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篇>> 朝阳庙的签很灵

朝阳庙的签很灵

严冬的朝阳地区,寒气逼人。山区的冬天,比起平原来,更显得潮湿阴冷。从山沟沟里刮出来的风,“呼啦啦”地掠过,冷飕飕的。

丁刚强住在宾馆的暖气房中,当然感觉不到这种寒意。许晴晴却是个闲不住的人,硬拉着他从这村跑到那寨,还真的去朝阳城外清凉山上的朝阳庙朝拜了一番。汪洪亮开的吉普车是新出厂的,空调开得暖烘烘的。他们出了宾馆就猫进车里,也不觉得十分寒冷。

朝阳庙和中国许许多多的佛教寺庙一样,依山而造,层次渐进。在冬阳的照耀下,碧绿的琉璃瓦和艳丽的红墙交相辉映,更显得庄严雄伟,金碧辉煌。那些信男善女,你进我出,络绎不绝。地处偏远的严冬古庙,依然香火缭绕,钟鼓声远。

刘明亮因为另有接待任务,没有陪他们上山。汪洪亮熟门熟路,带着他们先烧香,后拜佛。在大雄宝殿里,三人齐刷刷地跪在佛祖的神像前,默默地倾诉着自己的心愿,祈求神灵保佑,许愿今后如何如何。

许晴晴悄悄地对丁刚强说:“抽签吧”。她顺手递过来插满了竹签的竹筒。

丁刚强也不推辞,虔诚地接过签筒,默默地念叨了几句,双手捧着签筒,高高举过头顶,轻轻地摇晃起来。摇晃了一分多钟,因为不得法,一根竹签也没跳出来。丁刚强心急,使劲地摇了几下,唰的蹦出七八根竹签,不知如何是好。

许晴晴笑笑:“重来一遍。心要虔诚,莫存邪念。”

丁刚强只好把散落在地上的竹签放回签筒,又念念有词地轻轻摇晃起来。不一会儿,果然蹦出了一根竹签。丁刚强捡起仔细瞧瞧,上面用毛笔写着“二十七签”。

他站起来向佛祖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去找和尚换签条。

和尚拿出一张签纸,说道:“20元。”

汪洪亮抢先一步,掏出钱包要付钱。丁刚强忙挥手制止:“使不得,使不得。烧香拜佛呀,只能自掏腰包,这是规矩。”

汪洪亮只好作罢。

许晴晴抢过签纸一看,签纸上赫然写着:

一轮明月照高松,
四方风动影重重,
满目晴光生瑞蔼,
任君行事正兴隆。

汪洪亮忙上前来,对丁刚强作揖打拱道:“好啊,上上签。恭喜师兄,贺喜师兄。”

丁刚强心里欢喜,嘴上却说:“这签未必信得。”

许晴晴忙打断他的话:“圣殿之上,不得胡言。”

汪洪亮道:“朝阳庙的签灵得很呢。”

丁刚强轻声说道:“但愿如此。”

<<风起上篇>> 拒绝黄段子

拒绝黄段子

刘明亮终于打破了沉默。他喝了一口酒,说道:“现在呀,讲真话上面不喜欢,讲假话下面不喜欢,讲痞话大家都喜欢。忽悠,成了这个时代的主旋律了。唉,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到底是年纪大点的领导干部,忧国忧民的情结多点。他感叹了几声继续说:“算了,不说不开心的事儿。省里来的领导,讲点新段子吧。”

许晴晴连忙抗议:“本人拒绝黄色段子。”

刘明亮说:“师妹,你又不是黄花姑娘,装什么正经!”大家连连说是。

“丁大处长,你们文化厅最活跃,先来几段吧。”几个人都说。尽管文化厅早就改名新闻文化厅,大家还是习惯于原来的叫法。

丁刚强不好推辞,只好开篇讲了一段:“一位县领导坐小车下基层检查工作,半路上碰着一个老农民,赶着一头公猪在路中间大摇大摆地行走,司机使劲按喇叭,公猪总不让路。领导的秘书只好下车赶猪,但猪还是不听指挥。秘书气愤地冲着老农民说:‘快赶开,不然的话,让车压死它。’农民慢悠悠地说:‘那可压不得,它管着三个乡的计划生育呢。’秘书愤怒地说:‘三个乡有什么了不起,车上的领导管着三十个乡呢!’”

丁刚强说完,侧身问刘明亮:“县太爷,你们新阳有多少个乡?”

刘明亮脱口而出:“二十九个。”

丁刚强接茬道:“对呀,加上城关,恰好三十个。”

全桌的人听了,哄堂大笑。刘明亮这才缓过神来:“好啊,你们带笼子!”

<<风起上篇>>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刘明亮在新阳宾馆的小包厢里宴请。三位客人在县委宣传部新闻干事小张的导引下,鱼贯而入。

别看这小小的新阳宾馆,小包厢装修真有点大都市宾馆的气派。四周的墙壁是雕花木板拼凑而成,吊灯挺大,玉兰花似的,耀眼生辉。猩红色的地毯上也刚刚洒过了沁人心脾的香水。包厢里大彩电、卡拉OK🎤一应俱全,真皮沙发柔软舒适,餐桌上摆了一束刚换上的玫瑰花。小张领了客人进来的时候,总要说一句:“省委颜书记到新阳,就是在这里就餐的”,颇有几分抬高客人身价的意味。好在这几位都是见过世面的,省委书记、地委书记都不陌生,也不把小张的话当一回事。

许晴晴最后一个到达。她换了一套浅红色的毛衣,纯白的丝巾,黑色的风衣,抹了淡淡的口红,香水味更浓烈了。她虽然已经三十好几,却总是忘不了把自己打扮成青春年少的模样,渴望走到哪儿顷刻就可以成为核心人物。

丁刚强调侃道:“许大小姐啊,就咱们几个老同学,何必打扮得如此隆重。”

许晴晴故作娇态地翘了翘嘴巴:“参加宴会嘛,不打扮就是对人不尊重。哪像你们这些臭男人,不懂规矩。”

刘明亮调和着说:“漂亮女人总找得出自己爱美的理由。”他又说:“都是自己人,不搞大鱼大肉啦,吃点山野小菜,换换口味。”说罢,招招手,服务小姐便把一盘盘白生生、绿油油、金灿灿的美味佳肴端上桌来。

小张说:“酒是先分了,还是一杯一杯来?五粮液,68度的,新产品。”

刘明亮说:“我是地主,我说了算,每人先来三杯。”

许晴晴忙举手表示抗议:“男女有别,我喝酸奶。”

刘明亮说:“男女平等喊了几十年,到酒桌上就不算数了?晴晴记者,我知道你是海量,昨天晚上跟大海书记干了五大杯呢。”他说的大海书记自然是地委书记龚大海。在机关里待久了的干部,总是和大人物说话的口吻一样,不叫姓而呼名,显得既随和又亲切,好像领导们就是自己的亲戚一般。

汪洪亮和小张跟着起哄:“男女平等,男女平等,每人先干三杯。”

丁刚强虽然有半斤白酒的量,但他知道刘明亮是“酒精考验”的老食客,如果一杯一杯地干,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何况还有个交际花记者许晴晴在场。她要是把民意测验的情况、请龚书记打招呼一类的话题抖出来,自己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丁刚强站起来接过小张的酒瓶,说:“请你去拿五个大玻璃杯来,我们平分。68度的,两瓶,总量包干。谁想怜香惜玉,你们自由组合吧。”

汪洪亮说:“我可没有怜香惜玉的本钱。丁处长,你做点自我牺牲吧。”

许晴晴连忙鼓掌:“好!提议通过,通过!”

丁刚强说:“好事嘛,还是请大师兄首选,怎么样?”

刘明亮问许晴晴:“你是哪一年级的?”

许晴晴答:“81级,哲学系。”

汪洪亮:“呵,你还要叫我师兄呢,我是80级,历史系的。”

许晴晴忙起身,端起酒杯说:“看来我的资格最浅,向各位师兄请安了。”

大家齐鼓掌称好。

丁刚强觉得手中拎的酒瓶沉甸甸的,要赶紧找机会推销出去,便说:“还是刘部长和许大记者自由组合好,男女搭配,阴阳协调。至于怎么协调嘛,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们呢,自扫门前雪啰。”

刘明亮自嘲地说:“谁叫我是工农兵学员?出身是无法改变的,只好吃亏哦。”说话时,他看了一眼丁刚强,话音酸酸的味道。

酒过三巡,刘明亮说:“唱唱歌吧,增加点气氛。”

大家推举许晴晴唱。

许晴晴也不推辞,拿起话筒,唱起台湾校园歌曲《橄榄树》来: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
流浪。
为了
为了梦中的橄榄树,
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这首歌是80年代大学生相当熟悉的,唱着唱着,大家都跟着哼了起来,气氛顿时十分活跃。刘明亮干脆拿起了另一个话筒,与许晴晴唱起了二重唱。

一曲终了,余音不散。丁刚强感慨地说:“80年代真是值得回味的时光呀。”

汪洪亮说:“那时候的歌,首首都是激昂向上的。哪像现在,全是靡靡之音,连幼儿园的歌都变味了。”

许晴晴说:“今不如昔呀!你可别把我看做鲁迅笔下的九斤老太。现在确实一年不如一年啊。看看时下的风气,80年代的影子一点都找不到了。有几个说真话的?又有几个想着做正事的?国家就这么混下去,大家一个劲儿朝钱眼里钻,我看都进死胡同了。”

丁刚强说:“你这记者敢说两句真话?我也理解,大局为重,正面宣传为主,把握舆论导向,忘不了主旋律啦。恐怕你也只敢在酒桌上发发牢骚罢了。”

许晴晴想说点什么,嘴巴张了几下,却找不出什么词儿来。

为了缓和气氛,小张举起酒杯连声说道:“喝酒,喝酒吧。”

几个人举起杯子来。大家沉默不语,只听到喝酒的“嘶嘶”声。

<<风起上篇>> 舍弃了可能发生的浪漫爱情

舍弃了可能发生的浪漫爱情

天空中的太阳还是那样耀眼,校园里空气还是那样燥热,丁刚强的心胸也是热烘烘的。以后的几天里,他每天要去系办公室两次,渴望收到许晴晴的回信。

一个星期过去了,丁刚强收到的,只是几封报社或杂志社的退稿信件。

又是一个中午,丁刚强很失望地从系办公室走出来,迎面走来一个个子高挑、穿着时髦的姑娘。姑娘冲着丁刚强笑了笑,大方地说:“你是丁刚强师兄吧。我是许晴晴。”
丁刚强眼睛一亮,猛然感到汗水从脑门里蹦了出来。

许晴晴说:“我写了篇文章,想请你帮我看一看。你如果有时间的话,麻烦你修改一下,转给校刊编辑部。”

丁刚强还没有缓过神来,很不自然低声回答道:“可以的,可以的。”他想问问自己写给她的信,许晴晴是不是收到了?但还没有张口,许晴晴就说道:“那就谢谢了哦,就算对我帮你找回卡片的回报吧。”

丁刚强还想说句什么,许晴晴就像风一样地扭身走了。

丁刚强转身走到阴凉处,展开许晴晴送来的稿件,迅速地浏览了一遍。这是一篇谈学习英语体会的文章,文字不长,没有空洞的语言,完全是自己的心得体会,对新入校的学生很有启发作用。丁刚强马上跑到校刊编辑部,精心地修改了一遍。

许晴晴的文章很快地刊发出来了。作为校刊的兼职编辑,丁刚强打电话通知哲学系办公室,请许晴晴过来拿样报。

许晴晴很快就来了。丁刚强把早就准备好的几张报纸递给许晴晴,热情地邀请她到学校的冷饮店去吃冰激凌。

许晴晴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从此,两个人几乎天天见面。丁刚强到图书馆读书查资料,总要带个书包,帮着许晴晴占着一个座位。图书馆的老师,或是熟悉他们的同学,都把他们当做一对既不影响学习又陶醉于爱情的情侣看待。

不到半年,丁刚强要大学毕业了。他的父母特地从老家来到江东大学,把与丁刚强同时考上另外一所大学计算机系的任萍找了过来。任萍与丁刚强自小就熟悉,虽然说不上青梅竹马,但两家关系密切,各自的父母早就商量好了要结成亲家。父母这次来,就是要把他们的关系确定下来。任萍父亲还通过老同学的门路,给两个孩子找好了毕业分配的接收单位。

母亲把他们的想法告诉丁刚强以后,丁刚强半天没有表态说同意或是不同意,他虽然没有向许晴晴表白过爱情,但这个小师妹早已经在他的心里占有很重的分量。

他很犹豫。任萍确实是一个很优秀的大学生,他们从小在一起,感觉还是很好的。尤其是她的父亲给自己找到的接收单位,是很有诱惑力的。

许晴晴确实很可爱,但她还小哦,要等到许晴晴3年多以后大学毕业,两人才能在一起,而且还不知道她会被分配到哪里。再说,丁刚强对许晴晴虽然心仪,却从来没有表露出任何爱的暗示。许晴晴是不是爱着自己,他也不知道。或许在她看来,仅仅是对一个大哥哥的依恋。

丁刚强思考了很久,马上就要走向工作岗位了。未来的生活很现实,现实不允许他浪漫。难怪同学们戏说,爱情就像“情流感”,患了这种病,就很容易失去理智。丁刚强最终选择了现实,舍弃了一段可能发生的浪漫爱情。毕业以后,他和任萍很快就结婚了,在省直机关过着甜甜蜜蜜的日子。

许晴晴后来在江东大学一直过着红红火火的生活,是不是同学们说的成了“校花”,丁刚强没有去考证过。他刚刚大学毕业那几年,还打听一下许晴晴的情况,后来忙起来,一心在为自己前途拼搏,既要忙工作,又要照顾孩子,对于许晴晴的浪漫情结早就变成了遥远的记忆。 许晴晴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江东日报社工作,与丁刚强有些工作上的来往,彼此再也没有了当年那样的感觉。现在能够在偏僻的朝阳山区见面,刘明亮无意间那么一句戏言,把丁刚强年轻时的浪漫心迹,像缕缕细丝,轻轻地勾勒了出来。

<<风起上篇>> 没有贴邮票的来信

没有贴邮票的来信

刘明亮就是随意说了这么一句话,其实她并不知道许晴晴与丁刚强曾经有过一段浪漫故事💞。许晴晴进入江东大学的时候,刘明亮已经分配回他的老家工作了。

那还是在许晴晴上大学一年级的时候,丁刚强是大四学生,正在准备毕业论文。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热浪从山坡上和水面上滚滚而来,几乎要把整个天地蒸发成干枯的沙漠。江东大学本来清静的校园也显得十分燥热,闷得使人透不过气来。午餐之前,丁刚强照例顶着烈日去系办公室取本班级的报纸和邮件。丁刚强在《江东日报》和省委的理论刊物《江东评论》上发表过文章,在校刊上写点应景的文章,小有名气,所以来往的信件比较多。每天为班级的同学取信件是他的一大爱好。这一天,他除了收到一个杂志社的退稿信以外,还收到一封没有贴邮票的信件,发信人的地址是“内详”。

丁刚强有点好奇,是不是信封上贴的是纪念邮票,被哪个爱好集邮的人剥去了?但看看信封正面反面,看不到邮戳的痕迹,既没有寄出地址的邮戳,也没有收到地址的落地戳。看来寄信人是直接丢到学校收发室的。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细心地剔开信封口,而是急急忙忙撕开信封。信封里装的竟然是自己写的十几张卡片。这些卡片是他在图书馆摘录的读书笔记,是为毕业论文准备的资料,不小心弄丢了。他正为找不到这些卡片着急呢,居然会用这样的方式完璧归赵。丁刚强感到很兴奋。是谁做的好事?他把信封举起来,使劲地抖落几次,信封里没有附加的信件。他一张一张翻看自己的卡片,一边思索这个“内详”会是谁呢?突然一张陌生的卡片跳了出来。

那是一行秀丽的铅笔字:

丁刚强师兄:

我在借阅新书的时候,偶然发现了夹在书中的一叠卡片。我查询了借书记录,估计这是你遗忘在书里的。你一定很着急找回它们吧。我不想去你们男生宿舍,只好用寄信的办法让它们回到自己主人的手中。

你的小师妹、81级哲学班:许晴晴

许晴晴?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丁刚强记得,自己在协助老师编辑校刊的时候,修改过这个女学生的一篇随笔小文。他记得这个许晴晴写的是进入大学后的感想和未来的志向,字迹工整秀气,但文笔很粗狂,不像是个刚进入大学的女生手笔。

丁刚强被许晴晴的信件感动了。他为自己的读书笔记失而复得感动,更为有一位热情相助的师妹感动。这种感动是一股热流,猛然地在他的心中升腾。他顾不得头顶上的炎炎烈日,也顾不上应该马上去食堂排队买饭,而是急速地返回教室。他想给许晴晴写一封感谢信。

同学们都去食堂吃饭了,教室里静悄悄的,却很闷热。丁刚强手握着钢笔,手上渗出了一大把热汗。他思考了一会,写下了这么一行字:

我不想对你说什么谢谢
因为我有无比的激动

写完这两句话后,丁刚强细心地将信纸折叠成一个展翅双飞的鸽子形状。他翻遍了自己的书包,没有找到信封,便飞也似的跑向教学楼一侧的小卖部,花两分钱选择了一个带有鲜花图案的信封,把那只折好的小鸽子装了进去。

丁刚强按照许晴晴寄信过来的同样方式,把信封送到学校的收发室的柜台上,已经是中午一点钟了。他竟然一点也没有感觉到饿意。

<<风起上篇>> 美女许晴晴

美女许晴晴

汪洪亮办事真是神速得很。许晴晴上午10点就到了新阳县城。

吃过早饭后,刘明亮去参加县委常委会。汪洪亮对丁刚强说:“昨天晚上你一定没睡好,补两个小时吧。我去朝阳立马就回。”说罢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丁刚强睡得正香甜时,听到门锁“哗啦啦”地响了几下,一片笑声就挤进房来。紧接着进来的是浓烈的法国香水味。这味儿特浓,直入心脾,把人七窍六腑都爽遍了。男人们闻了自然就会想入非非。

好在丁刚强住的是套间,有个缓冲地带。他赶紧穿了衣服走出睡房。有着匀称身材、圆圆粉脸上长着一双招人喜欢的大眼的女记者许晴晴,已经亭亭玉立在他的面前。

许晴晴说:“丁大处长,你好自在呀,躲到新阳来了。”

丁刚强说:“怎么说躲啊!你这个大记者,说起话来也是春秋笔法呀。我是来学习‘三下乡’经验的呢。”

汪洪亮也说:“丁处长是来指导工作的。省厅对我们新阳县利用私营企业的力量发展文化事业很有兴趣。”丁刚强是省新闻文化厅群众艺术处的副处长,他有意把副处长的“副”字抹去了。

“得了吧,丁老兄。这不过是你的即兴发挥而已。昨天你们厅里搞民意测验,支持你的票不少吧,出来躲风哦?”许晴晴不愧是当年的校花,交际能力就是不一样,信息总逃不过她的耳目。新闻文化厅与江东日报社的关系很微妙。按说报社的行政关系应该由新闻文化厅代行政府职能管理,却两家都归口省委宣传部,都是正厅级单位,新闻文化厅也就是管个年审之类的技术活儿,而人、财、物和业务工作不搭界。毕竟是同一个系统,彼此来往却是很多的。

“记者这职业呀,各种信息全都了解。”丁刚强不得不从心里佩服许晴晴,嘴里却说:“哪里哪里,我是上不了台面的,哪能比得了你许大记者,八面威风,四方通吃。”

许晴晴说:“别摆出一副假模假样,心里想当官,嘴上却支支吾吾地说不。我们江东大学历史系的高材生,怎么如此虚伪?”

丁刚强脸“刷”地变得通红。

汪洪亮出来打圆场说:“晴晴师姐,你也别太刻薄了,现在官场上几个人说真话?昨天丁处长给我打电话,我猜准有什么好事。我们在基层工作的,当然不敢去揣度上级机关的官老爷的事儿,安排好了就行了,不便多问。”他顿了顿,笑着说:“你还别说,我们朝阳这地方,很有灵气的,丁处长多待几天,再去朝阳庙朝拜朝拜,回省城一定大吉大利。”

许晴晴接过汪洪亮刚刚泡好的茶,冲着他善意地笑了笑:“小汪在地委机关搞久了,变成了官油子,会说话,会办事,前途无量呵。”

丁刚强说:“后生可畏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师弟将来必定是我的领导。”

汪洪亮大叫道:“那可要翻天了。这叫没了规矩。”

许晴晴打断他们的话:“少说些言不由衷的官场套话吧,咱们说点实在的。你们坐机关的,不比我当记者的,我们搞的是专业工作,对官道无所谓。你们呀,不做官做什么?”她不容别人辩论,接着说:“刚强,我昨天与地委龚大海书记谈得很投机,他的文章观点新,与省委即将提出的新思路完全吻合。朝阳地区先走一步,不同凡响啊,他可是得意的很呢。过几天回地委机关,我带你去见见他。你是高手,把新阳的经验放大一点,写成全地区的。你总结了朝阳全地区的经验,他一定高兴。到省里开会时,向你们韩厅长推荐推荐,好比诸葛亮借东风,事儿不就成了吗?”

“韩厅长不是要退了吗?”汪洪亮问道。

许晴晴神秘地说:“大概还有几个月吧,刚强提拔的事,他还够得着。”那说话的神态,好像她是省委组织部的官儿,完全一副局内人的意味。

丁刚强顿时眼睛一亮:“还是记者点子多、点子好,一说就到位。佩服佩服!”

正说话间,刘明亮走进了套间。见到许晴晴,他的表情丰富多了:“许晴晴,好不容易把你请到我们新阳县,真是大贵客呀。你们三位都来了,可谓高朋满座,新阳城都喜气洋洋了。”

许晴晴说;“刘大部长,收起你的欢迎词吧。我还没住下呢,哪一间?”

刘明亮转头问汪洪亮:“怎么搞的?”

汪洪亮说:“我可不是你们新阳县的地主,总服务台不买我的帐哟。”

刘明亮这才想起自己不是汪洪亮的上级了,变得谦虚了一些:“哦哦,你是地委领导,我是基层干部。这角色转换还真难哟。”

许晴晴说:“你虽然升了官,却是下了基层,打个平手,不上不下吧。”四个人仰头大笑。

刘明亮抓起电话机,拨了几个号码,厉声道:“总台吗?我是刘明亮。我要的两个套间,你们怎么搞的?客人来了这么久,也没人打个招呼!要注意点新阳形象嘛。”电话里传来小姐唯唯诺诺、连忙检讨道歉的声音。

“202房?快,到我这里把客人请下去。”电话里又传来唯唯诺诺的声音。

刘明亮放下听筒,好似检讨般地说:“对不起,下面的人真不会办事。”他转脸对许晴晴说:“晴晴记者,不把你安排在刚强处长隔壁,免得你们犯错误。”

许晴晴扬起手中的小坤包,敲向刘明亮的头:“闭上你的乌鸦嘴。”

<<风起上篇>> 师兄刘明亮

师兄刘明亮

刘明亮是新阳县委常委、宣传部长,也是江东大学出身,不过是比丁刚强高一届的工农兵学员,是他们两位的师兄。刘明亮是人民公社、生产大队贫下中农推荐出来的“社来社去”大学生,毕业回家乡后,从公社干部、副乡长、乡长干起,区里、县里都工作过,因为文章写得好,在《人民日报》《江东日报》《朝阳日报》上发表过不少作品,被提拔到地委宣传部理教科当科长,最近又提拔下派到新阳县委工作。

这些年里,丁刚强每到朝阳地区,师兄刘明亮很是热情,总要尽地主之谊,喝酒看戏,再打上两圈麻将,彼此不分输赢。刘明亮、汪洪亮到省城办事,当然也由丁刚强热情安排,洗脚、桑拿、下馆子。彼此彼此,都是公费买单,互相也不客气。现在刘师兄升了副处级职务,当然比在地委当科长时要方便得多,难怪汪洪亮要把省厅来“观摩”的丁刚强安排到这里。

新阳县城离朝阳开车不过40分钟路程。清晨,路上的车不多,一会儿就到了。

汪洪亮的车刚停稳,高大魁梧的刘明亮就笑呵呵地迎了上来:“省里领导下基层,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呀。”

丁刚强伸出手,紧紧地捏了他一下:“升官了啊,到底不一样,说起话来文绉绉的。”

“还不是跟着你们省里领导学的?官场上的一套,没意思。”刘明亮抓起丁刚强的行李往宾馆里面走,“进去吧。”

三个人笑呵呵地进了宾馆。

新阳宾馆是刚翻修过的。说是宾馆,只不过是在县委招待所的牌子上加了个宾馆帽子。招待所外面几栋依旧是破破烂烂的,庭院深处却有一栋三层的小楼,新粉刷了白色墙面,换了琉璃瓦,显得十分别致,与刚进门见到的几栋旧楼形成强烈的反差。
走进铺了红地毯的大厅,刘明亮冲着服务员说:“302套间。”服务员会意地拿起钥匙,飞也似的冲上楼梯间。

服务员说:“刘部长,空调早开好了,28度。”

刘明亮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服务员含笑站在门口点头哈腰,将丁刚强等人引进室内。

丁刚强觉得刘明亮有点摆部长的架子。“升官了,心态怎么变得这么快?对服务员犯不着来这一套嘛。”他心里说。毕竟见惯了这种场面,丁刚强当然什么也不会说,只是微笑着对服务员连说了几声“谢谢”。

刘明亮掏出“金沙”牌香烟,抽出一枝递给丁刚强。丁刚强摆摆手。他是戒烟活动的支持者和宣传者。汪洪亮伸手将烟卷抢了过来,说道:“这么好的烟,不抽白不抽。”

见到他们吞云吐雾、自得其乐的模样,丁刚强说:“少抽几支如何?”两人都没听见似的。

丁刚强觉得没趣,只好转过话题说:“我这几天就交给你们了,打算怎么处置我?”

刘明亮说:“急什么!不要摆出一副公事公办、只争朝夕的样子哟。保证你吃好玩好,回去也好交差。”

汪洪亮插话说:“新阳县的‘三下乡’活动很有特色,经费由私营企业主赞助,节目是专业人员创作的,很有水平呵。演出场场轰动,全县村村寨寨都去了。演出队下去时,图书发行车跟着去,科技咨询人员也跟着去,跟赶集一般热闹哦,很有立体效果。”
刘明亮说:“你这个艺术科长挺会总结嘛, 一套一套的,总忘不了把你那文艺演出摆在首位哦。”

三个人哈哈笑了起来。

刘明亮又说:“正好江东日报社来了个记者,也是我们江东大学的校友。她叫许晴晴,还记得这个校花吧?她昨天刚到朝阳,是来约地委龚大海书记写篇发展文化产业文章的。文章由许晴晴出题目,大海书记出观点。还不是一班秀才捉刀!昨天晚宴时,观点已出来了,写两千字,据说江东日报规定地厅级领导发理论文章就只能两千字。文章写长容易写短难,够秀才们忙几天的啦。”

他停顿了一下,猛抽了口烟,又对汪洪亮说:“洪亮,我打个电话回部里新闻科,你去把许晴晴接到新阳来,帮我们也把‘三下乡’的经验总结总结,在省报宣传一下。刚强处长,你是这方面的权威,请你定个调子,文章由我安排人去写,只要许晴晴那个名,上个头版头条不成问题吧。”

他又吸了一口烟,接着说:“别搞得每天累得像陀螺似的,老转个不停。许晴晴来了,咱们四个校友正好凑一桌牌,消遣消遣。还可以走走看看嘛,调节调节啰。”

刘明亮说话像作报告一样的,拿腔拿调,又像安排工作一样的,有板有眼,使人感到无法改变。

地方干部的这一套,丁刚强早已习惯了。刘明亮现在作了县委的领导班子成员,口气更加官样了。

刘明亮这么说,丁刚强也不觉得有啥不顺耳。在机关里待了那么些年,用这种腔调说话,是习以为常的。至于他说的许晴晴,丁刚强当然熟悉,都是一个系统里的人,真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丁刚强心里当然高兴。

丁刚强便说:“这倒是个好点子,工作休息两不误。我真的累了,借你这块宝地,歇几天吧。”

汪洪亮说:“就这么定了。五天怎么样?没有意见吧,吃饭去。

早餐随便点,吃了再睡会。”

<<风起上篇>> 自豪的“七七级”

自豪的“七七级”

汪洪亮在车站出口挥舞着他的黑皮帽,丁刚强老远就看见了。握过手,汪洪亮接过小包,两人快步向停车坪走去。

汪洪亮长得矮矮胖胖,头发梳得溜光。他是丁刚强的同门师弟。汪洪亮考进江东大学历史系时,丁刚强已经是四年级学生了。

丁刚强是“文革”后首批通过高考进入大学的学生。那一年,他刚过二十岁。

高考是1977年12月举行的。丁刚强记得,12月17日和18日,星期六和星期天。那是一个永远不能忘记的寒冷冬天。他记得那两天冷得直哆嗦,双手怎么揉搓也拿不稳笔杆,考试的时候总是不停地跺脚。那改变命运的几个小时漫长得有如一个世纪。
收到入学通知书,丁刚强进入江东大学历史系,已经是1978年的春天了。因为是1977年参加高考的,人们还是把他们这一拨人叫作“77级”。

丁刚强他们也为拥有“77级”这个名称而感到自豪。“77级”是一个时代转折的标杆,是启动一个伟大时代的里程碑。

入学前,丁刚强在清江河中游一个县城的麻纺厂做保全工,因为字写得漂亮,喜欢写写画画,在厂里有几分名气,一线工人没做多久,便做了厂团委代职干部。代职干部是那个年代的产物,就是以工人的身份做干部的工作,简称“以工代干”。进入大学时,许多是刚从农村考进来的知识青年,丁刚强比他们幸运,入学前有了五年工龄,还带着三十六元工资另加二元五角粮差补贴上大学呢。

汪洪亮是江东大学历史系80级的学生,比丁刚强晚了3年。他们进校入学教育时,丁刚强这位师兄还为他们做过介绍学习体会的经验报告呢。所以,以后的许多年里,汪洪亮对丁刚强礼貌有加,处处以“师兄”相称。

丁刚强毕业时运气好,正赶上省里各部门争着要大学毕业生,所以很顺利地进了当时的省文化厅,也就是改革后新闻文化厅的前身。据说当时省城有一批女干部和领导干部的女儿不找对象,等着他们分配到机关来呢。丁刚强确实有好几个同学成了乘龙快婿,以后很是飞黄腾达。分配到省委办公厅的李远就是一个这样的幸运儿。

汪洪亮毕业时,省直机关各单位的位子大部分已经填满了。他是农民的儿子,在学校、在省城没有多少“背景”,只好分回家乡朝阳。凭着朝阳人的犟劲和吃苦的功力,七混八混,爬到了科长这个位置,在朝阳地区也可算是个“路路通”的角色。
两人既然是师兄弟,又有一层工作关系,还一起合作写过研究文章,见面自然就没有什么客套话。

汪洪亮把包儿扔在后座,迅速坐进驾驶座。丁刚强也迅速坐进副驾驶的位置。

两人无语。汪洪亮飞快地把吉普车开上了朝阳大街的快车道。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朝阳城区在蒙蒙夜幕之中显得十分沉静,没有多少生气。或许经过一天的喧闹,城市和人群都很累了,需要调整和重新振作,所以城市和人群都还在酣睡之中。

丁刚强觉得比上次到来时,朝阳城区的街道清爽了许多,也宽松了许多。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原来汪洪亮没有把车往市中心开,而是径直上了新修的环城线。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汪洪亮把方向盘猛地朝右一打,忽地离开了主干线。

丁刚强觉得奇怪,问道:“去哪里?”

“去新阳县。”汪洪亮答道,脸上毫无表情。

丁刚强又问:“新阳县?刘明亮在家吗?”

“他早在宾馆为你订了房间,说好了一起吃早饭。”

丁刚强“哦”了一声。

<<风起上篇>> 朝阳地区是世外桃源

朝阳地区是世外桃源

丁刚强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漫无目的地溜达出了新闻文化厅的机关大院。

踱步走出了大院,迎面是一条安静而深远的林荫大道。

时值深秋初冬,树叶早已凋零,林荫道显得格外的萧瑟和清冷。稀稀落落的冬阳,从树梢间流了出来,洒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汽车驶过,发出轻微的“咝咝”声响,也搅动不了热烈的气氛。

丁刚强静静地在光秃秃的枝丫下漫步,对周边的景色并不留意。不知不觉间,转过一个路口,就到了清溪市的中心公园“杜鹃公园”的南大门。

眼下不是杜鹃盛开的季节,公园和连接它的林荫大道一样冷清,树荫下没有几个游人。

但丁刚强觉得这样的氛围正好。

这些年里,丁刚强形成个一个习惯,有了烦心的事,就到公园里走几圈,呼吸一下树梢间过滤了的清新空气,头脑似乎清醒了许多,便有了主意。

姜草阳的话,一直在他的耳边回荡着:“他们喜欢听什么,我就分别说什么话。这叫做进什么庙,烧什么香。至于这些是不是有些矛盾,有些凌乱,暂时就顾不得了。老中青,左右中,我都得哄着拢着啊。这关系到稳定大局嘛。”

虽说自己和姜草阳一起出差过好几次,业务上的事情一直是由他这个副厅长分管,互相熟悉。听了这一段话,他觉得姜草阳有些陌生的了。其实彼此间并不是十分了解哦,何况还是上下级的关系。姜草阳怎么会和我这个小小的副处长谈这些呢?据丁刚强自己对姜草阳的观察,这位在机关担任多年领导职务的人,是不会随随便便乱说话的。他要表达一个什么信息呢?

“进什么庙,烧什么香”,这话是不是有这特别的含义?丁刚强苦苦思索着。

丁刚强的耳边又出现了伍月华的声音:“你与老姜关系不一般,该说的要说,该送的要送。”

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伍月华推荐给自己读的那篇文章–––《巴结是一种手段一种方法》。这文章,也太直白了。但做官非得要巴结吗?楚王好细腰,我也要弄个细腰?

丁刚强学的是历史专业,大学毕业后对理论问题一直有浓厚的兴趣。“巴结”二字的含义,他觉得无非是心理上顺从,经济上满足。换句话说,如果要做官,就得做听话的狗,还要舍得投入。

“为了得到提拔,真要这样去做吗?”丁刚强心里问自己。

得到提拔,当一个正处长,确实有很大的诱惑。

世人皆知的七品官徐九经道出过一句至理名言,“自幼读书为做官”。当官有什么不好?自古当官是正道。当官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当官可以为老百姓办好事,当官可以解决自己车子、房子、票子的问题,当官可以只上不下舒舒坦坦一辈子。
丁刚强这样对自己说,他要找出改变自己态度的理由来。

但巴结这个手段,丁刚强是怎么也不能接受的。还有一点就是,即使他自己改变了态度,顺着杆子去巴结,这处长能不能当得到,也还是个未知数。自己既然不精于此道,很可能弄得不好,偷鸡不到反而蚀把米。

天空渐渐地阴暗下来,从遥远的北方飘来几丝凉飕飕的细雨。丁刚强本能地躲到一颗常青的桂花树树冠之下。

他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躲”字。

丁刚强的心间恍然一亮,何不干干脆脆来个!

朝阳地区是个难得的世外桃源,去那里躲上几天,静静地想明白了,回来再改变态度,也不为迟吧。

<<风起上篇>> 群众投票不一定靠谱

群众投票不一定靠谱

丁刚强刚出门,迎面碰上了厅办公室副主任伍月华。

伍月华是丁刚强在厅机关难得的多说几句话的几个同事之一。丁刚强不善交际,与同事的关系都是平平淡淡的。伍月华却是他谈得来的同事。他们年岁相当,同一年考的大学,同一个县里出来的干部,更主要的是,两个人都喜欢钓鱼,时常被朋友或下属单位一起请去“钓鱼约会”。两人在鱼塘边闲着时,免不了说些七七八八的故事,彼此也不遮着挡着,不存什么戒心。

伍月华问:“到老姜那里坐坐?”因为他长期在办公室工作,与厅长们很熟悉,所以对上级不称呼职务。

丁刚强一时还没有从姜草阳的高谈阔论中走出来,顺口说道,:“是的,是的。”

伍月华把丁刚强拉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很热情地递给他一支香烟。

丁刚强顺手接过香烟,机械地接过伍月华递过来的打火机,慢腾腾地点燃,猛地吸了一口。

伍月华说:“老姜教了你几招?听老姜的,准没有错。”

丁刚强不知说什么好,随口说道:“姜厅长说,现在干部制度改革,重视民意测验,群众投票很重要。”

伍月华忙不迭地说:“这就是事情的关键点噢。这群众推荐的票数,少了可不行。我正准备去找你呢。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咱们商量一下怎么做点工作,互相配合一下,多拉几张支持票。”

丁刚强说:“饭就别吃了吧,还早着呢。你看有什么吩咐,我照着办就是。”因为伍月华是在厅长身边工作的人,机关干部们总要高看一眼。丁刚强说话也带着几分滑稽感的敬意。

伍月华快人快语:“给咱们的老乡、同学、老部下全部打个招呼,请大家支持。有的人是要请客当面说的,很熟悉的打个电话就可以了。这几天呀,机关里好些人在忙着请客,打电话发信息的干部也很普遍呢”

丁刚强说:“就这么去拉啊?不是说要坚决查处不正当拉票的行为吗?你能保准咱们打过招呼的人不把这事儿抖了出去?很多人口是心非的,不管你打电话还是请客,人家心里未必买你的账。他们当面答应得好好的,现场投票时,画钩画圈却不一定是那么一回事的。”
伍月华说:“你真是个老夫子。都什么年代了,马上要进入二十一世纪了啊。你还信文件上写的那些文字呀。什么不拉票,谁不走门子?那是在场面上说的话。这几天机关里请客的呀,都是明火执仗地干。你看看清江河下游清江县的那些个老乡们,今天这个请,明天那个请,商量着怎么拉票,谁做谁的工作,好像实行责任制一样,分工明确得很。他们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不就是仗着他们人多吗?他们一个县出来的干部,抵得上我们一个地区的人,那群众投票的结果,他们是稳拿的。咱们还不想点办法,只怕永远只能靠边站了吧。”

丁刚强觉得伍月华的这番话,并不是夸张。厅机关和二级机构的干部,这些天没有几个认认真真在上班的,大家都在议论干部调整的事儿。但他没有附和伍月华的话,只是说:“这群众投票,真有那么大的作用?我觉得不一定靠谱。”

伍月华说:“还是你丁哥算得精。这次方案很特别,群众投票占百分之六十,党组成员占百分之四十。按照这个比例计算,群众投票多少人才算一分呀,而党组成员一票值多少分呀,早有人算得清清楚楚了。这群众票当然不能少,但咱们的重点呀,还是多在党组成员身上做文章。”

丁刚强说:“真正精的还是你呢,比例都算出来了。你在首长身边工作,有着明显的优势。我呀,群众的票数肯定拿不到多数,领导同志那里,也巴结不上。听天由命吧。”

伍月华顺手点开电脑,说,:“你说得也不全对。我干的这活儿,是伺候人的勾当,那是灯下黑。真正要上级关心呀,咱们不得不世俗一点,在巴结领导同志这一点上好好学习学习。”

伍月华要丁刚强转到他的座位上,点开要丁刚强好好学习的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巴结是一种手段一种方法》。

丁刚强读完,回到座位的那一边,自嘲地说道:“我呀,学不到这一招。”

伍月华说:“什么学不到?其实是你不愿意学。那个著名的足球教练说过一句名言,叫做态度决定一切。你呀,该转变转变态度。你与老姜关系不一般,该说的要说,该送的要送。该帮助我说话的时候,别忘记提携兄弟一把哦。”
丁刚强哈哈哈笑道:“老兄教诲得是。在下遵命就是。”他掐灭了烟头,冲着伍月华善意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