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September 21, 2016

金磊顿时脸红了

高平凡受欧阳晋的委托，专程到朝阳市一趟，了解地区改市的进展情况。换句话说，就是来给丁刚强打打气，帮助他分析一下情况，商量处理临时变故的应急办法。

丁刚强没有在地方上担任过“一把手”，像换届选举这样的大事没有经历过。用他自己的话说，还没有完全的掌控能力。高平凡的到来，犹如给他打了强心针或兴奋剂。

因为是很好的同学，所以免了很多客套。什么边界上迎接、欢迎宴会这样的俗套全部革去。两人约好直接到新阳县汇合，在下面谈情况，没有那么多闲人杂眼，比在上面方便得多。再说，这里的县委书记金磊，是省委派下来的干部，他以前做秘书的时候就互相熟悉，彼此说话也随便一点。

丁刚强很早就赶到新阳县委招待所等候。金磊见了他就诉苦：“丁书记，有人假冒我的名义发信息，我可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哦。”

丁刚强不苟言笑地答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嘛，没有什么洗清不洗清一说。”

金磊顿时脸红了。金磊通过汪洪亮找过丁刚强，动过买官的念头。大家彼此心里都有数，只是丁刚强没有捅破这张纸，给金磊留下了一点面子。在金磊看来，丁书记不接受珍贵的礼物，没有计较自己的做法，反而把自己作为候选人提出来，真有点感恩戴德、感激涕零，听着书记的话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丁刚强又说，：“是不是别人冒你的名义，很值得研究。”

金磊又紧张起来了。

“这个信息嘛，我没有收到，但有人转给了我。”丁刚强接着说，“信息编的不错，有水平。我认为有三种可能，一是你自己搞的，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第二种可能是别人陷害你，名曰树你不知树何人，另有目的。第三，是你的那些部下们、喽啰们心太急，帮倒忙。”

金磊插话道：“第二种可能性大，是有人陷害我。”

丁刚强却说：“你别急于下结论，我看啦，第三种可能性最大。”

丁刚强接着说了十多年以前一个故事。那时他是省人大代表，自己亲身经历的一件大事。

那一年换届，省委推荐清溪市委书记做副省长的候选人，这看来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但这个候选人心里没有底气，担心选举时被“差额”掉，于是暗示清溪市代表团的人大代表联名推选自己做省长候选人，目的是“帽子高带一节，砍了一节还留一节”。十名以上代表提名，人大会议当然不能小视，马上列入了会议议程。但这位市委书记又自作聪明，给大会主席团出具一封请求信，言说自己能力水平不够，不能胜任省长位置，言下之意是副省长位置还是胜任的。主席团成员看了这封请求信，议论纷纷。大部分人对这个市委书记嗤之以鼻，认为是大言不惭，没有诚意。选举结果自然不妙，他只好败走深圳。至于这个市委书记以后再发迹，那是他另攀高枝，找到了一个老首长，重新做人的结果。

丁刚强说完这个事儿， 金磊没有吭声，沉思了很久。

丁刚强也在沉思。他担心金磊这事儿，会不会牵扯到北京的老首长后代们。

丁刚强问金磊：“你对刚才那个人，有何高论？”

金磊回答：“做人还是要低调一点儿的好。”

丁刚强说：“那是自然。但我的看法有点与你们不同。古人云，水亦载舟亦能覆舟。说的是要尊重人民的意愿。我这里做另外一个解释。那些给你们抬轿子的人哦，有时候看起来是帮你，实际上效果未必。要深思呀。”

金磊听罢，好久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点点头。

铁板钉钉了吗

丁刚强马上和省委组织部联系，说这边的人大代表全部选举好了，政协委员也协商好了，已经具备了召开两会的准备，请他们赶紧把候选人批复下来。

省委组织部的同志回答说，他们那里已经弄好了，准备最近上省委常委会讨论通过。

丁刚强又给欧阳书记打了一个电话，报告朝阳市两会筹备的情况，并把组织部的意见一并汇报了。欧阳书记回答得很爽快，答应这两天就尽快讨论候选人名单。欧阳书记叮嘱说：“每当换届选举时，都会有一些意外出现，你要有思想准备哦。”
丁刚强回答：“谢谢书记提醒，我一定注意。如果有苗头，我们尽早做工作，一定保证贯彻省委的意图。”

欧阳晋却说：“这个问题，还是要辩证地看。省委的意图是要贯彻的，不然怎么体现党的领导？但如果代表们有完全不同的看法，还是要尊重代表的意见。这说明我们事先考虑得不全面、不周到。贯彻上级的意图，主要看方向，看大局。你们那里新设立人大政协，没有经验，可能会出现一些状况，这是很正常的，要引导，不要简单化处理。”

丁刚强一手拿话筒，一手做笔记，他觉得还是欧阳书记站得高，顿时感到压力小了不少。

但还是有坏消息传来，网络里居然传出来了朝阳市市长、副市长的名单，有人言之凿凿地在网络里发帖，说这是铁板钉钉的消息。

丁刚强心里好笑，自己刚刚和省委书记通过电话，省委常委会还没有讨论呢，他们居然说“铁板钉钉”。

他拿起电话，想要网络管理办的主任去查查信息来源。丁刚强刚伸手抓住话筒，自己又缩了回来，觉得还是不把事儿闹大的好。人家要说，随他去吧。他们要把水搅浑，咱不理这个茬。

静下心来，他又想起许晴晴在电话里说过的两个应该注意的问题。于是给彭彪去了一个电话，商量好下午开个书记碰头会，把两会前应该做的几件事儿研究研究，至少要把情况弄清楚，免得到时候被动。

柳如是发来了信息

柳如是的信息与即将要召开的人大会有关。

上午，柳如是接到一条莫名其妙的信息，说是要请她在人大会议上支持某人，给他参选副市长投上神圣的一票。柳如是觉得好笑，自己不是人大代表，更不是领导干部。怎么支持人家呢。她估计是人家发错了，就想查查发来信息的是什么人，可惜那是一个不存在的电话号码。柳如是觉得这个事儿大，所以干脆告诉丁刚强了。

丁刚强听后，觉得真是事儿大，便要柳如是把信息转发过来。

信息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代表：我是新阳县委书记金磊，这次承蒙组织信任，让我担任新成立的朝阳市副市长候选人，恭请您支持我，用你高贵的手，投给我神圣的一票。我一定不负重托，努力为朝阳人民服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谢谢。

丁刚强觉得奇了怪了，这人大会议还没有开，金磊怎么就玩起这个花样来了？金磊确实是被推荐人选，但具体岗位还没有确定。他先前通过别人给丁刚强走门子，但丁刚强不吃这一套，对他很不感冒。但碍于这个人是省委派下来的干部，民主测评票数不少，又曾经是领导同志的秘书，他没有极力反对，让他进了这次的候选人范围，至于是人大，还是政府，或是政协的负责人，上头还没有正式批下来，也就是八字没有一撇。他这么一弄，不是画蛇添足，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他就那么肯定自己是在政府工作？哪有这样心急性急的领导干部？

一连串问题把丁刚强自己也弄糊涂了。想来想去，他觉得还真有点不对。据自己对金磊的了解，他虽然很想借这次机会获得提拔，找到施展自己才华的舞台，但以金磊的智商和经验，绝对不会采取如此下策来拉票。这不是自己给自己下套，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

丁刚强想，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他便要柳如是把发给他信息的那个电话号码发过来，让有关部门去查一查。

并不是柳如是所说的那个电话号码是乌有的，而是外地的一个群发的号码。至于机主是谁，那就无从查起，得动用特殊手段，通过专门机构去查。丁刚强不想把事情闹大，就像前几次给他和胡秘书使钱那样的事情，他采取的是息事宁人的做法。闹大了，对自己并没有好处。至少说明自己的掌控能力不够。

丁刚强决定先等等看。一边看看金磊有什么反应，一边看看这些人还有什么招。

再说，他还弄不明白，那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丁刚强对自己说，看来真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再也不能大意了。

丁刚强顿时警觉起来

按照省委的的部署，朝阳地区改市的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国务院的批复文件下达以后，省委就下达了朝阳地委改组为市委的决议，先由原地委委员转变为新的市委常委的候选人，再经过代表大会选举。这个程序比较简单。因为中国共产党的组织很严密，有一套完整的经验和做法。党委领导班子的变更，虽然这些年也在推行民主进程，但基本上还是上级机关说了算，书记、副书记、常委可以直接任命，甚至从外地交流过来，先任命再选举，一般不会出现大的变故。丁刚强按照既定的套路，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所有的程序。

但下面“两会”，丁刚强心里没有谱。

“两会”是人民代表大会和政协会议的简称。在朝阳市属于首届，以前没有经验，也可以说是开创性的工作。政协的会议由各个界别组成，中共和各民主党派、工商联，还有工业经济、农业、青年妇女、文化体育、宗教等系统推荐委员，也可以叫间接选举，以协商为主。但人民代表是要一层层选举出来的，各县市组成代表团，在市一级代表大会上选举人大常委会，选举政府组成人员和法院、检察院领导成员。这就很复杂了，代表们的意见很难像党组织那样统一，步调未必一致。人民的民主权利，在这个时候就开始显现出来。

人大常委会委员、政府组成人员、法院和检察院负责人人选是经过几轮推荐考察，报请上级党组织审批了的。但要经过代表大会选举才算合法。丁刚强担心的是，省委的意图是不是可以得到代表们的一致认可。如果大家都拍手称好，当然皆大欢喜。代表们有不同意见，也属于正常情况，因为他们在行使自己的权利。但这种情况只是个别就无所谓，如果大面积有意见，就说明事前的工作没有做好。省委批复了就是省委的意图，贯彻不了省委的意图，那今后怎么谈威信？

丁刚强特地给许晴晴打了一个电话，和她讨论如何贯彻省委意图的事儿，想听听她的意见。

许晴晴听完丁刚强的述说后，说道：“关键在于两点，一是当地干部的意见充分接受了没有？代表是由本地人组成的，他们如果抱团，怎么也拆不开。二是你和彭彪的意见统一了没有？如果你们的意见相左，那一定会出乱子。”

丁刚强不停地说“是”。

许晴晴又说：“你看看网络上有什么动静没有？我们处在现代社会，很多事儿网络总有苗头的。”

丁刚强觉得许晴晴提醒得有道理，放下电话，就要胡秘书把最近几期《舆情简报》找过来。

正好这时，柳如是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这使丁刚强顿时警觉起来。

把红包交给纪委如何

下午利用会议休息的时间，丁刚强给柳如是回了一条信息：“谢谢你收集的资料，很珍贵，很漂亮。”因为要继续开会，丁刚强便把手机关了。

晚饭前，丁刚强打开手机，没有看到柳如是的回复。丁刚强觉得有点失望。但转念一想，说不定她在上课呢。上课是不能打开手机的，这是常识。

深夜了，丁刚强看完一大摞文件，又在电脑边浏览了一会。还是没有柳如是的任何音信。丁刚强感到少了点什么，好不情愿关了电脑，但怎么也睡不着。

他便推门走到外间，想和小胡说说话，解解心头的愁结。

小胡站起来，拿着一个大信封，对丁刚强说道：“我正想进去和您说个事。”

丁刚强看着那个大信封，明白了个大概，却随意问道：“什么事儿？”

“金磊送了个红包来了。”小胡说，“他怎么会这样呢？还附了一份自己的简历。”

丁刚强“哈哈哈”地笑了：“看来你的这个秘书还是肥差哦。”

小胡苦笑道：“你别挖苦我了。这钱呀，烫手。”

丁刚强却不说如何处理这个红包的事，他问道：“现在是几月份？”

胡建设秘书机械地答道：“7月了。”

“啊。”丁刚强慢慢说道，“旧时代下级对上级，地方官员对中央官员，对与自己有直接关系的官员，提拔了自己的恩师，有冰敬、炭敬一类的说法。夏天叫冰敬，冬天叫炭敬。下级来孝敬的时候，顺便也会给门房跟班一份。”

胡秘书也笑道：“那是一种腐败的行为，就是走门子，搞不正当的关系。”

丁刚强继续说：“也不能这么说。有走门子的意思，也有谢恩的意思。旧社会京官的俸禄不怎么高，开销大，冰敬、炭敬是他们一种经济来源。但这种东西并不是赤裸裸的交易，多少带点情感的成分。”

丁刚强是学历史的，讲起他的专业知识来，话儿更多。他还是滔滔不绝地说：“旧社会的这些做法肯定是不正常的，是那个制度逼出来的。所以现代有的学者提出要高薪养廉。官员的收入不高，只好另外找路子搞钱。这样，就给下面一些人提供了机会。不过那个时代不会像现在这么出手大方，动不动就是上万元，就是大把英镑美金，而且不做铺垫，直接和卖官勾连起来。现代人也太不讲究，太功利色彩哦。”

丁刚强还说：“这个社会是有点病态，现在还不是资本主义时代的所谓拜金主义，很多人只崇拜金钱和权利，权利和金钱一挂钩，那是很可怕的现象。这不单是一个道德底线的问题，还是一个制度和信仰的问题。我就不吃这一套，我是有信仰的。”
胡建设只在一旁听，不好插嘴，对书记的高谈阔论不停地点头称是。

丁刚强终于说到了胡建设想问的话题，他说：“金磊是秘书出身，懂得秘书有说话的便利。他给你送红包，无非是想通过你给我做做工作，进入这次人事安排名单。其实他犯不着这么做，这样做，不是多得分，只能使他减分哦。”
胡建设问：“我把这个红包交给纪委如何？”

丁刚强说：“算了，你找个机会退给他，给他留个面子。”他没有说汪洪亮也代金磊给自己当过一回说客。他又叮嘱说：“别跟他说我知道这个事。”

胡建设回答：“明白了。”

丁刚强有些感动了

柳如是来电话了。

柳如是说，想到地委机关来看看丁刚强。

丁刚强犯难了。不是前几天一起乘车去过一趟省城么？两三个小时的车程，怎么没有想着要说什么话嘛，一路上除了简单地问答几句，就是听听歌曲，那多浪费时间呀。自己一个地委书记，虽然说不上日理万机，但还是有许多事情要处理的，哪有闲功夫去让一个中学教师随便“看看”！再说，一个漂亮的女教师，在上班的时候跑来看地委书记，别人会怎么认为？即便是没有啥事儿，经过几个人传来传去，也会变成事儿了。

丁刚强委婉地对说，最近连续几天有很重要的会议，没有时间见面。

柳如是回答，不就是看看你嘛，又不吃了你！又没有别的什么要求。她坚持要来。

丁刚强觉得这个女教师很固执，是个难缠的主儿，说正在有事，便把电话挂了。

没有想到，半个小时后，柳如是居然站在地委书记的办公室门口了。秘书小胡拦着，不让女教师进门，女教师却径直走进了书记的办公室。

柳如是说：“书记，我就给你送份材料。”

丁刚强笑笑：“不可以交给小胡？我的文件全部是他处理的。”

柳如是也笑笑说：“这属于我的私人材料，想直接交给你。当然，这没有什么可以保密的。”

丁刚强把柳如是让进门来，小胡很客气地过来倒茶。

柳如是把材料递给书记，随手把小胡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大口。然后说：“书记很忙，我就不打搅了。”说罢，起身要走。

丁刚强巴不得这个漂亮的女教师早点离开，免得生出个什么枝节来，便示意小胡送客。

柳如是又喝了一口茶，说了声“再见”。

望着柳如是飘然而去，丁刚强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才缓过神来看看柳如是递交的材料。

丁刚强大吃一惊。

这是一本装帧很精美的文件夹。封面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图案简洁，却很典雅，用色和线条很有点贵族的风格。翻开看看内容，是丁刚强到朝阳地区工作以来所有活动的剪报和网络下载的文件，有文字，也有图片，编排得很别致。厚厚的一大本，还附了一张刻印好的碟片。

丁刚强心里暗暗地说，真是有心人，做这么一个小册子，不但要花时间，关键是用心啊。

丁刚强在星火集团工作的时候，凡有上级机关来检查视察工作，都要安排专人摄影照相。视察结束时，他要给每个重要客人送上一本这样的小册子，图片为主，附上文字说明，配以视频碟片。这个礼品，比什么红包礼金都要珍贵，每每总要受到称赞。他对汪洪亮做这个事儿经常夸奖，说这是会办事，用心，细心。

捧着柳如是送上的这个本本儿，丁刚强有些感动了。他后悔自己连谢谢都没有说。

让时间检验一下吧

回到地委机关，已经是晚上9点了。

丁刚强照例打开电脑，看看有什么邮件。

居然有白秋发来的邮件。丁刚强心想，这么快啊，我还只在路上走一个多小时呢。现在的领导干部呀，使用现代化的办公手段，还真有两下子。

白秋的邮件其实是一封检讨信。信是这样写的：

丁书记：

我知道我错了。

也许是我自己的修养不够，也许是我要求进步的心太切。谢谢您给我的严肃批评，也谢谢您给留下的一点点面子。

我服了，所以我向您做检讨。

我也知道我这个做法不对，我也是这样批评我的下级的。但我没有您的涵养和水平，您批评一个人，可以让他心服口服。

或许这个社会已经有些病态，很多人做了一些自己也不愿意做的事情，他们认为这是社会的规则，想去适应它。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试图打破这个规则，但我不敢，没有这个勇气。我又不想放弃。现在想来，是很愚蠢的。

您的话，我记住了。该怎么做，我还是会怎么做的。我不会因此而消沉，我只会更加努力地工作。

顺便解释一句，那些美金，不是我受贿得来的，是我一个亲戚从国外回来，送给我的。他说，在国内某个关键时刻，会用得着的。但是我用错了。

白秋

丁刚强读完这封信，觉得文字确实不错。尤其是那跳跃式的字句，还真是一种别致的风格，与时下的新八股不一样。读起来有点清新的感觉。

“难怪前任书记那么欣赏他。”丁刚强感叹道。

这么有才气的干部，怎么会想出一个这么愚蠢的手段？丁刚强为白秋感到遗憾。

他又想，如果我把这事儿抖出来了，这个干部一定完了。他庆幸自己没有这样做。但这样是保护了一个好干部，还是留下了一个隐患呢？丁刚强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决定不回复。

“让时间检验一下吧。”他对自己说。

丁刚强又点开下一个邮件，还是柳如是发来的。

柳如是自打上次搭车去省城以后，几乎每天要发邮件来。丁刚强不是每次必复，但一定要看看。

这次的邮件，肯定又是柳如是从什么地方抄来的。

丁刚强觉得真好笑，他还是决定不回复。

县委书记不知如何回答

阳北县委书记叫白秋，是个在本地成长起来的干部。

白秋的出身很简单。大学毕业后，分配回县中学当教师，由于文章写得好，在省报发表了几篇文章，在本地有了点小名气，被县委办抽调做了“写材料”的笔杆子，不几年坐到了县委办公室主任的位子。再后来，文章被前任地委书记看中了，破格提拔到邻县，当上了阳北县县委书记，可谓是一帆风顺。

白秋做县委书记没有几年，是朝阳地区的几个县委书记中资格最浅的，很多县长、局长都比他资格要老。这次地区改市，新设了人大政协，盘活了干部队伍，县委书记这一级的干部有了提拔希望。按资历，白秋排不到前面，但他也想试试能不能够“插队”。上任地委书记信任和重视他，丁刚强却未必欣赏。他便使出招儿，找到了书记的夫人任萍。任萍不认识白秋，门都没让他进。白秋却把那个大包儿扔进了丁刚强的家里。

丁刚强到阳北县来，白秋的心里像一大把水桶在上下抖动，七上八下不得安稳。认识这个地委书记才半年，他的性格全然不知，白秋心里还真没有底。期望是福，担心是祸，所以一见面就冒冷汗。

地委书记没有和白秋单独谈话，而是要县委班子的成员一起汇报工作，从“双抢”谈到秋播，再是林业生产、群众工作，等等。好像是在拷问县委一班人的工作能力、工作水平、工作成绩。吃过午饭，丁刚强书记没有午休，要阳北县委一班人陪同他考察两个乡镇，还去了几个农户家里看看，到日头西落才回到县城。

晚饭照样是“四菜一汤”，不喝酒，只闲聊。看似闲聊，其实有点考察干部的味道。因为他们的谈话，渐渐由工作进程转移到了工作作风、防止腐败等严肃话题。问得不经意，答得很用心。一问一答之间，一顿晚饭就结束了。县委的同志留地委书记住下，并说已经在县委招待所安排好了房间。丁刚强执意要回地委机关，因为第二天有要事。

告别之时，丁刚强把白秋喊到一边，悄声说道：“你上我家去，那种做法不对。有什么想法，你可以直接对我说。”

县委书记白秋茫然不知如何回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丁刚强还是悄悄地说：“包儿我就还你了，该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别有顾虑。”一边说话，他一边把那个任萍接手时候烫手的包儿还给白秋。他又说：“这回我给你留个面子，下次我可不会这样哦。再说，你要是从你的下级那里这么收，我可饶不了你！”
白秋无言以对，想哭。但看看身后还站了一群人，他忍住了。

当然身后的人不知就里，也没有人敢过来问个究竟。

最大的敌人是诱惑

丁刚强陷入了一种矛盾的心理。

阳北县委书记送来的美金，是绝对不能收的。这是他要“坚持真理”的基本原则。但怎么退回去呢？

退钱要讲艺术。

当然，首先是拒绝别人送钱要讲艺术。但阳北县委书记的钱不是送到丁刚强自己手上的。任萍不知就里，收了。也许还根本就没有让她弄明白，人家就扔在那里走人了。

俗话说，举手不打送礼人。拒收礼品礼金，还真碍不下那个面子。丁刚强做了多年的领导干部，基本上没有做过什么掌权的官儿，既往没有收礼拒礼的经验可以借鉴。自己提拔过程，也从来没有送过礼表示表示。朋友间互相来往也就是送个烟酒、茶叶、咖啡、巧克力什么的，属于礼尚往来。以前办企业的时候，丁刚强倒是给别人送过一次，是为了星火集团一个项目上马，找的是过去的一个老朋友，推推就就搞了很久才送掉。从那朋友家出门后，丁刚强觉得做了偷盗出来一般，面颊发烫，好久不得平静。他从此绝不再做送礼的事儿。凡求人办事，一律由汪洪亮去打理。汪洪亮怎么打理的，他从来不问细节。

现在轮到自己被别人送了。这钱一收，是不是就得给别人办事？他弄不明白。据说现在好多人收了钱财并不办事，而且为了收钱故意设置了什么什么机关。湖南某个学院还有人当了评职称的评委，在宾馆里开房间专事收礼的。丁刚强自己在新闻文化厅工作时，就纳闷儿怎么提拔干部总是在星期五考察、星期一上会议决。现在也理解个八九分了。人家把钱送到家里来了，丁刚强没有半点收到钱财的快感，而是一种恐惧。估计任萍也是这样，把那个包包儿当成了烫手的山芋。钱收了，丁刚强就有一种自己被出卖的感觉。在他看来，不论买官还是卖官，都是出卖自己。他决定立马就退！还要批评送钱的人。

但该怎么说话呢?丁刚强犯难了。

丁刚强忽发奇想，看看网络里有什么招儿，或是有个什么可以参考的案例没有。

打开电脑，竟然又有柳如是的留言。她又是从别的什么地方抄来的，题目叫《人啊，都不讲实话》：

说股票是毒品，都在玩；
说金钱是罪恶，都在捞；
说美女是祸水，都想要；
说高处不胜寒，都在爬；
说烟酒伤身体，就不戒；
说天堂最美好，都不去!

读完这段话，丁刚强悟出一个道理：诱惑，人类最大的敌人是诱惑。

这个柳如是呀，还真是什么时候需要她，她就来了。

他也按照柳如是的行文风格，给这位美丽的女教师，或者说他的小师妹，留了这样一段话：

不能改变天气，
但可以改变心情；
不能选择容貌，
但可以选择表情；
不能预支明天，
但可以用好今天！

写完这段话，丁刚强对于自己思考了许久，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事儿，心里已经有谱了。

我还是要真理

散会以后，秘书胡建设进办公室来说，任萍打电话来了。

丁刚强这才记起来，刚才开碰头会时，自己把手机关了。他打开手机，给任萍回电话。

任萍说：“你们那里有个县委书记刚才来了，送了一个袋子，说是给小强的。”

丁刚强说：“哪个县的书记？他消息真灵通哦，掌握了你回国的情报。”

“他自己介绍是阳北县的书记，”任萍回答道，“那是一个很时髦的袋子，在美国我见过，名牌呢。”

“名牌怎么啦？不就是一个袋子嘛，退回去罢了，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丁刚强随便说道。

“那袋子里有钱！”任萍说话声音很大，“是美金。我没有数，一大沓呐。”

丁刚强警觉了。他马上意识到，这个书记在这个节骨眼上送钱来，准确地说，送洋钱来，是为了争取提拔上台阶做铺垫的。这个头一开，组织部长说的那36个人，人人都来这么一套，他这个地委书记不成了卖官公司的老板了？

丁刚强对任萍说：“你先别动。袋子先封存好。你打个封条，写上某年某月某日。我明天派小胡回来取，你也别跟他说是什么。剩下的事儿，我来处理。”

任萍：“你可别大张旗鼓地批评人家，给他留个面子，批评批评，退了就算了。”

丁刚强笑笑，说：“我说嘛，还是我这个贤内助好，你这么廉洁，还这么认真，我就当不了贪官，也得罪不了人哦。”

任萍说：“咱家不缺钱，就是缺钱也不走这条路。我不说大话，这么一个年纪了，我们要平安无事就好。”

丁刚强连声说：“是是是！”

挂了电话，丁刚强翻看手机，首先跳出来的是柳如是的微信。那微信不是什么新闻，而是一句感言：“当钱站出来说话时，所有‘真理’都沉默了。”

丁刚强心里说：“这家伙，是不是知道有人要送钱来买官？给我送来这样的箴言。”

“我还是要真理。”丁刚强回复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