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篇>> 去美国研究中国问题

去美国研究中国问题

丁刚强在美国过得很潇洒。

他是由吴长征出资,邀请到那里讲授中国文化史和介绍清溪市发现竹简的研究动态。

吴长征是丁刚强大学最铁的同班同学之一,也是他们班级里年纪最小的师弟,在学校时常常跟着丁刚强四处跑,同样做过校报的兼职编辑。吴长征对丁刚强在从政之余,潜心研究中国文化,尤其是研究民间文化很是佩服,认为他是中国官场的另类人物,所以把他发表过的一些论文,翻译成英文在美国杂志刊出,还写过关于丁刚强著作的评论文章。这样,就使丁刚强在美国研究东亚文化的学术圈子里有了点影响。丁刚强发表的论文和出版的著作,吴长征列为他的博士研究生的参考书目,
在大洋彼岸讲学期间,吴长征还请丁刚强代为指导自己的研究生,并确定了一个合作研究的项目。

在两个月的日程将要结束时,吴长征与丁刚强进行了一次长谈。

他们从大学同学时的故事讲起,大事小事无所不谈,从入学教育、毕业分配一直谈到谁做了官、谁出了书、谁的孩子如何成绩好、谁倒了霉等等。当然也说起了李远,说起了高平凡。

吴长征听过丁刚强坎坷的经历后,对他说:“中国的事就是这么难办。这种深厚的文化积淀太沉重了,人们官本位的思想呀,总是改变不了,所以每个人都活得很累。像你这么有才华的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宝贵的生命,消耗在这无穷无尽的纷争之中呢?”
吴长征还对他说:“你干脆到美国来。这里的人际关系简单得多。虽然也有竞争,也有你死我活的拼搏,但毕竟没有那些假惺惺的温柔面纱。到我们大学东亚研究所或是别的类似的研究机构来,你一定可以大有成就。再说,任萍是学计算机的,在美国到处都可以找到工作,就业不成问题。这几年美国的失业率只有6%左右,克林顿政府时期,曾把这个比例降到2%,你还愁没饭吃?”

丁刚强沉思良久,没有响应。他笑着说:“跑到美国来研究中国问题,不是有毛病吗?不是理论脱离实际吗?”

“你错了!在中国研究中国,那叫雾里看花。到美国研究中国,那叫旁观者清。”吴长征说,“这就是到美国来的好处。这恰好就可以发挥你的优势,有什么可笑的!”

丁刚强还是直摇头。

他毕竟是一个有中国式传统思想的知识分子。他生存的土壤、他研究的对象,毕竟是生他养他的故乡故土。离开了这片土地,他很难说,自己会像吴长征那样有所成就。他想,自己毕竟已经四十多岁了,另学别的专业不现实。

吴长征说,人生的道路有千条万条,现在重新选择也不算太晚。美国人的理念是:“人生从四十岁开始。”按照这个理念,丁刚强还是呱呱坠地的婴儿。

但丁刚强是个瞻前顾后,举棋难定的人。譬如说,已经有了二十好几年的工龄,难道说扔就扔?自己当个处长,虽然不能够呼风唤雨,但日子还是过得很滋润的。混下去并不难啊。再说,已经走了很多年的路,回头选择,舍弃得太多太多,实在不好下决心。他不愿放弃为官从政的道路,认为研究学问永远只能是个偏科。在很多人看来,这样做个半拉子的学者,亦官亦文,在中国、在江东省还是大有用武之地的。
他坚持这种信念。

<<风起上篇>> 伍月华在庆祝仪式后死了

伍月华在庆祝仪式后死了

庆祝仪式由姜草阳主持,伍月华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打招呼,气氛十分活跃。

仪式结束后,基地举行隆重的庆祝宴会。主宾一百多人,大家开怀畅饮。伍月华平日里酒量不小,这一天特别兴奋,到各桌一一敬酒。遇到有人向姜草阳敬酒时,他也举杯代饮。两小时下来,喝下的酒恐怕有半公斤之多。等到戏散人去之时,他已经飘飘欲仙了。

姜草阳与伍月华告别时,嘱咐他说:“辛苦了,好好休息几天。”

伍月华嘟哝着嘴,连连称是。

客人们全都走了以后,伍月华突然想起,给陈远林的纪念品以及秘书、司机的红包没有送去。伍月华便叫了那位姓汤的,自己驾着汽车, 直往省委机关驶去。姓汤的见他酒气熏人,一脸醉相,劝他休息半天再去,但伍月华执意马上就走。谁知车开出不到百米,方向盘就不听伍月华的使唤,不住地左右晃动。基地的一帮人急得傻了眼。但车已开动,无法再回转来,眼睁睁地看着伍月华和他驾驶的小汽车,急速地向路边的水塘驶去。只听得“轰隆”几声,顷刻便是灭顶之灾。

伍月华死了,那位姓汤的也成了陪葬品。

这可是个重大新闻、重大事故。

该怎么评价呢?

申小明和市场管理处按现场调查材料和有关文件规定,认定是酒后驾车,建议按事故处理。他们按程序向党组提交了报告。

但姜草阳不这么认为。他在党组会上坚持说,伍月华是去向省委领导同志汇报的路途上出事的,属于因公牺牲。王志清住院了,不可能主持党组会。龚大海调走了,他原先定的规矩:“党组会必须由书记主持”这一条也就失效了。

姜草阳说:“就这么定了!”

其他人只好服从。

新闻文化厅为伍月华和姓汤的,举行了庄严隆重的追悼大会。

江东省新闻文化厅党组在姜草阳的主持下,做出了一个特殊的决定:追认伍月华二人为“革命烈士”,正式向省民政厅申请批准。

王志清在病床上听到伍月华被追认为革命烈士的消息,提笔给颜群辉书记写了一封信,把事情的前后过程讲了一遍,希望省委指示有关方面调查清楚,以免给领导干部的形象抹黑。他还把新闻文化厅上下都知道的“姜草阳要将两副担子一肩挑”的传说,姜草阳趁他在中央省校学习和住院期间主持党组会的几件怪事,也一一向颜群辉做了汇报。王志清当然也做了自我批评,言辞恳切地主动提出调离新闻文化厅,请省委另行安排工作。他将这封信封好,派办公室主任江河水亲自送给颜群辉书记的秘书。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出医院半步,等候省委重新安排工作的指令。

颜群辉让秘书给王志清打电话,要他安心养病,别的事情嘛,就别管了,等病好了再说。

至于伍月华还是不是烈士,暂时没有下文。

王志清心想,该反映的反映了,怎么处理,那是省委的事情,于是再也不去想它,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

<<风起上篇>> 江东省委调整领导班子

江东省委调整领导班子

世事多变,而且说变就变。

江东省委省政府领导班子做了重大调整。省长调中央机关工作。龚大海以“干部交流”的方式,升任边疆一个省的省委副书记。陈远林副书记升任代理省长。

对于那些长期从政的人来说,这次变动类似于一场小小的地震。因为各级班子又要重新分化、组合。一部分人可能永远退出历史舞台,另一部分人重新获得施展才华的机会。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在这个时候得到最好的验证。

在这次班子的更替中,各色人物表现得格外淋漓尽致。尽管颜群辉继续主政江东省,但格局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亲手提上来的几个省级领导干部,有的被远调外地,有的被束之高阁。从外省交流过来的省级干部,彼此并不熟悉。领导干部到了这个层次,对于没有真正进入圈子的人,很难推心置腹地讨论问题,相互间的隔膜就像一垛墙,要沟通是十分困难的。所谓精诚团结,那只是一种愿望、一种需要罢了。

而且,颜群辉已经过了六十岁,他有点力不从心了。

江东省厅局一级干部都在期待,这次更替将给自己带来一大机遇。许多人试图借助江东省上层的调整,从分化重组得到一次天赐的提升机会。对于个别人,那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

姜草阳在与陈远林那次谈话以后,精神变得亢奋了好多。他得到了某种信息,也期望得到一次天赐的机会。

王志清倒是不声不响,住进了江东医学院附属医院。他的胆囊炎又犯了。

陈远林副书记升任代理省长后,新闻文化厅的干部们都在传言,姜草阳将把党组书记、厅长一肩挑。他本人对此也不置可否。

这时,厅里却出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国庆节前,经过一年多筹备建设,江东省新闻文化厅文化艺术基地里的艺术学院正式招生开学。厅里为此举行了热烈而隆重的开学仪式。省长陈远林等大批要人光临剪彩。

王志清的住院是不是也和姜草阳一样的动机?新闻文化厅的人都在揣度。或许是龚大海调走,使他有了几分凉意。他这么一个很爱热闹的人,此时此刻,也不愿意出头露面,对大家来说,确实是一个谜。

王志清的低调处理,给了姜草阳和伍月华们一次极好的表演机会。

<<风起上篇>> 丁刚强去了美国

丁刚强去了美国

博物馆建成一周后,丁刚强接到老同学吴长征的邀请,赴美国讲学去了。

吴长征是他们的老同学,上大学时也是住的同一个宿舍。

吴长征毕业后不久,去了美国一家大学,研究的都是中国历史。这些年,他经常往来于大洋两岸,每每见到同学,总是说:“在美国研究中国,占有的资料比在中国还要多,还要客观。”其实他说的不完全是事实,只是因为国内许多档案还没有解密,国外一些二手资料反而变得有参考价值。他,中国文化的底子厚,英语学得好,两相结合,优势就显现出来了。他的博士学位论文在美国的权威杂志发表后,在学术界有了一些影响,便放弃了回国的打算,不久后又获得了终身教授的资格,很快成了美国的新一代移民。他在美国生活了很多年,既是大学的教授,也开办了一家咨询公司,专门从事文化产业投资的项目论证和市场分析业务。

丁刚强之所以被邀请到美国去讲学,是因为他们以前有过一些合作,丁刚强为吴长征的研究工作提供过许多一手的材料。还有一点,就是吴长征对司马桥的重大发现很有兴趣。西方文化界对司马桥的竹简反响很大,吴长征募集了一笔资金专门从事这批文物的研究工作,并设法以此为契机,试图开发一些衍生产品。丁刚强亲历其事,而且有研究论文,当然是不二人选。

王志清觉得,他主持的项目,能够得到美国人的认可,是一件很光彩的事,很痛快地给了丁刚强两个月的假期,还批给了一笔数目不是很大的专项费用。

丁刚强对那笔费用并不在意,因为吴长征那里已经定好了机票,还汇来了路途上的零花钱。在美国期间的费用由他们全包。丁刚强便把王志清批示的钱转给了博物馆,以备不时之需。

姜草阳在博物馆开馆的头一天,到外地开会去了。

他有意避开了这个剪彩仪式。回清溪城后,他再未涉足过博物馆半步。

姜草阳有这么一种工作方法:他愿意支持的事,一定支持到底;他不感兴趣的事,从不拢边。只有到事情出现转机后,他才改变态度,再以全新的姿态介入。新闻文化厅有个《群众文化》杂志社,历来是经济效益很好的事业单位。姜草阳当群众艺术处长时,还兼了这个杂志的编委会副主任。后来他做了副厅长,改为兼任编委会主任,每年都拿几千元审稿费。王志清来了后,推行竞争上岗,杂志社编辑部主任退休了,一位王志清比较赏识的干部继任。姜草阳便坚决地不再担任已经当了五六年的编委会主任,从此再也不过问杂志社的事。去年年终考评时,这位编辑部主任因民主测评时,不称职票达到了20%而免了职。几个告状的人为此庆贺,举行新主任上任仪式,姜草阳特地赶去参加会议,又重新担任编委会主任,前后的态度有天壤之别。

博物馆的建设,给了王志清很好的名声。姜草阳心里愤愤不平,约了周秘书一起,到农家乐休闲中心玩了一天。姜草阳和妻子陪他钓鱼、打保龄球等等。

过了几天,省委陈副书记专门召见姜草阳,谈了一个晚上。姜草阳为此做了周密的准备,写了几千字的汇报提纲。

陈副书记很耐心地听了姜草阳的汇报。

姜草阳说话很激动,他从市场管理处长的上任讲起,再讲办公室主任竞争上岗,然后是竹简博物馆,一路娓娓道来,滔滔不绝,前前后后用了两个多小时。说到关键处,竟然止不住滴出了眼泪。陈远林也不打断他的话,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只是不停地点着头。

末了,姜草阳希望陈远林表个态,或讲几句倾向性的意见。陈远林沉默良久,才淡淡地说:“你别急。”

<<风起上篇>> 审计厅来了公文

审计厅来了公文

博物馆快要建成时,江东省审计厅给新闻文化厅发来一纸公文:“根据群众举报,请你们先期对竹简博物馆建设项目进行初步审计,重点查明是否有挪用专项经费,擅自提高装饰标准的问题。”

熊文收到这个公文急件时,王志清到外地出差了。熊文只好将它送给姜草阳。姜草阳立马批了几个字:“迅速立案,查清后报审计厅”。

彭彪只好着手组织力量审计,并派人到审计厅去了解意图。审计厅有关负责人把一份举报信给他看了。举报信列举的数据十分详实,肯定是个内行的手笔。往下一看,才知道是伍月华曾经推荐过的那家公司。他们竞标没有成功,居然来了这么一手。
彭彪心头一沉:“这不是挟嫌报复吗?”于是向审计厅的同志说明了竞标的全过程。

审计厅的同志说:“既然到了这一步,你还是查一查吧。真金不怕火炼。”

彭彪只好照此办理。

王志清回机关后,找丁刚强谈了一次,了解完事情的前前后后,交代丁刚强不要计较,认真把结尾的事处理好。

为了以正视听,王志清专门召集了一次党组会,听取彭彪的汇报。彭彪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王志清气愤地说:“我们厅里有三项工程。一是机关大院搬迁,总计投资五千万元。二是文化艺术基地建设,首期投资八千万元,如果计算追加投资,那是多少亿元呀。三是竹简博物馆建设,总计投资也是五千万元。如果要审计,三个项目一起来审呀。只查小的,不查大的,说不过去嘛。”

姜草阳这次可顾不了那么多,针锋相对地说:“那两个项目没人举报,查什么?”

王志清说:“按规定,进行例行审计,不论谁管的、不论哪个项目,都不能例外。”

姜草阳也不让步:“现在哪有那么多人力、精力投进去?我们先从审计厅批来的材料入手,从小的项目开始,查出了经验,再查大的项目。这样也可以对审计厅有个交待。”

他这么一说,王志清无言以对。审计组大张旗鼓地开进了博物馆工地,把所有账目都封了起来。

丁刚强对审计的事早有所闻,心里不顺气,干脆将工程先停下来,等审计完了再说。当时是装修阶段,事先已经有明确的验收完工时间限制的。工程队提出来,耽误了工期,建设方要承担责任。彭彪劝丁刚强不要这样意气用事,损失大了不合适。丁刚强亲自找了王志清。王志清也表示:“查清楚再说”。看来他也憋了一肚子气。

彭彪和几位参与审计的同志都是内行,花了一个多月,才把账目全弄清楚。所谓“挪用专项经费”纯属子虚乌有,“提高装饰标准”只是增加了颜群辉书记题写馆名和霓虹灯装饰一项。按照初步测算,全部工程完成后,可以比原计划节约资金五十五万元,也就是说为国家节省五十五万元。

王志清拿了这个结论后,长叹了一口气。

但是,为了这一纸公文,新闻文化厅花的代价也太大了。

工程队因为停工审计而延误了工期,按合同规定,属于建设方违约,应负责任承担误工误时费五十万元。

王志清在党组会上拿着这份审计报告,讲了一个多小时。他说:“我们天天都讲改善投资环境,看来创造这种环境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啊。这种无事生非、诬告、添乱的举报人,应由新闻文化厅向法院提起诉讼,由他们赔偿损失。”

但举报人是谁呢?一封莫名其妙的举报信,无头无尾,现在电脑打印遍地皆有,怎么去查?向法院去诉讼谁?

姜草阳知道,王志清说的纯粹是气话,他闭目养神,心里偷偷乐着。

两个月后,竹简博物馆在鞭炮声中剪彩开幕。龚大海部长、朱副部长等领导人亲自前往祝贺。

当晚,丁刚强用节余下来的工程款搞了一个盛大的焰火晚会。清溪市的夜空瞬间变得多姿多彩。后经省建委评定,竹简博物馆建筑为“省优工程”。

但丁刚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觉得自己付出得太多了,虽然已经有了成就,依然没有一点成就感。因为一切太不顺利,甚至是太窝囊。

照这个样子干事,虽然有了结果,但过程太痛苦,即便干好了,也把人折腾得筋疲力尽,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风起上篇>> 不妨先云雨一番

不妨先云雨一番

那女人也直白,说道:“我就是你那个同学介绍的人,我们不妨先云雨一番,再谈正事。”听这说话的口气,这赤条条的女子还是个有文化的主儿,咬文嚼字的。

丁刚强说:“你是我那同学的什么人?亏你们想得出来,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女子哈哈哈笑道:“我可不管你是什么人。你进了这个门,有了这个场面,就说不清楚了。你若不从,就不怕我告你个强奸?”说罢摇晃着身体靠了过来。

丁刚强正色说道:“我还真不怕这一招。有便是有,无便是无。我也可以告你个敲诈。”

女子顺势倒在地毯上,抓起床头的电话,嚷嚷着要拨打110。

丁刚强见这阵势,这女人是要赖上自己,于是干脆在床头坐了下来,听凭她不停地嚷嚷。

赤身女人见丁刚强毫不惧怕,硬逼的这招失效了,她只好无奈地放下电话听筒,央求道:“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你要是不吃这一套,我可完不成任务,要受到重罚的。”

丁刚强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杀手锏不管用,已经软瘫了下来,便说:“你穿好衣服,有话好好说。”

女人不再撒野,乖乖地穿好衣服,坐在丁刚强的对面,把自己为何这么做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这女子是江东师范学院外语系的一个研究生,与丁刚强的同学并无瓜葛。是包养她的一个建筑老板听说丁刚强很讲同学情谊,不知从哪里弄来那么个电话号码,于是做了这么一个局。老板应承,只要丁刚强与她云雨一番,就可以给一大笔酬金,剩下的事情不用她管。

女研究生边说边指着床头柜上的小手提包,丁刚强看到,手提包的拉链没有拉紧,露出一个小小的探头。

他明白了,那是一个微型摄像机。

这个“局”也太阴毒了。丁刚强倒抽了一口冷气,顿时脑门上冒出了冷汗。他庆幸自己头脑清醒,没有被扯进“局中”,不然的话,他就是不就范也不可能,而且终身将被这个老板左右。

女研究生又说话了:“我本以为,男人没有不吃腥的。还没有见过你这样坐怀不乱的男人。我被你的正气压住了,所以屈服了。”

丁刚强说:“我可没有你说的那么高尚,也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人,只不过想保护自己罢了。”他停顿了一会,又说:“我知道你们这样做,无非是想包揽工程,何必出此下策。按照正常程序参加招标就是。”

女研究生说:“他们都说,招标是个幌子。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只要你答应了,今后随时可以找我。”

丁刚强笑道:“看来我没有这个福分,你也赚不到那笔钱了。算了,我也不告你敲诈了,那样没有意思。你回去告诉派你来的人,赶紧把标书送到指定的地方,只要符合条件,如果有明显优势,照样中标。”

听说丁刚强要告自己敲诈,女研究生紧张得要哭了,等丁刚强把话说完,她又破涕为笑,站起来恭恭敬敬给丁刚强鞠了一躬。

丁刚强没有把自己的这段艳遇告诉任何人,即便是对许晴晴也没有提起过。他很快就把那个赤条条的女研究生忘记了。

竞标仪式是在彭彪、江河水等人的参与监督下进行的。一共有十三家公司参与竞标,各自的标书互相保密,直到最后一刻才亮底牌。包括丁刚强在内的七个评委,将评分、测算、答辩等各项程序走完,折腾了一整天,最后在下午七点多钟拍板:一家外省的建筑公司夺标。

丁刚强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在王志清、高平凡等人并不计较,他自己老家那个村的老乡自然很不高兴,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丁刚强只能好言相劝,忙不迭地赔不是。

招标的事就这么三下五去二地迅速结束,工程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工地。

工程进展很快。竹简博物馆没有搞高层建筑,而是依山势建造的中国式庭院。工程并不复杂,投资也不大,因此进度快。半年左右,一个建筑群便赫然矗立在清溪市开发区的文化产业城内。

丁刚强通过许晴晴,找省委书记颜群辉题写了馆名。

颜群辉写得一手欧体字,“江东省简牍博物馆”几个字工工整整,颇有大家气势,为博物馆增色不少。

<<风起上篇>> 工程招标

工程招标

紧接着是工程招标,确定施工队伍。

丁刚强犯难了。王志清跟他打招呼、要关照某某公司。老同学高平凡自己不出面,他的一位亲属却找上门来了。还有丁刚强自己老家堂弟丁立强的建筑队,据说达到了“一级建筑企业”资质,当然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更可鄙的是,那个处处算计他的老朋友伍月华,在文化艺术基地里安插了好几位朋友的工程队还嫌不够,把手也伸到他这里来了。

很熟悉的人打招呼,丁刚强便给他们一个电话,解释说,这事儿是要招标的,叫他们按照要求,赶紧准备材料。能够入围的,尽可能在同等条件下优先。这话说出来,熟悉的人也觉得在理。不再说别的什么。最难缠的是一些转弯抹角的朋友介绍来的建筑包工头。这些建筑大款们变着法子到他家里去。好家伙,他们出手大方得很。他们进门以后,直说是某某介绍的,然后就往你桌子上扔下一个大红包。你要拒绝?那些人不依不饶,说“工程的事,还不是你丁处长一句话?这个小意思,是打前站的,以后还要重谢。”

这些钱物很是有些诱惑的,只要丁刚强心动,顷刻之间就可以变得腰缠万贯。

丁刚强毕竟是个书生,自认做人应该有个起码的底线,钱物是绝对收不得的。再说,他做过计划财务处处长,见过的钱多了去了,深知钱是很烫手的。他和这些人说,你们如果想让我还继续在这里工作,就把红包带回去。如果你们想让我进牢房,扔下这些东西就是。我还是不想进牢房去,那里没有自由,太恐惧了。我只好把这些钱物送到纪检部门去,那时候大家都没有面子。

这些建筑商只好骂骂咧咧,没趣地走了。

他和任萍商量过,凡是与建筑有关的人送来的礼品、礼金一概拒绝,不管七大姑八大姨还是皇亲国戚,一概六亲不认。

他对任萍说:“这些钱,好进不好出哦,弄不好呀,会要断送自己的。”

任萍是个明理的人,对于钱物,历来是要问明白来路的,只许可正常的礼尚往来,一切来路不明的都要查问清楚。对这种行贿的行为,本来就十分痛恨,她干脆在门口贴了一张条子:“有关建筑事项,已明确规定公开竞标,敬请各位谅解并自重。”
从此门庭清净了许多。

但麻烦并没有就此止步。一日,丁刚强收到一条信息,说某同学请他到江东宾馆喝茶。既然是同学,丁刚强就回了信息,答应去了。谁知进得宾馆的房间,见面的并不是那个同学,而是一个赤条条的妙龄女子。
丁刚强吓得慌忙退步,以为是走错了房间。

那女子喊着丁刚强的名字,竟然追出数米,将他拉进了房间,立马反锁了房门。

丁刚强被拉扯到客房的中央,很是不自在。他推开那女子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赤条条的女子回答:“干嘛要问我是什么人,咱们有缘分就是朋友。”

丁刚强气愤了:“哪有这样的朋友?你太不自重了。你有何事,不妨直说。这一招你就免了吧。”

<<风起上篇>> “不当官做什么?”

“不当官做什么?”

至于伍月华们,当然犯不着去动这些脑筋。他们的倾向性十分明显,总是处在旋涡中。他们有一种惯性,趋向于旋涡的强大的向心力,任你如何搅动摔打,也产生不了离心力。他们是很投入的演员,总觉得演好了会有人喝彩,会有利益。因此他们很卖力。

丁刚强常常处在这个旋涡的边缘。他多少次想凭借着漩流的离心力冲出去,但现实就是这么无情。他一次又一次地被卷进旋涡的中心,摔打了几回之后,才被甩了出去,脸上、嘴上、身上被摔得铁青。稍稍平息了一会儿急促的呼吸,他又被旋涡卷了进去,再摔出来,又是鼻青眼肿,遍体伤痕。这样周而复始,欲罢不能。上一个冬天,他差点被姜草阳弄到农村去扶贫,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住了几个月医院,才躲了过去。血吸虫病当然治好了,他的那本《清江河流域民俗史话》初稿也完成了。他多么期待每年每月都能这样过日子啊。他好像有点觉悟了:当个处长或者是厅长多累啊!面对嘈嘈杂杂、尔虞我诈的纷乱局面,有的人宁愿一事无成,却乐此不疲。当然,机关干部不比搞学术研究的人。他们的成就目标,本来就是不停地往上爬,往上爬。机关里流行的一句话:“不当官干什么?”想想也是实话,机关里还只有当官这条路可走。

偌大一个新闻文化厅,大大小小的干部一百多号人,大部分都是高等院校分配来的知识分子,先前都有一个专业,都有一技之长,经过八年、十年的磨砺,这些专业、特长都被当作棱角磨去了,剩下的就是一团圆溜溜的、任人捏打的橡胶泥。流行那句“中国是个大染缸”的话,应该改成“机关是大染缸”才合适。别看那些从机关里走出来的干部,人模人样的,全是一个缸里染出来的,色调基本一致。像丁刚强这样,有点心思研究什么民俗史文化学的人,真可谓凤毛麟角。

丁刚强想到过退休。按照国家关于公务员管理的条例,三十年工龄就可以提前退岗,照旧可以拿一份工资和补贴。这些俸禄,不敢说可以让一家人丰衣足食,但温饱是足够了的。大家涨工资时,你也跟着涨。这是多么好的政策!可惜他丁刚强只有二十二年工龄,离这个光辉的目标还遥远着呢。他不得不面对现实,因为自己不能永远住到医院里不出来。回机关后,丁刚强抱着一副“谁的话也不听,谁的话都听”的处事态度。他自己总结了一条经验:机关里谁的威信最高?不想当官的人威信最高。古语说得好:“无欲则刚。”

事与愿违。丁刚强又一次被卷进了旋涡。人的命运就这样,想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命运偏不让你自己掌握。就像算命、占卦的人,给别人算得头头是道,有板有眼,或许还真灵验,但一算到自己,就每算必误。江东省发现了那么多竹简,轰动了文化界,轰动了大江南北,成了文化界的热门话题。这本是专业技术人员的事,偏偏王志清和姜草阳都想插一手,想把它划到自己的名下,凭借手中的权力为自己增添色彩。如果不带上个人功利目的,这当然是好事,一旦沾上了功利的色彩,那就比铜臭味还要糟糕得多,臭十倍百倍。丁刚强对这些竹简是很有兴趣的。他正在写的这本民俗史话很需要这些资料作佐证。但他不想卷入那些尔虞我诈的是是非非。他的心理是矛盾的。王志清的需要正好和他的这种矛盾心理相吻合。丁刚强开始站得远远的,但听说姜草阳极力反对,他的倔劲儿就上来了,偏要借此干出点成就。于是,他答应了王志清的安排,承担起竹简博物馆的筹划和建设工作。

经费问题其实在北京早已解决了。有了几千万元作底,新闻文化厅再从事业经费中拿出上千万元,向省政府申请两三千万元,绰绰有余了。至于基建用地,可以在规划文化产业城的那个大框架里解决。剩下的只是怎么把事情做得更漂亮、更有文化味、更有新时代的气息,而不失掉古色古香的本色。

丁刚强是个专家型的干部。他请来江东大学建筑系的一批年轻的博士生,把他们关在将洞穴外宾招待所设计博物馆的总体方案。

过不了多久,博物馆的设计方案出来了。这个设计既现代,又古朴,达到了既有保护作用,又可以开放旅游的双重目的。在厅里的评审会和省里的评审会上,均获得了好评。

丁刚强是个不干事就不干事,一干事就要干好的那种人。他逼着那些博士生们,前后只花了一个月,就把设计方案和建筑模型拿了出来。

<<风起上篇>> “三点意见”搅局

“三点意见”搅局

新年的春天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了清江河流域。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

春节刚过,河边的柳树便绽放出片片绿芽。山坡的向阳处,腊梅花还没有谢过,映山红就迫不及待地开了,由星星点点到灿烂一片,将山山岭岭点缀出无限生机。紧接着是早春二月,桃树、李树的枝头上,绽出了朵朵红色的和白色的小花,把田间地头闹得红红火火。那些野山坡上未凋谢的映山红,还是一丛一丛的,从树丫间跳出火红的色彩,不知疲倦地迎着太阳竞相开放,把清江河两岸装点得多姿多彩。

清溪市的早春时节,这几年还多了一道风景。从火车站广场出来就是劳动大道,劳动大道的两旁新栽种了从东瀛治国日本引进的樱花树。一个一个太阳天过后,樱花树就迫不及待地吐出耀眼的樱花来,一簇一簇的,把路边的广告牌也差不多染红了。这些樱花,除了红色的外,还有许多是白色的,白得素净而高雅,透着沁人的冷气。在这些花丛中,偶尔还会有一株看似平常的树,却开着绿色的花瓣,镶嵌在那些红色的白色的之中,更显得有几分高贵的品质。一些热爱照相的市民。整天里围着那些红花白花绿花,不停地拍照留影,差点把劳动大道弄得塞车了。

冬天在鲜花和新芽里,在新春的热闹气氛中悄然离去。

北方很冷,南方却不一样。南方的这个冬天,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寒冷。由于我们居住的这个地球,比本世纪初变了许多模样,工业化的进程、城市化的进程;人口成比例递增长、森林成比例地锐减,使空气中二氧化碳的比例越来越多,暖冬的现象已经不足为奇了。清江河流域已经连续5年没有下过一场大雪。刚刚过去的冬天,更是连冰霜的影子也找不到。所谓“滴水成冰”、“冰天雪地”这些词语,早已成为了遥远的记忆。那些长期生活在清溪城里的人,更觉察不到冬天与秋天有什么差别。春天来了,他们也全然不知。日本著名歌曲《北国之春》有一句歌词:“城里不知季节已变换”,描述的是东瀛小国的情景,在泱泱大国、锦绣中华也得到了验证。外出踏青的人们,在高歌一曲的同时,对春的理解,变得更加漠然而毫无新意了。

新春的到来,江东省新闻文化厅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庆贺的大事。人们的心境没有随着春天的到来而欢喜许多。上下班时,人们照样行色匆匆,彼此见面打招呼也只是点点头,微笑一下而已。机关干部们已经明显地感觉到,王志清和姜草阳的矛盾已经表面化了。虽然说不上“你吹你的号,我拉我的调”,但对一些具体的工作细节上,两人的意见总是相左。王志清说很好的,姜草阳肯定要评头品足,说三道四,找出个“不”来。姜草阳坚持要办的事,王志清当然也不热心。倒不是说,他要故意设几个坎坎,增加点障碍。一个单位的“一把手”不积极去办的事,下边谁还会有兴趣?办事过程当然也不会完全顺利。

这种局面弄久了,自然就分出了两派。那个吕晓波慢慢地就走到了姜草阳的一边。每次开党组会,他总爱长篇大论地说些沾边又不沾边的话,使得主持会议的王志清左右为难。

新闻文化厅党组会的座位,长期以来形成了一个格局:王志清坐在横条桌子的中间,熊文坐在王志清的左边,吕晓波又坐在熊文的左边。依次排列,最后一个是姜草阳,他正好在王志清的右边。王志清讲完主持词以后,人们习惯于按顺时针方向轮流发言,第一个总是熊文,接着是吕晓波,倒数第二是姜草阳,最后到王志清那里拍板。

议题摊开后,王志清还是叫熊文先讲,熊文一般不假思索地说几句支持王志清意见的话,这样便于定格基调。熊文刚刚说完,吕晓波就发言。他不紧不慢,每次都是那么两句话开篇:“熊文同志的话,有一定道理,但还是没有考虑周全。对这个问题嘛,我也没有研究,没有什么新观点,就谈三个意见。”然后就滔滔不绝地否定熊文的发言,为姜草阳后面的讲话做铺垫。这样搞久了,党组会上的发言传了出来,处长们给吕晓波取了个诨号叫“三点意见”。

有了“三点意见”搅局,新闻文化厅的事情就更加复杂了。厅里的处级干部们,尤其是那些处室的“一把手”们,做起事来很费思量。他们弄不清楚,自己该怎么处理面对的每一件小事。过去韩厅长当家的时候,那是说一不二的,大家都围着这个指挥棒转,指到哪里,便打到哪里。现在的指挥棒有两个,这个指东,那个指西,究竟朝哪个方向走,部门负责人可要揣磨一两个时辰,才能稍稍有点觉悟,还要留神不小心踩了地雷。人们总不希望自己被卷到旋涡中去,期望被甩得越远越好,这样才干净利落,浑身轻快。

或许这也是平日里不偏不倚的小官儿们的共同心态。

<<风起上篇>> 丁刚强有自己的小算盘

丁刚强有自己的小算盘

第二天,王志清主持召开党组会,确定由谁来主持博物馆的建设工作。

王志清提名由丁刚强牵头。他在北京时,已经找丁刚强谈过。丁刚强当时并没有表示同意。丁刚强好像对什么都不热心,听之任之。王志清觉得,丁刚强熟悉业务,行政工作熟悉,经费能管得住,两全其美。

姜草阳不同意这个提议。他的理由是,这么大的事,还是由厅领导人挂帅为好。言下之意,党组成员心里都明白,由他亲自出马,出阵挂帅。王志清装作听不明白,其他党组成员也不便附和。

姜草阳只好改变策略,提名由熊文或吕晓波挂帅。两人连忙推脱,因为王志清已经与他们通过气。他们只好提议:丁刚强比较合适。

这个提议得到几个党组成员的附和,党组会就这么决定了。

丁刚强接到通知时,满脸愁云。党组会的不同意见,他在北京时早已预料到了。说实在的,他不想再主管什么项目。计划财务处处长这个位置,坐得稳稳当当的,干嘛还要折腾?现在的丁刚强,处长做了好几年,思想有些麻木了。

他想起了在北京的时候,看到老同学吴长征在他的博客里留下的一大段话:

蜘蛛能坐享其成,就是靠的这张关系网;
虾大红之日,便是大悲之时;
天平,谁给多一点,就偏向谁;
瀑布,因居高临下才口若悬河;
锯子,伶牙俐齿,专做离间行为;
气球,只要轻轻一吹,便飘飘然了;
钟表,可以回到起点,却已不是昨天。

丁刚强觉得,这些话真是太绝了,太有哲理了。人生何不又是如此?他在机关工作这么多年了,总结出来就是一句话:“做事的不如不做事的”。

但丁刚强思想总是矛盾的。丁刚强毕竟是个文化人,又想干点实实在在的事儿。他正在撰写的《清江河流域民俗史话》,需要补充这方面的材料。丁刚强也已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做这件事对升华自己的研究项目,还是有点好处的。

带着这个复杂的心理,丁刚强又从洒脱的后台迈入了实战的前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