上篇>> 出国奇遇

出国奇遇

省政府决定派一个文化考察团到欧洲去考察。龚大海部长指名由王志清带队。

考察团由六位干部组成,其余五个人,除一名翻译外,四位都是各地区新闻文化局的负责人。王志清高高兴兴地从上海虹桥机场起飞,越过印度洋直抵欧洲。

不料,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却遇到了非常尴尬的局面。

王志清他们六人乘坐的是中国民航的班机。他们飞抵德国的法兰克福,转机时很顺利,改乘欧洲一家航空公司的飞机,转赴西欧某国时,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考察团成员拿着护照,在海关办理入关手续时,被请到了一间特别讯问室。刚进门,他们几人就被几位牛高马大的警察拉着,强迫面对墙壁站好。警察勒令他们将双手举过头顶。王志清看情形不对,当即提出抗议。

外国警察听不懂中国话,叽哩呱啦的讲了一大通,并不理会王志清说了什么,照旧粗鲁地把他们的双手举起。翻译急忙向他们说明,这批人是中国官方派出的,希望不要因此酿成外交事件。外国警察说:“正因为你们是官方的,才要搞清楚你们的身份。”他叫翻译把每人的护照收拢来,一一询问他们的真实姓名和真实身份。

这一问,可就糟了。原来王志清在办理出国手续时,向对方通报的身份是“江东省文化学会会长”。因为是以政府名义派出的考察团,不便以党组书记的名义,因此临时杜撰了一个“会长”的头衔。考察团里有这种情况还不止王志清一人,他们真不知如何向外国佬解释中国的这种特殊的国情。经过翻译再三交涉,王志清他们才搞清楚,国内有人通过国际互联网,发了一个“e-mail”给这个国家的“有关部门”,说他们几个人假报身份,是国内的腐败份子,具有“移民倾向”。

翻译把这些翻译过来,大家都傻了眼。王志清提出,立即与中国大使馆联系,请他们出面解决。翻译说,我们自已有错在先,实际身份与登记的身份不符,况且已有一位考察团成员承认了自己用的是假身份。让大使馆出面,只会进退两难,还是自己想办法算了。他与那几个高鼻子蓝眼睛的警察解释了半个多小时,警察毫无通融之意。得到的唯一答复是:如果申请“政治避难”,还可以商量。

王志清他们当然坚决抗议,于是僵了下来。

就这样,考察团几个人在讯问室里待了十几个小时。最后得到的结果是:“拒绝入境”。六个人只好沮丧地乘坐原来的飞机返回法兰克福。考察团成员事先没有得到德国政府的签证,只能在法兰克福机场等待中国民航的班机。这样,大家只好在休息大厅里啃面包、喝矿泉水,艰难困苦地度过了几十个小时。最后坐中国民航的班机返回上海。

回到江东省以后,王志清把情况向龚大海汇报。龚大海觉得事情很怪,一面指示国家安全部门查清那个e-mail是从哪个地方发出去的,另一方面要王志清直接向陈副书记汇报。

陈副书记毫不客气地批评了王志清,说他自作主张,办事欠考虑,酿成了国际玩笑。

王志清有苦说不得,只好忍气吞声。

这趟出国奇遇,从此成了江东省机关干部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至于那个e-mail,后经调查核实,是从师范大学图书馆的一台电脑上发出的。电脑是图书馆对学生敞开服务的,几万学生的大学,进进出出图书馆的人,每天都成群结队,究竟何人所为,当然只能是一个谜。

但王志清隐隐约约觉得,这个e-mail与新闻文化厅某几个干部有关系。具体是谁,他说不准,更没有证据。

<<风起上篇>> 炊烟升起来了

炊烟升起来了

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人,他唤着丁刚强的名字走进堂屋,进门就说:“回家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我们好准备准备。你自己不打紧,许总可是稀客。今晚二伯家就别开伙了,到我家里喝杯米酒去。”

丁刚强赶紧上前抱着这中年汉子,说道:“好呀,好久没有喝过正宗的米酒了。”这个汉子的名字叫立强,与丁刚强同辈,是村里建筑公司的老板,经常到省城去,与丁刚强很熟悉。他转过身对二伯说:“二伯,就去立强家吧。”他又笑着对许晴晴说:“立强是我本家弟弟,搞工程赚了不少钱。”

许晴晴很有礼貌地和丁立强握握手,学着本地方言说:“好的,我听你们家老四的。”这话说得很不地道,惹得大家开心地大笑起来。

在一帮乡亲的簇拥下,丁刚强带着许晴晴沿着新修的乡村水泥马路,到星火村的几个屋场、几处竹林和一座小型水库看了一遍。许晴晴兴致很浓,提出的问题也特别多。一个城市长大的女记者,虽说见过不少大场面,但对农村的了解,不过只有浮光掠影的印象。山野之间的人和事,她几乎全然不知。看到绝妙的景致,譬如宽阔的水面、随风荡漾的竹海、造型别致的农家小屋,甚至小鸡、小猫、小狗,都有无限的兴趣,问不完的问题。每每看到一个新奇的场景,许晴晴总要停下来,拍几张照片,或是发一番感慨。

炊烟升起来了,饭香、菜香,还有松枝燃烧过后发出的香味,交织在一起,村庄的上空飘荡一股迷人的味道。

吸着炊烟的香味,丁刚强和许晴晴搀着二伯走进立强家的堂屋。丁家的族人和村长、书记,大大小小,老老小小围坐在三张大桌子旁。菜肴十分丰盛,喷香的腊肉,鲜嫩的竹笋、浓浓的鸡汤,椿叶炒的鸡蛋,摆了满满的一大桌子。

村长,大家习惯了这种说法。准确地说应该叫村委会主任,端着盛满米酒的小碗站了起来。他学着城里干部说话的架势,一本正经地说:“刚强难得回来一次,立强准备了这么丰盛的晚宴,我说三句话,也就是祝酒词吧。”

在座的人都跟着站了起来,鼓掌以后,也端起了桌上的酒碗。

村长继续说:“一是欢迎刚强,欢迎许总编辑,欢迎你们常回家看看。二是,感谢刚强这些年对家乡的贡献,我们村里修了乡间水泥路,家家打好了卫生水井,还有,家家户户通了电视和广播,都是刚强做的贡献。”大家噼噼啪啪地又鼓起掌来。许晴晴这才想起来,丁刚强以前通过她找了交通厅长、广电局长办的这个那个事儿,原来是为老家办的实事。她给丁刚强使了个眼色,投以赞美和爱恋的目光。

村长继续祝酒:“第三点,就是刚强一家在省城里当干部,是我们星火村的光荣和骄傲,希望他的前程日入中天,天天向上。”说罢,他一口把碗中米酒一饮而尽,大家跟着他“呼啦啦”地喝起酒来。

丁立强端着酒碗走到丁刚强的身边,悄悄地说:“你也该说几句呀,给大家提提酒劲。”

丁刚强站了起来,拿过酒壶,将自己面前的酒碗斟满,将酒碗高高举起,然后痛快地喝完,才慢慢说道:“多谢各位长辈、各位兄弟抬爱。我虽然不是在星火村生长的,但我的祖辈一直生活在这大山里面,我的根在星火村。大家伙需要我效劳的,尽管吩咐就是。”

农村的家宴不像城里那样,端着酒杯你敬来我敬去。大家没有那些客套,只是围在一起,说说家长里短,说说山里山外的故事。高兴喝酒的就满碗满碗地喝,不高兴喝酒的就挑着自己喜爱的菜肴不停地吃。村长今天是个例外,因为多了一个客人许晴晴,才有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祝酒词。

丁刚强也加入到大家的议论闲聊之中,说了就要开通的高速公路,又说了山里的药材行情,还说了怎么把山里的药材竹子木头运到山外去。一个个酒酣耳热,把不喝米酒的许晴晴冷落到了一边。

倒是许晴晴一点也不计较,她静静地听着,看着丁刚强那开心的模样,她心底里荡漾着快乐和幸福。

农家的晚宴一直延续到深夜十点,人们才依依不舍地散去。丁立强的妻子热情邀请她住在自己的房间里。丁刚强拉着立强去了自家的老屋。他在结实的木板床上,安安稳稳睡了一宿。

回清溪城的路上,许晴晴不让丁刚强开车。她调侃道:“你已经陶醉在家乡的浓情之中了,我怕你把持不住,把车开到山沟沟里去了。”

丁刚强说:“希望你记住这个山沟沟里有个星火村。”

许晴晴加大油门,汽车快速地驶入盘山公路,她大声地对这群山说:“星火村,我还会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