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篇>> 满载而归

满载而归

这一年的冬天,是近年少有的“冷冬”。

北京的冬天,冰天雪地,护城河冻结了,昆明湖冻结了,马路两旁的树梢上,挂满了剔透晶亮的冰挂,好一片肃杀的气象。

王志清和丁刚强对北京的严寒,却一点也不在意,好像怀里揣着一团火,从东城奔到西城,从这个机关跑到那个单位,忙得额头上直冒汗珠子。

好在没有白忙,事情终于有了眉目。

借着闲暇,丁刚强去看望了过去认识的一位老首长。

这位老首长是个神秘人物,与丁刚强有过一段特殊的关系。

丁刚强上大学以前,在工厂做代职干部的时候,他们厂里来了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干部。在那个年月,大一点的国营厂矿和国营农场,不时下来几个老干部,那是常有的事。大家也没有把他当一回事。丁刚强那时候不懂事,虽然知道老干部是犯了路线错误下台的,背后还有个什么专案组。年轻人没有经历过大事,没有镇反、反右、反右倾、“四清”的经历。尽管经历了“文革”,那时却不过十来岁,不懂得什么阵线、路线,所以阶级阵线不太分明。他不但没有划清界限,反而成了老干部的座上常客,有时候还为他做点体力活。因此,与老干部有一段超乎寻常的友情。

过了几年,老干部落实政策回到北京,在社会科学院担任领导工作,又变成了老首长,分管科研课题的确定和经费的审批等。这几年,老首长退下来了,但他过去的老部下已经独当一面,管着不少项目。其中一位与文化部某个局有长期的业务关系。老首长念着当年与丁刚强的情分,与这位老部下通了个电话,希望他能“在尽量的范围内关照”。以下“关照”的具体细节,丁刚强经过细心操作,顺利地把事儿办好了。

王志清和丁刚强从北京回江东省清溪市,带回的不是北国的寒气,而是满面春风。

王志清一下飞机,就眉飞色舞地说,他们在文化部获得了一片赞扬声。江东省新闻文化厅提出的建立竹简博物馆的建议被批准了,部里特地拨了3000万元做配套费用。他们还为此,去中央党校,向龚大海部长汇报过。龚大海很是高兴,亲自带领他们到国家旅游局跑了一趟,将这个博物馆列入了全国重点旅游开发项目,也获得了1000万元开发引导资金。

熊文和吕晓波到机场迎接他们时,王志清得意洋洋地说:“我可是满载而归啊。”

丁刚强两手提着行李,一脸漠然。他心想,自己永远只是个配角。他的作用,别人是不会知道的,王志清在部里并不认识几个人,上上下下都是丁刚强在那里做工作。成绩归功于领导,这是理所当然的。他早已习以为常了。

<<风起上篇>> 丁刚强被臭骂了一顿

丁刚强被臭骂了一顿

下午,省纪委又给彭彪打来电话,催问举报丁刚强的事查实了没有。

彭彪为难地向王志清汇报,说:“省纪委打了招呼,丁处长这个时候去北京,是不是有些不妥?”

王志清明白这肯定是姜草阳、伍月华他们搞的鬼,便对彭彪说:“我跟省纪委打个电话,如果真有事,我先担着。我就不信丁刚强会出大的经济问题。”

说罢,他拿起桌子上红色的保密电话机,要通了省纪委书记。王志清把对丁刚强调查的情况说了一遍,说这些多是捕风捉影的。至于汽车嘛,叫他马上退了回去。一个处级干部,省纪委不必管那么细,放心让厅里处理算了。

省纪委书记是由原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提上去的,与当年分管组织工作的地委副书记王志清历来很熟,爽快地同意了王志清的意见,只是催他尽快结案。其他的事,他表示省纪委不再过问了。

放下电话,他叫彭彪把丁刚强找了来,瞪着眼睛将他臭骂了一顿,命令他赶紧将汽车退回去。

丁刚强既不解释,也不反驳,脸上挂着使人看不懂的微笑。

彭彪坐一旁急得直跺脚,示意丁刚强做个检讨。但丁刚强还是立在那里不吭声。

王志清气得指着丁刚强的鼻子说:“今天下午你把车退回去!不然,我跟你没完!”

丁刚强照样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哼哼哈哈。

王志清气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连忙挥手:“去!去!去!”

丁刚强便像兔子似地逃出了王志清的办公室。任彭彪怎么跟在后面大声叫唤也不回头,一溜烟跑下楼去。

王志清后来听到彭彪汇报,丁刚强借来的汽车,早在他被臭骂之前就还回去了。

王志清苦笑着说:“这个丁刚强呀,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风起上篇>> 王志清要去北京汇报

王志清要去北京汇报

一天,伍月华告诉姜草阳,王志清要带丁刚强去北京向国家文化部汇报。

姜草阳听了,怒火中烧,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丁刚强这小子,要他去扶贫,装病泡在医院里。眼下有好事,他就蹦出来了。”

伍月华火上浇油地说:“他是王志清的智囊、主心骨,一个有权力,一个懂业务,这种搭配太可怕了。”

姜草阳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一个字来:“哼!”

第二天,王志清与姜草阳通气,准备去北京汇报。

姜草阳当然不愿意王志清去,而由自己去。但他不好开口,毕竟自己不是“一把手”。他假装关心地说:“派个同志陪你去吧。”

王志清说:“丁刚强去。他是计划财务处处长,跟部里管钱的人比较熟,可以多活动活动,争取批点钱下来。”

姜草阳说:“最近有人反映,丁刚强长期借用下属单位的汽车办私事。实话说,那汽车维修、汽油等费用也是一大疑点。据说,他还与一个女人,经常来来往往。你不在家时,彭彪就按省纪委的批示查过,现在还没有作结论。这个时候让他去北京,不合适吧?”

王志清对丁刚强的这些“问题”略知一二,也问过他几次。这一年多来,丁刚强凡事我行我素,谁打招呼也不听。王志清知道,举报的事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他狠狠地批评过丁刚强,丁刚强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照旧开着他的汽车四处活动。至于男女问题,王志清觉得那肯定是捕风捉影,查无实据。再说,现在找小秘、养情人的干部还少吗?如果这个没影子的事儿也要管,那得花去多少精力!

对姜草阳的说法,王志清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他明白这百分之百是冲着自己来的。王志清想,你姜草阳来这一套,未免太小儿科了,没有证据怎么查法?真查起来,这结论到哪年哪月才查得出?收到了举报信,每封都查?都要作结论,那还有完没完?
若是平时,这些事儿抖出来,王志清肯定会随和两句,或者叫熊文找丁刚强谈谈,批评一顿,做做样子。至于你丁刚强听不听,那他就管不了了。

此时此刻,姜草阳把这件事提出来,显然是别有用心的,是要釜底抽薪。王志清才不信他这一套,便强硬地说:“纪检部门继续查嘛,得有材料证明,有凭有据,件件属实才能处理。去趟北京有什么了不起,何况是跟我去,难道还能逃到外国去吗?”
姜草阳不好再说什么了。

<<风起上篇>> 姜草阳写论文

姜草阳写论文

姜草阳决定写一篇关于竹简的论文。

对于发现竹简这件事,新闻单位多有报道。真正从理论上加以评说的,目前还没有一个人。姜草阳很懂得在这个时候,自己唯一能做的,是把竹简的研究成果理论化、系统化,尽早向国外学术界发表。这一点,王志清是无论如何想不到,也做不来的。姜草阳懂这一行,别看他学校里学的是理科,毕竟在文化界工作了三十年,不是专家也是专家了。

但真正要动起笔来,姜草阳总静不下心。提笔只能写几个观点,最多只能写个导言什么的。这些年里,他看的文件多,批的文件也多,但写的文章的确太少了。第一批评研究员职称时,他在核心期刊发表的论文,就是与别人合作的,另外一篇是办公室主任熊文为他起草的。机关里的人都知道,一份工作报告七改八改,也可以算作一篇论文。在自己主管的杂志上发表,那就是成果了。别看这些年里领导干部热衷于出书,有的人一年编著二三本,累计起来著述了几十部著作,其实圈子里的人是很明白的,就那么一回事。

姜草阳主编过好几本著作,当然只是主而不编。那些具体的事情,自然会有人乐意去做,他只要写一篇《序言》或是《后记》,那就足够了。出版经费还是他批的呢。

他想起了江河水。江河水是办公室主任,要办公室主任代笔为自己写文章,那是天经地义的。江河水是中文系毕业的,在资料室工作时,就写过一些文章。后来做杂七杂八的工作,专业荒废了。到办公室工作几年,重操旧业,文章写得还真不赖。要是由他代笔,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姜草阳打电话,把江河水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江河水很快就赶到了。

姜草阳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江河水一听便明白,点头称是。

半个月以后,一篇题目为《清江河流域出土竹简之研究》的论文出笼了。

江河水还真会办事,他找了江东大学中文系的几个研究生,按照姜草阳提出的几个观点,拿着他亲笔写的介绍信,到文物考古队把原始材料全部拓片、复印了。这些研究生对提前预付的稿费十分感兴趣,写作起来劲头也大。洋洋两万字,每人分一个章节,一个星期便写出了草稿。江河水请他的两位老师与研究生们开了个座谈会,每人发几百元评审费。会后,研究生们又劲头十足的改了两遍,自然就“材料翔实,观点新颖”了。

江河水把论文送给了姜草阳。

姜草阳只对几个字词做了几处改动,就提笔署上了自己的大名。

江河水心里犯嘀咕,自己是否还有一席之地?但姜草阳是厅长,他不好说,也不敢说。至于那些研究生们,他更不好如何说来。

有了姜草阳的大名,发表当然不是问题。姜草阳将它寄给文化部一个老熟人,很快就在一个内部刊物登了出来,“供领导同志参阅”。不久后,由一位副部长推荐,在社会科学院的学术杂志上发表了。稿费不菲,当然由姜草阳的妻子黄玉英笑纳了。

按照姜草阳的意思,因为写作这篇论文,江河水从文化事业经费中支付了“科研经费”。江河水做事有一不做二不休的性格和本领,所以他又上报计划财务处,批了一笔钱,请来江东大学外语系的两位研究生,把论文翻译成英文,署上江河水自己的大名,寄给了国外一家杂志。

就是这么一篇论文,引起了一场关于著作权的官司,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风起上篇>> 司马桥发现了竹简

司马桥发现了竹简

新年后,清溪市有了一个重大的考古发现。

在完成了劳动大道、中山大道的拓宽扩建工程以后,江东省府和清溪市府决定,对老城区进行彻底改造,建设两条步行街。

旧城改造本来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但因为清溪市过去建设立交桥设计考虑不周全,对居民生活带来许多不便,好事办成了坏事。如今的清溪市,立交桥上设立了红绿灯,这大概在全中国大小城市里,是屈指可数的。为此,政府常常成为人们笑骂的对象。

步行街的建设,在人们的笑骂、批评和期待中,拉开了序幕。

大规模的城市建设,把大街小巷开挖成一片狼藉不堪的杂乱场面。人们在埋怨满街尘土的同时,也享受了古代先民留下的灿烂文化的遗迹。一个重大的考古发现,使清溪市的知名度大大上升,人们的批评和笑骂,也仿佛就被冲淡了许多。

在一个叫司马桥的地方,建筑工地上发现了大批上古时代的竹简。这批竹简不是一点点,而是几百张。竹简上刻有各式各样的文字和图案,形态各异。经考古人员研究认定,这些文字是甲骨文以后一个漫长时代的历史纪录。这批竹简的发掘出土,将重新改写清江河流域的开发史。它们也将对于中国东南部地区的历史作出新的解释。用专家的话说,这一重大发现,是具有历史意义和世界意义的。

王志清对这些具体细节并不是很清楚。他毕竟不是学历史或是相关的人文科学的。但他询问了学历史出身的丁刚强以后,才感觉到,这是他主持江东省新闻文化厅工作期间,创造成绩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把这项工作抓好了,做好保护工作和研究工作,将是一项抹不掉的政绩,在江东省乃至中国的文化史上可能留下浓重的一笔。

王志清决定专程到国家文化部作专题汇报。

但王志清苦于对这一段历史的了解有限,他对考古专业知识了解甚微,非得要有一个懂专业的人才同行,以免到时候被动,既说不到点子,也怕出洋相。

新闻文化厅及其下属二级机构,从事考古和文化研究的专家,少说也有十个,加上江东大学历史系的教授、副教授,更是一支庞大的研究力量。但这些专家的解释太专业化了,做行政多年的王志清听起来十分吃力。王志清经过几次谈话,了解到丁刚强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能够很好地把一个个复杂的专业问题,通俗地表达出来。他认为更难得的是,丁刚强懂专业,又有行政工作经验。再说,丁刚强不会在他的面前摆专家的架子。于是,他决定由丁刚强陪同进京汇报。

姜草阳自从被龚大海批评后,每日在家中闷闷不乐,加上黄玉英受他的情绪影响,精神波动很大,时好时坏。姜草阳更显得焦燥不安。

司马桥考古新发现像给了他一针强心剂,姜草阳立即兴奋起来。

作为长期从事文化部门领导工作的负责人,姜草阳当然知道这项发现的重要性。他也深知,王志清虽然到厅里工作了几年,但长期没有介入业务工作,即便想插手也抓不到点子上。于是,姜草阳以厅长的名义连续召开了三次专家座谈会,果断地提出开展竹简专项研究、建立竹简博物馆的构想,并亲自执笔,向省政府写了一份建议报告,请求将此列入新年的重点项目,抓紧研究,抓紧建设,把研究工作和旅游开发结合起来。这个点子显然是很内行又具有可行性的。

使他感到遗憾的是,这个报告在朱副部长那里被压了下来。听说是龚大海还从北京中央党校发了话回来,要王志清牵头搞一个更全面的方案。姜草阳的满腔热情,陡然被冰冻了。

他给周秘书打电话说,想找陈副书记诉诉苦,谈谈最近遇到一些苦恼事。偏偏这个时候,陈副书记又到国外访问去了。再说,陈远林是管干部的,早就不具体分管新闻文化工作了。省委常委的分工是很明确的,即便他在家里,也不好直接插手一个文化项目的事情。

<<风起上篇>> 五星级“农家乐”

五星级“农家乐”

过年了。

丁刚强没有在清溪市过年,而是和老婆孩子一道回了趟老家。一来,他的父母亲年纪大了,盼望祖孙一起回老家过个团圆年。二来,他自己这几年不顺心,也不想在机关里过年,省得互相拜年那些客套,免得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他也不想到这个领导人那个领导人家里去拜年。说实在的,他也跟不上形势。近几年,每逢年关,每个处室都要给党组成员打个红包,表示表示。丁刚强学不来这一套。再说,计划财务处也没有小钱柜,他自己也拿不出许多钱来送红包。作了计划财务处处长,他当然更知道,不能用公款送红包。他想,反正自己不在省城,不去拜年送红包,别人是可以谅解的。若是在省城过年,你不去,人家倒真觉得你有什么别的想法。他想起了人们最常讲的一句话:“眼不见为净”,便一走了之。

团拜会一散,他把手机关了,借了一辆车,带着老婆孩子,直奔老家而去。

正月初八上班,汪洪亮打电话来拜年,说:“许总一直在找你”。

丁刚强这才想起,许晴晴应该被称作“许总”了,自己怎么老忘记呢?过年这些日子,许晴晴的丈夫从香港回来了,他觉得不方便,好久没有给她电话了。

汪洪亮说:“许总正月十五前,要回中央党校,她想今天把几个校友,请到郊外的农家乐休闲中心聚一聚,说说话。”

丁刚强问:“还有谁?”

汪洪亮回答:“当然就是那几个老朋友,你们滚瓜烂熟的。”

丁刚强便答应了,说好下班后,开车接了刘明亮一同去。

春节刚过,农家乐休闲中心还是很热闹,比起以前丁刚强陪姜草阳两口子来钓鱼时,气派了许多。

这里的大门还是那样朴实无华,土里土气,却装上了耀眼生辉的霓虹灯,路旁竖起了巨幅的广告牌。更有趣的是,除了钓鱼等传统项目外,休闲中心还新开辟了一个保龄球馆和网球场。宾馆的客房也装修过了,新铺了地毯。服务小姐不再是那些土头土脑的乡里小妹,一个个穿得红红绿绿,花枝招展,见到宾客便鞠躬致意,满脸笑容。如今农家乐也评等级了,这里评个“五星级”。在丁刚强看来,农家乐就是评了八星级,也是“杂拌儿”,就像穿胶鞋系领带着西装,总有点不伦不类的味道。

汪洪亮早就等在大门口,见了丁刚强便说:“许总在302房间。”

丁刚强心头一热,心里说道:“又是302。”

他记得那次去新阳,刘明亮就是把他安排在302房间的。许晴晴是否有意这么安排?丁刚强一时无法确定。

高平凡、李远等人陆续来了。他们两人都开着崭新的轿车,一个开的是本田,另一个开的是福特。丁刚强打心里羡慕,到底今非昔比,鸟枪换炮了。按说,他们是配了专车,安排了自己的,但许多领导干部觉得带司机不方便,一般自己开车,只有讲排场的事儿让司机出出场。平日里,司机就干些加油、洗车、报账一类的活儿,聪明一点的还兼点秘书的事做,彼此都乐得高兴。

许晴晴对大家说:“先吃饭,然后大家想玩什么,自己选。”

她又说:“农家乐在《江东日报》登了广告,消费额抵广告款。汪洪亮签单认帐就是。”

她还介绍道,汪洪亮已经是江东日报社的广告处副处长了。大家便拱手对汪洪亮说:“恭喜恭喜!”

几个人进了餐厅,也不客气,随便点了几个有本地特色的家常菜。

高平凡照样要了一瓶五粮液,几个人平分了。

李远说:“今天只喝一瓶,留着精神玩点别的。”

酒过三巡,汪洪亮提议说:“打打保龄球怎么样?”

高平凡、李远点头称好。

丁刚强说:“我是个乡巴佬,这洋玩意不会。今天有场球赛,我留在房里看球。”

刘明亮冲着他神秘地笑了笑:“你是想和许总互诉衷肠吧?”

许晴晴举起筷子,敲了他一下:“去去去,就你话多。我正想和丁大处长说点正经事哩。”

高平凡说:“给人家点自由嘛。21世纪了,管人家隐私干嘛呀!”

几人都点头称是。

<<风起上篇>> 龚大海火冒三丈

龚大海火冒三丈

春节前几天,中央党校放假,龚大海回江东省过春节。

丁刚强等人早已通过许晴晴,把新闻文化厅的年终考核、民主测评的详细情况向龚大海作了汇报。龚大海在北京时,给在家主持工作的朱副部长打了个电话,要他找姜草阳谈一次,尽快制止这种混乱局面。

朱副部长给龚大海回电话,叫了一肚子委屈。姜草阳告诉他,这些都是按照省委组织部的部署进行的,并得到了陈副书记的肯定。

龚大海只好说:“等我回来再说吧。”

龚大海回江东后的第二天,便到了新闻文化厅。按许晴晴的话说,他是“来擦屁股”的。

比他提前两天回省里的王志清,向他简单地报告了一下刚收集的情况。龚大海听了,顿时火冒三丈,气愤地猛拍了一下桌子,把在场的熊文等人吓了一大跳。

龚大海当即与陈副书记通电话,商量该如何处理这件事。陈副书记推脱说,事先并不知道这些情况,要龚大海与新闻文化厅党组“一起商量、妥善解决”。

龚大海指示王志清:立即把新闻文化厅的党组成员,全部召到会议室来。

大家坐定后,看看龚大海一脸的严肃表情,都默默地不吭声。

龚大海讲话的口气十分凝重。他说:“新闻文化厅的年度考核、民主测评,尽管大方向是正确的,是按照省委组织部的统一部署进行的,但具体操作中考虑不周密,工作不细致,弄出那么多不称职的干部,是很不正常的情况,出现了非常被动的局面,教训是深刻的。党组一定要想办法,消除隔阂,让每个干部轻装上阵,做好工作。”

姜草阳想解释点什么,被龚大海狠狠地瞪了一眼。他再也不敢说话。

会议结束时,龚大海再次重申民主集中制的问题。

他宣布,从今天起,新闻文化厅的党组会议必须由党组书记主持。重大问题的决定,必须得到党组书记的同意。如果出现分歧,应充分讨论,少数服从多数。如果分歧很大,定不下来的,可以向他汇报。

会后,他又到几个处室走了走,主动与那些有思想包袱的同志握手问好,这才使新闻文化厅的机关暂时出现了平静的气氛。

<<风起上篇>> 民主测评

民主测评

第三件事情,是抓紧时间搞年终总结、对干部进行民主测评。

从这一年起,江东省委组织部推出了一项新举措:要求各厅局对处以上负责干部的年终考核,增加民主测评的内容。具体的做法是:负责干部必须得到管辖范围内的群众80%以上的信任票,才能继续为官从政。贾处长把这份文件送给姜草阳。他草草看了一遍,当时并没有特别的在意。

晚上,姜草阳把伍月华召到自己家里。两个人琢磨了一两个小时,觉得这份文件很有意义,应该“认真贯彻”。他授意伍月华摸清情况,随时向他汇报。

伍月华虽然到文化艺术基地当了主任,但只“抓大事”,具体工作统统交给“二把手”去干,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厅里围着姜草阳转,做他的得力干将和智囊。

第二天,姜草阳把办公室主任江河水、人事培训处处长老贾都叫了去,要他们赶紧制定一套贯彻省委组织部年终考核指示的《细则》,元旦后即在各个部门开始进行民主测评投票。他办事作风很细致,每个环节都考虑到了,制定的具体实施细则很有操作性,要求民主测评分几个阶段进行,不能走过场,投票的结果要准确无误,作为党组决定处以上干部是否留任的唯一依据。

元旦刚过,新闻文化厅的各个部门,在党组分管领导的主持下,由办公室和市场管理处派员,对负责干部逐个进行民主测评。这一段时间里,全厅上上下下阴云笼罩,人人自危。有的处室仅仅六个干部,只要两个人对处长投“不称职”票,这个处长肯定就要“下课”。

谁不紧张?

这样,前前后后搞了五六天,综合统计的结果是:全厅八十六个正副处长,有十二人的“不称职”票超过了20%,其中有七人超过30%。有个单位的三个处职干部,全部没有达到继续任职的规定票数。

贾处长拿着这个结果,哭笑不得,急忙给在北京中央党校的王志清打电话。

王志清要他想办法拖延几天。春节前,他就结束学习,回厅里主持工作。

贾处长照此行事,想拖延几天,再报告姜草阳和党组其他成员。但姜草阳的信息灵得很,早就了解了考评的所有结果。按原定的计划,投票统计后第二天,他立即召开党组会,将这12名干部分别定为“不称职”和“基本称职”。余下的事就不难推论了,按照省委组织部的文件,这些同志必须调整工作岗位。

但他还来不及做到这一步,新闻文化厅的工作就开始乱了起来。十几个干部分别到省委宣传部、省委组织部上访,闹得省委机关满城风雨。

龚大海得到宣传部办公室主任的汇报后,立即打电话给省委宣传部干部处,责令新闻文化厅“暂停调整”,才使局面稍稍有点缓和。

“暂停调整”后,人事培训处对这12个人一一清点,发现其中9人是王志清到任后提拔的。其中包括戏曲研究所所长、群众艺术处处长等人。计划财务处处长丁刚强本来很难保住位置,因为他近一年来不大管处里的工作,下半年主要时间在治疗血吸虫病,没有得罪什么人,干事们的意见集中到副处长头上,因此他在处里民主测评只有一票“不称职”。姜草阳在党组会上几次暗示,指出有人“长期病假”“不服从党组分配”,应该在考评定等级时,“认真考虑这些因素”。明眼人一听便知,指的是丁刚强。但几位党组成员觉得“不称职”的面太宽了,而且丁刚强的“票数”没有达到《细则》的规定,所以无人接茬。姜草阳再坚持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那些被定了“不称职”和“基本称职”的处长、副处长们,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气,便分头向省委组织部或有关领导人汇报叫屈,指出了有人“操纵民主测评”的一些迹象,请上级部门派人专题调查。这些意见反馈到新闻文化厅,加上省委宣传部干部处也打来电话,传达了龚大海部长的指示,贾处长和办公室主任江河水商量,想了许多办法才拖住。姜草阳继续坚持“调整”也只是一句空话。

等到王志清从北京回来时,留下了一大团理也理不清的麻纱。

<<风起上篇>> 姜草阳做了三件事

姜草阳做了三件事

姜草阳主持新闻文化厅工作期间,做了几件很得意的事。

第一件事,是把各个地区新闻文化局正副局长、各县市区文化局长召集到清溪市,开了一次全省文化工作现场办公会。

会议议程有三项:一项是讨论贯彻上一年全省文化工作会议的落实情况。二项是到新的文化艺术基地工地观摩,请各地代表看看省里的大动作,希望每个地区、每个县都上一两个文化项目。三项是请省委领导同志讲话。

姜草阳向来有雷厉风行的作风,办起事来也确实很有魄力。王志清不在家,他好像有一股浑身使不完的劲。他似乎想要抢在有限的时间内,把自己的愿望全部变成现实,使大家都看到他的领导能力和办事效率,以此在全省新闻文化系统树立绝对的权威。
这次会议,按常规是由龚大海部长作专题报告的。但他去了中央党校,只好改由朱副部长作报告。朱副部长是分管新闻文化工作的。

姜草阳觉得朱副部长的讲话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对他的工作,肯定力度还不够,又特地给周秘书打了电话求助。恰好陈副书记这两天有空,姜草阳便请了他来会议上讲话,以壮声色。

陈副书记侃侃而谈,做了半天指示。他平日对姜草阳的印象不错,加上周秘书穿针引线,准备了不少原始材料,所以作起报告来,有理有据,语气激昂,眉飞色舞,把姜草阳着实好好地表扬了一顿。至于正在中央党校学习的王志清,在陈副书记的讲话中,好像与新闻文化厅没有半点联系。厅里与王志清亲近的处长,为此打电话到北京,对他说起这种感受。王志清也不置可否,“嗯嗯”几声了事。

姜草阳做的第二件事情,是大刀阔斧地对一些专业类报纸做了很大的调整。

按照中央的统一部署,各级党委和政府部门不再办报。已经办了报的,必须将报纸划到几个报业集团、出版集团去办,或是改为学会、协会一类群众团体主办。姜草阳对厅局部门办报历来不满。这些厅局长们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对办报兴趣很浓,或许是想很好地贯彻他们的意图,或许是想把自己的讲话、报告原原本本地变成铅字,发送到自己所管辖的各个角落去,他们可以从中得到某些快感。

想起那些厅局长们的这种“快感”,姜草阳心里就老大不高兴。

从八十年代起,江东省的一些厅局先后办起了五十几张报纸。这些貌似机关报的媒体,利用权力发行,四处拉广告,基层单位早已怨声载道。为此,省委常委会专题研究过,要把压缩报纸作为减轻基层负担,特别是减轻农民负担的一项重要措施来抓。
报刊登记管理,过去并不由文化部门负责,只是近年实行改革以后,文化厅变成新闻文化厅,增加了管理新闻的职能,才有了新闻文化厅说话的余地。而事实上,尽管有这些名目,也增设了报刊管理处和新闻学会等,但具体的事情,新闻文化厅还是管不住。中国的政治构架很是有意思,党委工作部门代替政府部门抓工作,是很天经地义的事情。就说这报刊管理,批准权名义上在新闻文化厅里,实际操作就不是那么一回事,没有宣传部的同意,是不能报批的。上报国家新闻出版署最后签批,但还必须经过中央宣传部同意。这么一来,省里的新闻文化厅局,不过办办手续而已。当然,办手续这一关少不了,但那些报刊一经批准后,还是只对宣传部负责,便再不把新闻文化厅局放在眼里,只是年检时填个表,走走过场罢了。对此,姜草阳更是窝了一肚子气。对于权力和威信,他有一种本能的欲望,一定要全力维护,不得有半点藐视。姜草阳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这次借中央调整报业结构的精神,姜草阳可以在各家报社面前抖抖威风,行使一下自己的权力,这是他求之不得的。

姜草阳亲自挂帅,主持召开了省直各厅局专业报调整工作会议。他的讲话是不容置疑的,因为有中央的精神做强大的后盾。他公布了自己亲自制定的调整方案:将几十张专业报纸,三下五除二,裁撤并转,分别划到江东日报报业集团、江东省出版集团、清溪日报报业集团和其他几个地委的党报集团。那些被关、停、并、转的报社社长、总编辑整日里愁眉苦脸,一个个跑到姜草阳的办公室汇报、求情。有些人还特地宴请他,或跑到他家送礼。姜草阳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板着面孔回答:“一个口子也不开”,颇有廉洁自律的高风亮节。此时的他,也充分地再次感觉到权力集中的自豪感和成就感,走起路来更显得精神抖擞。

这阵风过去后,许多人丢了官,丢了饭碗,降了级,改了专业,有的还不得不离开省城,到地区一级城市去谋个差事。

姜草阳可顾不了这些,上面有坚决调整的精神,怪得了他姜草阳吗?

姜草阳忘不了得意地把这项工作好好地总结一番。他要办公室写了详细的报告,报送省委和省政府领导同志。龚大海部长不在江东,他直接送给陈副书记。陈副书记当然高兴地亲自批示,赞扬姜草阳“办事果敢,成绩突出”云云。姜草阳更是乐不可支。

<<风起上篇>> 大病小养

大病小养

丁刚强果然没有去扶贫点。

贾处长和他谈话后的第二天,他就住进了江东省血吸虫病防治研究所。

血吸虫病,在江河湖滨地带是人见人怕的恶性传染病。20世纪60年代,毛泽东曾经写过一首七言律诗《送瘟神》,描述了得知江西省余江县消灭血吸虫病后的喜悦心情。但二三十年后,当年送走了的瘟神又死灰复燃,卷土重来。丁刚强便是受害者当中的一个。国家明文规定这类疾病是公费医疗、救助重点。

丁刚强是去清江河下游清江县抗洪救灾时感染的。清江河每年都有桃花汛、端午水,雨季一到,沿江两岸不少河堤就是要进入抗洪紧急时期。尤其是清江河下游,由于长年累月围湖造田,河道泄洪能力很差,常常导致洪水泛滥。洪水的到来也将沟沟岔岔的湿地灌满水,很适于钉螺生长,血吸虫寄生于钉螺,因此得以繁衍。

抗洪救灾时期,江东省上上下下紧急动员,一切以抗洪为中心,在一线的解放军、民兵日夜巡查抢险,省里的部门也分有责任地段,要求严防死守。丁刚强就是这样被派下去负责任的。到了紧张时期,全心思放在责任上,也就忘记了怎么防止血吸虫感染。等到回到机关检查,才知道身体已经出了毛病。以后每年定时检查治疗已经成了惯例。

对丁刚强的治病,本是惯例之内。没有什么大惊小怪,姜草阳却偏要大做文章,几乎弄得满城风雨。但丁刚强有理有据,加上申小明反复做解释工作,省委组织部的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好由新闻文化厅改派他人担任扶贫组的组长。

既然住院了,这一次就要彻底把病治好。丁刚强在医院一住就是大半年。他带去了手提电脑和一大箱资料,打针吃药之余,潜心研究他多年来准备写作的《清江河流域风俗史话》一书。

姜草阳在机关大会上不点名地说:“我们系统有的干部小病大养,是有意躲避中心工作。这样的干部还能说得上是好干部吗?”这话传到丁刚强耳朵里,他觉得怪怪的,既然没有点名,他也不好去理论,权当耳边风一般吹过去了。

高平凡知道丁刚强是“大病小养”,把医院作为自己研究学问、填词写诗的避风港。于是给他发来一条调侃的信息:

学问之美,
在于使人一头雾水;
诗歌之美,
在于煽动男女出轨;
女人之美,
在于蠢得无怨无悔;
男人之美,
在于说谎说得白日见鬼。
丁刚强觉得很好玩,于是也回复了几句:
不能改变天气,
但可以改变心情;
不能选择容貌,
但可以选择表情;
不能预支明天,
但必须用好今天!

高平凡没有回复信息,而给丁刚强打来电话说:“你在那里住院,我们就不来打搅了。等着看你的好作品吧。”

丁刚强连连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