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节游惠州西湖调寄《蝶恋花》

三八节游惠州西湖调寄《蝶恋花》


刘庆云

西子盈盈南粤有。
远黛眉弯,波动饶灵秀。
试折迎风堤上柳,
长条恰够纤纤手。

遥忆朝云轻启口。
芳草天涯,泪湿罗衫袖。
仙侣今朝多雅奏,
吟情逸兴浓于酒。

 

作者简介

刘庆云,湘潭大学中文系教授,宋词专家。1962至1965年为武汉大学中文系研究生,师从刘永济、沈祖棻教授研读唐宋文学。后从事文艺、新闻、教育工作,长期教授宋代文学,曾任湘大中文系系主任,桃李满天下。曾任中国韵文学会常务副会长、《中国韵文学刊》主编、湖南省诗词学会副会长。著有《词话十论》、《词曲通》等。

(责任编辑 胡家建 鹤鸣)

秦千里诗集

田园三首

作者:秦千里

田园一

也装无事懒回家,

陌上踟蹰看菜花。

春意三分人渐老,

残山剩水听乌鸦。

田园二

一园小菜立黄鸡,

自在娇莺深树啼。

才饮邻家稗子酒,

田头又去挖荸荠。 

田园三

最是孝歌听不来,

方圆十里尽低徊。

归去来兮君慢诵,

半村荒草没灶台。

作者简介

里,湘大81级党史专业校友。

怀念三姨爹

■ 闵春和(湘潭大学81级外语系校友)

下班已经很晚了,从旧金山坐上火车往家赶。刚到家,突然看到微信上传来一条噩耗,我在南京的三姨爹走了。

 

三姨爹郁慕镛是上海人,五十年代北京大学毕业,此后一直在南京大学哲学系任教,直到退休。他是南京大学哲学系逻辑学科的开拓者和奠基人。

我的印象里,三姨爹个子高大,一表人才,是典型的五六十年代中国知识分子,有学问、有理想、善良、正直。“文革”期间,即便他学富五车,但也和当时其他知识分子的命运一样,被打入“臭老九”一类。当时知识分子的政治地位不如工人老大哥,是被改造的对象。当时,他和我在南京的姑姑(我父亲的亲妹妹)都是有理想的知识青年,他们因共同的理想而相识。我姑姑在“文革”中曾一度是南京市里的风云人物。其实当时我姨爹一直是欣赏并追求我姑姑的。但我姑姑却始终对这个有学问,相貌英俊的姨爹不感冒。我姑姑当时是一心想在政治上向上,想有所作为。可是这个解放前上海资本家出身的姨爹是不可能帮助她的,可能反而会拖她的后腿。再加上她自己本身也不是根红苗正。她的父亲我的爷爷,曾是国民党少将、国民党九十军军长。所以在当时的社会政治环境下,我姑姑和姨爹是注定不能结合在一起的。

命运就是这么神奇。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姨爹虽然追求我姑姑未果,却通过我姑姑认识了我三姨。


我的三姨年轻时命苦。小时候家里很穷,她很小就出来工作了。每月领了工资后她就寄钱给她在大学读书的二姐(也就是我妈),还要赡养父亲。后来结婚生孩子。很不幸,孩子生下来就死了。没过几年,丈夫也生病去世。我三姨当时的处境引起了当时还是单身的姨爹的同情。他表示愿意与我三姨谈朋友。我姑姑就给他们作了介绍。后来他们真还谈成了。不久结婚,还有了孩子。我姨虽然没什么学问,但很会过日子,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姨爹从内心里感到很满意,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

我记得小时侯,暑假时,我三姨总是要接我和弟弟去她家住一段时间。有时她要上夜班,这时姨爹总是会照顾我和弟弟吃饭睡觉。他还辅导我和弟弟的暑假作业,带我们去书店买小人书,星期天他还带我和弟弟去南京玄武湖划船游玩。他像三姨一样,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


我后来在大学期间,有一阵对人生时时流露出消极的想法,特别是我父亲病重以后。姨爹知道后,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给我,开导我要树立正确乐观的人生观。加上我三姨也常常写信鼓励我。现在想想,他们当时给我写的信以及鼓励开导,对帮助我走出当时的消极处境起了很大的作用。再后来我大学毕业分到南京工作,这中间姨爹也帮了不少忙。当时湘潭大学毕业分配是没有名额在南京的。我姨爹找到了他的学生引荐了我,想办法把我分到了南京,让我能够跟亲人呆在一个城市照顾他们。

还记得我父亲在南京病重期间,三姨爹一个人忙里忙外又帮了不少忙,又是跑医院找血源,又是跑图书馆找资料。当那天接到父亲的病危通知书,我不顾一切从湘潭上了火车,36个小时的车程,一路哭过来,等到了南京已经是大半夜。举目无亲,环顾无人之际,忽然发现三姨爹一个人在火车站出口处等着我。顿时我倍感温暖。

中国改革开放后,知识分子得到重用。三姨爹焕发了学术青春,在教学科研和培养人才的事业上蒸蒸日上,并取得了卓越成就,其科研著作在海内外学界产生了重要影响。同时,姨爹在经济条件上也大为改观。但他对我三姨的感情依然一如既往。虽然他们在学术领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但他们知道彼此都无法互相离开那长久建立起来的亲情和温馨的家庭。

愿三姨爹一路走好。天堂里没有病痛折磨,可以在那里得到永远安息。

(责任编辑:陈鹤鸣)

大选后她坐的那趟过山车

本文无意激发大家的争论和说服欲。仅是如实记录美国总统大选给一位在此侨居的女子带来的内心冲击与反思。文中所记纯属个人观点,不代表任何机构。

——题记


好一阵子, 她才从总统大选的后遗症中缓过劲来。她在美居住时间不算长,对政治活动也不甚热衷,原本只当自己是这场周期性竞选的冷静观察者,以为不会动感情。但结果出来后的第二天一早,猝不及防,一股莫名的难受从头至脚逐渐蔓延开来,逼得她不得不审视内心。

无论喜欢与否,她清楚这个结果对不同身份和背景的少数族裔肯定都有影响。不仅影响她们在这个国家一些实际的权利和福利,更大的影响会在心理和精神层面。她并不能代表其他移民,仅能从个人的经历搜索难受的源头。当年她在国内的工作和生活条件都算不错,后来还是决定来到这个万里之外的异邦重新开始,以继续求学为起点寻找一片新的天地。那其中重要的原因就是,那时平等、包容、言论自由等在大洋彼岸可望不可及的权利对她们的吸引不可抗拒。
她记得申请美国学校时,在一篇主题“为什么来美国”的自述中,她写了这样一段亲身经历:国内大学期间认识一位来自山区保守家庭的憨厚学长,由于喜欢的人在美国,在很不情愿的情况下出来留学、成家。那时出国不像现在这般火热,他在做决定前给她的信里,坦述了内心的犹豫和担心。之后他们没有联系,直到几年后因事通了一个越洋电话。她那时正好也在犹豫是否要出国,便问学长在美国的感受。一向谨慎少言的学长脱口而出:“美国很自由,你来吧,你要争取来呀!”就是这句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帮她下了决心。

到美的第一站是芝加哥,在学校里,她真切承受了完全靠自身奋斗出国求学的生活负担和激烈学习竞争的多重压力,但同时她又为体验到的平等、思想的开放和精神的独立而兴奋。她不必敬畏领导、崇拜权威;她和她的教授、白人、黑人同学都是平等的,他们既不歧视她,也未给她这个专业招收的第一个中国学生任何优待。她可以跟特邀讲课的美国政坛领袖面对面进行问答和辩论,也可以跑到华盛顿著名社会团体的办公室里,依据法律光明正大拿到管理层不得不向媒体出示的报税记录。对她这样没有背景的外国人,只要合法,只要努力,许多看似不可能的都在她眼前一一实现了。

十多年过去了,她的初心未变,社会却在变。这次选举反映出的民意让书斋里的她猛然意识到:并不能想当然认为曾吸引她们远道而来的价值理念,在这个国家所有人的内心都已扎根。大部分民众在自身物质利益受到伤害时,会将当不了衣食的进步理念轻易丢弃。他们也并不介意其代表公开给一些族群贴上不堪入耳的标签,喊出各种丧失理智的口号。如果这位政治领袖的真实主张如此,一旦实施,社会文明前进的车轮会一夜滑退吗?曾令人向往的美国梦就如此易碎吗?如果自由旗手的堡垒真的沦陷了,世界的明天何去何从?

选举结束以来,主流媒体的点评也好,自媒体的滥评也好,或是社交媒体上的泄愤和口水战,她统统不想看,也不愿读满篇时髦术语,貌似权威的分析,比如那个不洋不土的“政治正确”。这些日子,她尽量避免与自己背景相同的朋友交流,只跟过去接触偏少的工作阶层(working class) 聊天,这其中有她白人街坊的亲戚,在纽约的监狱里任管教警官,有曼哈顿技术精湛的黑人理疗师,还有入籍不久的华人前辈等等。她想花更多时间了解他们的想法和社会现实。

尽管这些人支持或反对川普当选的具体理由不尽相同,但对境况的基本看法一致:改善中的美国经济数据并未给他们生活水平带来改善,股票的新高和华尔街的财富与他们毫无关系,美国的强大也不代表他们工作待遇和家庭经济状况的强大。显然,对当政民主党政府推行的很多政策的强烈不满将社会的中底层推向了他们的反对方,虽然他们也不十分喜欢这个对手。这结论可能并无新意,却是她通过一手访谈和独立思考后得到的。反观民主党在这次竞选中的提出的主张,偏向代表所谓智识阶层(有人称之精英阶层),而没有更广泛聆听中低工作阶层的声音,没有将重点放在如何解决他们对生活的不满上。

社会精英们在大选前一边倒地支持希拉里,川普的一些极端言论受到广泛批判。批判并不错,只是他们瞄偏了靶心,没有找到多数民众真正的痛点。如果民主党四年后想扳回一局,这次的严重教训值得认真反思:他们珍视的各种权利平等虽然代表社会进步的方向,但如果普通民众生活水平多年停滞不前,并未从经济全球化的大潮中平等受益,他们是不会对美好政治理念买账的。无论哪个党派在位,各项政策都须将发展普惠性的经济、改善普通民众生活作为第一优先。经济平等不是靠扩大社会福利、实施救济而实现,否则权利平等也只是法律条文里的空话,否则只能将被经济发展遗忘的阶层推至更保守的方向。

几番脑海辩论,她从最初的失望中逐步恢复,重拾希望。因为她对这个国家200多年来民主制度的坚实基础还是有足够的信心。相信理智的民众仍占大多数,不会轻易放弃他们的祖先积累下来的遗产,自由女神高举的火炬也不会因几滴暴雨就轻易熄灭。她也寄希望于当选总统执政后会回归理性,面对现实,能珍惜民众给他的四年时间,多做改善民生的实事。用明智的政策帮助抚平社会创伤,而不是继续利用和煽动民众心中的忿与恶,加剧阶层间的仇恨和分裂。

栖身之国的这场政治震荡说到底是领袖们近年推动了多项政治平等而未能缩小各阶层的财富差距。相反,二者步伐差距进一步拉大,使得经济平等落后于政治平等。她想起了她的祖国,那里的情形正好相反。经济的快速发展将政治远抛于身后。二者皆为不平衡的结构,孰优孰劣,或是殊途同归?

后记
问女子属于哪个阶层,她说,从教育背景和工作性质来谈,有人会将她划归智识分子。然而她的的确确是工作阶层中的一员:为了生计,每天同样挤地铁,同样得紧张脑力工作8小时或更长时间,也有担心丢工作的时候。可她强调更多的是:她是一个独立的人,有独立的思想,不代表任何阶层。

作者:Belinda Cao, 湘潭大学1989级外语系校友,笔名海鸿、五乐孤鸿,纽约财经记者。图片均由作者本人拍摄。(责任编辑:胡家建)

久客潇湘迷世梦,每因故国著文章丨幼瞻诗选

幼瞻,原名曹琳,网名又绝尘轩。戊寅年生。山东曹州人。求学莲城,湘潭大学管理类专业,湘大旋梯诗社副社长。性格似热烈而清冷,常独处,虽好交友,相知者二三子而已。好诗而不精,杂读各家,最喜谢宣城、杜子美、黄山谷。喜欢各种食物,喜欢做各种食物(能吃的少)。

《杂诗》

逝情如逝川,望中渐忍寒。
折枝垂叶子,秋风在吾眼。
依稀相知时,东门花隐树。
问君何处来,人间不相遇。

《有雨》

拾花剩秋苦,北方雁始回。
浩荡松涛里,天气不能猜。
登楼拟远眺,苍茫尽可哀。
山从雾野浮,灯向云底开。
孤单立松影,亭中时雨来。
时雨因何来,时雨欲何摧。
时雨不知限,我思更难裁。

《哀乎》

哀乎哀乎同诸子,枫叶黄兮商陆紫。
哀乎哀乎二三子,梧桐根断凤凰死。
哀乎哀乎有一子,世人诧兮胡不喜?

《交友》

约君明月下,或遇采花时。
相对一联句,孤岑两不知。

《睡起》

无边星月坠天微。压境层云起薄衣。
沸日蝉声随日短,赏花兴味似花稀。
谁来吊古多佳句,我欲从今少是非。
一梦恍如真隔世,驭风万里更何依。

《秋思其二》

济水行舟未可忘,凭栏四顾感苍茫。
林鸦厉冽欺寒野,秋气无邪淹大荒。
书外光华成素锦,镜中岁月有微霜。
陶丘城上升灯火,抛却青春入梦凉。

《秋思其三》

独上高楼渐可伤,西风尽处看苍茫。
山从叶色知霜降,雨作泉流信夜凉。
久客潇湘迷世梦,每因故国著文章。
逢人莫道中原好,秋自北来应断肠。

《偶见女书图》

故人尝谓女书奇,今我观之竟不疑。
已远君心千万里,复成此物二三诗。
贺朝锦扇空遗梦,四字蝇头渐似痴。
况及灯前看隽永,当时未是悔期时。

《雨夜读定庵己亥杂诗怀人》

竟夜孤吟己亥诗,吟时不似旧年时。
三年湘楚一何远,二载曹州作未之。
山影隐沦能觉意,灯花消瘦复堪疑。
雨中况味真如雨,念土无情念土痴。

《冬日雨中看花》

为生为死两茫然,半怒半悲堪喜欢。
日过小楼飞梦远,夜来衾上北风寒。
北风寒罢犹歌永,飞梦远无应见难。
负手枝前期燕子,一时看遍雨孤单。

《感时事寄信林君》

乍起风云梦欲摧,江河煮酒尽馀杯。
西湖杨柳初缠锦,山上蓬庐俱染苔。
孺子入门空怅望,妇人掩面只徘徊。
岂因福祸念生死,世事如今更可哀。

《代人赋闲情诗》

山中我与世情疏,独坐山前烹鲤鱼。
携酒登楼长纵鹤,横琴拾草不观书。
回头萧索千江远,入眼苍茫万象虚。
莫问刘郎天下事,庐间风雨自闲居。

<<风起下篇>> 水清则无鱼

水清则无鱼

见丁刚强还是在那里思考,没有马上回答,欧阳晋又说:“水清则无鱼,这个道理你是明白的吧。社会复杂,十全十美是没有的。这个政协副主席,你还是挂着,这是个名义,是个待遇。我知道你对场面的事情,没有多大兴趣,以为政协的人,就是出席这个会议那个仪式。你不愿意参加这些活动,就不要去嘛。你不是在研究文化产业政策吗,这个课题就很有意义。你潜心搞两年,一定会搞出一点门路来的。”

丁刚强无可奈何地说:“研究是一回事,实践又是一回事,那是脱节的。”

欧阳晋笑了,说:“你是迷恋那个权力哦。你希望借助权力把自己的理论付诸实际,这是可以理解的。做领导干部的人嘛,总有退下来的时候。”

欧阳晋举起酒杯,与丁刚强的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继续说:“告诉你一个好的消息,中央决定向江东省派出巡视组,有很多沉疴问题,可以乘这股风来解决,很是值得期待哦。”

丁刚强显得有些兴奋,喝完杯中的酒,说道:“你刚才说泄气的话,该收回了吧。”他又说,“既然你决定让我回来,那是关心爱护我。我很感动。今后怎么做,一定照你说的去办。”

欧阳晋笑了,说:“今后我们可以常在一起喝酒啦。”

丁刚强独自一人走出省委领导人的住宅区小门,哨兵机械地给他敬礼。他不自主地举起右手,给了一个回礼,然后向省委机关的大门走去。

一条宽阔的林荫道在他的面前铺展开来,道旁的街灯昏昏暗暗,一辆小轿车慢慢地驶来,在几片落叶上碾压出“咝咝”声响。多么熟悉的林荫道啊。从江东大学毕业那年起,分配到省城已经30个年头了。丁刚强和许晴晴无数次肩并肩在这里走过。林荫道的拐角处,有一个江东风味的小餐馆,他和高平凡、李远、刘明亮、汪洪亮等人无数次地在那里喝酒聊天,纵论天下大事。再往前走,就是更加宽阔的清溪大道,大道的尽头,就是川流不息的清江河。

月上层楼。一轮清澈的明月从天际边悄悄地升起来了,挂在清溪大道边几幢大厦的顶上。月色皎洁,与四处耀眼的霓虹灯相比,显得凄清如水一般透亮,透过林荫道的丛丛树丫,把明亮的光辉洒落在地上,织成斑斑驳驳的图景。

丁刚强不敢迈开脚步,他怕破坏了这如诗如画的境界。

他转过一个小弯,继续步行,蹬蹬蹬地丈量着月光,丈量着自己30多年来走过的道路。许久许久,丈量到了道路的尽头,丁刚强的眼前横着的是涛声阵阵的清江河。

月色下的清江河,一片银色。对岸的高楼把自己雄伟的身躯倒映在江水里,闪闪烁烁。波涛把这五光十色撕扯得支离破碎,然后急切地把它们扔向遥远的下游。

下游是哪里?

是清江县?是清江河与长江的交汇口?还是更加遥远的大海?

丁刚强对自己说,都是,也都不是。

柳如是来电话了。电话铃声打破了夜空的寂静,也搅动了流淌不息的清江河水。

丁刚强挂断了柳如是的电话。

他不想被这位美人搅乱自己的思绪。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和她说些什么呢?

风起了,凉飕飕的,撩动丁刚强少得可怜的头发,在无声的月夜里抖动。

《全文完》

<<风起下篇>> 影响到某个小圈子的利益

影响到某个小圈子的利益

丁刚强压根儿没有想到,作为省委书记的欧阳晋,竟然有如此的想法。他不知该怎么说话才好。

丁刚强还是说了:“你怎么会这样想呢?这叫革命意志衰退啊。”他用了句以前常说的老话,想借此来缓解一下气氛。欧阳晋到江东来工作之前,他们彼此之间说话,就是用的这种腔调。

欧阳晋苦笑了一下,说:“这叫欲罢不能,所以必须当机立断。”

他记得高平凡说过,欧阳晋到江东以后,与本地原有的干部有过几次较量,都是一些人事上的问题,要么是提拔任用谁谁谁,要么是谁谁谁的问题该不该查。欧阳书记开始还做点让步,后来觉得这些人太过分了,就坚持了几次。结果影响到某个小圈子的利益,招来了一些意见。

眼下欧阳晋这么一说,丁刚强真也有些同情了。欧阳晋的处境与他自己不一样,朝阳那个地方,尽管地方势力也大,还不至于形成对立面。而且他这个市委书记有省委书记罩着,自己不敢说有恃无恐,但还是底气很足的。而欧阳晋远离京城,贵为一方大员,事事处处要自己把握,历史上形成的对立面,也不完全是针对他这个人来的,即便是别人来当这个省委书记,照样也会少不了麻烦的。

感动归感动,丁刚强也帮不上忙,他只好说:“你只比我大6岁,还不到60岁哇。这么早就撒手不干,只怕由不得你。”

欧阳晋喝了一口酒,挥挥手,打断丁刚强的话题。说道:“今天请你来,不是要你听我诉苦的。想和你说说你的工作安排哇。我本来想,年底换届让你回来,先在政府那边搞一段时间,再转到省委来。你们那里的工作是很主动的,也没有班子不团结的问题。但朝阳多次成为网络热点,名头太大。对你的反应,有完全不同、截然相反的两种意见。最近那件事,你就没有处理好。看来你书呆子气太严重,你怎么不接受中央媒体的采访?那么书生气十足。你想洁身自好,怕出名?人家说你清高,说你是故作姿态。还有黎珺的事情,竟然有人说你在后边插手了,是你策划的。我也知道,这是无中生有,你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呀。这些事儿呀,谁去为你解释?我想说几句公道话,但他们认为你是我派下去的,说话不会公道,所以不如不说。”

丁刚强茫然了,这些话,他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连高平凡、李远、许晴晴他们也从未透过信儿。就是最乐于收集他丁刚强信息的柳如是也没有半点反应呀。

欧阳晋接着说,“还有一点,你家那个小任哟,长期在国外,你不就成了裸官?”

丁刚强觉得,这倒是个事儿,现在网络,一个劲儿地在揭露裸官。他的家事,别人迟早会知道的。

欧阳晋又说:“所以我想呀,你干脆提前回来算了。不是不让你在朝阳继续施展手脚,做官这个事,总得有个完的,不会老在一个地方干。趁着我还在,先回省城。我的意思是,安排到政协去。那里有一个党内副主席,年龄已经到点了。他自己向省委和中央提出来,不要等到换届,先退下来。这是个机会,我向上级报告了,把你提上去,先解决副省部级待遇再说。去政协嘛,也合乎你的性格,可以好好地做你的研究。再说,参政议政也是一条发挥作用的途径。”

丁刚强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一时语塞,睁大眼睛盯着欧阳晋。

欧阳晋没继续往下说,只是往丁刚强的的杯子里到满了酒,举起杯子递给他。

隔了一会儿,丁刚强居然蹦出一句话来:“那还不如让我回星火集团去,或者去美国做我的博导去。”

欧阳晋说:“你呀,傻到家了。一个市委书记,能回到那个乡镇企业去吗?一个市委书记,能随便出国吗?”

欧阳晋说话也没有考究字词句,还把星火集团当成当年的乡镇企业,其实那早就是上市公司了。

丁刚强自己理解,欧阳晋的话不准确,理还是那个理。

<<风起下篇>> 把位置让给年轻的同志吧

把位置让给年轻的同志吧

欧阳晋书记的秘书来电话,请丁刚强回省委机关一趟,书记要找他谈一谈。

当夜,丁刚强带了小胡、小丁和那份《边远地区如何发展文化产业》研究报告,驱车赶往清溪市。

汽车下了高速公路以后,丁刚强给欧阳书记的秘书打电话,说自己很快就进城了。

秘书说,欧阳书记在宿舍里等他喝酒呢。

丁刚强已经习惯了省委书记的这种邀请方式,从北京到海南,再到江东,他们时不时会在一起小酌几杯。但今天要他从朝阳赶回去,恐怕不只是喝酒吧。他要司机把自己送到省委机关宿舍,叫小胡小丁他们直接去省委接待处的宾馆住下,嘱咐“明天再联系”。

欧阳晋的夫人在北京,一直没有调到江东来。省委书记还是一个人在清溪市。省委机关对丁刚强来说,熟门熟路,他很快找到了欧阳晋的宿舍。

门敞开着,省委书记正好把一瓶红酒打开。他对刚跨进门的丁刚强说:“今天咱们改喝红酒吧。医生说,喝点红酒可以软化血管。”他一边说,一边给丁刚强面前的高脚酒杯倒了小半杯“华莱士”。

欧阳晋把自己的酒杯端起来,轻轻地摇动几下,说:“我们好久没有这样清净地喝几盅了。”他习惯了北方的说法,不是说几杯酒,而是几盅酒。

丁刚强觉得省委书记今天有点异常,但他不好问,只是端起酒杯,轻轻地与欧阳晋的酒杯碰一下,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冯胜林的事情已经结案了。”欧阳晋终于转到了谈话的主要话题。

丁刚强站起来关上房门。他没有吭声,低着头往书记的酒杯里添了一点酒。

欧阳晋继续说,冯胜林的问题早就查清楚了。就凭黎珺交代的那些材料,足可以说明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腐败分子。但他一直在申诉,说那些事情是他的老婆孩子干的,自己一点儿也不清楚。事情明摆在那里呀,人家交代的材料清清楚楚,他的户头上有那么多钱,哪里来的那么多呀?只不过他本人没有签收而已。这些钱,至少是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吧。

丁刚强点点头。

欧阳晋又说,麻烦就在于江东省本地的一些干部,也就是他们那个小圈子的人。

丁刚强终于忍不住插话了:“清江河下游的那些人,主要是清江县的那些人,他们喜欢搞圈子,抱团团。”

欧阳晋笑着说:“你别激动嘛。”他拍拍丁刚强的肩膀,继续说,“这些人跑到北京去,找了几个江东籍的老同志和老同志的后代们。老同志一插手,把事情搞复杂了,所以拖了很久才做结论。”

欧阳晋告诉丁刚强,上级只是碍于老同志的面子。因为江东是革命老区,老同志和老同志的后代呀,与江东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上级不得不慎重行事。对冯胜林的案子,上级经过反复调查才做结论的。今天接到通知,对冯胜林这个案子,已经提请司法部门按程序办理。上级还是很公道英明的。那些钱财是明摆在那里的,冯胜林的工资收入再高,几百年也积累不了那么多财富。凭着这一点,那些老同志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丁刚强端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大口,说道:“实事求是嘛,又不是谁在陷害他。他的案子,是黎珺牵出来的。就想以前的陈远林一样,他大张旗鼓地买官卖官,铁证如山,有人想保他,怎么保得住呢?”

欧阳晋感概地说,我在北京的时候不觉得,因为那是做的京官,管的是一些具体的事情。到了江东呀,牵涉的都是大事,尤其是人际关系,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几年下来,真的太累了。做事倒是不累,主要是和人周旋,稍不留意,就可能出个岔子。别看我是个省委书记,未必能按照自己的意见行事。处处受到地方小圈子的掣肘,施展不了手脚。再就是那些老同志的关怀太多。东江这个地方,太特殊了。在北京的老同志太多,地方势力太强大。

欧阳书记一番话,可能是积压胸腔太久,一直找不到机会排解,也可能是不知道找什么人倾诉。现在找到一个决口,话儿就一泻千里,怎么也打不住。

丁刚强觉得这么让欧阳晋继续说下去,自己有点无地自容的味道。他又给欧阳晋续了半杯酒,希望眼前的这个省委书记不再继续说下去。

但欧阳晋没有打住话头的意思,他继续说道,自己想向上级提出请求,争取在年底换届前调回北京。

欧阳晋感概地说:“我也快60了,应该把位置让给年轻的同志。”

<<风起下篇>> 许晴晴干脆把电话撂了

许晴晴干脆把电话撂了

一个市委书记,居然坚决不接受采访,这是主流媒体的记者们从来没有遇见过的事情。他们对金磊市长说,这个书记一定是个怪人。

金磊和贾东生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不便说什么,也不做解释。

不论丁刚强是否愿意接受采访,主流媒体的报道依然按计划刊发。

报纸登了,电视播了,网络转了,广播还有专题报道。丁刚强这么一个廉洁务实的领导干部,一时成为了舆论宣传的中心人物。有的网站出现了空前的点击率高峰。

丁刚强感到哭笑不得。他看过那些报道,虽然说没有造假,但很多事根据别人提供的材料加工出来的,一些细节明显有些不真实。他真佩服那些记者,可以不与当事人见面就能笔下生花,写出动人的文章来。

他给李远打电话诉苦。李远说,那些报道也没有经过他和许晴晴审稿。好在这些记者不是有意编造,你也就别太较真了。

许晴晴也打来电话说:“你这个人呀,怎么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人家求之不得,做个抗洪英雄有什么不好?你却这么一个态度。记者那么写,是因为你回避他们呀。你要是接受了采访,要求事先看一遍稿子,或许会离客观事实近一点。”
丁刚强回答说:“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物极必反。你应该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吧。我们做事,不是做给新闻单位看的。”

许晴晴不再和他理论,干脆把电话撂了。

更麻烦的是,某个主管部门提出,既然公众对这个典型人物认可了,应该马上组织典型事迹报告团,派去各地巡回宣讲丁刚强的先进事迹。

江东省委宣传部和新闻办把这个意见转告给朝阳市委。

丁刚强觉得这样下去会更加被动,于是提笔给省委写了一份报告,请求取消安排报告团的计划。

他诚恳地说,作为一个党员、一个领导干部,自己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无论是在哪个市州出现了险情,书记市长都会在第一线的,都会挺身而出的。这是起码的要求。把这个事情放大了,就是对领导干部的要求和标准定得太低了。他特地申明,自己没有接受过任何北京来的记者的采访,那些新闻报道没有经过他本人同意,有一些不实之词和细节夸大,知情的人看了会觉得好笑的。如果再巡回作报告,只会起到不好的作用。

欧阳晋书记读了这个报告后,写了个批示给省委宣传部,希望他们“尊重丁刚强本人的意见。”

既然省委书记做了批示,某个主管部门不再提出异议。原来计划授予“抗洪书记”称号、拍摄专题纪录片、出版典型经验专辑等一系列活动也取消了。

追捧抗洪书记的网络风波,很快就被别的什么焦点新闻取代了。

丁刚强对小胡说,媒体也不讲什么原则了,快乐主题一出,粗俗就是占了上风。抗洪来了,他们也跟着起哄。新闻报道嘛,就是一阵风。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

小胡自己没有做什么评论,而是转述了小丁的一句话:“书记在关键时候,表现出异常的冷静,使我敬佩不已。”

丁刚强淡淡地说:“职场的事呀,不冷静处理不行的。”

<<风起下篇>> 对记者要敬而远之

对记者要敬而远之

丁刚强回到市委机关的当天晚上,柳如是就发来一条信息:“恭喜丁书记成了抗洪的英雄,你快要成为抗洪书记了。”丁刚强赶紧打开电脑,网络里有好多张丁刚强在抗洪一线的照片,其中那张他在水中和战士们唱歌的照片,很受网民追捧,转发和评论的一个接着一个。

丁刚强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记得以前有过抗震首长、抗冰政委,都是通过媒体和网络走红的。自己就这么一跳,完全是情势所谓,如果吵得太火,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想想那些照片,肯定不是小丁所拍,因为他根本顾不过来。现场那么多人,大家忙着抢险,谁会想到来这么一招?离开市委去现场之前,他特别交代过,这次行动,不要拍记者跟随。新闻单位要报道,一切以指挥部的口径为准。

他要小胡查查那些照片是哪里蹦出来的。小胡不假思索地说,肯定是部队里出来的。他们有这个传统。现在拍个新闻发个新闻什么的,一个手机就可以了。

丁刚强说,那也是。

他马上又给许晴晴打电话,但许晴晴手机关了,估计她在列席省委常委会。他又给李远打电话,希望他交代网络管理办公室,赶紧把关于自己的照片和文字删除,免得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李远说:“那些照片呀,不但不能删,上头的报纸和电视台要派记者来专门采访你。”

丁刚强说:“你知道我不喜欢和记者打交道,对他们,我敬而远之。”他知道,记者一旦跟踪报道,一时就成了抗洪英雄,要戴红花什么的,多不自在。成了明星一样的人物,什么隐私也没有了,那人生也太苦了。他忙不迭地对李远说:“哥们求你了,把那些帖子什么的全部删了。”

李远为难地说:“书记大人呀,要说是江东省范围内,我还好说点,但是你这个事儿,是北京的媒体要来,我说了不算。”

“你就不会编排点事儿,说报道我这个人不合适。”丁刚强认真地说。

李远也很认真地说:“这样做呀,我还真做不来。”丁刚强对李远当然是很了解的,他说的不是假话。

北京几家媒体的记者很快就到了江东省。

最近一段时间,关于领导干部,尤其是高级干部的负面报道较多,这里被查,那里曝光,看似一窝窝的腐败分子。网络里冒出一个群众自发追捧的抗洪书记,正是媒体需要的典型。这样的报道,不是有意拔高出来的,大家信服。

丁刚强却不愿意做这个典型。记者团来到朝阳市以后,他把接待的事儿一股脑儿交给了金磊和贾东生,自个儿带着胡建设和小丁去了偏远的阳北县调研去了。自打那次朝阳庙抗洪以后,他觉得小丁这个苗子不错,有头脑,敢于吃苦,丁书记有意要考察一下。

丁刚强可以躲起来,而金磊和贾东生等人还得热情地接待那帮记者。这除了对书记敬重佩服的因素之外,他们还有一点自己的看法,主流媒体宣传一个市委书记就是在给一个市做形象宣传,那是求之不得得机会。他们不但把丁书记在抗洪救灾中的突出表现介绍得一点不漏,还把他上任以来如何利用网络开展工作、如何与黎珺这种腐败分子作斗争、如何树立市场观念、搞活山区经济等等做法,全部介绍出来。那些记者对这些素材如获至宝,坚持要采访丁刚强本人。

但丁刚强执意不见记者。

丁刚强对记者有一种本能的不信任。这可能是自己在新闻文化厅工作时间太久,与新闻单位太熟悉的缘故。

他对金磊说,赶紧把这些人打发走,千万不要让他们找到自己的具体位置。这些记者呀,不但缠不清,他们还会添油加醋,无限夸大,乱说一通。

金磊说,安排记者采访,是省委领导同志的意见,你得执行上级的指示。

丁刚强还是笑哈哈地说:“别的指示我照办,这个呀,我还真的不执行了。”

打完电话,丁刚强干脆把手机关了,带着小胡和小丁躲进一个镇的招待所,琢磨起《边远地区如何发展文化产业》这个课题,研究市县两级政策支持具体办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