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篇>> 结果亦喜亦忧

结果亦喜亦忧

过几天,《江东日报》刊载了首批公开招考厅局级领导干部入选的公示名单,并公布了举报电话。新闻文化厅副厅长的候选人,是清江县委书记吕晓波。

丁刚强的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酸味。但使他感到高兴的是,许晴晴名列其中,入选江东日报社副总编辑。

丁刚强给她打了个电话,表示祝贺。许晴晴反过来说了一大通安慰的话,丁刚强一一听着,并不多说。

高平凡和李远也先后打来电话,说了一些内幕。情况与丁刚强预料的差不多。原来姜草阳亲自找了省委陈副书记,伍月华也按照姜草阳的指示,把那封匿名信复印了十几份,给省委组织部几位副部长、几个处室各送了一份。尽管新闻文化厅纪检组已经就匿名信报了专题文字材料,说明举报信是无中生有的。但毕竟匿名信先入为主。列入考察范围的二十几个人,丁刚强的“反映”是最多的,组织部在上报省委常委正式决定之前,将其列在第三位。

省委常委会上,龚大海把新闻文化厅纪检组的材料拿了出来,解释了好一会,反复指出,不能因为一封匿名信就断送一个好干部苗子的前途。

陈副书记反应十分强烈,说:“是好苗子,也不一定这次就提上来。这是全省首次公开招考厅局级干部,应做到万无一失,不能有半点差错。丁刚强嘛,也不是一棍子就打死了,以后再说嘛,机会多着呢。”

龚大海再想解释什么,颜群辉示意他不要再说。他当然要尊重主持这项工作的陈副书记的意见。

组织部排名第三位的,要挤到第一位,可能性的确太小了。

一位干部的提拔任用,未来命运,就在这阴差阳错之间被决定了。

本来已经平静了的丁刚强,心里又涌起了巨大的波澜。一股无名怒火从胸口升腾着,他恨不得立即冲到姜草阳的办公室,与他理论理论。他也恨不得把伍月华揍个七窍流血。

但丁刚强毕竟是一个担负重要职责的处长。他不能这样做,这样做的后果他是很清楚的。

<<风起上篇>> 考察风波

考察风波

省委派了一个由三人组成的考察组对丁刚强等三人分别进行考察。

新闻文化厅副厅长另外两个候选人,一位是江东省社会科学院办公室主任,另一位是清江县委书记。

考察组先找新闻文化厅党组的几位负责人和邬欣谈话,再就是找丁刚强工作过的几个处室的负责人,如群众艺术处处长、计划财务处副处长和文化艺术基地筹备组的几位成员,还有办公室主任、行政处长、纪检组负责人等,一一谈话。最后召集全厅副处级以上的干部进行“民意测验”。

临走前,考察组也找丁刚强谈了几分钟,问了几个问题。这些程序结束后,考察组便打道回府。

再过几天,王志清把丁刚强从十三楼办公室叫到他的办公室,面带忧虑地告诉他:“小丁,你这次考得不错,入了围,我很高兴。考察组谈话时,我极力推荐你,因为你熟悉厅里的情况,是根好苗子。我很愿意把自己系统的干部提上去。我对省委龚大海部长讲了自己的看法。但是厅里个别的同志老是抓住那份匿名信不放,说两百块钱的劳务费不该发,加上你又没进入后备干部名单,厅里民意测验的票也不是全票。投票的人嘛,各人都有各人的心思嘛,哪能比得上把本单位的干部推荐出去,可以空出位置来给别人,那多单纯。看来,你还得在处长的位置上再干一段时间。好在省委已经明确了,这次入了围的几位同志,都列入了后备干部的名单。你要沉住气。龚部长说了,考验考验,对你有好处。”

丁刚强开始满心高兴,以为自己很有希望进入厅领导班子,好好地施展一下自己的才华,让个人的价值在领导岗位上变成社会价值。经王志清这么一说,一颗热腾腾的心,顿时变得冰冷,双脚也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他想起前两天刘明亮、汪洪亮闹着要他请客的热闹场面,眼下一切都变成空白,心里头的五味瓶里,只剩下苦涩的滋味了。

这是他再一次由希望的巅峰跌落到现实的谷底,而且思想上没有半点准备,很久缓不过神来。他真想找个地方痛哭一场。古语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丁刚强又后悔了:当初为何要卷入这个旋涡?什么世纪末、新世纪的科举考试!什么人生旅途上的难忘经历!屁话罢了。

但他毕竟是个男子汉。何况坐在自己对面的,是厅里的“一把手”、党组书记王志清。他不好怎么开口说话,只好慢吞吞地表了个态:“谢谢王书记的关心。”

说罢,丁刚强无声地走了出去。

他没有往十三楼办公室走,而是坐电梯到底层,开车驶向人声鼎沸的大街。

往哪里去呢?找高平凡、李远问个究竟?找许晴晴倾诉一下苦衷?找刘明亮、汪洪亮等人发泄一通?他觉得这都不是解脱的办法。

七转八转,他不知怎么拐进了省政府大院,在自己家的那栋宿舍楼楼下停了下来。这时他才清醒,这都是下意识的动作。好在他驾车的技术娴熟,没有出什么交通事故。

倒是任萍宽容得很,对丁刚强的落选,丝毫没有半点不高兴的心情,反过来安慰他:“人生的路有千条万条,难道只有做官这一条?考好了,入了围,说明你很有实力;没有当上,并不说明你没有能力。你是学历史的,还不知道阴差阳错的道理?”
丁刚强瓮声瓮气地说:“我就是不服那口气。肯定是姜草阳、伍月华他们捣的鬼。”

任萍说:“别胡猜噢!姜厅长跟你不是挺好的吗?他未必……”

这几个月里,新闻文化厅发生的事,丁刚强从未对妻子说过,任萍显然不知道其中的奥秘。丁刚强打断他的话:“人心叵测,世事难料。”

任萍又说:“你就是疑神疑鬼,自添烦恼。”

丁刚强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哦。你还记得伍月华找我谈话的那一次吗?”

任萍点了点头。

“伍月华真是个小人!”

“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吧。”任萍安慰道。

丁刚强无可奈何地说:“会有报应的。”

他接过任萍递过来热腾腾的茶水,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妻子。他很久没这样凝视过任萍。此刻的任萍,多么温柔,多么文静,挂在嘴角上的笑,全然没有半点做作的神态。丁刚强心想:还是任萍理解我呀。这个小小温馨的家,就像被旋涡甩去千百米的回流之外的一片宁静的天地。

“管他呢,”他自我安慰道,“有了这个宁静的家,比什么都美好。”

<<风起上篇>> 考场风雨

考场风雨

面试考场仍然设在省委党校。

丁刚强停车时,正好许晴晴也来了。两人装作只是一般熟人,礼节性地握握手,肩并肩朝考场走去。

许晴晴竞争的那个职位,面试教室设在三层,坐电梯上去了。丁刚强爬扶梯,因为他去二层就行了。

今天省委党校的警卫比上一次宽松多了,没有门岗,一楼大厅也没有武警战士。参加面试的人并不多,所以大楼前没有停多少汽车。

预备室却森严得多。所谓预备室,就是一间阅览室。几个组的考生在这里抽过签后,静静地等待工作人员点到他们的名字,然后由武警战士把他们领进考场。

丁刚强抽签运气不错,下午第三个。整个上午,他无所事事,只好在阅览室里心神不安地翻看杂志和报纸。一起参加面试的人也不多说话,只是言不由衷地说几句“陪太子读书”一类的谦虚话,便再也不说什么了。阅览室由武警把了大门,是万万不能出去的,上厕所都由武警战士陪着。中午送来了丰盛的盒饭。或许是人坐久了,更觉得饿,大家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一大盒。丁刚强感到有点累,便拿过几条凳子拼凑拢来,躺上去呼呼睡觉。

睡眼矇眬之间,丁刚强被人摇醒了。该他出场。丁刚强快速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用右手拢了拢头发,把领带也整了整,向门口走去。一位年轻的武警战士早已等候在那里,向他敬了个礼,然后接过他手中的皮包,礼貌地说道:“首长,请!”

丁刚强顺从地跟着武警战士,在楼道中静静地走着。他想起了任萍交待他“要改变走八字路的习惯”那句话,便有意地把脚尖朝里靠了靠,挺胸收腹走进了考场。

考场有点像他当年大学毕业论文答辩时那个阵式。正中摆着一张课桌和一把椅子,桌上早已准备了一瓶矿泉水、几张白纸和一支铅笔。

桌子对面,是一排面目毫无表情的评委。

丁刚强向坐在黑板前的十几位评委鞠了一躬。他扫了一眼评委席上的面孔,好像姜草阳也在其中,心头一阵紧张,便拿起矿泉水瓶,使劲拧开,喝了一口,才平静了一些。

主考官开腔了:“丁刚强同志,祝贺你顺利通过了笔试。我们几位评委,受省委的委托,对你进行面试。一共有四个问题,不用急,你想好了再答。请用普通话答题。”

丁刚强觉得好笑,主考官的腔调很有点塑料普通话的味道,夹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却要求考生说普通话。好在丁刚强从进工厂起,就习惯了说普通话,这倒难不住他。

四道题目都是与实际工作紧密相连的:“你对自己近两年的工作有何体会?”“有什么值得总结的经验没有?”“如果你考取上任了,对新的职位有什么具体的打算?”丁刚强虽然年轻,但也算新闻文化厅的老干部了,所以回答起来得心应手。四十分钟后,他得意地走出考场,警卫战士又提过他的提包,把他带进另一间休息室,等待评分结果。

先考完的几位见丁刚强进来,便过来打招呼,询问是什么样的试题。丁刚强说过后,大家“哦”了一声:“都一样的。”便不再做声。

丁刚强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茫然地欣赏着窗外的景色。

说来也怪,早晨过江时,满天朝霞将清江河照得红艳艳的,蓝天白云下的“曼哈顿”和“华盛顿”,好一派兴旺景象,充满勃勃生机。这会儿,天色突然变得阴暗沉闷,风“呼啦啦”地吹着窗外的树,丁刚强透过玻璃窗细看,狂风席卷着纸屑和树枝,在天空中飘荡,颇有催枯拉朽的气势。再过了一会儿,窗外传来沉闷的雷声,雨也随着雷声“哗啦啦”地泼了下来。丁刚强赶紧关好窗户,看着风雨夹着雷电直向窗口扑来,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望着眼前不停地闪动变幻的风雨雷电,丁刚强的心情也如同这莫名其妙的天气一般,无法平静。

大约五点钟,所有的考生都进了休息室。大家静默等待了将近十分钟,守在门口的武警战士走了进来,敬过礼后,大声说道:“报告各位首长,请到面试教室,听候宣布得分情况。”

大家的情绪变得急躁不安起来,迫不及待地向考场走去。丁刚强与姜草阳在楼道前正面相遇,便主动打招呼。姜草阳满脸的沉重,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分数是由各小组主考官公布的。丁刚强他们五位考生齐整整地坐好,像小学生似的,不言不语。主考官一一公布了他们的得分。当念到丁刚强的分数时,他的心仿佛被提到嗓子眼里,喘气不停,报完分数后,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丁刚强面试得分,排名第一。这个结果是他未曾预料到的,眼泪不由自主地盈满了眼眶。

他狠了狠心,忍住了,没让它流出来。

<<风起上篇>> 双双入围

双双入围

许晴晴又来电话了,一副十分高兴的腔调:“恭喜你,入围了!我们《江东日报》明天会在二版公布名单。你是你考的那个组的第一名。”

丁刚强急不可待地问道:“你自己呢?”

“凑个数吧。也混进去了。但第二名比我只差0.5分哦”

“第几名?”

“暂时名列第一。”

“女状元哦!了不起。是不是要庆祝一下?”

许晴晴答道:“现在我们还是少来往为佳,低调处理吧,不要给人家留下什么把柄。记住,这几天别离开清溪市,很快就要面试了。你的口才不错,不需要什么准备,但也不能大意哦。”

第二天,《江东日报》把入围者的名单全部刊登出来。许晴晴和丁刚强都在名单之列,还有各自的得分总数。

丁刚强把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除了他们两人外,还有四位是江东大学的校友,他心里觉得暖烘烘的,终于在“科举考试”中出人头地了。他想,就是最后没有选上,也是一件很风光的事情。

上班后,祝贺电话就一个接一个地打来。丁刚强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不停地说“谢谢,谢谢。”后来他实在有点应接不暇,便拖了刘明亮、汪洪亮等人,一同往省政府大院去办文化艺术基地的有关具体手续,躲过众人耳目。

姜草阳和伍月华几个人,与大家的表现明显不一样。丁刚强在楼道里见到这两人,主动地与他们打招呼,姜草阳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朝电梯走去。

伍月华则摆出一副旁若无人的架式,紧跟在姜草阳的后面。

丁刚强觉得他们的行为有点不可理喻。姜草阳今天与平日判若两人。他的心头掠过一个不祥的预感,于是联想起那封告状信。

他记起来了,那次民间文学研讨班,是姜草阳批示同意的。伍月华曾想跟着他们去玩几天,被丁刚强婉言拒绝了。丁刚强觉得匿名信与这两人有着断断续续的联系,但他不敢往下想。除了群众艺术处、计划财务处的几个人以外,对这期学习班情况了解的,只有姜草阳和伍月华,难道他们……

丁刚强希望这仅仅只是假设,他不相信作为领导干部的人,会这么卑鄙。

晚上,刘明亮和汪洪亮到丁刚强家来了。

一进门,汪洪亮就冲着任萍大声叫唤:“嫂子请客哦”。

任萍迎了出来,笑着说道:“别瞎说哦,他呀,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汪洪亮说:“报纸上都登了。刚强兄入围了。咱们厅里,就他一个人入围,那不是十拿九稳?”

任萍满面春风地给他们泡茶、削苹果,一边说道:“那也说不准的。光看考试不成的。考试嘛,瞎猫抓老鼠,碰着的。”

刘明亮说:“这话可不对,刚强是凭真本事考的。这回能在二十世纪最后一次科举考试中入围,真了不起,是我们江东大学的骄傲。”

任萍问:“听说许晴晴也入了围?”

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丁刚强答道:“她考的是江东日报副总编辑,很有把握。”

汪洪亮说:“要是你们两个都考中了,我们可得好好庆祝一番。”他扯了扯丁刚强那套已经落伍了的夹克衫,对任萍说:“嫂子,你可得费点心帮他打扮打扮。我们师兄呀,虽有内才,包装太不够了。”

刘明亮笑着说:“形式和内容统一才好呢。”

丁刚强提着一瓶五粮液走了过来:“你们两位别给我出难题好吗?我是狗肉,上不了席面的。只有做事的份,没有当官的命。来,还是喝酒。”任萍已从冰箱里拿出几碟凉菜和花生米,三人便高高兴兴地喝起酒来。

五天后是星期天,丁刚强由人事培训处正式通知参加面试。

前一天,任萍破例地没有去看住校的儿子,而是陪丈夫上街理了发,买了一套新西装和一根新领带,并强迫丁刚强去江东医学院附属医院洗了一次牙齿,原来还算白的牙齿变得更洁白了。

晚上,任萍又要丁刚强把黑色西装穿上,亲手给他扎好领带,让他在房里来回走了几遍,教他一定改掉走八字路的习惯,挺胸、抬头、收腹,保持自信的表情。

丁刚强任妻子如何摆布,就当自己是个木偶,该怎么行动,全按任萍的指点办。如此折腾到半夜才睡觉。

<<风起上篇>> 又有人告状

又有人告状

下午,许晴晴给丁刚强打来电话:“听说你们那里有人告你的状?”

丁刚强觉得很奇怪,怎么自己每次有点风吹草动的大小事情,许晴晴都知道?自从在新阳宾馆,他们那次深谈过以后,许晴晴一直在关心着他。后来又用特殊的方式约他在“桃源村”见面,将透明的玻璃纸捅穿了。再后来就有了鱼水关系。想起许晴晴,丁刚强有一种为其诚心所动的感觉。他想,是不是许晴晴当时就爱上了自己?或者自己也早已爱上了许晴晴?但转念一想,两个人都四十岁左右了,早早没有了十几岁二十几岁的浪漫情怀,或许只是一种关心,一种需要,一种寄托吧。
但细细想来,许晴晴对自己的关心的确是真诚的。

他隐隐约约地记得,自己刚到当时的文化厅工作时,写过几篇关于民间文化的文章,其中《江东日报》副刊发表过几篇,是否就是经当时的副刊编辑许晴晴的手?文章是文化厅宣教处推荐过去的。他平时投稿,没去找什么关系。现在想来这十多年来,自己小小的进步,都与许晴晴有着这样或那样的联系,或者说许晴晴一直在关注着他。

当然,关心和帮助丁刚强的不只是许晴晴。高平凡算一个,他们毕竟是同一个寝室的,大学四年,喝酒、下馆子从不分你我,颇有点哥儿们的意味。李远虽然性格内向,但一到关键时期,总要拉他一把。丁刚强凡事也愿意与李远、高平凡商量,这是一种割不断的亲情关系。有人说,同学、战友是仅次于血缘关系的一种永远不能割断的纽带。现在大家混出个模样了,有了一方小小的天地,互相提携、互相照顾是很自然的事情。但许晴晴与高平凡、李远是不是一样呢?丁刚强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丁刚强并不想把匿名信的事说穿,因为王志清交代过。即便是许晴晴这样的好朋友,丁刚强觉得也没有必要说。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你是消息灵通人士,考试的分数出来没有?”

许晴晴答道:“我还不是跟你一样,两眼一抹黑。”她停了一会,又说:“听说在郊区的‘520别墅’判卷、统分,结果很快就会出来了。”

“520别墅”是江东省上流社会都知道的一个秘密工程,“文革”中为当时的中央领导人特地修建的,虽然算不上豪华,但很幽静,与世隔绝。这个别墅,过去由解放军的一个排守卫,近年来才对省直厅局开放,是省委举行一些神仙会的首选地点,也是领导干部疗养休息的好处所。

许晴晴又说:“统分结果出来后,每个职位挑出前五名,在《江东日报》公布,然后举行面试。经过面试,淘汰二人,留下的前三名由省委派考察组考察。考察组提出意见后,由省委常委会最后决定任用人选。”
丁刚强说:“进入前五名,你应该没有问题。”

许晴晴说:“你比我把握大得多。作文题对你这个学历史的来说,不是荞麦田里抓乌龟,十拿九稳吗?”

丁刚强说:“我们不要互相恭维了,静候佳音吧。”

许晴晴“啊”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最近,你还是要到你们厅领导那里走一走吧,把有些事说清楚,免得考察时节外生枝。”

<<风起上篇>> 该不该发劳务费

该不该发劳务费

第二天上班,彭彪给他打电话寒暄了几句,讲了一通“考试成功”之类的恭维话后,说王志清书记找他有事,要他马上去一趟。

丁刚强以为王志清要问一问他考试的情况,便不以为然,没有马上就去。

他和文化艺术基地筹备办的几位同志把当天《江东日报》刊登的广告看了一遍。汪洪亮建议再登一次,并将有的内容删改一下,增加些树立基地形象的具体内容。丁刚强觉得有道理,便提笔修改了几处,交待汪洪亮立即与江东日报社广告部联系,最好在副刊专版下半部通栏套红刊登。说完后,他又给计划财务处打了个电话,要他们把两次广告的付款支票开好,限定汪洪亮当天找到许晴晴,按他的意思把事情办好。

等到丁刚强忙完这些,进入王志清办公室时,王志清一脸的不高兴:“要你赶快来,怎么拖了这么久?省委龚大海部长要我到他那里去汇报工作,只怕要耽误时间。好吧,我们车上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王志清的奥迪小轿车早已在楼下等着。丁刚强敏捷地打开后座车门,让王志清坐了进去。自己再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准备钻进去。

王志清说:“坐到我这边来。”

丁刚强只好关了车门,从汽车尾部绕了过去,快速地钻进车里。司机加大油门,向省委大院驶去。

王志清说:“省纪委转来一封告状信,署名‘星文’,专告你的经济问题。”

丁刚强吃惊地“哦”了一声。

王志清问:“你前年在群众艺术处,是不是办了一个民间文学研讨班?”

丁刚强点了点头。

“是不是收了报名费、资料费和培训费?”

丁刚强又点了点头。

“这些钱都入了帐吗?”

丁刚强想了起来,他在担任副处长的时候,主持了一次全省民间文学作者的研讨班,时间前后十天。参加的人,有各地区文化局艺术科长和几个少数民族自治县的文化局长,还有几位研究民间文学的大学教授、讲师和研究生。研讨班前半部分是到清源县现场观摩,后半部分顺江而下,到清江县结束。厅里拨了两万元经费,其余的钱全部从报名费、资料费和授课费中开支。所有帐目全部向计划财务处核报了。当时剩了一点钱,四位参与组织的工作人员每人发了两百元劳务费,当然也给没有参加会议的分管副厅长、处长留了一份。

“事情就这么简单。”他如实地向王志清说了。

王志清严厉地问道:“你们发劳务费有什么根据?到底是两百元还是两千元?”

丁刚强答道:“现在哪个部门搞活动不发几个钱做劳务费?我们这两百块算什么?哪来的两千元!市场管理处办了个职称英语培训班,全系统一百多个人听课,赚的钱不都进了他们的小钱柜?”
王志清又严厉地问道:“这些账,计划财务处查得到吗?”

丁刚强答:“光头上的蚤子,明摆着,哪里做得假?”

王志清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心里有数了。你也不必对外说,把这期学习班的详细情况和费用清单写出来,明天上午交给彭彪。”

奥迪轿车到了省委一办公楼前,丁刚强赶紧下车,绕到王志清那边开了车门。

王志清说:“你们不要等我,先回去。下班前要车子来接就行了。”

<<风起上篇>> 考场静悄悄

考场静悄悄

考场静悄悄,只能听到巡考人员轻声的脚步。

丁刚强看了看眼前的这一大本试卷,口里倒抽了一口冷气:题目还真不少。只有150分钟,要做完这本书一般的考卷,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他的心又坦然了起来:“我还有勇气到这里坐一坐呢!”比起那些畏畏缩缩的人,他至少心理上还有一种自我安慰感。

记得报名后不久,高平凡给他打了个电话,说道:“你有幸参加20世纪最后一场科举考试,也是人生一大幸事。我们班的同学中有如此经历的,恐怕你是唯一了。”

想到这里,他得意地笑了。

铃声又响了起来,可以正式答题。

所有的人都默默地伏案书写,考场内静悄悄的。监考人员在不紧不慢地穿梭走动,不时将准考证与身份证核对一下,然后默默地选一个角落站几分钟,再又重复地在走道间走动。

丁刚强觉得这些题目挺活,只要有点文化基础、有些工作经验的人,动动脑筋并不觉得太难,答起题来也显得顺手,速度逐步地加快,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小时。他开始做占总分百分之四十的命题作文。作文题很怪,叫《论唐太宗的用人之道》。丁刚强是学历史的,与唐太宗打过好多年交道,加上这些年来做过副处长、处长,对用人之道有些心得。有道是“文史不分家”,学历史的人,书读得多,文章也就不会写得太差。何况他还是被誉为“江东大学才子”的人物!今天的题目如此熟悉,总会有神来之笔。丁刚强的心里有些得意了。

正写作间,只听得背后传来“噼噼叭叭”的脚步声。丁刚强扭头一看,原来是省委颜书记和陈副书记来视察考场,前呼后拥,拥进来十几个人。他们虽然谁也不说话,但电视记者随身带的灯光“霍”地闪亮,凝固的气氛多了许多活跃的成分。大家不约而同地扭头望去。

颜书记和蔼地笑了笑,点点头,并不说话,似乎怕打扰了在座的每一个人。他走到最后一排的丁刚强面前,翻动试卷看了看,亲切地和他握握手,便转身走出考场。前呼后拥的人群也跟着向别处涌去,强大的灯光转瞬即逝,考场又变得凝固了。

150分钟静悄悄地过去了,铃声又响了起来。监考人员一反平静的姿态,大声吆喝着:“交卷!交卷!”他们训练有素地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让个别还想继续答题的人毫不客气地合上试卷,请他们离开考场。

丁刚强答完所有题目后,还有几分钟的空闲,便把前面的题目再检查了一遍。铃响时,他主动地站了起来,第一个走出了考场。

在电梯间,他有意停了一会,想等等许晴晴。

许晴晴却迟迟没有出来。

丁刚强不好久等,顺着人流向食堂走去。

中午,丁刚强在自己的车里躺了半个多小时,又把自己准备好的专业考试资料翻了一遍。因为上午考得比较顺手,下午的专业考试,他显得更沉着,也是第一个走出考场的。

走出党校办公大楼,丁刚强并不往自己的车里走,也不想和那些亢奋的考生们交谈,而是在花园里静坐,两眼不停地往办公楼大厅出口搜索,等待许晴晴出来。

大约一刻钟后,许晴晴才姗姗走出办公楼。和她并肩走着、边走边谈的,是省委组织部干部一处的一位女干事。丁刚强认识她,是这次公开招考厅局级干部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便也走过去和她握手打招呼。

女干事因为另有他事,急匆匆地走了。

许晴晴问:“感觉怎么样?”

丁刚强答:“马马虎虎。你呢?”

许晴晴答:“题目太多了,时间很紧。作文题也太偏了一点,不过还是写完了。”

丁刚强自我安慰地说:“有这样一回参加科举考试的经历,也不枉此生了。成败与否,听天由命吧。”

许晴晴也不多说。

考生与工作人员陆续都走了,停车坪显得空空荡荡。他们不想在这样的场合丢人现眼,便各自开车回清江河东去了。

<<风起上篇>> 世纪末的“科举考试”

世纪末的“科举考试”

初冬时节,江东省委党校一下子变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全省首次公开选拔考试厅局级干部的考点设在这里,原本寂静的棋盘洲变得异常热闹。来这里参加考试的、送他们来考试的、考试工作人员和形形色色的官员,在办公楼道里进进出出,有点像集贸市场一般热闹。办公楼前的空坪里,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轿车和面包车,用“冠盖如云”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不久以后,从这里又要走出一批拥有豪华冠盖的大员,执掌江东省的某一个重要领地。

为了使选拔考试显得庄重而严肃,省委组织部特地从省武警总队调来一个排,在党校大门口、办公楼大厅、楼道口、电梯口设立了岗哨。进进出出的人,工作人员挂着蓝色胸卡,参加考试的人员挂着红色的胸卡,至于大大小小的官员,则挂着黄色的胸卡。等级十分分明,秩序井井有条,整个棋盘洲半岛,笼罩在宁静神秘之中。

丁刚强独自一人开着蓝色捷达车,从河东慢悠悠地转了过来。为了考试方便,文化发展公司主动把车又借给他几天。

他刚进到党校大门口,汽车就被执勤的武警战士拦住。丁刚强从容地出示了准考证,武警战士很有礼貌地敬礼放行。

丁刚强提前一天来这里报了到,考务组安排他和另外一个人同住一个房间。

他没有像其他考生一样,在这里住上一夜。一来是与人同住不清净,互相之间肯定会有点干扰。再说,他想发挥自己强记的本能,突击背背概念。其实那些住在党校的人,比他聪明,他们可以猜猜题目,或是去某个教授或者是可能出题、判卷的重点人物家里坐坐,摸摸信息,联络感情。丁刚强拿了准考证,交了二十元中餐费,便急匆匆地过江去了。

当晚,刘明亮、汪洪亮还在等他一道,把文化艺术基地的建设招标书最后敲定,第二天送《江东日报》刊登。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就起床了。路上并不堵车,到达党校时,离考试还有将近一个小时。他不慌不忙地停了车,拿着许晴晴送给他的那一沓资料,选一处僻静的大树之下,一页一页地翻看了一遍。

丁刚强有惊人的“抢记”能力。考大学时,他已有几年没有摸过书本。那时厂团委的工作很忙、很杂,不可能有很多时间复习。也是在临考前,他拿着书本“抢记”了三两天,急匆匆地进了考场。

那是1977年严冬两个难忘的日子,12月17日和18日。这是改变他一生命运的转折节点,丁刚强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丁刚强当时只有二十出头,试卷上的题目恰好是他前两天突击背过的,运气特好。他答题速度飞快。作文叫“心中有话向党说”,正好他前几天看过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当我走进考场的时候”,两者大同小异。丁刚强是工厂的笔杆子,作文是他的拿手戏,写起来很顺当,因此早早地交了卷。后来四科平均得了75分,加起来总分300,顺利登科及第。

丁刚强期望当年的奇迹重演,便把手中的资料上的重点部分,翻来覆去默记了一遍,再看看手表,离考试开始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便收拾好资料,将它扔到车里,拿了两支笔,轻快地向考场走去。

丁刚强的考场设在办公楼三层。他进去时,其他人已经正襟危坐。坐在第一排的是许晴晴。她回过头来瞧了丁刚强一眼,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许晴晴的眼圈有点发黑,一脸疲惫不堪的神色。她在清江县苦战了一个月,模拟题做了二十多套,填空、选择、问答,做过的题目,只怕有四五百个,作文也把记叙文、论说文、抒情文,甚至书信体的作文做了七个,真所谓样样都可以应付得来。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新闻文化厅和东江日报社的两个职位,报名者不多,加起来才四十一人,因此放在同一个考场。前面的几排和后面的几排用一块醒目的牌子分隔。许晴晴在最前面,丁刚强则在最后面。

丁刚强心里笑一笑,想出了一个很吉祥的成语:“龙头凤尾”。

“但愿两人都有好运。”他默默地祈祷着。

铃声大作。考生们屏住了呼吸。监考人员紧张地分发试卷,谁也没有吭声。

<<风起上篇>> 百里跑单骑

百里跑单骑

离考试时间只有一个礼拜了。李远给丁刚强打电话:“准备得怎么样?”

丁刚强这才想起来,该看的书都没有看。整天忙着到这个部门那个部门拜码头,他哪有时间看书啊。

李远说:“你不报名则已,报了名就要认真对待哦。到时候名落孙山,面子难看啦。”

丁刚强心头一震,觉得还是老同学关心自己。

记得半个月前,许晴晴又打电话来,说她在外地找好了一个招待所,两三个江东大学的校友在集中复习,做模拟题,收获还真不小。她劝丁刚强也去那里住上一两个礼拜。丁刚强觉得目前的事太多,只说了几声“谢谢”,弄得许晴晴老大不高兴,把他臭骂了一顿。说他不知好歹。

现在看来,这事还真不能够只是说说而已。到时候往考场上一坐,真傻了眼,交白卷总不好吧。丁刚强马上给许晴晴打电话。

许晴晴的手机“呼叫转移”了,一时接不通。

丁刚强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拿着申小明送过来的《大纲》,想静下来看看,电话铃又响起来了。办公室的电话一会儿来一个,不得安静,丁刚强把书拿起又放下,心思不集中,当然怎么也捉摸不出个道道来。

许晴晴终于回了电话,彼此也不客套。

丁刚强说:“看来只好临时抱佛脚了。”

许晴晴问道::“来我们这里一起复习吧,现在还来得及。”

丁刚强为难地说:“真走不开,怎么办呢?”

许晴晴发火了:“你真蠢,蠢得作猪叫。真不知道轻重缓急!”

见丁刚强没有回答,许晴晴只好说:“算了,不和你说了,我赶紧给你送几套模拟题来。”

丁刚强问:“你现在在哪里?”

许晴晴答:“在清江县。你今晚在办公室等我。”说完就挂了电话。

晚上十点半,许晴晴风尘仆仆地走进丁刚强的办公室,从包里拿出一大沓已经做好了的模拟题和一些刚刚复印的复习资料,说道:“你呀,都什么时候了,也不想想自己的事。”她喘了一口气,接着说:“对不起,我不能陪你,车在楼下,还没熄火呢,还得回清江县去。”说完,就要急匆匆地下楼。

丁刚强从心底感谢这位热情似火、真心相爱的师妹,说不出是感激还是感动。他忍不住把许晴晴揽在怀里,深情地吻了一下。

从清江县到清溪市,来回三百多公里路程,许晴晴驾车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速度赶来,再回到那里去,肯定已是凌晨一点了。

<<风起上篇>> 报名参与竞争考试

报名参与竞争考试

熊文对丁刚强上次参加竞争,支持他的工作十分感激,总想找机会帮他一把,因此也特地给他来了电话,劝他主动报考,并答应第二天上午把有关招考的《大纲》亲自送到十五楼去。

丁刚强连声说“谢谢谢谢,岂敢岂敢。”于是立即跑到厅办公室,从熊文手里取回了《大纲》。

熊文说:“刚强呀,你正好符合条件,是个难得的机会,好好复习一下,你的希望很大。”丁刚强大略翻看了一下《大纲》,觉得这次考试的科目设置并不是太复杂,便答应了第二天就去报名。

公开选拔考试厅局级领导干部,有两种报名方式:一是自我报名,另一种是组织推荐。

熊文向王志清建议,新闻文化厅凡是报了名的,都可以以组织名义推荐。

王志清点了点头。

但名单到了姜草阳那里,他却提出了不同意见。他在文件上写了一大段话,强调列入了“后备干部”名单的干部,才能以组织名义推荐,其他的人只能视作自我主动报名。

“后备干部”是经过单位推荐、经过组织部门考察后确定的一个可能提拔干部名单,一般两三年推荐一次。进了这个范围的干部,如果不出现大的问题,只要有领导干部职数空缺,就可以按排队顺序提拔。用组织部门的通常说法,叫“根据需要安排”。这也就是说,进入了这个名单,参加考试不考试,没有多大的意思。如果能够考上了,只是提前插队“安排”而已。

丁刚强提拔为正处长才一年多,没有列入“后备干部”名单,按姜草阳的批示,当然不在“组织推荐”之列。姜草阳作出如此的批示,显然是要断了丁刚强的后路。因为这次考试还有一条明文规定,如果是组织推荐的,考试成绩优秀,因为职数不够没有得到提拔的干部,可以列入“后备干部”名单。

对于这一点,王志清自然是很清楚的。按理说,党组书记是管干部的,他如果执意坚持,新闻文化凡是够条件报名的就可以作为“组织推荐”,那是完全讲得通的。省委不是公开提出要鼓励符合条件的干部积极参与吗!新闻文化厅要形成一种积极向上的气氛,只要合乎条件,就应该支持。他可以找出很多理由来修正姜草阳的意见。

但他没有这么做。

或许他认为,丁刚强这么一个秀才,从小学考到大学,还怕这么一次考试?或许他觉得为了这个事儿,没有必要和姜草阳闹翻了脸。谁考上了,不都是一样的?

王志清安慰丁刚强说:“别在乎这些形式,只要考得上就行。”

丁刚强找熊文发了几句牢骚,说姜厅长也太那个了。

熊文什么也没有说。这样涉及到党政“一把手”之间分歧的事,尤其是干部问题,他是不会随便说话的。

丁刚强知道,熊文夹在两个头儿之间办事,是很为难的。搞久了,他学会了打太极拳。

丁刚强真的也不在乎。

他觉得这样倒是很悲壮,有点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