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y: 文学采撷

丁刚强摊上大事了

这个给“星火股份”惹麻烦的记者竟然是江东日报社的记者。

这个记者叫林潇。

最先接待林潇的，是“星火股份”在清溪市的办事处。办事处的人听说是记者，就按照汪洪亮交代的“顶”字，对林潇说：“星火股份的老板，就是你们报社出来的人，有关新闻报道的事情，免谈了吧。”

这个林潇只好开了汽车，跑到星火村企业本部，指名道姓要见总经理汪洪亮。恰好那天汪洪亮有点空闲，随意说了一句：“那就一起吃个饭吧。”

汪洪亮在饭桌上见了这个人，三两句话说完，明白了他不是什么记者，倒是个很内行的广告人。这个“记者”对江东日报内部的情况说不出个道道来，经过细问，果然是报社一个专刊聘用的广告人员，不在编制内的。

林潇拿出了一个很精致的策划书，对“星火中药茶”的销售提出了一系列的广告计划。很显然，这个计划书不是出自一个人之手，而是一个团队，或者说是一个广告公司集体的智慧。

汪洪亮对这个计划书的理念很是赞赏，但他心里赞赏，嘴上却不能说。一看那广告计划，乖乖，总投入3000万元。这3000万元，广告人要赚多少，汪洪亮很快就可以计算得出来。他对林潇说，别急，这么大的投入，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就是董事长，也做不了主。我们是公众公司，要对股民负责，所有收入和开支都是透明的。这么大的事情，要由董事会来决定。

林潇说，董事会不就是董事长和总经理说了算，董事会只是一种形式而已。他还说，咱们都是江东日报社的人，请多多关照一下。有些事情，我们可以通过广告公司操作。

他说的“操作”，汪洪亮自然明白。广告行业是有行规的，隐晦一点的说是稿费，明白地说叫提成，也就是回扣。

汪洪亮不是那种吃里扒外的人。立即扬扬手，说：“我们不谈这个。”他想把这个人软顶回去，说研究了再说吧。

那人以为是讨价还价，就说：“打个八折，2400万投入，保证效果一样。”

汪洪亮拍拍那人的肩膀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们论证一下再说吧。”他以为就这么敷衍过去了。

汪洪亮把这个事，原原本本地和丁刚强说了。丁刚强不假思索地说道：“少与他啰唆，干脆一点，顶回去。”

汪洪亮于是交代公共关系部，以后这个人再来，就说他们提出的广告计划，已经被董事会否决了。

过不了两周，麻烦就来了。

公共关系部的主任向汪洪亮报告：国内各个网站都在传播一个简讯：经过科研机构检验，江东省星火股份生产的“星火中药茶”，系国外引进的转基因产品。

汪洪亮立即打开电脑，好些网站都有这么一条消息，已经转发过上万次了。仔细查阅信息记录，发现这个新闻最早是凌晨出现的，但看不出是那个网站原创。紧接着，就许多员工前来报告，微博、微信、QQ群、手机信息竞相转载了这条信息，星火股份顿时成了社会热点。

上午九点，深沪股市开盘，网络消息已经四散开来，这则新闻很快就波及证劵市场，人们纷纷抛售星火股份的股票，致使这只股票价格成直线下降，股市蒸发额以亿元计算。那些受害的股民怒气冲天，大骂星火股份里通外国，坑害国民，什么难听的词语都出现了。

看到别人转发来的各种信息，丁刚强知道摊上大事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马上给许晴晴打电话。许晴晴说，这个事情牵涉到稳定大局，不光是你企业本身的事，赶紧想办法删帖，先找李远呀。你怎么忘记了？网络管理归口宣传部。
丁刚强马上给李远打电话，回答的是“正在飞行中”。询问宣传部办公室，才知道他到西藏出差，正在飞机上呢。

丁刚强只好又把电话打回给许晴晴。

许晴晴说：“我自己来处理吧。但你要真实地告诉我，你们那个产品是不是美国的转基因技术？”

丁刚强回答：“天地良心，那是吴长征推荐的研究成果，经过了美国知识产权部门审核的，绝对不是转基因。”

许晴晴：“那我试试看吧。”许晴晴到底是许晴晴，她神通很大，“有关部门”很快就把网络里的帖子删除了。

最难缠的是记者

树大了，自然招风。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古亦然。

星火村这棵树大了，上门来的客人也就多了。这些客人，形形色色。有参观学习的，有考察调研的，有检查验收的，也有上门“打秋风”的，还有竞争对手找个借口来搞情报的。这些人天天不断，丁刚强和汪洪亮应接不暇。

丁刚强觉得老是自己出面，不但精力顾不过来，也怕什么地方出现纰漏，不小心得罪了什么角色，那样就会被动。他和汪洪亮商议，干脆在集团管理层建立了一个“公共关系部”，把这些事儿交给他们去打理，凡事定个章程，等于把接待工作公司化了。

汪洪亮统管这个公共关系部，他有一套办法应付这些客人。

对于政府机关权力部门的的干部，那就是捧，用钱去打理。对于行政干部，尤其是市县乡那些机关干部，无非是想借工作之便来揩点油水，星火集团不缺这些小钱，就当打发小鬼。汪洪亮交代公共关系部的人，这些人得罪不起，得捧着供着，花小钱或许就是办了大事，千万不能舍不得。

如果是慈善化缘的，或是一些社会机构拉赞助的，不管什么花样，出书也好，搞活动也好，客客气气地接待，不回绝，也不要马上应承，“研究研究”以后再说，也就是一个“拖”字。真正既有社会效益又有经济效益的，可以答应，但不要太痛快。至于那些一般化的，没有利害关系的，先放一放，拖着拖着，人家没有这个耐心了，也就不会再来。有些实在拖不过去的，再视情况表示表示。

最难缠的是那些记者，还有一些打着新闻单位旗号的人。汪洪亮的办法是一个“顶”字，把他们顶回去。汪洪亮形容那些记者就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顶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今天这个拉广告，明天那个搞赞助，死皮赖脸地和你软磨硬泡。汪洪亮自己是做广告处负责人出身的，丁刚强虽然说不是记者出身，但毕竟是在新闻文化厅机关里出来的，对新闻单位内部的套路，自然是“门儿清”。汪洪亮对手下人说：“对这一部分人呀，你们不要拉不开面子，要直截了当地和他们说，我们的老板就是做新闻做广告起家的，我们自己早有计划了，谢谢记者们的关注。一开始就要顶住，把这群人关在门外。咱们这个鸡蛋是完好的，新鲜的，没有缝隙，任你苍蝇怎么围着鸡蛋转，叮不进来的。”

公共关系部的员工听汪洪亮这么一说，每个人都哈哈大笑了。他们对汪洪亮说：“你们当记者的，就这么不受欢迎？”

汪洪亮无赖地说：“新闻单位就是外强中干，表面上风风光光，其实经费不足。事业发展要钱，提高员工待遇要钱。凡事一旦和钱挂上钩，行为难免有点那个。记者不能做广告，这是明文规定了的。有的记者搞有偿新闻，以稿谋私，就是拿着稿件去换钱。新闻单位拿着版面搞交易，所以形象不怎么好。”

汪洪亮就这么自以为是，按他的做法，捧和拖这两点很奏效。但对于记者，他满以为一个顶字就可以对付得了。汪洪亮绝对错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还真有这么一个新闻单位的人，给星火村给“星火股份”惹了个不小的麻烦。

山村企业上市了

做了几年专员的高平凡，一次去省城开会，特地让司机拐进星火村。

丁刚强领着他把星火村的企业看了一圈，满以为高平凡会夸奖自己几句。

高平凡却很不以为然。临到告别时，很不客气地对他说：“你这样下去，还是脱不了原始农业经济的框框。无非是靠吃政府扶助的资金，小打小闹罢了。光靠扶助，那是永远做不大的。你的眼光不能和一般的农民企业家一个样子，要有新思路。别只是围绕资源做文章。要到市场里去打滚滚，还是要办市场化的企业。”

他还说：“农业走工业化的路子，农村逐步实现城镇化，要研究的是市场需要什么，而不是自己可以做什么。有了市场，就可以带动企业发展，就可以解决剩余劳动力的问题。星火村不缺资金，缺的是项目和技术。当然更缺的是市场化的思路。你这个文化学者，应该转变观念哦。”

丁刚强听了，茅塞顿开，连声高叫：“专员就是专员，领导就是领导，高人一等啊！”

高平凡建议丁刚强与国外的吴长征联系，请他帮忙弄点新信息、新技术过来。有了中外合资这块牌子，产品既可以内销，也可以外销。有了广阔而稳定的销售市场，企业发展就有了基础。

当天下午，丁刚强把电话挂到了吴长征的家里。

吴长征很快就叫他的一个学生与丁刚强联系，把他们的一个科研成果转让给了星火村。这个科研成果与星火村生产的中草药饮料属于一个类型。一家中外合资企业的牌子很快就在星火村竖起来了，用高新技术生产，把原来的饮料生产流程也现代化了。按照吴长征的建议，丁刚强调动一大笔资金，建立了一个网络销售平台。网络销售是刚刚兴起的一种销售方式，很快形成销售网络，成交量成几何级数式的增长，产品不但在国内拥有广阔的市场，还可以直接销往美国和欧洲地区。

企业做大了，丁刚强想起了冰冰小姐的“战略性建议”。他专程到深圳跑了一趟，到深交所认真学习了一番，专心琢磨起了资产重组这个大事。看了深圳，他还嫌不够，过境去了香港，两周回来以后，丁刚强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能只在生产和销售上做文章，而是要研究资本，让资产变成资金，再让资金变成资本。他南方之行的最大收获，是感到资本市场潜力无限，抓住了机遇，星火集团就可实现腾飞。

按照这个思路，丁刚强对组建不久的“星火实业集团”企业进行股份制改造，引进战略合作伙伴，很快把企业的盘子做大了，成了江东省的企业明星、纳税大户。

李远和许晴晴抓住时机，调动各新闻单位广泛宣传，丁刚强一跃成了著名企业家、优秀下派干部、全国人大代表。

欧阳老是从电视上看到星火集团的新闻报道，了解到了丁刚强的作为后，特地叫儿子到星火集团考察。

小欧阳已经是中央机关的一名副部级干部了，分管大型国有企业的股份制改造。他遵从父亲的建议，率队三下江东省，专程考察丁刚强的企业。第一次考察后，通过它穿针引线，让星火集团兼并外地一家濒临破产的国有企业。第二次到星火集团考察后，介绍一家证劵投资公司为星火集团策划上市融资方案，星火集团更名为“星火股份”。第三次考察，促成“星火股份”借壳在深圳上市，一次募得资金20亿元。

一个小小的山村企业，在短短的三年时间里，演变成为国内知名的上市公司，总资产由千万元变成了数十亿元。

丁刚强和他的星火股份猛然身价百倍。

英雄过了美人关

汪洪亮拿了林业厅的文件直摇头。他赶忙去向丁刚强汇报。

丁刚强接过文件一看，厚厚的一大沓，简直是一本书。这份评定林区等级的文件，对工作细则规定得很具体，管理处罚措施很明晰。最使他们头痛的是，文件附了十几张表格，需要一一填写。很会办事的汪洪亮也被难住了。
“我的妈呀，有几百个数据呢。”丁刚强摸摸稀疏的头发感叹道。

汪洪亮提醒他说：“还有资产评估这个环节呢。怎么评估？谁来评估？”他打开香烟盒，抽出一支递给丁刚强。丁刚强是不吸烟的，但遇到难题，他也会抽上几支。汪洪亮和他相处久了，自然知道他的习惯。他又说：“是不是去找一下吕晓波，毕竟你们以前是同事，看能不能简化一点，或者是出点钱，走个捷径？”

吐了几圈烟雾后，丁刚强说：“拖拖再说吧，我们想想看，还有什么路径可以省事点。”

还没有拖过一天，新的麻烦又来了。

是冰冰打来了电话。都是在文化圈子里的人，丁刚强与冰冰也算熟悉。

自打陈省长出事后，冰冰就消失了。但消失的时间段并不长。很快她又活跃起来。这回她出山，身份变了，成了一家中外合资的资产评估事务所的出资人。眼下谋求上市的企业太多，评估事务所也就多起来了。冰冰算是应运而生，逢春发芽。
冰冰说，她的事务所与林业厅签定了代理资产评估的协议。星火村的评级事项，可以由他们全包了。

丁刚强不知道此刻的心情应该是用高兴还是沮丧来形容。高兴的是，一个复杂艰难的问题，居然可以这么简单地解答。真是天上掉下了大馅儿饼。沮丧的是，这冰冰小姐的能耐和精明，在东江省的官场、商场尽人皆知。省长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你丁刚强算老几？

第二天，冰冰就到了星火村。她说是从千岛之国飞来的，是专门来帮助丁刚强的。

冰冰不谈资产评估的事，却闹着要吃乡里的土菜。

这自然难不住丁刚强。林业厅的那笔钱进账后，汪洪亮就在星火村开办了一家高档次的“农家乐”，专门从事的是接待业务来往单位的勾当。

进得包厢，冰冰就把从海洋之中的岛国带来的礼物送给丁刚强。这礼物还真是从海洋深处带来的。冰冰说，这是当地土著人强身健体的一种海产品，功效大大优于“伟哥”。她毫不掩饰地说，自己和陈省长之类的人物也用过此物，说用红酒佐饮，感觉极好。

酒酣耳热之际，冰冰有点放肆了。她唱着、跳着，拿起酒杯直往丁刚强的头顶上、衣领处倒酒。汪洪亮觉得有失体面，赶忙上前制止。丁刚强用眼神示意汪洪亮不要阻拦，自己端起满满的酒杯，一连回敬她几大杯。冰冰的酒量哪里和丁刚强可比，很快就被制服了。

等到第二天，在星火村的谈判桌上，冰冰变得乖乖的，好一副矜持的女老板风度，全然没有了头一天那么多的豪言壮语。谈判也极其顺利。很快签订了资产评估，评级手续全部由冰冰的事务所代理协议，所收费用也还合算。

使丁刚强和汪洪亮感觉十分意外的是，冰冰小姐还为星火村提出了一套企业资产重组、在海外谋求上市的战略计划。这女人到底是常在高层交往，思考问题的角度就是不一样，说的有鼻子有眼，似乎立马可以变成现实。

汪洪亮听了十分激动，问了很多操作细节，对眼前这位漂亮女人很是着迷。

丁刚强却只听不说，默默地观察冰冰说话时的眼神和表情。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好似有几张面孔，一会儿这样，一会儿又那样了，前后变化也太快了。

丁刚强暗暗提醒自己，对冰冰的话，尤其是什么在海外上市的那一套，八成是在忽悠，千万别全信。

没有想到的麻烦来了

按理说，丁刚强应该顺心了。

但没想到的麻烦也来了。

第一个麻烦是来自他的老同事吕晓波。

吕晓波在新闻文化厅工作了一段时间后，他原来所在那个市的市委书记调到省里做了分管农业口的副省长。吕晓波当过县委书记，与其是老上下级关系。他找了这个副省长，很快就调到林业厅做了常务副厅长。

江东省流行一句口头禅：“省级干部一饭堂，厅级干部一礼堂，处级干部一操场”。说的是省级干部以百计数，厅级干部以千计数，处级干部以万计数。无非是说现在干部人数众多。干部这么多，能够晋升或是调动，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得有后台。吕晓波就是一个很会找后台的干部。从干部级别上看，吕晓波是属于千人之列，他的这次异动不是提拔。但从新闻文化厅这个清水衙门到经济工作部门，算是从糠箩里跳进了米箩里。再说，一个普通的副厅长到常务副厅长，那是朝升官的路上迈进了一大步。虽然我们的干部级别里没有“常务”这个台阶，但实际上，每个单位都有一个排第二的头儿，这个位置就是“常务”。“常务”副省长、副市长、副书记等，一般由两类人担任。一是资格很老的领导干部，提拔正职没有机会了，给个“常务”安慰安慰，退下了再解决一个“提半级”的待遇。二是年轻的领导干部，如果不出现意外，“常务”就可以顺利接任正职。

吕晓波自认为属于第二类。

既然坐了第二把交椅，就得找点事儿做，以表示自己的存在和地位，显示自己的能力。

吕晓波总结了一个规律，在机关里，如果你默默无闻，那只能靠排队提拔。等，就是一种战略。还有一种战略，就是主动进取，没事找事做。在机关久了的干部，很懂得自己强化自己，首先是要自己感觉自己和自己的部门重要，才能使人感到你的这个位置、你的这个部门的存在。吕晓波常说，从中央到地方，真正受重视的是税收、质检、海关这些部门，这是他们自身的性质决定了的。其他的部门受不受重视，就得看你会不会来事。说穿了，就是会不会没事找事。什么年度检查、评定等级、树立典型，不都是部门自己搞出来的？美国有这样那样的年检、评级和典型吗？所以美国的“领导干部”没有中国的权力大。显然他没有说到点子上，美国那是社会制度不一样，监督机制不一样。

吕晓波研究的是中国问题，所以用中国的理论去套美国，还说得头头是道。

吕晓波来到林业厅，就弄出来个林区等级评比。这个评比如果只是做个宣传填几张表也就罢了。但关键的一环是和政府的扶持资金挂钩。不管是以前的拨款，还是以后的支持，全部要和林区等级联系在一起。

这家伙就不得了哦。丁刚强起家就是靠林业厅的扶持资金。

丁刚强了解吕晓波的性格，他要办的事情，是一定要坚持的。

汪洪亮很会办事

许晴晴说到做到。汪洪亮很快就到星火村报到了。

汪洪亮的到来，使丁刚强更加振奋了。企业没有办起来，他先给这个很会办事的师弟安排了一个“总经理助理”的头衔，具体办理星火工商联合总公司的注册登记事项。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开办联合总公司的启动资金尽快到位，赶紧打通林业厅的关节。

办这些杂事，丁刚强还真不内行，社会上的各种明规则、潜规则基本上一窍不通。他的专长是策划大的项目，联系上级的头头脑脑。

汪洪亮的确很会办事。

汪洪亮办事的风格就是不按老套路出牌。所谓套路就是机关思路，用他自己的话说，办企业就不能套机关的做法。他做了几年广告工作，摸出了做经济工作、做企业管理的套路。

网络时代给人们提供了便捷、快速地解决麻烦的很多途径，汪洪亮当然不会放弃这样的好手段。他通过“百度”搜寻了几家农村企业开展林业生产的材料，半天就编出了一个《论证报告》。这个报告题目很新颖，以扶贫作为主题，材料很详实，大部分是引用网络的现成文字甚至图片，装帧很精美，厚厚的一本书，看似花了很多功夫。

汪洪亮把这本材料送给丁刚强审批时，得意地说了一句：“论证报告嘛，内容并不重要，人家关键是要看你的态度，看你是不是把他们当一回事。我们这本书，主要是在形式上多花了点工夫，看起来花了不少精力哦。”

丁刚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

剩下的事，汪洪亮没有和丁刚强说细节。他把“小鬼”科长请到城郊的温泉酒店，认认真真做了一次“专题汇报”。除了送上厚厚的论证报告外，还附上了一张大额的酒店消费卡。

经过汪洪亮的精心运作，高平凡打招呼找来的启动资金，终于划到了星火村的账户上。

资金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事就一帆风顺了。丁刚强的事业很快就进入了良性循环。

丁刚强肯动脑筋，将这笔钱一分为二。其中一小部分用作引导资金，动员村民入股开发山林。因为是林业厅挂号了的项目，村民们对发展前景很放心，很快就集资不少。村民们对于与自己切身利益有关的事儿，根本用不着干部去催促，干劲大得很，当年就把树苗栽了下去。这样，开发荒山再用不着丁刚强费心。

丁刚强用那笔钱的另外一部分，办了一家竹木加工厂，专门生产建筑工地急需的脚手架材料和浇灌混凝土用的模板。这回也是高平凡帮忙，指令正在大规模装修改造的机关大院与星火村合作，着实让星火村赚了一笔。此外，丁刚强还从省科技厅的星火计划里要了一个项目，配套资金也有了，很快建起了一个中药饮片加工厂。省医药局的一个哥儿们，还特地为星火村举办了一个推广会，客户接踵而来。星火村如火如荼，几个企业都是盈利大户。农民分红开心，政府收税热心，丁刚强特开心。

星火村的不眠之夜

丁刚强果然回到了他的家乡星火村。

星火村位于“茶马古道”上，是个不算太穷的小山村，自然资源丰富，以前有点“社队企业”的基础。这些年高速公路越伸越远，加上省里要求“村村通公路、村村通广播电视”，推行扶助“三农”工程，星火村得益不少，离小康村的目标并不很远。

丁刚强在省城工作了这么些年，同学、同事都是掌管大事的角色，对他的壮举十分敬佩，“支持”不在话下，那是可以公开的好事。许晴晴首先给他联系了国家某开发银行的无息贷款，以支持星火村的茶园提质改造。绿化荒山的启动资金，是高平凡通过林业厅厅长作项目资金下拨的。李远叮嘱丁刚强：这笔钱千万不能乱花，争取当年就有效益。

林业厅的拨款直接放到星火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高平凡虽然跟林业厅长说明白了，这钱是要支持丁刚强回家乡办企业的，但林业厅长不能和自己的下级这么直白地说。虽然说，厅长是机关的老大，但他们也受处长们的监督，说不定哪个处长与分管的副厅长或是上头的副省长有特殊的关系，把事情说开了，往小里说去，是搞关系，走后门；往大里说去，他可以怀疑你厅长是和接受资金的单位串通好了的，检举你从中获利，也不是不可能的。

中国古语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丁刚强还真碰见了一个小鬼。

这个“小鬼”是林业厅计财处一个小小的科长。丁刚强第一次拿着厅长的批条去找这个科长，满以为水到渠成，只是办个手续就可以拨款。他自己当过计财处长，没有把这个小科长当一回事，按照自己吩咐下级的口吻和她说话。谁知这科长是省委组织部一位处长的夫人，见过世面不少，自然也不把丁刚强当一回事，对丁刚强说话的气势很不满意。她提出要投资的论证报告。一般来说，厅长批了，照批件给钱就是。但要较真，这论证报告是应该要的。丁刚强才到星火村，身边连个打招呼的人都没有，正等着这笔钱开锣呢，自然没有什么论证报告。“小鬼”科长不依不饶，非要照章办事。丁刚强想去找厅长，但觉得人家已经给了面子，不好再麻烦。事儿就这么僵住了。

回到星火村空落落的家里，丁刚强有点饿了，打开冰箱一看，什么吃的也没有。

自打任萍出国后，丁刚强总是有一顿没一顿地混日子。到了星火村，丁刚强没有和二伯住在一起，也没有接受丁立强的邀请，住到他那个气派的小院去，而是把自己的一间老房子收拾一下。眼下到了星火村，虽说是回家了，所谓家也只是一间房子，父母早已经搬到城里姐姐家去住了。丁刚强在这里是孤家寡人，此刻饥寒交迫，一肚子的气不知道该怎么出。

他到村头南杂店买了一箱方便面和饼干啤酒之类的食品，以便随时充饥。他思忖，从在林业厅碰一鼻子灰的情况看，还真要做艰苦奋斗的思想准备。

吃了几块饼干，丁刚强思索着下一步如何对付那个难缠的科长。思来想去，他总觉得不得要领，便想起给许晴晴打个电话。

许晴晴在外地出差，好久才接电话。她乐呵呵地说：“才开个头呢，你以为企业这么好办哦。”

丁刚强苦笑道：“光着脚丫上了架，只好往前冲了。”

许晴晴说：“光靠你一个人是不够的哦。我好人做到底，把汪洪亮也给你了。他前几天和我说起，想和你一起去打天下。我看也可以，办这些事，他比你内行。”

丁刚强连声说“谢谢”。接着问如何办理汪洪亮来星火村的具体手续。

许晴晴和陪同她出差的干部在一起，估计在玩扑克牌，不便多说，只说了“扶贫锻炼”四个字，余下的事儿不要丁刚强操心，她会办好的。

放下电话，丁刚强顿时兴奋起来，觉得舒心了，肚子也不饿了。他披衣走出大门，一股凉爽的清风扑面而来，丁刚强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疾步走出院门，漫无目的地朝村外的田野走去。

夜，静悄悄的，没有城市的喧闹，只有风刮着树枝摇曳的“嗖嗖”声。

丁刚强抬头看看浩瀚的天穹，上弦月挂在天际中央，星光在黯淡的夜幕下闪闪烁烁。

丁刚强心里说，好久没有见过这么清澈的夜空了。

他回想起与许晴晴一同来星火村那次经历，那个小小的帐篷，那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想想自己这种久居城市的人，对久违的星光，是向往，还是留恋？

他对自己说，自己怎么也说不清楚。

离开家乡，离开农村太久了。星光是这么的遥远和陌生，就像逝去的童年那样遥远和陌生。而此刻，在生育自己的母亲大地上，他觉得星光是那样的亲近，那样的迷人，那样的充满了诗情画意。

在这沉寂的夜晚，丁刚强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再次把自己融化在家乡的山水和空气之中了。

留职停薪

李远提拔做了省委宣传部的常务副部长。按照机关里的通则，省委工作部门的首长由省委常委兼任，排第一的副部长叫“常务”，可以确定为正厅级干部。这样一来，李远这算是提拔了。

最近几年，对省管领导干部的提拔，推行公示制度。《江东日报》特地刊登了任前公示，标明了举报电话，鼓励人们对提拔任用的干部进行监督。对于真名真姓检举监督的，省委组织部一定认真调查，查证确实的，不予任用。

丁刚强看了《江江日报》刊登的公示文告后，给李远发了一条短信息：

把真诚的祝愿送给你，把美好的希望留给大家。

很快，李远就回了几句话：

好朋友像内裤，
就算你大起大落，
他永远包含着你；
非常好的朋友，像避孕套，
永远为你的安全着想；
更好的朋友，就像“伟哥”，
当你抬不起头的时候，
给予你力量。

“伟哥”，多好的比喻！

丁刚强真有点很被感动的意味。

丁刚强觉得，这么些年来，李远、高平凡、刘明亮、汪洪亮这几个同学，真像“伟哥”一样，时刻在给予自己信心和力量。多少坎坎坷坷，要不是他们在心理上支撑着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有决心坚持到现在呢。

他也想起了许晴晴。她真是一位难得的女性，给予自己的关怀和鼓励，给予自己的温存和安慰，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述的。

感动之余，丁刚强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真可谓滑稽之至。一个莫名其妙的“内部粮票”，做事不是，不做事也不是。年纪越混越大了，岂不是虚度年华？丁刚强心底里涌出一个念头：何不干脆从机关脱身，回到自己的家乡去，种树也罢，办企业也罢，说不定还能闯出一番天地来。

热血冲上头顶，丁刚强便坐立不安起来。他立马给李远打电话。

李远除了协助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处理日常工作外，还分管全省精神文明建设工作，正好要抓农村“两个文明建设”的典型。丁刚强提出要回家乡绿化荒山的想法，正好和农村两个文明建设相符。作为领导干部，主动要求到一线去做基层工作，那更是求之不得的典型。

他不假思索地说：“好主意，好主意，你赶紧打个书面报告，马上送到许晴晴那里去。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丁刚强放下电话便起草《辞职报告》，心里头说，这李远呀，真是“伟哥”一样的朋友。

李远给许晴晴打电话，要她一定支持丁刚强的想法，帮助他真正把家乡的绿化和村办企业搞好，争取树一个有全国意义的大典型来。

许晴晴心里不愿意，但觉得李远的点子实在不错，还是痛快地在丁刚强的《辞职报告》上签了字。但她还是给丁刚强留了一手，不是按丁刚强要求的那样“辞职”，也不是现在很流行的“留职停薪”，而是作为“扶贫”的下派干部。新闻文化厅人事培训处出面协调，通过省扶贫办公室，正式给丁刚强家乡的县政府去了公函，美其名曰“挂职”。名义上，丁刚强还是新闻文化厅的干部，只是不在厅机关领薪水。这样就免得一些人找茬说空话。

许晴晴私下对丁刚强说，还是低调一点的好，千万别大肆张扬，做出了成绩再说。

丁刚强点点头，回敬了许晴晴火热的目光。

姜草阳写博客

审查陈远林也牵扯出了姜草阳。他为了当上新闻文化厅的厅长，动用了厅里的事业经费。但经手人不是冰冰小姐，而是周秘书。姜草阳是君子，动口不动手。郑步前和伍月华从戏曲研究所事业经费中拿了13万元，通过周秘书为姜草阳铺平道路。姜草阳自己没有经手费用，而且已经不在位了，不好追究。伍月华已死。周秘书只当了很短时间的县太爷，就去了澳门，郑步前早做了处分。因此，这桩事只记了陈远林的账，其他的便不了了之。

这件事在新闻文化厅传开后，姜草阳就是不闭门谢客，也不会有人主动登门。他每日陪伴黄玉英看电视，搓麻将。黄玉英的病也好转了，只是常常嚷嚷着要出外钓鱼，可惜他的老部下没有一个来做安排，因此再也不会有钓鱼这样的节目。
闲下来之后，姜草阳有了空闲的时间，便要找些事情来做。他想找人帮助整理些材料，但没有人愿意做他的助手。一是伍月华已经意外死了，这是他最痛心的，但死者已矣，不能追回。另外就是江河水，过去总不离左右，如今视同路人了。
想想这些，姜草阳只能叹气罢了。

但回忆录还是想写的，或是写一本警言语录式的小册子，也算是对自己一生的总结。做了一辈子文化人，总得留下点什么。这是姜草阳青壮年时就有的愿望。以前忙于事务，有心难成事。“现在没有事务了，就自己亲自动手吧。”他自言自语地说。
搜集资料还是要自己动手。好在时下网络发达，没有什么侵权抄袭之类的障碍。姜草阳于是玩起了电脑，决定从博客写起，日积月累，也就是一部书了。他这么为自己做了规划。

一日，在网络海洋里浏览，姜草阳大喜，击掌称好：“居然有人对为官为人之道做了一番精彩的总结，写出如此精辟的文章。”

姜草阳便把这精彩的总结、精辟的文章摘进了自己实名注册的博客。

其一是：

说话要用脑子,做事慎言,话多无益。讲话不要只顾一时痛快.信口开河,以为人家给你笑脸就是欣赏,没完没了的把掏心窝子的话都讲出来,结果让人家彻底摸清了家底.还偷笑你。

他还加了个批语：“妙不可言”。

其二是：

遇事不要急于下结论,即便有了答案也要等等,也许有更好的解决方式,站在不同的角度就有不同答案,要学会换位思维。

他也加了个批语：“换位是要以主体为核心的。”

其三是：

这世道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不要参与评论任何人,做到心中有数就可以了。谁也没有理论依据来界定好人与坏蛋,其实就是利益关系的问题。

这一段的批语是：“无利不起早”。

其四是：

花掉真正属于你的财富,否则,两眼一闭,剩下的钱你知道谁花了?还有那些省吃俭用的贪官,结果因贪返贫,一分钱没花着还搭上个人财产全部没收的悲惨结局。

当然也有批语：“读一读《红楼梦》的《好了歌》就明白了。”

还有其五、其六等等，姜草阳一一做了批语，每天摘发一两段。他给这些博客摘录文章取名为“六十感言”，准备以后编几本册子。

姜草阳每天在网络里搜索摘录，也时不时地写点自己的感慨。一手移动鼠标，一手夹着香烟，就着一杯清茶悠哉游哉，竟然有了上班时的意味。

这样一来，姜草阳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十分充实丰富了，以前那种退位后的失落，顿时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神秘的节目主持人

许晴晴早晨起来，习惯地打开手机，有丁刚强头一天晚上发来的信息：

猪找上帝说要做人。
上帝问:想做工人?
猪回答说:太累。
问:想务农?
答:太苦。问:经商?
答:太难。
问:那有何求?
答:能吃喝嫖赌又不想事的那种。
上帝大悟:这头猪想当干部！

许晴晴觉得很好笑，但她不想给丁刚强回信息，或是打电话。

她心里说道：“这家伙，好久没有和自己在一起，难得听他几句贴心话了。”

她把信息转发给了李远。

李远有个爱好，就是收集这些有趣的短讯。

很快，李远就来电话了。

李远告诉她，陈远林省长的问题闹大了，牵出了许多人。

彭彪没有查清的题词稿费的问题，中纪委调查组顺带查清楚了。他们还顺带查出了江东电视台的那位节目主持人冰冰。

在江东省，原来的陈副书记后来的陈省长，是个以理论家自居的领导干部，省委机关的干部都尊敬地称呼他叫“陈伯达”。

“陈伯达”表面上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批评干部很不讲情面，给人以很讲原则的面孔。的确，陈副书记是很有理论修养的。他每年要出版一本著作，都是对中央提出的新理论和新提法做很深入的理论诠释，从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到毛泽东的论述，都可以引证得十分准确，使人信服。他每年都要倡导“读书热”活动，喜欢给领导干部开读书书目。不久前他开列的一大串书目里，还有斯大林的《社会主义经济问题》。很多人认为这本书已经过时了，省长却认为“其中还有不少合理的部分可以参考”。他作报告，语气平和，颇有亲和力，从不像有的干部那样拉腔拉调，摆出一副训人的架势。他的讲话是启发式的，使人能听得懂，不厌烦。在一些机关干部看来，“陈伯达”没有评上教授，是江东省最大的冤案，是绝对不可思议的。

陈远林的正面形象很高大，谁也不会认为，他们的省长会与桃色新闻挂起钩来。

但丁刚强不这样认为。他的根据，是从一次戏曲观摩会上得来的。

那次观摩会是丁刚强组织的。作为工作人员，他负责陪同领导同志看戏。这样的晚会，一般人只是应酬一下，跑跑龙套，做点表面的文章罢了。但丁刚强是做具体工作的，他得前后应付，得近距离观察和了解领导同志。他从陈副书记的眼神里看得出，陈副书记对漂亮女演员是很在意的，那眼神，只有真正倾心的情绪，才表现得出来的。那不是色，那是真正的倾心，好像是一种审美姿态。

那次晚会，就是这个节目主持人冰冰主持的。

节目结束后，领导同志上台与演员们握手，向他们致谢。丁刚强看见冰冰与陈远林说话很亲密，还要留下陈副书记的手机号码。要是在别的场合，“陈伯达”一定是告知可以通过秘书找他。但他这次还真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冰冰。

根据调查组的结论，冰冰就是通过这个手机号码，与陈远林接上线的。冰冰是陈远林与干部们买官卖官的牵线人。

由于有电视节目主持人的特殊身份，冰冰经常出入地市级和厅局级领导干部的官邸，参加他们的小型聚会，所以就有机会游说那些想有所作为的干部使钱。这些干部对钱总是不在乎的，它们很会计算“投入”和“产出”的利益关系的。

冰冰对朋友说过：“我才不像有的节目主持人呢，跟着领导干部的屁股转。领导干部在前台开会作报告，自己坐在签到处收红包。”

她的高明做法是，让领导干部围着她的屁股转。无论她开价多少，事情都可以办成。至于陈副书记如何与她分账，调查组里有一本明细记录本。

很不可理解的是，陈远林因为卖官受贿2000多万元受到查处，进了牢房，主持人冰冰却一身轻松，而且很快去了香港一家电视台，居然还做起了制片人。

作制片人就是出钱的主儿。冰冰的原始积累是如何形成的？陈远林贪墨数目可能查清楚了，冰冰小姐的进账几何？调查组查了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