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下篇>> 省委要派巡视组来

省委要派巡视组来

回到办公室,小胡汇报说,省委已经决定派一个巡视组到朝阳市来,重点了解这次出现的不稳定事件和网络上热炒的一些问题。

丁刚强问:“是不是归属省纪委管理的那个巡视组?”省委成立了专门巡视机构就叫“巡视组”,是一个比正厅级还牛的单位,属于纪委系统。上面不时有这样那样的检查小组、巡视小组、验收小组下来,常常弄得下面概念混乱。

小胡回答,他特地问清楚了,不是纪委那个巡视组,是一个临时的小组,由省委办公厅、省委宣传部和省稳定办的同志组成。

丁刚强便给市委宣传部长打电话,要他们赶紧把网络上最近关于朝阳市的热点议论分析一下,报个专门材料上来。

放下电话,他又要胡建设给市委接待处打电话,要他们高度重视这个巡视组的接待工作,不得马虎不得出错。虽然朝阳是个偏远地区,但上面下来的大大小小干部轮番不断,一般都由相对应的部门接待。丁刚强很少像其他地市那样,但凡有客人来,只要市委书记在家,都要出面吃个饭,以示重视。为了这一点,丁刚强少不了被许晴晴批评过。许晴晴说他这个清高是傻气。丁刚强却解释说,除了省委常委一级的干部,我一概不出面,一碗水端平,人家有意见也不好怎么说了。他这样我行我素,当然会招来非议。

但这一次,丁刚强觉得,这个巡视组,还是由市委办公室出面接待的好,直接向自己报告。如果有必要,他可以与巡视组的同志一起吃顿饭。

丁刚强有两天没有开电脑,既然这个巡视组是为网络舆论而来,他觉得自己应该浏览一下网络,看看有什么异常的动态。

他先点开了QQ。

到了丁刚强这个级别,用QQ的干部不多。丁刚强属于另类。他喜欢挂在那里,这样与妻子和小孩联系方便。与别人不同是,他常常隐身。再说,他用的是化名。有人提出网路实名制,在丁刚强看来,那不过是一种秀才们的假设罢了。他这样身份,能用真名吗?

那个小小的企鹅跳动起来。有人给丁刚强留言了。

是汪洪亮发来的离线文件。

丁刚强心里说道,这小子,才回去几个小时,有什么好事要说?

点开一看,原来是个段子:

若要上级不得安宁,上访。
若要下级不得安宁,检查。
若要群众不得安宁,开会。
若要基层不得安宁,调研。
若要单位不得安宁,整顿。
若要一天不得安宁,谈话。
若要一年不得安宁,考核。

丁刚强曾经告诫他,别老是传这些无聊的段子,那些消极因素太多。

汪洪亮说自己是体制外的人,无所谓,反正不在官场求上进。他强调说,这是新时代的民间文学,文字简明,语言生动,论述精辟,概括总结,所以喜闻乐见。你们这样做干部的呀,可以把这些作为一面镜子,常常照照自己,有百益而无一害。

丁刚强说汪洪亮是强词夺理,任意夸大。但他不是那种老式的干部,对这些也不是很抵触的,只是觉得搞多了,意思就不大了。

他于是回了一句:“文字游戏而已”。

<<风起下篇>>市政府发文件,市长会不知道吗?

市政府发文件,市长会不知道吗?

两人进了黎珺的办公室,黎珺便殷勤地让座,再给丁刚强递烟,又亲自泡了一杯黑茶。那是丁刚强很喜欢的湖南安化黑茶。黎珺早就通过秘书了解到,丁刚强爱好的牌子是“盛唐黑金”,特地让秘书去买来的。

丁刚强接过香烟,黎珺马上拿起打火机过来点火。丁刚强挥挥手,点头表示谢意,却不把烟卷点燃,只是轻轻地将烟卷在自己的的大拇指上敲几下,再慢慢地放到鼻子底下,闻闻香烟的味道。

他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细心观察黎珺的表情,心里觉得好笑。一个堂堂的市长,与自己应该是平起平坐的关系,怎么和一个乡镇干部那样恭敬,那样谦卑?站在面前的黎市长这样的举动,是本能地有这样习惯,还是故作姿态?

黎珺说话了。

他说:“对不起,没有来得及向您汇报,就急急忙忙去了趟省城。家里闹腾着这些事,让您受累了。”

黎珺是南方人,普通话说得不标准,却要像北方人那样尊称“您”而不是 “你”,丁刚强听起来很别扭。

丁刚强没有去琢磨黎珺说的普通话是不是标准或中听,回答道:“省长召见啊,那是要急急忙忙去的。”说完以后,他自己都觉得,怎么有点酸劲?

黎市长接着说:“我正要向您汇报,冯省长对我们市里新推出的几个项目,评价很高,表示要大力支持。他还把发改委、农业厅、科技厅的负责同志叫了来,开了个临时的办公会议,亲自抓落实。立项和经费两大问题,都已经有了着落。省长出面的事,他们能不重视吗?我们这里属于老少边穷,重点支持,理由也很充分。”黎珺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并把冯胜林省长的批示件拿出来,双手递给丁刚强。

“新政府把抓项目当做重要工作,这个思路好。省里那么支持,说明我们抓对了啊。我们这个地方呀,太偏远,太封闭,交通信息都没有占到优势,市场经济意识更加不行。抓了项目,不但带动经济发展,更主要的说是带来了市场经济观念。”丁刚强把省长的批示件还给黎珺。

接着又谈了几个项目的具体情况,丁刚强便把话题引到该处理的招牌风波。

黎珺却不说话了。

丁刚强说:“现在的焦点是,这些人要求收回市政府的文件。我也觉得,市政府为这么一个事情发这么一个文件,确实没有必要。是不是收回,还是要请你来决定。”

黎珺回答说:“我也是到省里以后,才知道发了这么一个文件的。这个文件怎么发出去的,我不知道。看来在新旧交替阶段,我们这边的工作还有点乱,因此带来了被动的局面。我正要办公室的同志在查。先把问题搞清楚,该撤销嘛,那文件就要撤销。”

黎珺的态度令丁刚强很感动,至少说明他的态度是积极的而不是抵触的。按理说,市政府发出一个文件,不可能不经过市长同意签发。但黎珺讲得也有道理,市长刚刚上任,他与彭彪也没有办交接手续。当然,到了这个级别,是不可能搞一个交接仪式的。一般来说,卸任的干部,只要上级组织谈完话,就可以走人。新人和旧人甚至连面也不会见。朝阳市这次情况特殊,新市长选出来后立马上任,老专员没有调走,交接有个模糊阶段,难免出点差错。黎珺说的是不是这个情况,那很难说。

丁刚强只好说:“请你抓紧调查,尽快把那些人稳定下来,免得他们到处去告,更没有必要让一些无事生非的人借机生事。”纪委通报的事情,他不好明说,这么点一句,算是提个醒。

黎珺回答:“我记住了,马上就查。有结果就向您汇报。”

<<风起下篇>> 怎么能让书记亲自跑过来

怎么能让书记亲自跑过来

汪洪亮把丁刚强送到市委机关,已经是中午时分。丁刚强请他上去坐坐,吃了午饭再走。汪洪亮说:“不必了,你们招待所的饭菜呀,还不如银山村那里农家的口味好,到路上吃点别的,怎么也比你这里要舒坦得多。再说,咱们该说的已经说完,没有别的事情。”握握手告别了。

进到三楼的办公室,胡秘书便说,贾东生秘书长这一天可忙晕了,好在已经把麻烦都处理好了。

丁刚强问:“都是一些什么事情啊?”

胡建设说,还不是那个招牌风波。这些人跑到省城去上访,已经被市稳定办的干部接回来了,但他们在市委招待所坚决不肯离开。贾东生便去和他们的代表谈话,好不容易把他们劝走,网络上又冒出帖子,矛头直指黎珺市长。贾东生只好找网络办的干部做技术处理,向上级报告争取删帖。帖子刚刚删去,纪委的人又找上门来,请示如何处理实名举报黎珺市长的事情。这些事一个接着一个,刚压住一个,另外一个马上跳了出来,搞的贾秘书长喘不过起来。

丁刚强说:“真难为贾秘书长了。”

他又问:“黎市长回来没有?”

小胡回答:“已经回来了,打来过一次电话,说有事向你汇报。”

丁刚强对小胡说:“你给贾秘书长一个电话,说我回来了,要他回家休息半天。我先到黎市长那里去看看。”

小胡说:“黎市长交代过,你回来后通知他,他要亲自来向你汇报。”

丁刚强说:“还是我过去吧。反正市委和政府是前院后院,虽然各自大门开在相反的方向,但两幢大楼有楼道相连,过去一下也方便。”

小胡坚持说:“我还是给他的秘书打个电话,说你就过去。”

丁刚强点点头,就离开了办公室。

市委和市政府的头头在一个楼层上班,都是三楼。为什么选在三楼?当时主持建设这个新办公楼的市政府秘书长的解释很直白。“三”字在广东话里与“升”字同音,就取这个“升”的谐音。这个规矩一定就是多少年,谁也没有打算去改变。至于这个“升”字灵验与否,大家也不在意。一个地区每年有多少人或是退休或是调动,干部岗位不可能是静止不动的的,总有位置空出来,所以就要提拔不少干部,焉有不升的记录?

有人说,所谓升,是讲从这里走向省城京城。其实道理也是一样的,每年总有人调到省级机关或中央机关工作,还有考上研究生到北京后留下来的。不管是平调还是提拔,还是考任还是调任,那算不算升呢?这个数据没有正式统计过。但有一个人是有众所周知的,那就是前任地委书记升任了省人大常委会的副主任。丁刚强现在坐的就是三楼他过去的办公室。

从市委办公楼三楼到市政府办公楼三楼,有一条遮风雨的通道。那门儿平日是不随便打开的,钥匙在行政科那里挂着。丁刚强走到通道的入口,黎市长就已经在等着他了。

“真对不起哟,怎么能让书记亲自跑过来。我和小胡说好了,我过去汇报的。”黎珺见面便道歉,他把头低到将近九十度,表示鞠躬致敬。

丁刚强说:“不是汇报哦,我讲过好几次了,叫通气嘛。我去你那里通气交换意见,不是一样吗?”

两人握握手,并肩走向市政府的办公楼。

<<风起下篇>> 表扬嘛多多益善

表扬嘛多多益善

第二天早餐时,汪洪亮就把与银山村的合作方案交给白秋,请这个县委书记指点,也请他征求银山村农民和农学院教授的意见。

汪洪亮的方案抛开了黎珺提出的利用扶贫资金的计划,完全由星火集团出资发起,建立一个多种形式出资的股份公司。其实这个方案就按照当年星火村发展企业的路子。所谓多种形式,就是人财物、技术、管理都可以作价成资本,进入未来的股份公司。这种集资合股的做法,可以说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有头脑的出头脑。这个方案就是一份明细的投资论证报告,预期回报计算得比较客观,包含了物价因素和市场风险。

白秋浏览完这份报告,夸奖道:“高人呀,高人呀。这么一个晚上就弄出这么一份报告,汪总的思路和作风令人钦佩。我们县里的干部要是按这样的方式工作,何愁不能振兴?”

丁刚强却说:“汪总算不得什么高人,这些都是星火集团以前做项目积累经验所致,已经形成了一套规范。要说他们有什么不同,就是老总一级的管理人员,个个都会算账,个个都可以做计划。”

白秋说,企业管理人员和政府官员就是不一样,企业实一些。那是要和钱打交道的,要对效益负责,牵涉到很多人的饭碗。党政官员嘛,有的实有的虚,与效益和饭碗关系不大,所以常常是虚功吃香。

汪洪亮说,对上负责和对下负责,那是完全不一样的。党和政府该管的事,不是企业应该如何发展,而是怎么给企业发展提供保障。现在是面子功夫大于实际工作,政府的屁股坐歪了,把不该管的事儿管得太细了。

丁刚强打断了他的话,在下属官员面前,他不喜欢谈体制问题,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再说,在阳北县这个地方,讨论体制问题有什么意义?

他对白秋说:“照这个方案,那就与黎市长的扶贫计划没有关系啦,你看如何协调?”

白秋也在思考,没有马上回答。

汪洪亮插话道,你们朝阳市贫困乡村多的是,随便找一个不就完了。黎市长到我们星火集团来谈的时候,我就对他说过,很多细节问题不好处理,建议他另找地方。我当时是考虑丁书记以前在星火集团工作过,星火村又是丁书记的老家,朝阳市的项目放在星火集团会招惹议论。我们那里的事,还是简单一点的好。今后要是股份公司真的运作起来,我是不会再找丁书记出面的。扯扯拌拌,节外生枝,有了麻烦书记也脱不了干系。

他重复说,还是简单一点的好。

白秋也说,愿意作为扶贫点的村子很多,这个问题不难办。请书记放心。

丁刚强还是觉得不能这样简单,他对白秋说,你还是要给黎市长说清楚,说明星火集团有资金优势。上市公司嘛,资金不成问题。但上市公司也有上市公司的规矩,公众公司的什么项目都要公开的,和政府的扶贫资金扯在一起,说不清楚。那样也容易误导股民,给一些投机商制造机会。投资商坑了股民的案例太多,星火集团不能那样做。

他又说,还是要多争取黎市长的支持,他对银山村这么关心,很难得的。

白秋说,还是书记考虑得深远。

这话听起来,怎么也免不了有拍马屁的嫌疑。

丁刚强听起来还是蛮舒服的。他也不是圣人。他嘴里却说:“当面这么夸奖自己的上司,是不是你的基本功?”

汪洪亮说:“表扬嘛,多多益善。对上对下都一样。”

丁刚强戏说道:“看来油多不坏菜,这是一条公理。”

<<风起下篇>> 咨询公司的计划书不靠谱

咨询公司的计划书不靠谱

丁刚强的预感没有错。

银山村的项目,果然与黎珺有瓜葛。

回到县城吃晚饭的时候,白秋无意中说起,黎市长前几天来过一个电话,说银山村中药基地需要的资金,他已经在省里争取到了立项,在扶贫资金里解决,很快就可以落实了。

丁刚强想起自己在和黎珺通电话时,他说起过这个事。他认为那是纯粹的经济工作,就没有细问。市委分工很明确,市长主管经济工作,书记如果什么都过问、都插手,那政府工作就没有办法放手去做。丁刚强来朝阳地委任职前,欧阳书记就这样交代过,市委书记只管大事,不要管具体事。党要管党,就是管路线、管干部,而不是自己亲自去管一个一个具体的经济项目。这就叫党政分开。丁刚强就是这么做的。他与彭彪合作得好,一来是过去的老同事,彼此了解,再有一条,就是丁刚强放手,不插手具体事项。

黎珺当选市长的当天,丁刚强和他交换意见时,也是这么说的。

黎珺谦虚地说:“经济工作还是要请书记把关。”

丁刚强很严肃地说:“既然你当了市长,你就大胆去做。你要负责任啊。建议你呀,要抓大事,抓大项目,出了事情,我给你解围,做你的坚强后盾。”

但黎珺怎么会对一个远在大山深处的小小的银山村有兴趣呢?丁刚强有些疑惑不解。他巧妙地问了问白秋。

白秋回答说:“黎市长对银山村感兴趣的原因就是这里远,老少边穷全部搭上了,做扶贫项目再好不过了。”

汪洪亮插话说:“有了‘老少边穷’这四个字,上面批准项目和资金的理由很充分。”

白秋说:“黎市长的思路好像不是真正在银山村做项目。”

丁刚强和汪洪亮都吃惊地放下筷子,听白秋继续说下文。

白秋说,黎市长已经找了一家咨询公司做了个计划书。计划书以银山村的名义申报扶贫项目。这个计划书是怎么做出来的,白秋并不知道,当然也没有见过。他还对黎市长说,省城里的秀才真的有本事,不到现场调研,不掌握具体数据,居然可以做出项目计划书。黎市长回答很简单,这个扶贫项目就是为了争取资金,上头也没有说要到实地来考察论证,主要依据计划书进行审核。资金批下来了,什么事情就好办了。

丁刚强和汪洪亮无语了,他们再也没有心思继续吃饭喝茶,任由白秋把黎珺的计划和计划书的事情说完,他们没有插一句话。

白秋强调说,那个计划书是咨询公司提出来的。黎市长正在思考那个咨询公司的建议,那就是不把这笔钱真正放到银山村来投资办基地,而是用来投资其他项目,银山村坐地拿红利。黎市长说这是扶贫的新思路,不搞输血而是造血。
只挂名拿红利而不具体经营项目,这也叫造血?丁刚强纳闷,怎么会是这样的运作方式?因为涉及到市长的思路,他不好发问。

白秋好像了解丁刚强有疑问,解释说,是把这笔钱放到省里一家什么公司,用这笔钱做投资,给扶贫点银山村每年百分之二十的回报。

汪洪亮说,这也太不靠谱。他们八成是拿这笔钱去做股票或期货。赢利了自然有红利,亏了如何办?扶贫资金是专款专用的,挪用那可是违法的。出了事,吃不了兜着走。

白秋说,咨询公司那些人,胆子大得很。

丁刚强没有吭声。他把话题岔开,和自己的部下谈市长,显然不合适。再说,在阳北县,汪洪亮是个外人。白秋和他谈黎市长的这个那个,就是个想法而已,不便多加评论。

丁刚强只是说:“银山村的项目,要好好算算账。”

汪洪亮很快接过话题。他是算账的高手,把土地价格,劳动力价格,中药培育的技术含量等等一一数字化,很使白秋大跌眼镜。

<<风起下篇>> 思维越简单越好?

思维越简单越好?

从办企业的角度看,汪洪亮对银山村并不满意。

汪洪亮研究的是投入和产出的关系

他不满意的有两点,一是银山村搞的是一个科研小基地,种植面积太少,形不成规模。二是星火集团不能和一家一家农户打交道,那样沟通起来要花功夫。

汪洪亮已经不是那个学历史专业的书生科长,在经济领域摸爬滚打这些年,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市场经济的最大特点之一是投资主体要明确,时髦的话说,要产权明晰。目前这里的产权关系很乱,与他合作的是农户?是政府?还是农学院的教授?农民是用土地入股,还是简单的劳务关系?这些都是一锅粥。

汪洪亮没有和白秋说这两个顾虑,白秋站的角度与他完全不一样。白秋想的是招商引资、想的是创造政绩,当然也想为农民办些实事,让农民富起来。但办企业,追逐的主要是利益。

在回县城的车里,汪洪亮把自己的顾虑对丁刚强说了说。丁刚强觉得汪洪亮的考虑很有道理,是要把主体问题先弄明白。农民、政府及教授都可以入股,入股的方式可以多样,土地、资金、技术都是可以的,但要先小人后君子,有契约,按照企业模式运作。

汪洪亮由衷地佩服丁刚强,他说,到底是办过企业的领导干部,思路就是不一样。他还说,丁刚强是既懂政治又懂经济的领导干部,特别有现代意识,人才难得。

别人说这个话,可能会有点脸红,因为那有拍马屁之嫌。但作为师弟和老部下的汪洪亮说出这话,一点也没有那种酸味。

丁刚强扬扬手打断他的话,心里还是乐滋滋的。

丁刚强笑道:“你尽给我戴高帽子,灌甜米汤。就是不怕我被熏醉了,一激动起来,会把车开到沟里去?”

汪洪亮还是继续说:“你的思路和你的经历有关。那是积累,是一个人的历史形成过程。”

丁刚强说:“这就对了。其实呀,我总觉得自己还是星火集团的股东,是企业思维。这叫屁股决定脑袋。”

汪洪亮说:“你这话很形象,其实这是合符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的,存在决定意识。”

丁刚强又对汪洪亮说,投资不是问题,星火集团不缺钱,农民的土地和教授的技术作价,可以通过谈判来解决,最好是农民和教授一起注册一个公司,这样就实现企业与企业之间的合作。至于和农民等沟通事项,可以由白秋去做。
汪洪亮点头称“明白了。”

汽车转过一段山路,继而就是一段陡坡,丁刚强猛地加大油门,按了几下喇叭。汽车这才缓缓地行驶到一段平坦的公路。丁刚强松了一口气,继续对汪洪亮说,他担心的是黎珺已经插手,这个事情就要难办多了。

汪洪亮瞪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丁刚强。

丁刚强说:“很多事情,你并不知道。”

汪洪亮说:“当然不知道。我的理念是,能不知道的事,尽量不知道。办企业的人,思维越简单越好。其实很多事情是很简单的,是官场的人把事情弄复杂了。”

丁刚强说:“你觉悟了。你把机关里的保密条例用到这里了,真有意思,那是真正的活学活用。”

<<风起下篇>> 白秋的扶贫联系点

白秋的扶贫联系点

就在贾东生接到市纪委电话的同时,和汪洪亮一起在阳北县考察的丁刚强,也接到了许晴晴的电话。他们刚刚从阳北县收费站的大门里穿过,丁刚强便把汽车停在公路边。

许晴晴说:“你们朝阳的事儿闹大了。”

丁刚强并不感到吃惊,只是说:“怎么啦?”

许晴晴问:“你在哪里?电话的信道不太好哦。”

丁刚强说:“我和小汪在阳北县。”汪洪亮尽管做了好几年的副总经理、总经理,丁刚强还是习惯叫他小汪。

许晴晴说:“你们朝阳呀,又成网络热点啦。你还真沉得住气,两个老同学结伴往山区跑。别那么悠闲了,赶紧回去看看网络里的新闻吧,下一步,只怕你丁大书记要成网络红人了。”

丁刚强这才有点吃惊了。他估摸是上访的那些人,把事情闹腾大了,弄到微博微信上去了,转来转去,自然成了热点。他不好和许晴晴在电话里多说细说这事。电话这玩意儿,难说有多保密。他们两人之间的话,是不宜在电话里说的,说多了无益。他对许晴晴说了声谢谢,便不再继续说。

汪洪亮在一旁听了,对许晴晴的来电的内容猜到了几分,便说:“老板,咱们还是打道回府吧。我看你也够苦的,好像一个救火队长。赶紧回去把火扑灭,别弄得场面不好收拾,再去求助消防队,成本更高。”在企业这几年,把这个当年十分内向的小伙子,改变成了能说会道的“油子”,满口不离什么成本、效益、投资、回报这样的术语。

丁刚强却不性急,他点开手机上的几个页面看看,慢腾腾地说:“天不会塌下来,急什么,你来一趟阳北县不容易,还是按计划行事吧。“

正说话间,阳北县委书记白秋的汽车驶来,在丁刚强的汽车旁边停下。

白秋也是自己开车,没有带一个随员。白秋早从市委办的同志那里了解到,丁刚强不喜欢送往迎来那一套,而且偏爱自己开车随意到处走走。

根据汪洪亮的提议,丁刚强还是给白秋打了电话。白秋按照约定好的时间,独自一人前来。这种做法,正合丁刚强的心意。

白秋急急忙忙下车,毕恭毕敬地走到丁刚强的车窗前。丁刚强伸出手来与白秋握握手,看上去是很亲密的礼节。

丁刚强介绍说:“这是我以前的同事,上市公司星火集团的老总汪洪亮先生。”

白秋绕过车头,转到汽车另一边,鞠躬说道:“失敬失敬,欢迎欢迎。”

丁刚强不耐烦地说:“别太文雅了哦,你这样客气,汪老总受不了的。他一个做生意的,来看你的中药基地。走吧,你在前面领路。”

白秋拖着京剧腔答道:“好咧。直接去银山村。”他钻进自己的小车,领着他们进入了山间简易公路。

自打“两会”期间有竞争一把的举动,事儿却没有弄成之后,白秋开始有点心灰意冷,以为仕途从此会一蹶不振,有那一个小插曲,这总是一块心病。但丁刚强在很多场合并不给他难堪,一切如常,该表扬的表扬,该批评的批评。过了一段时间,压在心头的包袱卸掉了,白秋心情平静了许多,做起事来反而觉得更加踏实。别人不敢说的有些话,他敢和书记当面讲,彼此比以前还亲密一些。他觉得,丁刚强单独陪同一位上市公司的老板到这个山区小县来,也说明对自己的信任。白秋给丁刚强汇报过,这里是他扶贫的联系点。

所谓中药基地,其实就是几个农户在农学院教授的指导下搞的一片试验田。过去以粮为纲,山区大造大寨田,种了不少粮食,但产量不高,效益不好,农民照样没有饭吃。最近一些年,一些胆子大的农民尝试着种经济作物,根据市场需要选择种植品种。这几个农户瞄准了中药,正好农学院的一个教授需要搞一片试验田,一拍即合,这几个农户就成了远近有名的种植户。白秋了解这个情况后,找了地区行署的彭彪专员,从上面搞了一笔扶贫资金,使这几个农户的种植面积增长了几倍。农学院的教授只管科学技术,不懂市场营销,中药的销路成了问题。黎珺竞选市长之前,曾经找过阳北县几个人大代表,表示要扩大中药种植规模,用现代化技术制药,很使他们激动了几天。但他当了市长后,好像忘记了这些话,一直没有下文。现在看来,黎珺当时的表态不过是为了拉这些人的选票罢了。

汪洪亮的到来,资金和市场都没有了问题,等于给这些农户带来了福音。白秋还有个小算盘,要争取把这里弄成丁刚强扶贫的联系点。用书记把老板拴住,那是何等妙计。

<<风起下篇>> 有人举报黎市长

有人举报黎市长

贾东生上班以后,一直关注市政府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这些人先前说过,如果市政府不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他们还要来讨个说法。

既然丁刚强书记交代这个事由他来处理,那就得认真对待,想好预案,免得被动。

贾东生思考了很久,认为这些人的要求一定很简单,无非是要求按照正常的市场规则竞争。要参与这样的竞争,必须要取消政府指定某个特定商家的文件。但取消文件这个事,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想好了几种说服和解释的理由,都觉得苍白无力。因此,他做了思想准备,耐心听听这些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听完后再相机行事。

等了半天,这些人居然没有来。

贾东生不知道是有些失望还是有些得意。是不是他们想通了,放弃了自己的要求?是不是下面的干部做了工作,暂时把他们情绪稳定了下来?他有过这样那样的设想,而最怕的是,这些人是不是在酝酿更大的行动?想来想去,贾东生竟然有点坐立不安了。他不想看文件,不想接电话,一个人在办公室一根接一根地吸烟,来回踱着方步。

中午,贾东生想睡一会儿,刚刚睡下,电话就来了。

是市委稳定办打来的。

省委稳定办通知朝阳市委,有一批集体上访的工商户到了省委大院门口,闹着要见欧阳晋书记。省委信访办的干部正在接待,请这边立即派人去协助处理。

贾东生脑袋“嗡”地炸开了一般,一阵剧痛袭来。他说:“你们赶紧派人去接呀。”

稳定办的同志报告,已经派了三个干部带一辆大客车去了,争取把这些人当晚就接回来。

贾东生表扬他们反应迅速,行动积极,要他们与自己保持联系,及时汇报情况。

放下电话,贾东生考虑是不是要给丁刚强报告一下。但转念一想,这样的事情,自己先问清楚情况再说吧。

电话铃又响了。是市纪委打来的。他们报告说,收到了具有真名真姓的检举信,状告刚当选的市长黎珺。他们想把这个情况向丁书记汇报,因为丁书记不在办公室,他的手机关机了。所以只好向秘书长汇报。

贾东生问:“告的是什么事情?”

纪委的同志回答:“是经济问题。”

贾东生又问:“举报的数额多大,有证据吗?”

电话那边回答说:“举报信里密密麻麻列举了十几桩事情,写的有鼻子有眼。我们还没有调查,怎么会这么快有证据呢?”他们反问:“黎市长不是我们这一级管的干部,我们没有权利查,也不好去查。这个信该怎么处理?”

贾东生犯难了,一个市长,即便是有什么问题,也不是自己一个市委秘书长能够表态得了的事,也不是丁刚强书记能够处理的。谁不小心把话说错了,传了出去,会弄得很被动。如果有问题,会影响事情的调查处理,如果没有问题,会影响一班人的团结。他只好说:“按照你们的规矩,以前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吧。要注意保密,不要再给市委其他同志说了。丁书记那里,我会报告的。”

纪委的同志回答:“明白了。”

贾东生给胡建设秘书打电话,问书记回来没有。

胡建设回答说没有。

贾东生拿起电话想拨通丁刚强的手机。拨了号码后,他又急忙挂了。

他想,这样的事儿,即便是报告了书记,书记也不好表态。

“等等再说吧。”他对自己说。

<<风起下篇>> 黎珺打上了星火集团的算盘

黎珺打上了星火集团的算盘

丁刚强正思忖间,有人在拍他的肩膀。

丁刚强转身一看,原来是汪洪亮。

“老板又在发思古之幽情?”汪洪亮问道。

丁刚强并不回答,却反问道:“你咋知道我在这儿?”

“谁叫我是跟你了多年的马仔?”汪洪亮嬉皮笑脸地回答,“要问你的去处,只要找到司机就知道了。”

丁刚强说:“我们这些人呀,总是被司机牵着走。所以你们掌握了我们的规律。其实有时候你也会犯错误。你知道我是喜欢飙车的主,常常一个人跑江湖哦。”

“那也不见得。”汪洪亮还是嬉皮笑脸,“只是你今天心事重重,没有别的念头罢了。你把司机使开,单独做什么调研?”

丁刚强说:“你又错了。不是调研,纯粹是想出来走走。离开大学多年,想找回当年的感觉。”

汪洪亮并不认错,不依不饶地说:“未必就那么纯粹。一定是你想排除什么苦恼。”

“算了,说不过你。咱们的汪老总不是当年的汪科长了。”他拍了拍汪洪亮的肩膀,“前几天读的那篇关于西南联大的文章,使我想了很多。那时的大学,比现在的条件艰苦多少倍,却培养出大批的人才。现在大学多了,条件好了,孩子们却不读书了。你说,我是不是九斤老太,总以为今不如昔?”

“大学还是要办的。”汪洪亮拉腔拉调地说:“也不是说现在这个办法不好。我看还是个认识问题。不要总以为现在孩子总是玩,历史知识不够,其实他们有思想,他们的视野宽阔,他们是全球思维,绝不是一代不如一代。”
丁刚强不耐烦听这些,打断汪洪亮的话,问道:“你大老远跑到我们朝阳来,是有什么大事吧?”

汪洪亮回答:“当然有事。我们找个地方坐着谈吧。我详细向你汇报。”

正好路边有一排条凳,两人坐了下来。

汪洪亮便换了一副面孔给以前的老板汇报。其实丁刚强也是现在的老板。星火集团名义上是丁刚强的儿子丁小强的董事长,丁小强的股份还没有办完转让手续。

原来是黎珺去找了汪洪亮,希望与星火集团搞一次合作。这合作的项目是建设一个中药加工企业。企业可以建在星火村,也可以建在朝阳市,原料来自朝阳市的阳北县,是人工培植的天麻、首乌等。资金由朝阳方面提供,从省里下拨的扶贫资金里解决。市场销售由星火集团负责。汪洪亮算了一笔账,觉得这是个赚钱的买卖,很有合作前景,尤其是可以享受扶贫企业的很多优惠政策。

但汪洪亮拿不准的是,朝阳市方面的出资主体不明确,资质不很清楚。黎珺说的某某企业,汪洪亮在网络搜寻了一下,是个刚注册的民营公司。这个民营公司怎么可以把国家给的扶贫资金变成私人资本?黎珺市长不想明说,或者说不清道不明。再说,咱们星火集团并不缺资金,缺的是有发展潜力的项目。这个农业开发基地是个什么摸样,汪洪亮心里没有数,想先来看看。所以他不敢轻易把这个项目拿到董事会上去讨论。他们的上市公司,是公众公司,经营管理过程是要完全公开透明的,这关乎千万股民的利益,不能轻举妄动。

丁刚强听完,心头掠过的第一个问题是黎珺怎么打上了星火集团的算盘。江东省有几十家上市公司,他瞄准哪家不好?偏偏选择的是自己创办的星火集团。这里边显然和自己有很大的关系。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说,阳北县那个中药基地,丁刚强在县委书记白秋的陪同下,专程去考察过一次,那规模不是很大,为一个小型乡镇企业提供原料还差不多,如果要为生产出口产品的大公司提供原料,必须扩大规模。黎珺弄的那个扶贫资金,用来做基地生产开发是可以的,如果用来做设备厂房建设,那可能就有问题了。

丁刚强没有直接对汪洪亮提出的问题表态,而是说:“我们去阳北县看看如何?你开车来了吧。别让我的司机去,咱们不惊动市政府县政府的人,现在就去,住一晚回来再说。”

<<风起下篇>> 被年轻人的情绪感染了

被年轻人的情绪感染了

在朝阳学院的门口碰见了一群学生在照相,有个漂亮的女生吆喝丁刚强:“请你帮忙给我们按一张,好吗?”

“很乐于效劳。”丁刚强接过女学生的相机,走到一群女学生的前面,他被年轻人的情绪感染了,自己感觉年轻了许多。看到这群孩子摆好照相的姿势,他也像年轻人那样,叫着“茄子”、“OK”。这群孩子也被丁刚强的情绪感动着,大声地欢呼起来。

丁刚强把相机递给刚才那个女学生,但这个学生并不伸手去接,却说:“老师,你好人做到底,还帮我们照几张咯。”

丁刚强也不推辞:“好呀,听你们摆布。”

几个场景照完,丁刚强和这群学生混熟了。一个带眼镜的女学生问:“老师,你是哪个系的?新来的吧?”

丁刚强回答道:“也算新来的吧。”

女学生说:“怎么叫也算?”

丁刚强说:“我还不算在编的教师。”

一个学生自以为是地说:“我明白了,你是来应聘的,已经通过了考试,还没有正式办手续哦。”

丁刚强打着哈哈,不置可否。

他心里在思忖,像自己这样掌管一个地方全面工作的大员,虽然算不上什么媒介明星,多多少少总要在电视和报纸上露点面,这群孩子的脑海里怎么会对自己没有半点形象记录?他们还真把这个市委书记当成了来学校应聘的教师。是自己不像个官,还是自己太有知识分子模样?他说不清楚自己是高兴还是悲哀。是自己出镜太少,还是媒体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大的影响力?他想,前者也是,后者也是。但主要还是后者。电视报纸早就远离了这些年轻人,网络已经是他们的一种生活方式。在他们看来,什么领导干部政府官员,与自己一点瓜葛也没有。他们感兴趣的是网络读书、网络购物、网络红人,网络就是他们全部的世界,世界就在他们的一方小小的电脑屏幕之中。难怪汪洪亮把电视叫做玩具。孩子们已经不玩电视了。报纸、电视、广播,已经在新一代人中慢慢地淡化了,已经失去了他们原有的功能和作用。他觉得,这就是历史的进程。

丁刚强走在学生们的中间,问道:“走在幽静的校园里,你们会想起以前的大学吗?譬如说,西南联大?”

几个学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回答。

还是那个带眼镜的女学生转过头来说:“是闻一多先生任教的那个学校吧?我们上中学时,读过他的《最后的演讲》。”

丁刚强说:“是的,在六七十年前的昆明。诺贝尔奖得主杨振宁教授就是西南联大毕业的。”

最先请丁刚强帮忙照相的女学生紧接着说:“知道了,就是那个八十二岁老头娶了二十八岁新娘的科学家。”

大家哈哈哈笑了起来。

丁刚强没有笑。他说:“你们现在的大学,多好的条件。你们可知道,西南联大那时候的教室,是在茅草棚里,那里的教授,住在农家院落里。”

带眼镜的女生说:“没有听说过。我们只知道西南联大是抗日战争时期从北京天津撤退的几个学校组成的,所以叫联合大学。”

丁刚强又说,湖南有个湘潭大学,创建时也是草棚大学,老师也住在农民家里,20世纪80年代第一批列入了全国重点综合大学的行列,培养出了好几个院士。

“这个老师讲的真新鲜,我们回去百度一下,是不是真有个什么草棚大学。那样的学校培养出了诺奖得主、两院院士。神奇!”一个女生这么说。

“好呀,有好帖子大家分享哦。”学生们又欢呼起来,风一般地向校园深处奔去。丁刚强独自站在花丛旁,顿时觉得有一种被抛弃的意味。

他抬眼看看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棵大樟树下。大樟树估计是从什么大山里移植过来的,树冠不大,粗壮的树干上绽开这鲜嫩的枝丫。

丁刚强从树干的径围判断,这移植来的大树,在深山中至少存活了四十年甚至更久。深绿色的枝丫太小巧,与供养它们的树干显得太不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