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蛮不放弃被选举
要过年了,照例召开每年一次的人大和政协会议。
这一年的岁末,江东省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使省人大会议像开了锅似的。
这次人大会议要补选一个副省长。
按照共产党执政几十年形成的老规矩,副省长由省委提名,交省人大会议选举就行了。这就体现了“党管干部”的原则。按照干部管理权限,副省长人选是由中共中央组织部决定的,事先要经过推荐、考察、民意测验等一系列程序。到人大会议上就只是一个程序罢了。
人大的程序是不得不走的。民主与法制,是五四运动以来,我们国家的主旋律。喊也喊了,做也做了,20世纪80年代到了高潮。但中国的民主与法制,不得不有点中国特色。以人大和政协会议为例,为了贯彻省委的意图,每次人大、政协大会开幕的前一天,都要召开代表和委员中的共产党员开会,省委书记主持会议并作重要讲话,强调代表中的共产党员要与省委完全保持一致,必须保证会议按预期计划进行,不能出现偏差。这种工作模式,从中央一直延伸到市县乡镇,成为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所以,几十年里,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
党委写戏
人大唱戏
政协看戏
也有民谣称:
党委当家
人大举手
政协鼓掌
这样的政治格局一旦形成,就有了不可改变的定势,要改变它是极其困难的。
但偏偏有人要改变它。这就是出生于江东省朝阳地区这个民风强悍之地的教育厅长。
教育厅长的名字很怪,叫沈蛮。这名字和他的性格倒是十分接近。
沈蛮当厅长很多年了,资格很老,但年纪并不大,在江东省是个有名的不信邪,总喜欢搏一把的人物。
他家乡朝阳地区的代表团向大会主席团提名,要沈蛮竞选分管教育的副省长。
按理说,沈蛮不应该去竞选副省长,因为省委没有提名,也没有中央组织部的考察等程序,那不是给组织上出难题吗?沈厅长为官几十年,这个规矩和道理他是很懂的。如选不上,今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这一点他也是很清楚的。
如果要较真,按照《选举法》,沈厅长是有权利去竞选的。地区代表团的提名也是合法的。因为只要联名提出参加选举的代表人数达到法律的规定数,这个提名就具有法律意义。
沈蛮自己所在的教育厅党组也表示支持。理由很简单,沈厅长熟悉江东省的教育工作。据后来的调查证实,党组集体决定,支持他竞选,并请各个地市教育局长做人大代表的工作。换句话说,就是拉票。
这可真给江东省委出了个大难题。
省委书记兼任省人大常委会主任颜群辉,是大会主席团的主持人。他觉得问题很严重,于是找沈厅长谈话,要他自己表示“放弃参加选举”。那是很体面的,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都是照此办理的。
但朝阳地区来的沈蛮厅长是个骡子脾气,他向颜群辉表示“不放弃”。
颜群辉书记说:“这是省委常委的意见,请你认真考虑。”
沈蛮却回答说:“我尊重代表的意愿。”
省委书记的面子不给,且不去说。省委、常委的意见不听,那可是个原则问题。颜群辉书记气得满脸通红。
主席团决定,会议延期。
省委书记召集地市委书记开会,指示各代表团一定要贯彻省委的意图,并告知这是组织的明确意见。
共产党组织的力量当然是伟大的,是无与伦比的。任何个人是无法与之抗衡的。沈厅长也就当然没有选上。
宣布选举结果时,沈厅长当场晕倒了,从此住进了医院。
事情并没有完结。省委决定:由省纪委组成调查组,对违反组织原则参加竞选、支持竞选的人进行认真调查。
刘明亮被卷入了这件事。
很简单,刘明亮是朝阳人,是省人大代表。他不但自己是朝阳地区代表团的提名人之一,还游说了几个江东大学的校友代表支持沈蛮。
刘明亮很会转弯,他把参与这个事情的全过程向组织上说清楚了。由于检查深刻,他总算过了关,组织结论是:免予纪律处分。
丁刚强是被刘明亮游说的代表之一,也得说清楚。
省纪委的调查组找丁刚强谈了一次话,主要是“澄清事实”,把他在大会上的活动“说清楚”。其实他并没有什么要“说清楚”的,纪委无非是要通过他为别人“取证”什么的。他不是事情的始作俑者,更不是组织者,也没有动员哪个代表支持沈蛮厅长。
丁刚强觉得委屈,觉得损害了自己的尊严和权利,心底里很愤慨。丁刚强想申明,按照法律规定,人大代表在大会上的活动是不能受到任何组织和个人干预的,为这个事情“调查”“澄清事实”都是违法行为。可恼的是,他的想法不能明确地表达。他是党组织的人,是领导干部,对于组织的决定,丁刚强只能无条件地服从。因此,他陷入了莫名的痛苦之中。
他披上大衣,向夜色朦胧的大街走去。他要在寒风中清醒一下自己几乎麻木的大脑。那个烦得他喘不过气来的选举风波,已经被寒风吹得一干二净了。
丁刚强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就这么个态度,随便他们高兴,问一百遍也不搭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