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篇>> 桃花江未必是美人窝

桃花江未必是美人窝

在新阳住了五天后,天气放晴。这天,太阳从山脊上爬了出来,把山山岭岭照得暖洋洋的。

丁刚强清早起来,觉得时间还早,没有到吃早饭的时候,便到街上去溜达一下。

刚走出宾馆大门不远,迎面走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孩。丁刚强对漂亮女孩有一种本能的爱好,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

那女孩便过来搭腔:“先生,想轻松一下吗?”

丁刚强倒抽了一口冷气。凭经验,他知道这女孩不是良家姑娘,便连忙摇头。

女孩说:“你总知道湘女多情吧?我就是湖南人,很会伺候人的。”

丁刚强好奇地问道:“湖南桃花江人?我倒是听说过桃花江出美女呢。”

那女孩嘴巴很快,扬起手中的小包不无顾忌地说:“我是湖南常德人,我们那儿才是真正出美女的地方呢。”她把普通话变成了自己的家乡话,说话时舌头翘着,颇有点儿北方腔调,“桃花江也就是以前有首歌,唱什么桃花江是美人窝,那歌儿好听,人却比不得俺常德。俺常德人有文化有思想,又柔情似水,有韵味着哦。”她那自卖自夸的神情,没有半点儿掩饰,好像是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写自传那么自豪。

常德女孩这么一说,真把丁刚强镇住了。他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孩,亭亭玉立,面目清秀,还真有几分秀色,那站立的姿态和扭动腰肢的尺度,已经使人感到喘气不过来了。

但丁刚强是个很有定力,懂得自制的男人。眼前即便是一个旷世难寻的尤物,他也只是多看上几眼,马上又回到了平静。

丁刚强知道,在这个小小县城里,他这个副处长还是很“打眼”的。自己稍有点不注意,就可能被什么看见听见惹出个什么事儿来。眼下是新闻文化厅的多事之秋,也许是他人生的关键时节,丁刚强不敢节外生枝,立马打道回府。

常德女孩很失望地追赶着说:“没见过这么不大方的男人,不就是交个朋友嘛。”

她一边说话,一边递过来一张淡红色的名片。

丁刚强随意接了,塞进上衣口袋,赶忙走进了宾馆。

回到房间,丁刚强把名片拿出来看了一遍。其实那不是名片,而是一小张印了彩色人像的广告呢。

他顺手把名片夹在了笔记本里。

<<风起上篇>> 韩厅长要退了

韩厅长要退了

刘明亮和汪洪亮走了,302房间只留下丁刚强和许晴晴两人。

许晴晴说:“这两天光顾着玩,谈谈你的情况吧。”

丁刚强说:“有啥好谈的,副处长当了5年,原地踏步。”

许晴晴说:“你们韩厅长退下后,谁来接班?”

丁刚强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是姜草阳”。

姜草阳是新闻文化厅现任的常务副厅长,党组副书记,56岁。他是“文革”前的大专生,那会儿大专和本科还没有分得现在这么细,反正“大专院校”出来的都是知识分子。他学的专业是数学,但毕业分配后,改行在文化系统工作,从股长、副科长、科长、副处长、处长一直当过来,工作了30年,从事业单位到厅机关,一个台阶也没有落下,当副厅长也快十年了。几年前,江东省搞机构改革试点,文化厅和新闻出版局合并,改成新闻文化厅。厅长兼党组书记先后换了三茬,每次姜草阳都是候选人。他也活动了不少人,但总不得法。据说还要下属的单位花钱送过“米米”给省委有关的负责人,全是空忙活打了水漂漂。

“米米”是江东人对钱或是与钱等价的代用品的爱称。姜草阳当然不会像普通人那样去送钱,送的是金币、邮票、古董之类的具有收藏价值的玩意儿。譬如说齐白石刻的印章、郁达夫的手稿,与金钱不搭界,很有文化品位,却是稀世珍宝。这些玩意儿,是他担任文化厅领导职务多年的积累。平日不曾出手让人鉴赏,毕竟来路经不起考究。

几年前,姜草阳曾经花10万元买了幅40年代名人的画,送给省委分管意识形态的陈远林副书记。副书记说,“小姜啦,是真的不?”

姜草阳是副书记的老部下,所以老首长一直这么称呼他。

姜草阳说:“怎么可能是假的呢!我在文化圈子里工作了几十年,这个辨别能力还是有的。”

副书记摘下近视眼镜,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爱不释手,嘴上却说:“这种东西我见多了,最多100元在摊子上买得到。我给你200元吧。”

姜草阳也不争辩,认真地收下这200元。表面上看,他虽然讨了个没趣,但自此成了陈副书记家的座上客。他们常常在一起,一边吸烟喝茶,一边讨论国家大事,当然也免不了讨论书画。姜草阳也少不了继续高价买进低价送礼的方式给这个书记鉴赏。他因此由处长到副厅长进而常务副厅长,也算一路顺风。当然买这些劳什子不必要姜草阳自己开销,厅里的业务费用历来有专项用途,姜草阳自己不动手,自有下边的人操作。

但这次不知怎么回事,这些玩意儿照旧送出去了,效果并不理想,姜草阳到目前还只是做个“二把手”:常务副厅长、党组副书记。有人猜度是他的“功夫”不到家,价码没有别人的大。姜草阳的心里也窝了一肚子火,厅里更有不少处长为他鸣不平。
丁刚强就是鸣不平的一个。

丁刚强觉得老姜对文化工作熟悉。“老姜”是新闻文化厅对姜草阳习惯的称呼。一来新闻界文化界历来不讲究场面功夫,不把官衔叫得盖天响,这是从延安带过来的好风气。二来姜草阳在厅里确实是老得不得了的领导。称谓“老姜”是表示尊敬。当然,到他退休就变成“姜老”了。

丁刚强认为姜草阳跟省委主管领导关系不错,早就该接班了。另外一层关系是,丁刚强当干事时,姜草阳就是群众艺术处的处长,上下级相处得十分亲密。逢年过节,丁刚强总要带上妻子任萍去姜家串个门,表示表示。丁刚强搬新居时,姜草阳与妻子黄玉英也到过他在省政府机关的宿舍,算是“回访”,少不了带点家乡的土特产。两家就这样礼尚往来。丁刚强从不吸烟,但和姜草阳在一起,老领导总让他陪着抽几支。丁刚强也不推辞,做出点不分你我的味道。

丁刚强心想,厅里一把手的交椅,轮都轮到姜草阳了。

丁刚强也想过,只要自己在这次民意测验中的票数过了关,姜草阳一定会鼎力提携他。丁刚强希望最好不在业务处室而是到综合部门,如办公室、市场管理处、研究室等。这些部门后劲足,对今后的发展也好得多。

丁刚强把自己的这些分析给许晴晴说了一遍,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老姜这次不当一把手,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许晴晴却不以为然,说:“未必像你所说的那样。我从省委领导同志的秘书那儿得到信息,你们新闻文化厅党组书记、厅长两个职位分设。”

丁刚强一脸疑云:“老姜不能一肩挑?”

许晴晴也知道,新闻文化厅有个好传统,对年纪大点的同志称“老”,对年纪轻点的称“小”,互相间不以职务相称。

许晴晴答道:“你们老韩没有推荐老姜做党组书记,认为他可以做厅长,解决正厅级待遇就够了。老韩对省委领导同志说过多次,党组书记这个一把手的位置,老姜拿不下来。”

“照这样说,我们厅要设两个正厅级?”丁刚强冒出一个问题来。

许晴晴神秘地说:“组织部巴不得多安排几个干部呢。你们老韩厅长想自己在党组书记的位置上还待一两年,不办退休手续。各自都有自己的打算哦。”

丁刚强说:“老韩可以当政协常委嘛。”

“政协常委有什么意思?有职无权,老韩当然不乐意。他四处活动着呢。当然活动多了,不一定有用,最后还是省委说了算。六十岁退休,是条硬杠杠,留一个,牵涉一大片,省委也摆不平哟。”她停了停,神秘地说:“说不定从哪个地委挪个副书记到省城来,做你们的头。”

“那我们厅里就会变得复杂化啦,好戏会上演了。”

许晴晴拍拍丁刚强的肩膀,像个大姐姐似的说道:“你着什么急?两杯茶都喝呀。古语说得好,左右逢源嘛。”

丁刚强茫然地“哦”一声。

<<风起上篇>> 三打哈

三打哈

晚上,刘明亮又来朝阳宾馆302号房来。他是下派干部,老婆孩子留在地委大院,单身一人在新阳县,巴不得天天有客人来。这样充实一些,可以解解夜间的寂寞。

他一进门便说:“今晚不出去看戏,我们四个玩玩牌吧。”

汪洪亮说:“我找服务员借麻将去。”

丁刚强道:“算了,算了,我是麻坛盲将,牌都认不得。打扑克吧。”

许晴晴正好进门,插话道:“三打哈。”

丁刚强说:“要得,要得。”

汪洪亮是个“牌精”,从他随身带的包里摸出两副扑克牌。四人在会客厅的牌桌前坐了下来。

许晴晴说:“把3和4都去掉,越简单越好。十元一局,双出单进。”

刘明亮纠正道:“错了哦,是单出双进。”许晴晴连忙点头称是。

“三打哈”是江东省目前很流行的一种扑克牌玩法。这种玩法,和桥牌有点相似,四人先按顺序轮流叫牌,谁叫的分低谁打庄,其他三人合伙围攻,谓之为打“哈”。据说,旅居美国和加拿大的江东人,对“三打哈”完全认同,许多国内去的客人,与他们一起休闲时,也喜欢这种玩法。出牌规则都约定俗成了,只是每局输赢的标准不一。一般人玩10元一局,算不上赌博。至于那些大亨赌家,玩百元一局或是更多,当然就是公安局要干预的。

大家不是第一次在一起玩牌,便无异议。规矩不言自明。所谓“单出双进”,就是庄家赢了,别人出双份的钱;庄家输了,赔一份的钱,如果是“光头”就翻倍。这个规矩的目的是鼓励大家做庄。

四人酣战了三个小时,各人打牌风格不一。许晴晴凡事无所谓,打牌也是如此,牌来得好,肯定要做庄,牌不好,也不示弱。刘明亮打得很保守,算牌很精,指导思想是只赢不输,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做庄,一般都参与围攻庄家。这种打法叫做“打飞机”,所以刘明亮有“飞将军”的名号。汪洪亮则见机行事,看牌打牌,该叫则叫,该放弃绝不强争,以打平手为原则,在这种场合不好意思赢。丁刚强没有多少心思打牌,应付应付而已。几个小时下来,没有很大的输赢。11点散场时,各自点了点钱,许晴晴和丁刚强输了一点。

许晴晴说:“打牌反映每个人的性格和工作风格,今后组织部门考察干部,最好先打一晚牌。”

丁刚强说;“有人会装宝,打公关牌。组织部门若被假象迷惑了,危害更大。”
大家各有心思,便不多说。

<<风起上篇>> 朝阳庙的签很灵

朝阳庙的签很灵

严冬的朝阳地区,寒气逼人。山区的冬天,比起平原来,更显得潮湿阴冷。从山沟沟里刮出来的风,“呼啦啦”地掠过,冷飕飕的。

丁刚强住在宾馆的暖气房中,当然感觉不到这种寒意。许晴晴却是个闲不住的人,硬拉着他从这村跑到那寨,还真的去朝阳城外清凉山上的朝阳庙朝拜了一番。汪洪亮开的吉普车是新出厂的,空调开得暖烘烘的。他们出了宾馆就猫进车里,也不觉得十分寒冷。

朝阳庙和中国许许多多的佛教寺庙一样,依山而造,层次渐进。在冬阳的照耀下,碧绿的琉璃瓦和艳丽的红墙交相辉映,更显得庄严雄伟,金碧辉煌。那些信男善女,你进我出,络绎不绝。地处偏远的严冬古庙,依然香火缭绕,钟鼓声远。

刘明亮因为另有接待任务,没有陪他们上山。汪洪亮熟门熟路,带着他们先烧香,后拜佛。在大雄宝殿里,三人齐刷刷地跪在佛祖的神像前,默默地倾诉着自己的心愿,祈求神灵保佑,许愿今后如何如何。

许晴晴悄悄地对丁刚强说:“抽签吧”。她顺手递过来插满了竹签的竹筒。

丁刚强也不推辞,虔诚地接过签筒,默默地念叨了几句,双手捧着签筒,高高举过头顶,轻轻地摇晃起来。摇晃了一分多钟,因为不得法,一根竹签也没跳出来。丁刚强心急,使劲地摇了几下,唰的蹦出七八根竹签,不知如何是好。

许晴晴笑笑:“重来一遍。心要虔诚,莫存邪念。”

丁刚强只好把散落在地上的竹签放回签筒,又念念有词地轻轻摇晃起来。不一会儿,果然蹦出了一根竹签。丁刚强捡起仔细瞧瞧,上面用毛笔写着“二十七签”。

他站起来向佛祖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去找和尚换签条。

和尚拿出一张签纸,说道:“20元。”

汪洪亮抢先一步,掏出钱包要付钱。丁刚强忙挥手制止:“使不得,使不得。烧香拜佛呀,只能自掏腰包,这是规矩。”

汪洪亮只好作罢。

许晴晴抢过签纸一看,签纸上赫然写着:

一轮明月照高松,
四方风动影重重,
满目晴光生瑞蔼,
任君行事正兴隆。

汪洪亮忙上前来,对丁刚强作揖打拱道:“好啊,上上签。恭喜师兄,贺喜师兄。”

丁刚强心里欢喜,嘴上却说:“这签未必信得。”

许晴晴忙打断他的话:“圣殿之上,不得胡言。”

汪洪亮道:“朝阳庙的签灵得很呢。”

丁刚强轻声说道:“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