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篇>> 情况比举报的还要严重

情况比举报的还要严重

这样折腾了不少时间。小朱思前想后,认为已经出了事,虽说纸包不住火,但能挺多久就挺着吧。就是扛不过去,自己不过是个执行者,承担不了大的责任,也就不多说了。好在戏曲研究所是个世外桃源,厅里有姜草阳罩着,三年五年从未有人来查过帐、搞过审计,心想也可能这么混过去了。谁知道上头哪位领导的神经搭错了,还动了真格。

小朱心里矛盾到了极点,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坐也不是,躺也不是。不一会儿,她的衬衣全湿透了。

戏曲研究所的情况,小朱当然清楚,账上好像看不出半点名堂,麻烦就在账外账。她为了防备不测,自己早留了一手。看来这次要混过去实在太难,但人不能过河拆桥呀,总得给郑步前报个信息才好。趁着彭彪他们在看“新闻联播”的时候,小朱悄悄地拿起了电话。可是刚刚拿起电话听筒,聂干事就走了过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小朱的手抖了几下,话筒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于是,彭彪,丁刚强、聂干事三人又回到外间,在刚才的位置坐定,6只严厉的眼睛盯着小朱。

小朱低着头,开始抽泣。

四人都不说话,双方对峙着。

三十分钟过去了。小朱还在抽泣。

如此静静地对坐了两三个小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小朱实在有点招架不住,眼皮耷拉着,最后,她实在熬不住了,不得不慢吞吞地把几件事,一一说了出来。

彭彪悄悄地对丁刚强说:“看来呀,情况比举报信说的还要严重。”

聂干事递过一沓纸,对小朱说:“你把说的这些都写下来吧。”小朱只好照办。

彭彪和丁刚强便到隔壁房间去睡觉,留下聂干事陪坐在客厅里。

凌晨6时,小朱把详细的情况都写了出来,材料纸满满的几大页,并附了一个账单。小朱提供的情况,涉及到郑步前经济问题的有:

一、利用戏曲研究所办的刊物《江东戏曲》增刊的名义拉赞助90000元,出版印刷增刊成本12000元。买书号、印刷发行郑步前《论地方戏曲》一书,印刷费9000元,出版社管理费15000元,郑步前给自己发稿费14800元,剩余部分扣除税金,全部转入小钱柜。

二、承办东南八省地方戏曲研讨会,向上级机关申请拨款30000元,企业赞助50000元,收缴会务费20000元,剩余部分转入小钱柜。

三、郑步前将近年来小钱柜的存款给几位所领导和会计,每人年终发红包10000元。尚有余额87000元,以郑步前的名义购买国债,单据存在郑步前家中。这笔钱所有财务账目没有体现。

以上三项合计,郑步前的经济问题有十多万元,属于贪污挪用的款项不少于八万元。

聂干事将彭彪和丁刚强唤醒,把这份清单给他们一一过目。丁刚强让小朱签名、按了手印。

小朱反复说:“我不过是个执行者。”

她又说:“我家里存着一本明细账,我全部交给组织上。”

趁着天色未明,丁刚强和彭彪带了小朱,匆匆开了车过江,把聂干事留下来睡觉。

他们拿了那本明细账,回到江东大学招待所“外教楼”,这时太阳已跃出了清江河的水面。

聂干事被他们吵醒了,不耐烦地说:“我想好好地睡一觉。”于是拉着小朱进了里间,反锁上门,倒头再睡。
彭彪和丁刚强下楼去吃米粉。米粉刚端上来,过来了两位擦皮鞋的小姑娘,丁刚强觉得自己的鞋太脏了,与“外教楼”的整洁环境很不相称,于是掏出两块钱,对彭彪说:“咱们都擦擦”,把脚伸了出去。

丁刚强的手机响了,是许晴晴打来的。

许晴晴问:“你在哪里?”

丁刚强答:“我在外面。”

许晴晴又问:“能不能告诉我具体位置?”

丁刚强支支吾吾,还是没有说。

许晴晴说:“听说你在办个案子?是老王交办的吧?能不能找个借口不介入?”

一连串三个问题,问得丁刚强的脑袋“轰”地涨大了许多。

停了片刻,丁刚强只好“哦”了一声,便说:“为时已晚了。”

许晴晴不情愿地挂上了电话。

彭彪和丁刚强商量,该把情况向王志清报告一下。他建议吃过饭就过河去。

丁刚强推脱说:“昨晚太累了,大清早又跑了一趟,让我再睡会吧。”

彭彪也不勉强,独自打的去了。

丁刚强回到三楼,他的手机又响了,是伍月华的号码。丁刚强感到,这个电话与许晴晴所劝告的有点什么联系,加上和伍月华那次谈话以后,丁刚强便存了戒心,便干脆把手机关了,在外间沙发上呼呼大睡,直到12点彭彪回来把他叫醒,才懒洋洋地爬起来。

<<风起上篇>> 纪委干部见怪不怪

纪委干部见怪不怪

中午照旧吃盒饭。

饭后,丁刚强在隔壁又开了一间房。彭彪要丁刚强从计划财务处找来了一位女同志,陪小朱住了进去,逐笔核对那本明细账。彭彪特地嘱咐他们,除非他们三人打电话,谁打招呼都不要开门。

彭彪将王志清的意见向大家传达了。聂干事也向自己的领导汇报了情况,领来了新的指示。

按照王志清和省纪委有关领导的意见,可以直接找郑步前谈话。

大家便做了分工:聂干事和彭彪拟定问话的提纲,丁刚强回新闻文化厅机关去,找借口把郑步前弄到江东大学来。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通知郑步前到厅里参加文化市场建设的会议,然后让司机班的人把他送过来。
丁刚强回到厅机关后,到了市场管理处。

按照向王志清汇报后的安排,由申小明给郑步前打电话,通知他下午3点到厅里参加一个会议。

郑步前比规定时间早到了5分钟。申小明对他说,会议的地点改为江东大学了,便要司机班派车送他们二人到江东大学去。郑步前不知就里,糊里糊涂地跟着申小明上了早已经安排好了的小车。

申小明和郑步前的车开出后,丁刚强开着他的捷达车慢慢地跟在后面。

到达外教楼后,申小明对郑步前说:“你先上三楼,我还有点事。”便叫司机开车,回机关去了。

郑步前后脚刚进套间,丁刚强的前脚也跟了进来,反手把门带上了。

照样是彭彪先开腔:“老郑,省纪委批示了一封群众来信,涉及到你的一些经济问题,党组要我们找你了解一下情况。”停顿了一会儿,他又说,“吃的、住的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在这里待几天,积极配合我们。情况没有弄清楚以前,暂时不要与外界联系。”

郑步前进门时满脸笑盈盈的,真以为开什么会。丁刚强把门反扣上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妙。现在看来,他已经被隔离审查,没有半点思想准备,于是犟脾气又犯了。他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大声问道:“我有什么经济问题?这是诽谤!是诬告!你们竟敢限制我的人身自由?这是犯法的!”

丁刚强陪着笑脸,给郑步前泡了一杯茶,说道:“郑所长,别激动哦。有话慢慢说吧。”

郑步前顾不了这么多,抓起他的公文包便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我找姜厅长去。”

彭彪厉声说道:“郑步前同志,你是负责干部,应该懂得怎么跟组织上配合。”

郑步前头也不回:“管你组织不组织,我去找姜厅长评评理。”

别看聂干事长得文文静静的,见了郑步前这般气势汹汹的态度,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老郑,你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郑步前可不管这些,骂骂咧咧地冲出房门,边走边骂:“我负责,我完全负责!”他兔子般地朝楼下走,拦了一辆的士直往厅机关奔去。

在的士上,郑步前不停地给姜草阳办公室打电话,总是没人接。于是,又拨他的手机,还是打不通。再打电话给黄玉英,才知道姜草阳去北京开会,此时正在飞机上呢。他只好叫的士司机调头,往戏曲研究所开。

彭彪、丁刚强和聂干事眼睁睁地看着郑步前气冲冲地下了楼,三人都傻了眼。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被审查的对象,竟敢不顾一切地逃离专案组的房间。他们想上前去抓住郑步前,但眼下毕竟是在外宾招待所,不好动作。叫丁刚强开车去追,觉得也不合适,万一弄个交通事故总不好。再说,这种“双规”的措施也不是经得起法律追究的限制人身自由。

聂干事说道:“真不该选这么个地方,下次一定选个部队招待所,那里好行动。”

他们只好回到房间,打电话向领导汇报。

王志清在电话里把彭彪臭骂了一顿,命令他立即把郑步前找回来,不能欺软怕硬。指示这案子不了结,搞上一两个月、花十万八万元钱,也不准收兵。

省纪委那边的口气倒是平和许多,或许他们见多了,见怪不怪,指示聂干事干脆将计就计,演个“欲擒故纵”的剧目来。

有了这个指示,三个人底气又足了起来,便着手研究下一步的具体细节。

<<风起上篇>> 小钱柜

小钱柜

郑步前到底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他回到戏曲研究所,直往会计室闯。当被告知小朱到江东大学参加学习班去了,双腿顿时就瘫软下来,几分钟没说半句话。

郑步前把两位副所长和经办过杂志增刊、学术会议的工作人员找来,先诉了一通苦,称自己“干了这么多年,官没升、利也没得,现在反而被人告了刁状”。他反复说:“我是经得起查的,你们也不要气短,有事我一人担着。”

那几个人都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经过什么风浪的,经他这么一说反而慌了神。他们并不像郑步前期望的那样,寻找对策,渡过难关,而是埋怨这,埋怨那,琢磨是所里哪位告状写的匿名信。

大家七嘴八舌,把郑步前搅得更心烦了:“你们平日要这个,要那个,一到关键时刻就没了章法。”两位副所长不再吭声了,任他怎么摆布。

他对主管业务的副所长做指示,要他把几次活动的经费再写个单子,以便真的查起来有个说法。他们这些钱都是做了假账的,但真要追究起来,还得有个说法才对。他又叫来那个做具体事的工作人员,把小钱柜剩下的钱从银行里提了出来,赶紧处理掉。经过一番折腾,他们才各自怀着自己的心思离开办公室。

郑步前回到家中,觉得最难处理的是那几万元债券。他原想弄个假名,神鬼不知。但银行实行实名制,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照此办理。这么多钱,掏出去实在不甘心。他跟老婆商量了半天,怎么也拿不出一个好办法来。

他老婆说:“干脆把存单烧了算了,免得落个把柄。”

郑步前说:“我可没那么蠢,还是问问小朱再说。”于是拿起电话拨通了小朱家。

小朱的爱人接了电话,说:“到厅里学习去了。”

郑步前这才想起,小朱已经进了“学习班”。他不知如何跟小朱的爱人说,只好把电话挂了。

过了几分钟,小朱的爱人打电话过来说:“今天早晨,计财处丁处长和小朱回来过一趟,拿走了一个什么本子。”

郑步前这才觉得问题已经很严重了,赶忙给丁刚强打电话。但丁刚强的手机虽然通了,就是不讲话。原来彭彪、丁刚强他们用的是缓兵之计,要从心理上制服郑步前。

这样折腾到晚上10点钟,郑步前像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才想起该给姜草阳打个电话。他认为,现在只有姜草阳能救他。除了他与姜草阳有一层特殊关系以外,就是平日里没有少孝敬过头儿们。他不可能看着自己掉入深渊而不顾。他像在汪洋大海中找到了一块救命的木板,毕竟那些钱,他也送过不少给姜草阳,虽然账目里没有,他们彼此之间,心里还是有笔账的。郑步前觉得,老姜总不至于见死不救,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向姜草阳求救。

姜草阳终于接了电话。

姜草阳平心静气地听他诉说了二十分钟,半天没有吭声,最后才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要积极配合,其他的事嘛,以后再说吧。”

郑步前得不着要领,不停地在家中叹气。

等到晚上12点,小朱的爱人又打电话来,告诉他说,小朱打电话回家了,这些事情,组织上都知道了,现在没有什么办法可想了。郑步前像泄了气的皮球,便软了下来,眼泪“刷”地往下流。

他只好又拨丁刚强的手机。丁刚强这次接了电话,装模作样地说:“郑所长,有什么事?”

郑步前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丁刚强安慰道:“有话好好说嘛,别急,别急。”

郑步前还是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他才说:“看在我们两人都跟姜厅长关系不错的份上,请你帮帮忙吧。”

丁刚强料到这位仁兄已经支撑不住了,说:“我开车来接你怎么样?”

郑步前不置可否。

丁刚强放下了电话。

十几分钟后,郑步前被接到了江东大学外教楼。

余下的事情就十分顺利了,郑步前对小朱已经交代了的问题一一承认。原定花几万元钱搞八天十天的调查,两天便结束了。

郑步前把存单交给彭彪,并把小钱柜账目的来龙去脉写得清清楚楚。王志清交给丁刚强和彭彪的任务,总算圆圆满满地有了交代。

丁刚强没有亲自向王志清汇报,而是由彭彪按照办案的程序上报。丁刚强还是不想蹚这趟浑水。彭彪是主管,他不过“配合配合”而已。

他有个很好的理由,当天正好是党校“处干班”的同学搞活动。他和李远、高平凡又痛快地喝了几杯。他们问起这几天干什么去了,丁刚强顾左右而言他。大家便不多问。

<<风起上篇>> 姜草阳的语调怪怪的

姜草阳的语调怪怪的

晚上,丁刚强、任萍两口子按计划去拜访姜草阳。

姜草阳家就住在新闻文化厅机关院子里。新闻文化厅与省政府机关距离不远,丁刚强没有开车,而是和任萍一起步行去。两人边散步边说说话,如同锻炼身体一样,感觉很轻松。

姜草阳住在18楼。出电梯的时候,丁刚强绅士地让任萍先出来。任萍笑笑说:“别这样假模假式的,你不就是想要我敲门哦。”

丁刚强也笑了,用英语说道:“女士优先嘛。”

黄玉英十分兴奋,也显得特别热情。丁刚强刚进门,她便说:“小丁,什么时候再安排一次钓鱼?”

丁刚强连连点头称好。

黄玉英又说:“老姜说,你小丁呀,点子多,是个很有思想的年轻领导干部。上次你提的钓鱼比赛的建议,很好哦。他已经交代厅机关工会和老干处去筹办,还特地批了钱。你要落实哟。”

丁刚强又连连点头称是。

姜草阳递过来一支烟,丁刚强赶忙接住,并敏捷地从茶几上拿起打火机,帮姜草阳点燃,然后再把自己嘴中衔着的烟卷点燃。

“王志清出车祸了。”黄玉英又过来插话。

姜草阳示意她不要说话。黄玉英便拖了任萍到一旁去看电视。

姜草阳问:“去医院看望的人不少吧?”

丁刚强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点头。

姜草阳又说:“我上午去过了医院了,手术是我安排的。他的伤势并不是很重,就是个小小的骨折。倒是司机的麻烦很大,可能会留下残疾。现在的人呀,势利得很,大家也不去慰问慰问司机。”

丁刚强依然不知如何作答,又点了点头。

姜草阳接着说:“你去慰问了吧?”

丁刚强还是点点头。

“都有什么人去过?听说鲜花摆满了整个屋子?”

丁刚强只好将自己所见到的几个人,一一数给姜草阳听。

丁刚强在王志清的病房里见过的,有办公室主任、机关党委书记、工会主席、戏曲研究所所长等。至于还有没有其他人去过,他不知道。

姜草阳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哦?哪里只是这几个人哦。有人告诉我,说老王的病房热闹着呢,门庭若市嘛。”

丁刚强不敢再说什么,原本打算像以前那样,随意聊聊天,说说彼此感兴趣的事儿。但他觉得今天的气氛不对。如果继续这么说下去,不知道姜草阳还要问些什么话题。丁刚强便对任萍说:“时间不早了,小强还一个人在家呢。”
任萍很机灵,马上说是。两个人便告辞出门。

他们走出姜草阳的家门时,和进入时完全不一样,没有了半点轻松的感觉。

进入电梯后,丁刚强对任萍说,老姜今天的语调怪怪的,捉摸不透。

<<风起上篇>> 王书记出了车祸

王书记出了车祸

在党校学习期间,只要是礼拜天,丁刚强照样回家里休息。

又是一个礼拜天,丁刚强打算回新闻文化厅机关处理一些堆积许久的小事。任萍说:“难得有三个月时间不上班,放松放松吧。别管那些忙不完的杂事,你不在处里,地球不照样转?要去的话,到王书记和姜厅长家里走一下。马上就要过端午节了,该拜拜节了。”

丁刚强最不愿意去领导干部家里。王书记和姜厅长都住在同一栋楼里,碰到了多不好。任萍说:“那就晚上7点到7点半之间去,大家都在看新闻,一般不出门。”

丁刚强拗任萍不过,只好答应晚上去。他们去买了一点西洋参和蜂王浆等,权当进门的礼物。

任萍有几个礼拜没见到儿子了,建议上午先去学校看看小强。丁刚强于是把蓝色捷达车开了出来。

学校门口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汽车,宝马、凌志、本田、奥迪、富康、桑塔纳,甚至还有奔驰和林肯,就像一个琳琅满目的小型汽车博览会。他的坐骑捷达被淹没在各种名牌之中,除了他自己觉得比较满意外,根本引不起人们的注意。

成群结队的汽车使交通出现了拥挤,交警大队不得不派人来指挥疏导,维持秩序。小强所在的这所学校向来以强化训练、加时补课闻名,近十年来高考录取率一直居江东省的首位,还拿了几项国际性的学生奥林匹克赛的金牌。到此上学的人,趋之若鹜。这所学校一个月只休息两天,周末一般都安排了强化外语训练和模拟考试。家长们思子心切,情愿来陪半天或等上半天,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任萍就是这些陪读大军的一员。一般双休日,她都是坐公共汽车或打的来,因为丁刚强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事不能来。她老埋怨丈夫不管孩子的事,今天非拽住他半步不离。

丁刚强费了好大的劲,才在警察的指挥下停好车,拎了任萍早已准备好的零食,朝校园走去。

丁刚强的手机响了,是许晴晴打来的。他想躲到一旁接电话。任萍一脸不高兴,埋怨丈夫没把手机关上。丁刚强只好点头哈腰地赔不是。

好在许晴晴并不是说悄悄话。她告诉他:“你们厅里爆了个大新闻。王志清在下基层搞调查研究时,出车祸啦,左腿骨折,汽车也报废了。”

丁刚强问:“有没有生命危险?”

许晴晴答道:“那还不至于,腿骨已经接好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得治疗一段时间。”

丁刚强又问:“住哪个医院?”

“江东医学院附属医院干部病房,”许晴晴说,“你应该马上去慰问慰问。”

丁刚强点头称是。

任萍从丁刚强的对话中,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好埋怨丈夫,反而带点强迫的口吻说;“你赶紧去吧,反正小强是我一个人的儿子。”

丁刚强开了车,快速地直奔江东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干部病房。许晴晴早已等候在电梯旁,并代丁刚强买好了花篮和其他滋补品。两人没有多说话,急匆匆地进了电梯。

王志清住在5楼3号病房。熊文和其他几位早已在那里忙上忙下。丁刚强扫了一眼,有新到任的市场管理处处长申小明、行政处处长魏广林和司机等人。王志清的左腿上了夹板,用绷带紧紧地缠着,被牵引绳吊得老高。吴大姐坐在病床前,将削好的苹果一瓣一瓣喂进王志清的嘴里。

病床两侧和小桌上,摆满了鲜花和各式各样的滋补品,看来来看望的人一定不少。

许晴晴有意退了半步,让丁刚强先与王志清握手。王志清一副十分痛苦的表情,没有多说话。吴大姐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车祸的情况。丁刚强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痛苦与同情的心情。

许晴晴倒是很能调节此时的气氛,她握住吴大姐的手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经她这么一说,坏事似乎变成了好事,一下子就把气氛调得热烘烘的。

过不了几分钟,群众艺术处处长、新闻学会秘书长、图书馆馆长几人一齐走了进来。丁刚强和许晴晴便主动退了出去。魏广林出来与他们握握手,算是代表王志清一家对他们表示感谢。

许晴晴坐在丁刚强的车上,带着严厉的口气批评道;“你的信息也太不灵通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充耳不闻。别看王书记不出声,谁去看望了他,谁先去,谁后去,他都牢牢地记在脑子里了。危难之际哟。”

丁刚强不解地问:“许晴晴,你怎么知道王书记出了车祸?”

许晴晴笑而不答。

<<风起上篇>> 为什么不躲风

为什么不躲风

丁刚强刚一进家门,任萍就告诉他,许晴晴几次来电话,好像有什么急事。

丁刚强掏出手机一看,原来关机了。他和高平凡几个人喝酒时,约定谁也不许接电话。高平凡今天兴致很浓,一连喝了四大杯,还讲了一连串顺口溜。

喝完酒,高平凡依旧豪气不减,拖着李远和丁刚强到棋盘洲的沙滩上散步。丁刚强只管说话,手机也就忘记打开了。

任萍说:“你赶紧跟许晴晴联系一下吧。”

丁刚强拨了许晴晴的手机号码,传来了许晴晴急切的声音:“你是否喝多了?”

丁刚强道:“笑话!一点小酒放不倒我。”

许晴晴埋怨丁刚强怎么把手机关了。

丁刚强没有解释,忙不迭地道歉,然后问道:“有什么急事?”

许晴晴说:“听说你在办案?”

丁刚强“嗯”了一声。

许晴晴说:“你可能惹了个小麻烦。”

丁刚强说:“是王书记要我办的,省纪委有人参加了,我嘛,一个配角而已。”

许晴晴又说:“你当处长这么久了,就不会绕绕弯子,凡事非得要冲在第一排?上次我建议你躲风,这次为什么不躲了?”

丁刚强说:“亲爱的小姐呵,我往哪里躲哦?”

许晴晴又说:“你不是在党校学习吗?”

“王志清书记亲自通知我回来,我只好任人摆布呀。好了,你说,我到底踩了什么地雷?你别绕弯子好吗?”

许晴晴说:“你查的事,把王志清与姜草阳的矛盾捅穿了,好戏可要开场了。”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坚定地说:“记住,下不为例。”

“谢谢高人指点。”丁刚强还在耍贫嘴。

“谁让我老想着你啊,关心你的前途哟。要不然,才不管这些闲事呢。”许晴晴说罢,挂了电话。

丁刚强与任萍琢磨到大半夜,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风起上篇>> 难堪的选修课

难堪的选修课

党校的课程安排一般都是有规定的,有基本原理教程,也有经典原著解读。还有领导干部的形势报告或传达上级文件的报告。当然,学员们感兴趣的一些专题讲座。这些讲座一般是由专家或负责某个事物的领导干部来讲授,既有理论,更有丰富的材料和新信息。为了丰富学员的知识结构,学校每周还安排有一两门选修课,由教授们把自己研究的成果与学员们交流。

丁刚强想,难得进党校一次,多学点知识、掌握点信息,总有点好处。所以,只要有专题报告和选修课,他都要去听听。

一日,他见广告栏公布了《清江河流域经济发展走向》的选修课,便报了名。

那是一个下午,选修课定在大阶梯教室讲授。丁刚强按时赶到教室,为的是占一个好点的座位,以便听得清楚一些。

丁刚强满以为有一屋子的学员听课,使他感到遗憾的是,上课铃响了半天,前来选修听讲的不过三人,教室里空空荡荡。

上课的教授倒是很准时。他戴着高度近视眼镜,夹着讲义走了进来,旁若无人地走到讲台前就开讲。他是那样的自信,那样的目空一切,以至于连听讲的是只有几个人或是挤得满满的都不在乎,只顾滔滔不绝讲课。

听了大约一刻钟光景,丁刚强越听越觉得这位教授的面孔十分熟悉,似乎以前在江东大学的食堂里经常见面。他像过电影一样,把在江东大学四年里认识的人,统统过了一遍。“哦”,他突然想起来了,这是经济系78级的一位校友。丁刚强感叹忘记了这个校友的名讳。刚恢复高考那两年,学校招生人数不多,彼此都认得。即便互相叫不出名字,但还是知道谁谁谁是哪个专业哪个班级的。这位校友如今已经谢顶,比先前胖了一些,比上大学时多了一副很讲究的近视眼镜。

可怜的校友啊,居然只有三个人在听你的课。丁刚强有点伤感起来,为这个教授遇到如此的冷遇而不安起来。

选修课上了一半,另外两位学员中途退席了。可能是觉得课程乏味,他们再也没回来。

丁刚强确实没有听到半点可以提起兴趣的亮点。他也想走了,赶紧结束这尴尬的局面。但这样一来,教授面对的将是一个空空荡荡的教室,那是不是有点落井下石的意思。再说,讲台上的教授是自己的师弟、校友,也不能太不够意思了,因此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听下去。倒是这位带眼镜的教授很坦然,对有无学生听讲、有几个学生听讲,完全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即便只有一个人听讲,也看不出他有半点心理不平衡,也不马虎了事。或许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仍然滔滔不绝地照本宣科。

两个小时过去,选修课结束。丁刚强不好鼓掌,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不会有和声。

教授夹着讲义走了,并不与听讲的“学生”道别。

丁刚强也没有去跟他点明,授课者与自己出自同一学府,有过在同一食堂就餐三年半的历史。此事他对高平凡、李远都缄口不谈,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风起上篇>> 多喝可别多说

多喝可别多说

李远挑了一间叫“新思维”的饭店。饭店在沿江的露天平台上摆了几张桌凳。他们挑了一张。扶栏远眺,清江河东的清溪市,灯火辉煌,高高矮矮的霓虹灯闪闪烁烁,巨幅广告牌壮丽辉煌。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浮在清江河上,波光倒影,若隐若现。尽管清江河日夜流淌,涛声不绝,也带不走现代化大都市的繁华。怪不得清溪市一位副市长这样描述道:“从河西看河东,清溪市像曼哈顿;从河东看河西,清溪市又像华盛顿。”

清江河东的城区是老商业区,车流如织,铺面林立。清江河西是文化区,绿茵葱茏,曲径通幽,许多科研院所、名牌大学掩映在山峦树荫之中,神秘幽静,好像一首读不懂的朦胧诗。

丁刚强三人置身于“曼哈顿”与“华盛顿”之间,完全被眼下的美丽景色陶醉了。

丁刚强把服务员叫了过来,拿起菜单,点了清蒸甲鱼、红烧乌龟、黄焖大虾等几个大菜。

高平凡忙不迭地制止:“这些东西吃厌了,都是人工养殖的,没什么味道。换换口味吧。”

他点了石灰水蒸蛋、嫩春笋炒酸菜、丝瓜煨泥鳅、苋菜煮皮蛋,李远点了一个凉拌烧辣椒。

丁刚强说:“这么简单的四菜一汤,岂不是丢我的脸?”

他坚持加了一个“黄鸭叫煨荷包蛋”。这是清溪市最近一道很流行的名菜。其实黄鸭叫不是鸭子。“黄鸭叫”是指一种无鳞鱼,有些地方也叫小黄咕鱼,因被捞出水时发出如黄鸭般的鸣叫声,所以当地人给它起了这么个和鱼不沾边的名字。
高平凡说:“日子长着呢!不要一次把好菜都点了,慢慢品尝哦。但有一条,酒来好一点的,五粮液怎么样?”

李远说:“我喜欢68度的。喝不完,带回宿舍去。”

对于喝酒,三个人有一个共同的认识,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而对那些应酬的酒,则是深恶痛绝。李远说:“应酬苦极了,说一些不想说而不得不说的话,见一些不想见而人家希望你见的人,喝一些根本不想喝被人强迫喝的酒。”
酒足饭饱之后,丁刚强去结账。漂亮的老板娘问:“发票怎么开?”

李远转过头来,惊诧地问:“还要问怎么开?难道想开多少开多少?”他在机关里待久了,对外界的事,知晓太少。

丁刚强摆摆手,知道他在上层,不懂得下边的“操作模式”。他对老板娘说:“先记个帐,到时候一起开。”

高平凡诡秘地笑了笑。李远也不再言语。

四个人踏着月光,哼着小调,慢腾腾地离开了“新思维”。

<<风起上篇>> 党校思维

党校思维

报到第一天,三位老同学相约出去吃饭。

高平凡说:“刚强,你是计财处长,钱老板、财神爷嘛,你出血,今后买单的事全由你包了。”

丁刚强巴不得他们天天派自己请客。

在江东省,要请高平凡、李远这样的人吃饭、钓鱼、洗脚、泡吧的人,可以说要排成队的,许多地市委书记、市长专员、厅局长都要约上好几回才给点面子。

他们是同学,当然没有那些功利色彩,只要图个舒适自在。

高平凡不是第一次进党校,他对李远和丁刚强说,既然来了党校,就要有“党校思维”。

什么是“党校思维”?江东人总结了几句话,就是:“米西米西” “休息休息”“联系联系”“学习学习”。其实,从深层次讲,党校的愿望是让大家统一思想,也就是说统一到中央精神上来,就是保持一致。而学员们的愿望,进党校就是镀镀金,交交朋友,建立关系网络,为今后的发展做好准备。有了这个“党校思维”,自然就有了党校经济。这种经济,清江人叫“政治经济”。“政治经济”排第一位的课程就是“米西米西”。

省委党校的大门两侧,不知从哪年哪月起,成了美食街。千姿百态的饭店和酒家,沿着清江河岸一字儿排开,各种招牌名目繁多。汽车来往,人群簇动,垂柳依依,彩灯闪烁。清江河上吹来的风,带动酒香四溢,是清溪市一道亮丽的风景。
不怎么多说话的李远,面对如此景致,居然感慨起来,说:“酒香熏得游人醉啊!”

高平凡笑道:“到底是学历史的,暖风变酒香,用典用活了嘛。”

李远自嘲道:“我们到了清溪市的秦淮河啊!这场面呀,可比南京的秦淮河大多了。”

丁刚强很少来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党校,对美食街一无所知。但他听说过,北京颐和园北面的中央党校附近,餐馆生意十分火爆。进出中央党校的肯定不是一般的官儿,冠盖如云。凡是算个角色的人都知道,这些餐馆孕育了不少大小官儿。或许某些封疆大吏是从这里起步的。江东省委党校的美食街是否从颐和园那里传染过来?丁刚强没有考究过,他也不敢去考究。

李远说:“咱们选一家僻静的馆子,喝喝酒,说说话。在机关里嘈嘈杂杂,烦死人了。我不比平凡兄。他有张有弛,写报告时,可以躲进江东宾馆拼上十天半月,平日里可潇洒得很啦。我干的是伺候人的勾当,鞍前马后,马虎不得半点,随时随地都有被骂挨训的危险。党校这三个月,我可得好好地清静清静,享享福啊。”

丁刚强说:“想不到你有如此多的烦恼,真是高处不胜寒啦。”

高平凡戏说道:“富人有富人的烦恼,穷人有穷人的忧愁。多少人想像他那么忙,还没有资格呢。普天之下,不公平的事太多了。这就是矛盾,没有矛盾运动,世界哪有进步!”

三人对视,笑了。

<<风起上篇>> 丁刚强里外不是人

丁刚强里外不是人

走出电梯,丁刚强的手机叫了。

是许晴晴打来的。

许晴晴问:“听说你演戏了?你呀,怎么耐不住寂寞?”她说话总是这样的语气,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你透不过气来。

“我是无可奈何啊。”丁刚强答道。

“脑袋长在你自己的肩膀上,为什么要别人来支配?”

“唉,我也说不清楚。”

“结果怎么样?”

“还用问吗?你该表扬表扬我的牺牲精神。”

许晴晴还想说些什么,丁刚强打断了她的话:“我的心里乱糟糟的,晚上找个地方,任你批评,怎么样?”

许晴晴答道:“好吧,我在江东宾馆大厅里等,8点钟。”那语气就像命令,没有半点容你解释或修正的余地。

丁刚强没有往办公室走,而是漫无目的地步出了新闻文化厅的大门。刚走出几百米远,他才想起忘记了开车。于是又折回机关,开上那辆捷达轿车,“轰”地一下加大油门,七拐八弯,上了车流如织的劳动大道。

手机又响了,是高平凡打来的:

“结果怎么样?”

丁刚强笑了笑:“还用问吗?”

“你这个人就是心眼太实,不转一点弯。”

“有什么办法呢?天生的性格,到死改也难。”

高平凡安慰道:“过去的事,不要再去想它。记住,今后凡事三思而行,想想前因后果。”

丁刚强填了报名表后,高平凡也散了会,给他打了电话。高平凡坚决主张他不要参与,认为失败是必定的结果。

丁刚强反复说:“拉不下面子。”

高平凡反问:“你拉不下面子,别人顾你的面子吗?”

丁刚强说:“为时已晚,已经硬着头皮报了名。”他告诉高平凡,自己打过一次“退堂鼓”,被王志清狠狠批评了一顿。

高平凡只好说:“你好自为之吧,但愿能够成功。不过,你也要有心理准备哟。”

丁刚强觉得这位同学到底是官场老手,把事情都看透了。他想想自己,想想与姜草阳谈话时他的神情,心里的滋味就像喝了苦酒一样。

他自言自语道:“现在里外不是人了。”

他又想,姜草阳与他肯定没有了过去那种融洽的关系,“鹿茸事件”本来就说不清楚,现在又有了这个事儿,还不是更加麻烦了。两家人去钓鱼,只怕再也走不到一起了。再想想王志清呢,他的思路已经变成了现实,可还记得丁刚强这块铺路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