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下篇>> 理工学院有点遗憾

理工学院有点遗憾

丁刚强到朝阳工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有到过朝阳的大学。理由很简单,大学是省里直管的,与地方没有多少工作关系,也就举行大会庆典的时候,和大学的头儿们见上一面。没有到自己地盘上的大学走一走,他总觉得这是一个遗憾。

朝阳市只有两所大学。一所是以前的朝阳师专。前几年搞的教育体制改革,把卫校、农校、商校等几个中专学校合并进来,一个晚上变成了“朝阳学院”,进入了本科院校的行列。还有一所是以前地区电视大学、职工大学和几所技校合并而成的“朝阳理工学院”,也是挂了本科学校的牌子。

丁刚强要司机先送他去理工学院。

理工学院与朝阳学院是一墙之隔,都在郊外的开发区。从市委大院过去,车程大约半个小时。

对于前几年实行的所谓教育改革,社会上批评颇多。表面上看是大学的隶属关系变化了,原来部属院校一律改为教育部直管或由地方办。其结果是归属教育部的院校合并加大,一些专科、中专、技校莫名其妙升格为本科院校或职业学院。一夜之间,全中国几乎没有了中专和技校。这当然迎合了人们渴望“大而全”、“亮而响”的心理。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教师还是那些教师。人们戏称:“教授满街走,副教授不如一条狗”。知识贬值的一个因素,就是大家都是知识分子。物以稀为贵,大家都培养精英人才,结果培养出来的都不是精英。学校培养目标乱了,再也没有培养初级应用型人才的学校。每个学校都在培养托尔斯泰和居里夫人,有那样的基础吗?毕业生眼高手低,找不到自己理想的岗位,就业难题自然一天天加大。

但这个改革也有另外一个成就,就是把学校办大了。软件没有多少变化,硬件却大大改善。现在每个城市都在搞大学城,将一大片地开发做大学校园,规模宏大,气派非凡。朝阳市也不例外,前几年划出十几个山头、一大片农田新辟为大学城,两所大学在这里集中连片,城里的十几处校址改做房地产开发,很让一些人发了几大笔横财。

理工学院的门楼很气派,完全的传统民族风格,两侧城墙连着中间三个大门洞,颇有天安门城楼那么宏伟。

丁刚强让司机在门洞前停下车,自己一个人悠然地向左边那个门洞走去。他历来信奉“男左女右”这个教条。他是学历史的,知道走中间那个门,有“犯上”之嫌,因为只有皇上或朝廷派出的钦差才配进入。

进得门来,大学校园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味道。左右两个池塘,好像寺庙里的放生池,玲珑小巧,与高大的大门行成完全不相称的反差。丁刚强脑海跳出“大煞风景”四个大字。一个理工学院,怎么不设计一个具有现代色彩的建筑作为校门,而弄出古色古香的格调?用这样的理念能够出培养现代化的人才?

丁刚强没有了一点想继续在校园里溜达的兴趣,他转过身来,朝刚来的门口走。

还是遵循“男左女右”,的教条,这回换了一个门。穿过校门的时候,他头顶上透着一种沉闷的气息,那沉闷的气息在压迫着自己,很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感受。

出得门来,丁刚强似乎轻松了一些,深深地呼吸了校门外带有山野味道的空气。再转过头来,抬眼看看大门上刻着的“朝阳理工学院”几个大字,繁写颜体,苍劲有力,无论是书法还是刻工,都是绝对上品,把这厚重的大门压的更加严严实实。
一位老夫子模样的中年人从校门走了出来。他穿着丝绸的唐装,腋下夹着几本书或是杂志。这打扮,一看就知道是这个学院的老师,至少是个副教授,或许就是个教授。

丁刚强对这个老夫子颇有兴趣,便过去搭讪:“敢问先生是本校的教授吗?”

老夫子回答:“不敢当,是教书的。”

丁刚强又问:“请教先生,这学校大门设计,是出自何人之手?”

老夫子又答:“是本市建筑设计院一位老工程师的杰作,他叫黎平凡。这不,在校门底座上刻着呢。”老夫子好似一位专程来此鉴赏文物的专家,热心地指点着一块刻有“鲁班奖”的石碑,给丁刚强介绍起设计单位、建筑单位。他很得意地说,这些单位和人,都是本地的,是朝阳人的骄傲。

丁刚强只是点头,并不评论。老夫子滔滔说了很多很多以后,才慢慢收住话题。

丁刚强拱手道过谢意,老夫子才意犹未尽地鞠躬回礼。

望着老夫子远去的身影,丁刚强自言自语道:“这理工学院呀,不来看看是遗憾,来看了更是遗憾。”他沿着高高的围墙向另一侧的朝阳学院走去。

<<风起下篇>> 贾东生有些纳闷了

贾东生有些纳闷了

丁刚强走到隔壁,对胡建设说:“我们去贾秘书长那里去看看。”

胡建设快捷地站起来,跑到书记房间里去提公文包。

丁刚强挥挥手,说:“不带包了,随便走走。”边说他就走出了房间。

胡建设赶紧锁门跟上去。

秘书有点诧异了。他已经习惯了丁刚强叫“你把贾秘书长请过来”。今天书记却要去登门拜访,看来他心情不错。

其实贾东生就是同一层办公楼的那一头,走道也不过一二十米的距离,但平日丁刚强很少去他那儿。贾东生也习惯了到书记的办公室来谈工作。所以当丁刚强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时,贾东生也感到吃惊。

他说:“丁书记,你怎么过来了?叫我过去就是。”

丁刚强淡然一笑:“不是一样吗?”

贾东生请他在沙发上坐下来。丁刚强伸伸双手,做了几下扩胸运动,示意不要客气了。

丁刚强说:“昨天看了关于西南联大的一篇文章,很有感触。我明天去几个学校看看,想找点感觉。”

刚刚到市教育局走了一趟,明天去走走大学,在贾东生看来,这是很正常的。上上下下都在抓稳定,学校是稳定的重点,书记去考察一下,也是应该的。但怎么和西南联大联系在一起?贾东生有些纳闷了。

但他不好问,只是点头说:“我来安排。”

丁刚强自嘲说:“安排什么?难道还要清道,还要铺红地毯?你别把我弄得和皇帝出巡一样哦,地方干部出门,有必要这么隆重?我就是走走,去找找感觉。小胡也没有必要跟着去,司机把我扔到那里,我走够了,走累了,自己回来。”
贾东生说:“你微服私访哦。”

丁刚强说:“还是把我当皇帝了。”

他又说:“我想和你说的是,明天那帮人来了,辛苦你去挡一挡。我和黎珺同志通了电话,冯省长约了他,看样子他明天未必回得来。政府那边的副市长去应付,未必应付的过来。”

贾东生拿起一个保密本,掏出钢笔,问道:“你看要注意些什么?我记着。”

丁刚强说:“其实很简单。”说完,他心里笑道:“这话不是高平凡说的吗?怎么完全照搬呢。”

但他没有笑出声来,继续说:“请你注意三点。第一,你明确告诉他们,有意见可以提,市委和政府的门永远是敞开的。但是,提意见、反映问题,要走正当渠道。一个人来反映,我们欢迎。一群人来,也欢迎。但是不能把正常的社会秩序搞乱了。第二,最好在这些人中选两三个代表来谈。你把他们的意见全部听好,全部记录,全部留存。你可以答应他们,我们一定召开专门会议研究,在一周内给他们一个明确的回复。第三,要告诉接访的干部,注意那些在一旁吆喝的人,那些跟着起哄的人。对这些围观的人,别理睬他们,重点盯住那些挑事的人。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他们巴不得把事情闹大。要把这些人与上访的人区别开来。”

贾东生一一记下后,反问道:“我理解你的意思,还是要等黎市长回来处理?那个文件不收回,这个风波难得平息哦。昨天劝他们回去了,今天没有来。今天没有给回复,于是他们明天就要来。如此反复,我们的威信就没有了。”
丁刚强胸有成竹地说:“还不至于这样吧。事物走到顶点,总要走向反面。这是历史的辩证法。”

<<风起下篇>> 未必是挡箭牌吧

未必是挡箭牌吧

高平凡在电话那头说:“前几天你回来开会,咱们也没有好好说几句话。你好忙哦,既要开会,还要照顾小任。小任回美国没有?”

高平凡还是像上大学时那样,习惯于叫任萍“小任”。

丁刚强回答:“任萍已经走了。她这次是公差,目的地是上海,就是顺便回江东一趟。”

高平凡又说:“你们这对老夫老妻,这么远隔重洋,算什么回事?家不像家,国将不国。这样下去,你老是单身一个,不在外面养个小三才怪呢。等两年,你回清溪市安顿下来,还是要小任回来。要吴长征在国内开个分公司,让咱们小任当家。”

私下里说话,高平凡还是那样的风格,连珠炮似的,也不讲究个遣词造句,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这与他处理公务时的姿态完全是两个模样。许晴晴老是调侃他“不但有两套语言体系,还有两副做人面孔”。

丁刚强说:“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的。任萍这个人,外表看很温柔,其实很倔。我的话,她是听不进去的。你和她说说吧,她听你的。”他嘴里说着要高平凡劝任萍回国,心里头还是觉得这样的家庭模式挺好。就是任萍回国了,他们也不可能像年轻时候天天厮守一处。厮守一处,彼此没有了空间,不是太沉闷了吗?

高平凡说:“好的,下次她回来,我们一起吃个饭,我对她说。或者说,这是欧阳书记的指示。我可不是假传圣旨哦,书记还真说过这个话,做裸官不好。”

丁刚强说:“那记得给书记转达我对他的谢意哦。”其实转达不转达谢意,那是一句随口说的套话,丁刚强和欧阳晋之间,是用不着说这样的话的。

丁刚强突然觉得,自己怎么把官场气带到和高平凡说话中来了。

“真是惯性哦。”他对自己说。

高平凡把话转入正题:“你有什么事儿要说吧?”

丁刚强说:“当然。”于是把最近的突发事件简要说了一遍。

高平凡一边听着,可不像刚才那样连珠炮似地插话或回答,而是耐着性子等丁刚强慢慢细说。

说完过程,再说了自己的分析和看法,丁刚强对高平凡说:“这个黎珺呀,可能真有点问题。现在出了事,他又躲起来。他还拿冯省长做挡箭牌。”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高平凡爆出一句话:“未必是挡箭牌吧。”

丁刚强说:“我们这里有传言,说黎珺和冯省长关系不一般。上次地改市选举,有人就放风说,是冯省长支持了黎珺。”

“清江河的水,深着呢。”高平凡意味深长地说。

丁刚强急切地说:“我不管它水深水浅,问题是明天那些人把市政府又围起来,闹腾得满世界都知道。我只能做救火队员了。”

高平凡笑了:“有什么好急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做好预案,就事论事。”

丁刚强又说:“现在的好事者太多,围观的人一下子可以来个百十个人。你不是不晓得,咱们东江人呀,大街上有人吐个痰,都要来几十个人围观议论一番,看热闹的大有人在。”

高平凡却说:“我看未必是坏事。老人家以前说过,乱是乱了敌人,锻炼了群众。就是要让一些人充分暴露出来。”他说的老人家,就是伟大领袖毛泽东。

丁刚强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不可类同。”

高平凡还是坚持说:“你呀,别太上心,天不会塌下来。放心让贾东生去处理。脓包长熟了,自然就穿了,流出黄水,病就会好了。”

丁刚强还是很有顾虑:“没有那么简单吧。”

高平凡说:“就这么简单。”

他又说:“你还是要注意,别激发矛盾。千万别让公安的人掺和进来。”

“这一点请你放心,咱们的看法是一致的,我早就交待过了。英雄所见略同呀。”丁刚强哈哈笑了,说声“谢谢”后,便挂了电话。

<<风起下篇>> 黎珺约了冯省长

黎珺约了冯省长

黎珺的电话接通了。

小胡刚把手机递给丁刚强,电话那头就传来黎珺连声的道歉:“对不起,真对不起。丁书记,一直在接电话。”

丁刚强说:“咱们之间,别那么客气哦。”他又问:“请问你还在省城?”

“是的,是的。”黎珺谦恭地回答,“刚才从财政厅出来,省里该返还我们的那笔钱,已经落实了,正要向你汇报呢。”

丁刚强不想听黎珺的所谓汇报,赶忙打断他的话,说:“家里都快闹腾得炸开锅了,你还是赶紧回来吧。”他把贾东生电话里的话转述给黎珺听,希望听听他的意见,看看他的态度。

黎珺慢慢地“哦哦”应承,却不说半个实质性的字眼。

丁刚强只好直截了当地说:“这些工商户意见都是冲着那个到指定地点做招牌印章的文件。这个文件,是经过你签发的不?”他不想把话说的太直接,避免涉及到这个文件指定的地点与黎珺市长本人有关。丁刚强一直认为,彼此心照不宣,应该是为官的最高境界。过去两个人就在一个班子里,今后还要在一起主政朝阳,彼此留点余地的好。

但黎珺还是不置可否,还是“哦哦”地应承。

看来黎珺真的是在绕弯子了,丁刚强有些憋气,但又不好发作,只好说:“你那边忙完了没有?赶紧回来如何,我们也好商量着办事。”

黎珺回答道:“对不起,明天上午冯省长约了。最早也要吃了午饭出发,回到朝阳,只怕就天黑了。”

既然是与省长约好了,丁刚强无话可说。这是不是可以验证黎珺与冯省长关系不一般的传说?丁刚强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个,他继续问道:“要是上访的工商户情绪很激动,闹着要咱们收回市政府的那个文件,你看如何处理合适?”丁刚强说这个话,虽然是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其实带有明显的倾向性。

黎珺说:“啊,有那么个文件吗?”

丁刚强明白黎珺还是在绕。市政府有没有这个文件,做市长不可能不知道。他觉得这个黎珺怎么这么一个腔调?幸亏自己先前留了一手,既没有在大会上,也没有在小会上,说过眼下的突发事件与黎珺有多少关联。黎珺完全可以说,这个文件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发这个文件之前,他是早就做了预案,有备而来的。

丁刚强心头掠过一阵凉风,他感觉到这个事件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复杂。看来等待黎珺回来一起处理这个事情是没有指望的了。他做了一下深呼吸,平静了自己的情绪,才说道:“那就等你回来再说吧。”

黎珺也不想多说,连声说好。

放下电话,丁刚强又开始摆弄凌乱地摆在桌子上的小纸船。他折好又拆开,拆开又折好,翻来覆去,反反复复。

小胡进门来给他续了两次茶,丁刚强手中的纸船儿还没有按照他平日里习惯摆的整整齐齐,不是一个联合舰队的队形。

小胡很明白丁刚强的习惯。书记桌上的纸船如果是凌乱的,说明他正在思考重大的问题。等到这些纸船儿排列得像一个即将出航的舰队那么整齐划一了,那他一定得出了一个十分明晰的结论。

就这样静静地等待了一个多小时,胡建设才听到丁刚强轻声地说:“要给高平凡打个电话才是。”

说完,丁刚强伸出右手,抓起了桌子上的红色电话机。

<<风起下篇>> 电话是忙音

电话是忙音

从教育局回到市委办公大楼,已经是下午六点。

教育局本来安排了请市委书记几个人吃个“工作餐”,但丁刚强执意要回机关。其他几位只好听从书记的意见。

丁刚强不愿意在机关食堂以外的单位吃饭,一来是送往迎来的事情,他没有半点兴趣,他甚至很厌恶官场上的应酬。美其名曰工作餐,其实还不是宴请?一些人在一起,喝些不知来路的酒,说一些不明不白的话,太没有意思了。二来,他觉得机关食堂多清静,多干净,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所以,他常说:“我们这样的人,缺的不是营养,多的是胆固醇和脂肪,还在乎在什么地方吃饭吗?”

这次不在教育局吃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要赶回机关和黎珺通个电话。有些话儿,在教育局那里说不方便。

丁刚强和小胡匆匆忙忙在机关食堂吃了大碗三鲜面条,赶回了办公室。

贾东生刚才来电话说,有人透信给他,明天那帮工商户又要到市政府来讨个说法。

这个说法该由谁给?

解铃还须系铃人。

但黎珺已经三天没有回朝阳市了。

丁刚强有个预感,黎珺是在躲。

丁刚强更深入地思考,黎珺或黎珺的家族在朝阳可能真有点什么事儿瞒着市委,也就是瞒着他这个市委书记。

他想起了柳如是给自己发信息时提到,群众称黎珺是朝阳的“黎霸天”。当时他没有在意,以为那是工商户们因为断了自己的财路,把气儿全发在黎珺的身上,编排出这么一个外号。那外号只不过是气头上的,等事态平息了,就会一阵风似地刮走了。

再深入地想,朝阳地改市后的“两会”,黎珺轻而易举地选掉了当了好几年专员的彭彪,这里头说不定还真有文章。

丁刚强在教育局接了贾东生的电话后,心思根本不在听汇报上,而是在思考这个黎珺是个什么人物。他一边思考,一边在心里做起了自我批评:“两会选举出现意外,真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点燃一支烟,在办公桌前坐下,拿出几张小纸片,一边叠起纸船,一边思考怎么和黎珺通电话。

思考片刻之后,丁刚强将烟头掐灭,顺手将那几只纸船扒到一边,拿起电话机,拨打黎珺的手机号码。

电话是忙音。

停了片刻,丁刚强又拨打黎珺的号码,还是忙音。

丁刚强只好走到秘书的办公室,让小胡不停地拨打黎珺的电话,接通了就叫他。

丁刚强觉得黎珺完全是有意在回避自己,现在电话对某个或某几个号码做点特别设置,那是很简单的事情。但他又马上否定了这猜测。毕竟是党政“一把手”之间的联系,黎珺还不至于采取如此的做法。

他想起“两会”选举期间流传的一种说法,黎珺有省里某个领导人的支持。或者说,他在省委或省政府有个后台。“朝中无人莫做官”,这是自古以来一成不变的定义。丁刚强自己不就是因为与省委书记欧阳晋之间的特殊关系,才柳暗花明转到这朝阳市来做“一把手”的吗!你自己有一个后台,难道就不许可他黎珺也有一个?他是这么想的,当时就没有理会别人如何如何的传言。

现在想来,这黎珺还真不能小看。他是本地成长起来的干部,虽然这几年做的是不起眼的统战部长,但多少年打下的基础,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他若是通了一根天线,那可就真是如鱼得水,要风得风了啊。

这省里头的天线是谁呢?以前有过黎珺与冯胜林省长关系不一般的说法。也有黎珺在北京注册了公司的传言。丁刚强觉得那是坊间之言,未必可信。

<<风起下篇>> 黎珺还没有回来

黎珺还没有回来

黎珺没有赶回来参加网络电视电话会议。

但这个会议还得照开。上面的精神要传达,眼下的风波要平息。最要紧的还是怕引起连锁反应。要是闹出一个接一个风波,那就难得收拾了。

会议由市委专职副书记主持,丁刚强作传达报告。

省里的会议精神,按照欧阳书记的总结报告,丁刚强归纳了几个要点,花十几分钟就讲清楚了。难说的是刚刚发生的事。事情的规模有多大、影响有多坏,那是秃头上的虱子,几句话就能够讲清楚。但事件的来龙去脉、真实原因、责任追究,就不好说了。按理说,这个不能不说,但涉及到一个刚上任的市长、同僚,怎么说?最重要的是,这个事件是不是真正与市长有关,还真做不了结论。那个文件,未必就是黎珺本人签发的,即便是授意,也得有证据呀。黎珺可以说自己一点也不清楚,根本就没有过问过。他可以说哪个手下人打着他的旗号,他也可以说是某些人为了讨好巴结他使的招儿。真有什么事儿,黎大市长可以撇得干干净净。

所以,丁刚强不好说。

但不能不说。这个事情处理不好,不但影响朝阳市的稳定大局,而且还影响他本人的前途。省委明确提出来过,稳定实行的是“一把手”责任制,所谓“守一方国土,保一方平安”。提到这个高度,丁刚强在省委的工作会议上就不同意,他提过意见。这个“守”和“保”,简直和当年的抗日战争那样弄得各个机关如临大敌,有必要这么紧张吗?但他的意见没有被采纳。意见归意见,执行又是另外一回事。丁刚强是一个讲组织原则的人,上面既然决定了,他是要坚定不移地执行的。再说,按照上面提出责任制,他自己是“一把手”,当然责无旁贷。这个突发事件的本身不好说,怎么追究责任还是好说的。丁刚强便列出一二三四条,先讲市里如何稳定,他自己高度重视、亲自挂帅、承担责任,再讲各个部门各个单位如何如何,然后是责任制度。这些都是套话。

丁刚强记得有一次与友人同游张家界,在车上谈笑风生,大家七七八八说起了当官之道。不知怎么的,话题转到了“讲套话是当干部的基本功”。有人突然爆出一言:讲套话,不如睁着眼睛说瞎话!顿时语惊四座,皆曰至理名言。
此公讲起了大学时代读过的西洋剧本《阴谋与爱情》。这剧本不是一流的,并没有给人留下什么印象。但有一句台词是很深刻很经典的。那台词是:“他把每一句废话说得有声有色。”此公声言,这句话如同至理名言一样,很适用于为官之道。

把每一句废话说得有声有色,和讲套话是当干部的基本功,其实就是一回事。其实这已经不是俗套,是需要。

丁刚强也脱不了这个俗套。但丁刚强与别人讲套话不一样,他补了一条,就是要将心比心,换位思考。

他说:“我们做干部的人,不能只是咱在自己的位置考虑问题,你也倒过来想一想,如果是你来上访,如果你的亲戚朋友来上访,你会如何处理?这就叫换位思考。人家总有这样那样的难处苦处,无理取闹的总是少数。这样一想,你就会心平气和,你就会主动去帮助人家解决问题。我们讲为人民服务,讲了几十年,一到具体事情就忘记了。把要求解决问题的人当亲戚朋友,你的立场就就正确了。不要自己和他们做对立面呀。当然,我们要提防的是那些起哄的人,他们是无事生非。他们是真正的坏人,唯恐天下不乱。对这些人,要警惕啊。但还是那句话,咱们把事情处理好了,不给这些人有可趁之机。”

说完这些“一二三四”,丁刚强也不再“强调”什么。会议就这么结束了。

散会以后,丁刚强把几个市委常委留下来。这不叫正式的会议,按照约定俗成的叫法。这叫“碰头会”。

碰头会不一定要有正式的程序,也不要会议记录,更不要发什么会议纪要。

丁刚强请贾东生把下午处理上访事件的情况给常委们通报一下。这个“通报”,内容是不可能在刚才的电视电话会议上讲的,属于“小范围”,而且是朝阳市的“决策层”。

贾东生说完,丁刚强请各位常委谈谈有什么好的建议。在座的常委一共十人,只有黎珺不在。偏偏这个事情与黎珺有关。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说话。

丁刚强当然看出了各自的心思。他只好说:“那我们就简单分工一下。今后遇见什么突发事件,就不分南北西东,不管平日分管什么条条和块块,按工作需要临时安排。”

大家都说好。

丁刚强便指定谁谁谁专事联络新闻单位,谁谁谁专事应对继续上访的人群,谁谁谁关注学生的动态,谁谁谁主持调查事件原委,谁谁谁协调交通顺畅。没有被指定分工的负责同志,该怎么工作,还是照常。他强调说,公安等政法系统的同志就不要参与了,平时怎么搞就怎么搞。

大家都点头称是。

过了一天,黎珺还是没有回来。

好在那些上访的人,这一天没有继续来市政府讨说法。

丁刚强紧绷的神经稍微有了放松。

但他不敢松懈。丁刚强最担心的是学校。那些不懂事的学生娃娃,经不起别人的煽动,一旦激动起来,就会令他们这些官员手忙脚乱。

丁刚强打算下午去教育局了解动态,做点分析,至少应该有个预案。这是上头的要求。

他要小胡给指定关注学生动态的市委常委和分管教育的副市长打电话,约好他们下午三点从市委机关大门口出发。他还说,教育局那边,先别通知了。其一是,就在一个城市,来来往往是常事。弄得他们要做准备,准备些不切实际的欢迎标语,那是他最不喜欢的套路。其二是,随机看看,可以了解那里的真实情况,别让下面有造假的时间准备。

<<风起下篇>> 124个用户转发了微信

124个用户转发了微信

吃晚饭的时候,许晴晴来电话了。

许晴晴说,省政府新闻办收到了朝阳市委报来的材料,一些个体工商户到市政府集体上访。但你们那个材料太笼统,是什么原因引起的、群众要求解决什么问题,都没有说清楚。她还不知道该不该向省委报告,还没有想好怎么向他们报告。那些头儿,常常追问细节,你若回答不出来,少不了吃一顿批评。

丁刚强回答说“我们正在调查,真正原因确实不清楚。你和李远商量一下,先向宣传部长简要报告一下,说朝阳市委很重视,书记亲自在抓。”他本来想把这事与黎珺有关系说一下,但考虑到现在不像以前在省城,说不定自己的电话会“串线”,还是不说的好。

许晴晴知道丁刚强有难言之隐,也就不再追问,只是说:“别大意了,小事演变成大事,收拾残局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丁刚强说了声“谢谢”

柳如是也发信息来。信息是转发的微博上关于市政府堵门事件的消息。柳如是没有说明和解释,丁刚强当然知道这是在提供重要的信息,只是回答“知道了”。他在心里说了“谢谢”。

丁刚强看了那条转发来的微信,不知道是哪个好事者发出来的。就是几张照片,人头攒动,群情激奋。丁刚强放大了照片细看,那些激愤的人,好像是一些围观者。照片没有几个字做文字说明,只写了“市民与市政府”。照片背景有江东省朝阳市人民政府的大招牌,其实写不写说明那是无关紧要的,说明发照片的人很内行,知道微信的简要要求,更知道接受信息的人喜欢看的是什么内容。

丁刚强把小胡秘书叫了进来,把刚收到的微信给他看了,请他查一查,这条微信转发了多少次,再就是看能不能把原作者也就是始发这条微信的人找出来。

小胡很快就查到了已经有124个用户转发了这条微信。他解释说,这个数目不算多,那些网络很红火的微信,动不动就是上万次转发。如果没有转发到粉丝很多的用户,这个影响不会很大。在前地委策划开展网络对话以后,小胡就请搞技术的部门给自己的电脑装了一个软件,可以搜寻到任何一个自己需要了解的网络终端。他很快就查询到了那个最先发微信的用户,并不是朝阳市本地的,而是远在沿海某个城市。

丁刚强有点纳闷了。他有点控制不了自己情绪,骂骂咧咧地自言自语:“怎么会是沿海的人?这偏远的朝阳山区,关那发达的沿海鸟事?”

胡建设解释说:“消息发在沿海,未必发稿人就不是我们这个地方的。网络有很多手段,用企鹅号,也就是QQ发过去,或通过MSN发过去,也可以在微博微信发个私信,请那边的朋友找个网吧发了,很简单的事。现在的网络,没有国门限制,当下发生的事,立马可以在地球的那一边发出去,再简单不过了,小儿科哦。”

丁刚强点头称是。他自嘲地说:“看来我是OUT了。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招?很多事情,还真要立体思维,不能简单化,不能静止地看问题。”

小胡也笑道:“书记又讲辩证法了。”

丁刚强说:“咱们也没有必要去查是什么人把这个事情捅出去的。有了这个事,就是这个人不去捅出来,别人也会用别的法子介入。再说,别人要发微信,那是人家的自由,你想堵也堵不住。关键的问题是,明天那些工商户别再来了。他们一来,好事者再跟着起哄,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大。”他停顿了一下,对胡秘书说:“你给贾东生打个电话,就说晚上的会照常进行。你再给市政府的秘书长打个电话,如果黎市长回来了,请他直接去会议室。”

<<风起下篇>> 舆情简报

舆情简报

小胡很快把市委办公室的副主任找来了。

丁刚强看了看副主任带来的文件,是几份别的地市关于突发群体事件汇报的材料,还有最近几期省里网络管理办公室编发的《舆情简报》。

这些材料都很简单,就是报告基本情况和影响的程度。没有多少事件细节和原因分析。丁刚强心里有了底,冒出一个念头来:“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他想起自己大学同班很有个性的有两个同学。一个是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老是说,讲点哲学咯,简单胜过一切,所以被大家誉为“简单的哲学家”。另一个却什么事儿都要说个一二三四,讲几个观点,往往把事情弄得十分复杂,因此被人称为“复杂的哲学家”。丁刚强是欣赏那个简单哲学家的做派的。眼下这个头痛的问题,何不简单一点?他对副主任说,就按兄弟地市的做法,先报个情况上去。不报告,那是不对的。至于事件来龙去脉,发展趋势,搞清楚了再说。

他又说:“天下文章一大抄。讲的是文章的格式、文章的套路。你不妨照着这些材料去弄就是。”

副主任是个秀才,写文章是高手。既然书记定了调子,怎么做文章,他心里就有数了。他只问了一句:“什么时候送您签审?”

丁刚强回答:“请贾东生看看就可以了。要快一点,赶在网络有动态之前报上去。这样主动些。”

正说着,贾东生从市政府大院那边回来,急急忙忙地向丁刚强汇报。他说:“这次闹事的矛头直指黎珺同志。”

丁刚强马上纠正道:“是不是叫闹事?你这么快下结论啊。”

贾东生忙做检讨:“我说得不对,应该说这个事件。”他又说:“到市政府来的人虽然只有二十几个,但影响大,围观的人太多,一些人跟着起哄。弄不好真有可能演变成闹事。”

丁刚强的眉头紧锁着,没有吱声。

贾东生接续说:“来上访的这些人,对规定一个公司制作招牌有意见,认为那是强制性的计划经济做法,不合乎市场经济原则,要求市政府收回文件。”

丁刚强说:“怎么会发这么一个文件?这不是市政府该管的事情嘛。”

“那边的文件,不归我们这边终审。”贾东生解释说:“我找了文件来看过,他们的理由是,为了创建文明城市,统一规格和材质。做到整齐划一,可以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是做文明建设的硬件。”

丁刚强感叹道:“这个文明城市的评选呀,光顾着抓硬件,软件常常被忽视了。”他又问:“这个被指定的公司,有什么背景没有?怎么会矛头指向黎珺同志?”

“当然有。”贾东生回答,“开始我也不相信黎珺同志会插手这个事。但我调查核实了,确实是他的亲属。”他向丁刚强展示了工商局登记文件的复印件。

两个人都不吭声了。

半晌,丁刚强才问道:“那些上访的人,散了吗?”

贾东生回到道:“现在是散了。我给他们表态说,一定好好研究他们的诉求。这二十几个人也没有继续无理取闹,只是那些围观的人,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态,恨不得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丁刚强认真地说:“不给个说法,是无法向老百姓交代的。问题是牵涉到黎珺这个大市长。”他还想说“说穿了就是利益问题”,但话到嘴边,他咽下去了。贾东生虽然是同一个班子里的成员,但他毕竟是自己部下,尤其是为自己服务的秘书长。话说多了,他就把你的顾虑、你的打算、你的计划都掌握了。许晴晴在给自己的留言里,不止一次提醒过:言多必失。

贾东生当然看不出书记的细小犹豫,照样不无感慨地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哦。偏偏这个时候,黎珺同志跑到省城去了,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回来。晚上那个传达会,我已经通知了。你的讲话,还绕不开这个问题。还有,那些起哄的人,要求你亲自和他们网络对话。”

丁刚强说:“对话是肯定要去的。但怎么解释?怎么表态?还是要等和黎珺市长碰头以后再说。但等他又来不及。我看啦,会照开。遗憾的是,没有办法和老黎沟通。这些事,电话里是讲不清楚的,也不清楚他现在到底和谁在一起。”黎珺在电话里说过,是省里一个首长召见他。丁刚强有种预感,黎珺此时正在冯胜林省长的办公室。

说到这里,丁刚强想起来,那个给省里报告招牌事件的汇报材料,还是得认真斟酌一下,而且要快点报过去。他便对贾东生说:“你还是先回办公室,把那个向上面报告的简要材料认真看看,尽量简要一点。”

贾东生点头转身就走。丁刚强又叮嘱道:“关注一下网络有什么反应,及早采取措施,千万别把事情闹大了。”

贾东生不再多说,匆匆地走了。

网络舆论的事,丁刚强是吃过一回苦头的。那是他倡导和市民网络对话开始的,引来了外间好一阵议论,虽然本意是想通过一种新方式与群众沟通,却招致省直一些厅局的微言,弄得灰头土脸。但他是个不折腰不回头的硬汉子,虽然遇到不少的麻烦和阻力,硬是把这网络对话坚持到了现在。

<<风起下篇>> 丁刚强拨打黎珺的红色电话机

丁刚强拨打黎珺的红色电话机

丁刚强赶紧把话打住,挥手示意小胡赶紧去办。

小胡出门后,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机,请接线员接通市长黎珺的电话。

接线员报告,黎市长不在办公室。

丁刚强只好拨打黎珺的手机。在办公室的时候,丁刚强习惯于用红机子和市长通话。这个电话是机要部门特地为他们安装的,进行了加密技术处理。这样说起话来,方便得多。使用普通电话或手机,他觉得多有不便,很多话儿不好明说,谁知道手机串线不?谁又知道别人会不会在你的手机上做点什么手脚?他几年来与许晴晴联系,短信一般不谈工作,说电话也是三言两语,尽量简化。与柳如是的联系,也是坚持这个原则。他们不在电话里谈感情,更不谈机密事情。在丁刚强看来,对他的通话内容感兴趣的,未必是风花雪月,而是机密事情。

黎珺接电话了。

他在电话里说,正在去省城的路上。

黎珺解释说,刚刚接到省政府一个首长电话,要他过去一下。他放下电话便走,正要向书记报告呢。他连说了三个“对不起”。

既然是省政府的首长召见,丁刚强不好说什么,也不好问是哪个首长。他只好直截了当地说:“市政府门口围了一大群人,你知道不?”

黎珺回答道:“是吗?我是从政府的宾馆出发的,没有看见。”

丁刚强说:“我已经要贾东生去处理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在政府院子里,就别出来。让他们处理去。有些事情,咱们先不要出面。让他们去把情况弄明白,我们处理起来就主动了。”

黎珺在那头说:“谢谢书记。你在省里工作多年,有这方面的经验。听你的安排。”

丁刚强又说:“我还想和你商量一下,这个事情要不要向省里报告?什么时候报告?”他解释说,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指不定哪个好事者拍张照片,发到微博微信上去,就会风一样传开去。

黎珺在电话那头犹豫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个嘛,还是书记你定夺得好。我没有经验。不过呢,能够不报告,最好先不要报告。”他说话还是那个风格,先说要书记确定,好像自己的意见无所谓。后面他总要补一句,留一手。在机关里混久了,黎珺或许学会了一套油子腔调,似是而非。这就是他自诩的“保护色”,是“20多年混出来的经验”。

丁刚强对黎珺的这个做派很是不以为然。眼下的事情,十有八九与这个新上任的市长脱不了干系。他可不会随着黎珺的弯弯绕转圈子。

丁刚强直瞪瞪地问:“那你的意思到底是报告还是不报告?”

黎珺回答道:“让我想想好吗?过几分钟我打过来。”

丁刚强说 :“别想了吧,纸包住不火,先让办公室简单地电话报告一下,详细的情况以后再报,你看如何?”

又是停留了片刻,黎珺才回答:“也只好这样。”听到丁刚强“嗯”的一声后,他又说道:“毕竟我们不了解情况。”

丁刚强不再说别的什么,挂了电话。

他想问问黎珺什么时候回来,但话到嘴边他还是打住了。因为首长召见,时间不是下级能够把握得了的。上头的人掌握了下头的命运,下头只有应对的功夫。

正好此时,秘书小胡进门来报告,书记交代的几件事情,全部落实了。

丁刚强点点头后说,你把办公室分管综合的副主任叫来。记得把其他地市发生突发事件的汇报材料找几份过来,我们参考参考。

<<风起下篇>> 丁刚强又在桌子上摆弄小纸船

丁刚强又在桌子上摆弄小纸船

丁刚强这才想起来,应该给柳如是打个电话,问问她弄明白了没有关于换招牌和换印鉴的一些反应。如果因为这个事情引起事端,这个偏远的山区就会卷入不稳定的旋涡。

他对胡建设说:“我打个电话。”

秘书很自觉地退了出去,把门也顺带关上。

柳如是把书记的电话挂了。丁刚强估摸着,她应该是在课堂上讲课。他平日里几乎没有给柳如是打过电话,一般是发个信息,有话到见面的时候再说。丁刚强今天破例打电话过去,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这一点,柳如是应该明白的。

果然,不到20分钟,柳如是回电话了。

没有礼节性的问候,丁刚强直接问道:“我请你了解的那个事情,有什么说法没有?”

柳如是反问:“你是在办公室么?”

丁刚强回答:“是的,没有其他人在场。你尽管说好了。”

柳如是这才告诉他,那个指定做招牌的文化公司,是黎珺的弟弟开的公司。指定刻制印鉴的店家,是黎珺老婆的姐姐开的。至于材质和价格,柳如是从学校经手的同志那里了解到,招牌的材质就是普通的镀铜合金,印鉴就是塑胶加工的。这些材料和工艺,没有任何科技含量,但价格却是平常的两倍。

丁刚强叹了一口气。

柳如是悄声说:“既然是黎市长的亲戚,你就别管了哦。”在她看来,书记和市长应该是精诚团结,亲密合作的。如果因为自己提供的情况弄出什么事来,那可是不小的罪过。她当然不会知道,此刻在市政府大院的门口,一阵寒风将起。

丁刚强说了声“谢谢”,便把电话挂了。然后在抽屉里找出一包香烟,轻轻地剥开烟盒上头的锡纸,细心地抽出一支,慢悠悠地点燃。

宽大的办公室里,慢慢地飘出丝丝烟雾。丁刚强走到窗口,小心地将窗户打开,好像生怕烟雾熏坏了屋子里任何物品。

回到座位上,他把烟卷搁在烟灰缸上,顺手抓起一张纸片,转动自己灵巧的大手,将纸片轻巧地折叠成一只小船。他把小船摆在书桌上,端详了好一阵子。就像在欣赏自己亲手制作的一件艺术品一样,摆来摆去,爱不释手。

胡建设进来看了一眼,又立马退了回去。他知道自己的“老板”陷入了沉思。每到自己不开心的时候,或是有什么事儿下不了决心,丁刚强总爱这样折叠和摆弄小纸船。有时候竟然可以摆弄两三个小时,直到桌子上摆放了七八只小纸船,好像一个联合舰队的模型,齐齐整整摆在宽大的海图上。

一准是市政府那里的闹事让丁刚强不开心了。胡建设这么猜想。省里刚刚开完稳定工作会议,朝阳的市政府就被人围住了,那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但胡建设可能还不知道,这个事情和刚刚被选上的市长黎珺有很深的牵扯。胡建设对于书记与市长之间的微妙关系,从来就不敏感。这时他上任当秘书时,彭彪专员严肃交代过的,“不介入书记与其他负责人之间的恩恩怨怨”,这句话,他是记得牢牢的。他以为这是当秘书的底线和基本功。他曾经暗暗地告诫自己,如果介入首长间的是非,那就是迈进了是非之门,从此离地狱之门只有一步之遥了。

丁刚强大声唤道:“小胡。”

胡建设迅速站起来,轻声敲了一下通向书记办公室的小门。

办公桌上的小纸船已经收拾干净了。胡建设也感觉到书记已经对思考良久的话题有了基本的答案。

丁刚强说:“你马上给宣传部和网管办打电话,要他们密切注意网络的舆论动向,及时采取必要的措施。”小胡边记录边回答“是。”

“你再告诉贾秘书长,原定下午召开的网络视频会议,改在晚上举行。请他先到政府那边去掌握情况。”小胡又点头称是。

丁刚强觉得还有件大事不能忽视,把走到门口的秘书叫回来,郑重地交代:“你还要给公安局长打个电话,就说我特别交代的,不许他们派警察去处理这件事情,免得造成对立局面。今后有上访的事件,不要随意派公安民警去现场,即便万不得已,也只能着便装。人家照张相,弄到网络上去,就会造成不好的影响。对围观在政府门口的人员,请贾东生和政府的秘书长亲自接待。先把情况弄明白再说。”

说了这么一大通,丁刚强都觉得自己有点婆婆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