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下篇>> 太正人君子了

太正人君子了

丁刚强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五,是周末。

自打来到朝阳市,这几个月里,除了回省城那几次,丁刚强压根儿就没有周末的概念。他觉得每天的工作都被安排得满满的,不是开会、找人谈话、下基层调研、接待客人,就是在房间里看那些永远看不完的文件。如果说可以休息一会儿,那就是去边远一点的三个县时,在那里睡上一晚,透透山里的新鲜空气。平日要是有点空闲,就是和胡建设秘书一起散散步,听他讲讲机关外面的故事,那就是很好的休息了。

今天撞了个周末,偏偏又碰上了柳如是。丁刚强的脑海马上跳出“佳人相伴”四个字来,心里终于有了放松一刻的念头。

柳如是默默地上了车,过了好久才说一句话:“师兄,今天怎么有闲心独自开车出游?”她今天改了称呼,不再叫书记,显得十分亲密。师兄师弟师姐师妹这样称呼,可以把人立马拉得很近,因为彼此都是在一个锅里吃饭好多年的,有共同的感受、共同的话题。

丁刚强早已习惯了这种称呼,所以不会计较是不是称谓自己的官职,他回答道:“哪里闲哦,心烦。”

“不就是人大会出了点岔子嘛,”柳如是像个老朋友似的开导他,“你们搞政治的,这点风浪算得了什么?你能做到现在这个位置,估计经历类似的大小事件无数次了。潮起潮落,是自然界的普遍规律。有道是,沉舟侧伴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柳如是虽然不是学中文的,但说起话来引经据典,快言快语像连珠炮一样,让人透不过起来,却也滋润心肺。丁刚强便说:“好呀,今天就听你背古今名句,提提精气神。”

柳如是问:“你喜欢唐诗还是宋词?”

丁刚强回答:“既不是唐诗也不是宋词,我喜欢元曲。那些郎朗上口的曲牌名,韵味极佳,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说完这句话,他顿时觉得胸间敞亮了许多,自打进入星火集团以来,更准确地说,自打做了新闻文化厅的处长以来,便与诗词歌赋没有往来,自觉已经变成完全的俗人。现在听得佳人美女谈词论曲,真有点心旷神怡的味道。

柳如是继续说:“我觉得还是宋词好,既高雅又流畅。唐诗太古板,刻意讲究格律。杜子美有言,无一字无来历,这戒律捆住人手脚,思维难得开展。元曲好是好,就是又太散漫,不庄重,重复韵叹过多,显得啰嗦。”

丁刚强又说:“看来你偏爱宋词,是喜欢豪放一派,还是婉约一家?”

“豪放或是婉约两派,其实未必分得那么清晰。”柳如是说得劲头十足,就像给学生授课一般,渐渐进入了诗一般的境界,“你看辛稼轩的词,世人皆曰斯人为豪放派大家,却也有‘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这样的佳句。谁人论得是豪放还是婉约?”
丁刚强开车转过一个弯道,轻轻点了一下油门,汽车飞也似地狂奔着,他自己也被柳如是的谈诗论词牵动了情绪,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岳飞的《满江红》来。

柳如是笑了,说道:“你们男人呀,满口精忠报国,就喜欢岳鹏举、张孝祥、陆放翁的强劲词,整个一个改造中国与世界的雄心。其实,人有两面的。豪放派有壮歌,却也有陆游陆务观的《钗头凤》,辛弃疾辛稼轩也不只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哦。”
丁刚强被柳如是的诗情撩发,转过头问道:“照你们这么一说,人总有两副面孔,文如其人哦。那我丁某人,是不是也有两副面孔?”

柳如是还说笑道:“目前看来,太正人君子了。”

丁刚强说道:“人不可貌相哦。”

车厢顿时回荡起“哈哈哈哈”不断的笑声。

<<风起下篇>> 纤纤细手在微风挥动着

纤纤细手在微风挥动着

还有两个落选的副市长候选人,丁刚强也分别谈了话。丁刚强也是征求他们的意见,安排这两个人来市政府做市长助理。

这两个人答应得很痛快,很快就上任了。

使丁刚强十分为难的,是彭彪的安排问题。彭彪是市委副书记,现在不当市长了,以后做什么工作呢?

丁刚强与省委组织部分管地市干部的领导同志沟通了好几次。组织部的意见是,既然不能当市长了,那就安排彭彪回省纪委做副书记。他是纪委系统出来的干部,回纪委平级安排,是合乎规矩的。

省委组织部的领导同志委托丁刚强找彭彪谈一次话,征求他对工作安排的意见

丁刚强的话还没有说完,彭彪就挥手说不愿意回省直单位,准确地说,不愿意回纪委去。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得出来,如果是安排到农业厅、林业厅、交通厅等厅局当厅长,那还是可以的。纪委,那是有职无权,不讨人待见的部门,做了专员,又转回去,太没有意思。他请丁刚强向组织部提出来,把他留在朝阳市委工作。

丁刚强说,朝阳市已经没有你适合安排的位置了。人大和政协的头儿刚刚选举出来,你不是不知道哦。按照规定,今后省市县委都只设一个专职副书记。这些规矩,你彭彪也是知道的哦。

但彭彪执意不想走,请老朋友在关键的时候再帮自己一把。丁刚强知道,彭彪没有从落选的氛围里走出来,还在置气的情绪之中。

谈话就这样在不吵不闹、闷声闷气中结束了。

欧阳书记从国外回来了。丁刚强便给他打电话。他心里咯噔着,担心会被好好训一通。

欧阳晋打着哈哈,说着国外的趣事,并不关心朝阳是否出现过什么变故。聊了好久,才转入正题,对于朝阳市人大会选举的事儿,他不但没有训丁刚强一顿,反而还安慰他说:“事已至此,只能顺了民意。把以后的事儿做好,不再出事就是了。”
丁刚强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心里轻松了许多。于是就诉说彭彪安排的事儿。

欧阳书记口气很平和地说:“选举这个事儿,我出国前给你交代过,你们事先没有好好地做预案,是个教训。你们好好总结一下。今后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的,差额选举,尊重民意,那是趋势哦。彭彪没有选上,有点情绪,也是正常的哟。那就让他先在朝阳待几天,好好思考一下得失,对他自己也有好处。今后有合适的位置,再考虑安排的事吧。”

丁刚强便不再说话。

他把省委书记的意见给彭彪传达了。彭彪没有吭声,不说是或者不是。

丁刚强想,待着就待着吧。我是尽力了的,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啦,该干嘛还是干嘛吧。

说是该干嘛就干嘛,做起来就不那么简单了。譬如说,市委常委会彭彪还得参加,重大事儿免不了要征求他的意见。虽然彭彪总是“哦哦哦”几个字表示“知道了”。丁刚强总觉得他有点心气儿不顺,别扭得很。他想劝彭彪到外地去考察个十天半月,消遣消遣,以便缓过这劲儿来。但彭彪回答说,还有些事儿没有处理完,不愿意去。

丁刚强奈何不得,烦得脑袋发胀了。

吃过晚饭,他撇开秘书,开着“斯巴鲁”,到朝南县的一处温泉去。他想用清泉洗去心中的烦恼,独自清醒清醒。

车刚出城,柳如是竟然出现在去往朝南县的公路旁,纤纤细手在微风中挥动着。

<<风起下篇>> 做秘书说明出身卑微吗

做秘书说明出身卑微吗

金磊退出副市长选举是明智之举了。

人大会的第三天,金磊就有了思想准备。先前有代表联名提出要白秋做候选人时,他就明显地感觉到是冲着自己来的。这些代表打出的旗号也不隐晦,就是要推荐朝阳本地成长起来的干部。金磊属于上面派下来的干部,虽然来的时间也有好几年,但毕竟没有本地干部那么坚实的基础。还有一点就是,他过去做秘书时的老首长早就退下来了,而且老首长在位时,与后来的冯胜林省长多有磨擦。按时髦的话说,金磊的后台没有了。

这次能够提名做副市长候选人,金磊有两点很意外。一是他事前很有愿望,想托汪洪亮走走门子,却在丁刚强那里碰了钉子。丁刚强不但不计较这个愚蠢的做法,反而推荐了自己。可见现代社会也不是一片黑暗,不是什么都是靠钱来搞定的。第二个意外是,冯胜林省长在讨论朝阳市政府组成人员候选人名单的常委会上,没有对金磊投否决票。金磊做秘书的经历是不可能隐瞒的,他的首长与冯胜林不和,江东省上层人士大都知道。这次看来,冯胜林也还大气,不计前嫌。

关于秘书这个职位,金磊的体会是最深的。他总结过一条颠扑不破的经验,就是做了秘书,就等于做了首长的奴才,一辈子盖上了首长的烙印,怎么擦也是擦不掉的,唯一的态度就是忠诚。就是因了他对首长的忠诚,他才有今天的地位和待遇。至于因此而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是招致了什么人不满意,他是从来就不理会的。他在圈子里总是这么戏说:“我们这些人呀,就是将来当了政府总理,也还是改不了奴才这种卑贱的出身。”

在金磊看来,落选了,并不说明代表们不信任自己,而是不信任秘书这个出身,所以心里也就自在了。他对自己说,落选了就落选了,趁着这个机会,调回省城去,反正自己还年轻,只要在组织部门挂上了号,机会总还是会有的。

丁刚强找金磊谈了一次话,希望他不要有思想包袱,要正确面对。金磊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丁刚强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这么理解,太片面了哦,当秘书也不是什么坏差事,大家还挤破头皮直往这个队列里钻呢。”

金磊想回省直机关的想法,当即就被丁刚强给否决掉了。丁刚强说:“我和组织部门协商了一下,还是把你安排到市政府来,先做市长助理,过一段时机,再安排合适的位置。你看如何?”

丁刚强还没有说完,金磊就有点不耐烦了。但他不好明确表示不满,毕竟市委书记还是很关心自己的。对于落选的干部,安排这个过渡也是可以理解的,也不是没有先例。但他想的是这个过渡期有多长,别弄个三年五载,那就上不得下不来。但他嘴里却说:“谢谢书记对我的关心。不过我还是想回省城,有没有安排无所谓。”

“我看省城就没有必要这么早就回去,”丁刚强说,“先担任一段时间的助理,任市政府党组成员,这个是不需要选举的,做的是副市长的活儿。工作做出成绩来,以后就好办了。”

金磊听了,还是不情愿。助理和副市长那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是个副厅级级别也就罢了。做个助理,最多是个“准厅级”,还不如当个县委书记实在。他便说:“书记,我请求你还是把我放回省直单位,最好是回省委办公厅。随便安排个什么处长就可以了。”

丁刚强说:“办公厅你是回不了的,现在那么多秘书没有地方安排,还有什么处长的位置留给你。再说,我们一个县委书记,副市长候选人,回去做个处长,也不合适。”

“我是无所谓的。”金磊勉强地说。

“你无所谓,我却有所谓。干部问题嘛,有个摆平的问题。你还是打消回省城的念头吧。”丁刚强说道。

金磊说:“那就请求你把我留在新阳,继续当我的县委书记。”

“看来你真不愿意来当这个助理哦,我考虑考虑吧。”

<<风起下篇>> 好事的网民发帖咨询

好事的网民发帖咨询

政协会议选举没有出现什么插曲,按照计划胜利结束。

第二天人大会也通过了彭彪所做的《政府工作报告》。

《朝阳日报》两天里两个头条报道了两会闭幕的重大消息,还刊登了会场的大幅照片,版面红红火火。为了表示重视,这两天的报纸都配发了“本报评论员”文章,热烈祝贺两个会议圆满成功,称之为“朝阳历史最重大、最有转折意义的大会”,“必将推动朝阳经济社会大发展大繁荣”。

报纸的影响并不大,这年月看报纸的人越来越少。但网络同期转发了这些消息、照片和评论,引起不少网民跟帖。叫好的,愤懑的,道不平的,指名道姓支持某个人、批评某个人,众说纷纭,争论不休。网络评论一时成了街谈巷议主要话题。

有个好事的网民发帖咨询:国家和省里开这样的大会,都是由党报发一个社论,为何朝阳市党报只是发个“评论员文章”,规格是不是低了点?这个好事者真是无事生非,非要讨论什么评论和社论的话题,还要分出评论员文章和社论有什么差别,是不是有什么等级这些似乎专业其实一点也不专业的话题。这个帖子一时激起网民跟帖,把一个谁也不会关注的事儿挑得沸沸扬扬。或许是网络太沉闷了,或许是有人故意无事生非,很快就把朝阳的网络弄得热闹起来,分析的猜测的评论的一个接着一个,说法莫衷一是。

网民“老当益壮”批评《朝阳日报》太草率了,处理这样大事规格低,没有政治意识,根本没有把第一次人大政协“两会”当一回事,思想上不重视,所以应该属于一大政治差错

网民“闭门即深山”发帖称,“报纸早就没有什么看头,还谈什么社论。讨论一个没有意义的话题,等于浪费自己的生命。”他却不知道,人家会怎么看待他也来凑热闹,他怎么也会有兴趣也加入进来讨论。

有一个网民叫“法生子”的发言说,“最近若干年,上面的报纸都好久没有看见社论,就像好久没有看见的中央文件一样,人们对社论已经生疏了。你苛求一个地方报纸也要写出社论,那不是要一个小学生去做大学教授的活儿吗?”

果然有人统计,某某报纸五年没有发表过社论,某某报纸一年才发一篇社论。他们还比照境外国外的报纸,说人家天天发社论,是因为有思想有倾向,中国的报纸却是有倾向没有思想。有人竟说,以前是“小报抄大报,大报抄梁效”,现在是“上面没得抄,下面就乱报”。

这个论调一出,引来嘘声一片。

网民“心如止水”跟帖写道:“有些论调,你千万别去深究。很多流行的说法,本来就是反科学、反规律的。但人们迷迷糊糊就接受了它。这个社会,虽然不是莫谈国是的时代,虽然不再以言论罪,但深究起来自己就会越来越迷糊,所以还是不去研究的好。不然,自己进入死胡同了,就出不来了。因为现实和理论是完全脱节的。”

紧接着,又有网民跟帖:“有些事情要想明白,别太较真,譬如说牛肉面里面可能没有牛肉,老婆饼里不可能有老婆,鱼香肉丝中也根本没有鱼,麻婆豆腐中只有豆腐,没有麻婆,夫妻肺片中既没有夫妻,也没有肺。对吗?还是理解万岁吧!”

柳如是把这些网络评论一一整理出来,通过电子信箱发给丁刚强。

丁刚强也一一认真看了。

看过了,他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给柳如是回个话。

想了半天,他只好学着当年慈禧太后批折子那样,给柳如是发了三个字:“知道了”。

<<风起下篇>> 又有三人落选了

又有三人落选了

接下来,是副市长的选举。

对副市长的选举,丁刚强和彭彪事前没有什么太重视,把主要精力放在市长选举能不能成功上去了。再说,丁刚强找白秋谈话以后,白秋也按照省委的意图和丁刚强的具体指点,向人大会议主席团提出来“不担任副市长候选人”的请求。人大会议主席团简单讨论后,接受了白秋的“请求”。他们认为副市长的选举不会出现什么大的曲折。

既然预料不会出现什么大的曲折,也就忽视了“预选”这个环节。大会计划按照省委提出的候选人,先预选,按差额选出正式候选人,再进行等额选举。这些候选人除金磊以外,大都是以前的副专员或是地委委员。金磊既是上面派下来的干部,又担任县委书记多年,按理说,选举会很顺利。

俗话说,屋漏却逢连天雨。也有人说过,祸不单行。朝阳市算八字的人放风说,坏事总会接踵而至。

当然这话是街谈巷议,不会吹到市委书记的耳朵里来。他的心思一致在琢磨,如何平息彭彪落选出现的风波。丁刚强找彭彪谈话,征求他的意见是留在朝阳市工作,还是调整到省直机关去。他好与省委组织部的同志商量具体方案。

市长选举与副市长选举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差。这样一来,丁刚强等人无暇顾及,更谈不上去考虑会不会出现麻烦的事儿。

偏偏副市长的选举也出现了麻烦。预选时末尾两个候选人票数相当,好在金磊很识大体,主动向主席团申请退出,才算平息了矛盾,按计划正式选举。

副市长选举按部就班,程序井然。介绍候选人情况,监票人到位并检查票箱、分发选票、代表们各自填写选票、按区域排队投票,监票人与计票人收集选票、统票计票,一切都是正常无误的,无论是市委几个常委,还是人大主席团的几位执行主席,谁也看不出半点异样。前前后后大约一个小时,会场播放轻快的音乐,耳熟能详的《好日子》《辣妹子》等,一曲接着一曲,好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

音乐突然停止。主持大会的执行主席宣布,请监票人公布选举结果,会场一片寂静。监票人宣布六名候选人的得票数。细心的代表拿起手中的笔,一一记录下来。人们傻了一般,连续几次出现“哦哦”的嘘声。

监票人宣布结束,没有出现电视广播里报道这种场景经常出现的经久不息的掌声。人们惊奇地发现,六名候选人竟然有三名没有达到法定的半数。也就是说,有很大一部分代表没有按照上级的意图投票,而是弃权或另投他人。

丁刚强坐在主席台的第二排,他不是会议的执行主席。他也是与代表们一样在同一时刻知道这样的选举结果的。他想站起来询问一下监票人或计票人,这种统计会不会有误差。但他连挥挥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太大意了,太大意了。”丁刚强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肯承认眼前的现实。“怎么事先没有一点征兆?”他后悔没有交代监票人在公布票数之前先将结果告知自己一声。这样的话,也不至于如此被动,或许还能想出什么补救的办法出来。但他转念又想,既然是公开选举,难道还能不承认这个选举结果,重新再来一次不成?

“既成事实就得承认。”丁刚强冷静地思考了片刻,终于理清了自己的头绪。主持会议的执行主席向他投来征询的目光。丁刚强默默地点点头,示意他按事先议定会议程序继续进行。

大会执行主席宣布,选举结果有效。全场响起了并不算热烈,但很畅快的掌声。

坐在主席台上的丁刚强带头站起来,鼓掌向当选者表示祝贺。其他主席团成员也一一站了起来。

全场的代表都跟着站了起来。音乐声起,这回奏响的是久违了的二胡独奏曲《赛马》。

事后有人在微博里描写这个场面时,对会议安排的这个曲目表示极大的讽刺,认为很不和谐,谓之为“21世纪10年代奏响20世纪70年代的曲子,太不合时宜。”

<<风起下篇>> 彭彪很有绅士风度

彭彪很有绅士风度

朝阳市人大会议又召开了一次主席团会议,确定市长候选人。

与上一次主席团会议讨论的没有什么大的差别,执行主席主持会议,组织部长通报各代表团酝酿候选人的情况。

会议有争议的是预选是差额选举还是等额选举。会议组织组的同志建议,还是确定一个候选人,进行等额选举的好,这样可以体现省委的意图。但主张确定两个候选人,进行差额选举的意见为大多数。丁刚强想表明个态度,但想起上级的最后答复是“尊重人大主席团的意见”,这个时候说话不合时宜,也不会有明显效果,甚至会造成反感。

经过一段时间的争论,主席团会议决定,将彭彪和黎珺两个候选人提交全体会议预选。超过半数的候选人将作为正式候选人提交大会选举。

丁刚强已经了解到,彭彪虽然到几个代表团参加小组讨论,但效果不很明显。按这个趋势,十有八九会是黎珺胜出。

但预选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

计票时间十分漫长,会场不停播放着欢快的歌声,但代表们的心情没有那么欢快,谁也不愿意离开会场,希望尽快得到准确的消息,因为大家都知道,所谓预选,其实比正式选举更重要,如果一个人胜出了,那正式选举时,就是等额选举了。
监票人终于站到话筒前,不紧不慢地宣布预选结果。彭彪和黎珺两人的票数均未过半数,彭彪的支持率高出黎珺若干。按照预备会议确定的选举办法,彭彪和黎珺都要作为正式候选人,提交全体会议选举。

预选结束后,丁刚强和彭彪碰了一次头,先前有些灰心的情绪少了许多。丁刚强打算再找几个县市委书记谈谈,再做点工作。他也希望彭彪也配合做点工作,通过自己联系点的代表出面联络联络。他们认为,即便是低票当选,也是良好的结果。
正式选举那天,会场气氛很庄重。为了维持秩序,加派了几个武警战士作为门岗,工作人员对进入会场的代表逐个进行了身份核对,程序井井有条,会场安安静静。

这些是市委秘书长贾东生临时增加的举措。就是这些举措,激起了代表们的强烈不满和反感。会场表面平静,却挑动了对立的情绪。

计票结果与预选时恰好相反,彭彪只获得不到三分之一的支持票,而黎珺刚刚获得超过半数的支持票,部分代表投了弃权票。

监票人宣布选举结果,依照《选举法》的规定,黎珺当选朝阳市人民政府市长。全场响起了不能说是“雷鸣般的掌声”,却也十分热烈。

彭彪很不情愿地先站起来,走向邻座,伸出双手与黎珺握手表示祝贺,很有绅士风度。

丁刚强等人也一一走向前去,与黎珺握手。好事的记者们蜂拥而上,闪光灯频频闪现,笑语欢声一片。这热闹场景,看不见半点硝烟,仿佛刚才进行不是一场激烈的竞争,而是体面的外交活动。

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之人自不必说,心中酸楚难耐的只有丁刚强和彭彪两个人。

丁刚强想哭,但他忍住了。这样场面,他能表现出半点不开心吗?

他扭转头看看彭彪,刚才一副绅士模样的老伙伴,现在被晾到一边,看上去一脸木然。

<<风起下篇>> 发帖力挺本地人

发帖力挺本地人

丁刚强没有心思想柳如是是师妹,还是教师这个问题。他疑虑的是,朝阳市人大的选举,怎么会牵扯到省长冯胜林,民政局长的话是不是可信。这些人是拉大旗当虎皮,还是真是那么回事。
如果真是那样,事情就复杂多了。

但他不敢把这个信息告诉高平凡。虽然高平凡是大学同班同学,是很好的同学,毕竟人家现在是省委领导同志了。感情归感情,工作归工作,两者不能搀和。他的一条定律是,上面的事情,只能和,不能挑,高处不胜寒,弄出事儿来,那可责任重大,于公于私都不利,尤其是对高平凡不利。现在欧阳书记不在国内,不管冯胜林省长有没有参与,把高平凡扯进来都是下策。

这个时候,丁刚强很想念许晴晴。以往有个什么难事,许晴晴总能帮他想出一两个主意来。许晴晴是他心里的支柱,是心灵歇息的港湾。可现在,正需要与人商量的时候,许晴晴恰好不在国内。这么一个敏感的事情,打个国际长途过去,说不清楚。
是不是问问李远?他也这么问自己,但想来也没有必要把他扯进来。

有事自己担着吧。

丁刚强这么对自己说。

正烦着的时候,汪洪亮发来了信息。

丁刚强点开一看,又是一个无聊的段子。

丁刚强没有看完就删除了,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这浑小子,专门弄些无聊的东西来烦我。”

他一边说着,顺手将手机扔到墙角旮旯里去了。

秘书小胡正好进门。见书记火气很大,脸憋得铁青,什么话也不敢说,默默地捡起手机,站在一旁发愣。

丁刚强冲着小胡说:“你来得正好,去把金磊叫到我这里来。”他刚才蹦出一个念头,想问问金磊那里是不是也听到这样的消息。再就是,是不是可以在新阳县重点做做工作。

小胡点点头,悄声地走了。

丁刚强在房间里踱着方步,思忖着如何改变目前的被动局面。柳如是又发信息来了。

柳如是说,她在网络已经看到一个帖子,帖子名称就叫“力挺本地人”。

丁刚强回了“谢谢”两个字,快速点开柳如是所说的“朝阳论坛”页面,果然有“力挺本地人”的帖子,跟帖的已经超过千人,跟帖的网名形形色色,弄得热火朝天。他又按照柳如是的提示,点开微博和微信,围绕人大会议选举的微信也是一个接着一个。支持彭彪的不少,支持黎珺的更多。

网络的力量,以前挂在嘴边说的多,现在遇到大事,丁刚强才真正体会到其磅礴的气势,就像一股看不见的风。风起了,展示了一种无形的力量。

丁刚强被震撼了。他拨通小胡秘书的手机,要他别叫金磊过来,自己赶紧回来算了。

丁刚强在沙发上坐下来,自言自语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风起下篇>> 冯省长支持了黎珺?

冯省长支持了黎珺?

柳如是又发信息来了。

这次的信息不是那些谜语一般的段子,而是直白的一句话:“有人在传,是冯省长支持黎珺部长。”

丁刚强又懵了。

这个柳如是,一个普通教师,哪来那么多的信息?这个可信吗?

每到关键时候,社会上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传言。是是非非,真真假假,未可置信,又不得不信。

片刻之后,一种警觉又升上了丁刚强的心头。别看这柳如是是个一般教师,自从认识了她以后,柳如是一直关注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几个重要的情况,都是最先由她告知的,并且后来的事实已经验证了柳如是不是胡掰瞎扯。

“这个信息还不能不引起重视。”丁刚强觉得有必要与柳如是见一面。

他没有按往常那样回信息,而是直接给柳如是回拨了电话。

柳如是在上课,她把电话挂断了。但丁刚强并不知道她在上课,还是继续拨。电话里回应的是忙音。

丁刚强更加懵了。这个柳如是,居然和自己玩起捉迷藏的游戏来。

午饭时分,柳如是回信息了,道歉说自己上午在上课。

丁刚强于是再回拨电话过去,说:“中午有空吗?我们见个面。”那口气好像是征求对方意见,其实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柳如是反问道:“你方便吗?”

丁刚强回答:“我开车去接你吧,在车上说说话。”

柳如是“嗯”了一声。

丁刚强匆匆吃过饭,要小胡秘书把备用那辆“斯巴鲁”开了过来,急匆匆地开车离开了宾馆大院。

柳如是已经亭亭玉立在学校的大门一侧。她上车后,没有寒暄,只是问:“对那条信息,大书记是不是不相信?”

丁刚强说:“说说你的信息来源。”

柳如是告诉说,是市民政局局长来他们学校开会时说的。

丁刚强想起来了,这个民政局局长就是人民代表。他怎么会来柳如是所在的学校说这个事呢?

柳如是说,民政局局长前一天陪同外地客人来参观,闲聊中说起了市里人大会选举的事。有人说有两个市长候选人,一个是民选的,一个是官选的。局长说,其实两个都是官选的,黎珺部长是冯省长支持的。

丁刚强问她还听说了些什么。柳如是回答说就是这些。柳如是觉得很纳闷,怎么会出现官选民选这样的说法?一定是有人想把水搅浑。再说,冯省长支持谁,下面的干部怎么会知道?

丁刚强没有继续问,开着车子转了几个圈,把柳如是送回了学校。

与柳如是告别时,丁刚强说:“谢谢你提供的信息。什么时候,我请你吃个饭,表达一下谢意哦。”

柳如是绷着脸说:“心意我领了。你要是对我说话,少那么点官腔,不摆着一副大书记的架子,我就开心了。把我当师妹,那才开心呢。”

丁刚强“喔喔”地答道,开着车一溜烟走了。

<<风起下篇>> 黎珺没有闲着

黎珺没有闲着

丁刚强这里紧锣密鼓做工作,黎珺那里也没有闲着。

黎珺是个思维很缜密的人,做人从来都是低调。他虽然是地委委员,因为分管的是统战工作,在朝阳这个山区,本没有什么很具体的事儿可以做,平日里基本上是在办公室里读书看文件,或是到自己办点的单位住几天。

办点是中国政坛一个特色。毛泽东在世的时候,倡导“面上的工作要先抓好三分之一”,强调要深入实际,解剖麻雀,于是有成千上万的干部深入基层办点。到了最近一些年,办点变成了联系点,说法变了,方法没有变。领导干部选择一个单位,每年去那么几天,然后把工作组留在那里,经常听点汇报,给予一些特别支持,也就是政策上经济上吃点小灶。这点上的很多先进经验,常常就是这么创造出来的。

黎珺办点和别的领导干部不一样。他时间充裕,一头扎下去就是认认真真地办,一件一件事儿地办,要办出成效来,于是和基层既有了鱼水一般的关系。他从副县长起就办点,到做了地委委员,先后办过十几个点,这十几个点就成了他的根据地,那里出来的干部自然就与他有最亲密的关系。这些关系平日里并不显得什么特别,到了选举这样的关键时刻,优势就彰显出来。联名提出要他做候选人的就是那些“点”上出来的负责干部和群众代表。这些人在朝阳的干部队伍中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串联起来,就形成了强大的优势。

人大会开幕前一段时间,就有人建议黎珺自己站出来,扯出竞选的大旗。黎珺没有底,悄悄地去了一趟省城,找了省委统战部部长。他当然不会说自己想如何如何,而是说下面的同志要如何如何。统战部长帮助他分析了一下,觉得是个机遇,同意帮他一把,并且到省长冯胜林那里备了底。部长对黎珺说,冯省长的意思是,现在提倡民主是一种大趋势,人大选举还是要遵循民意的,你放心搞就是,只要不违法。

黎珺又去了一趟北京,过去那些老首长家,黎珺没有少去。几十年下来,那些老首长的子女们,好多与他成了好朋友。他把自己的想法给几个有私人往来的官二代说了,他们表示可以通过自己的渠道做重点部门和个人的工作。

黎珺回到朝阳,私下里把上边的话传给几个靠得住的干部。这些干部顿时兴奋了,便悄悄地运作起来,才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人大会开幕以后,黎珺依然保持着低调风格,除了开大会,不迈出办公室房门半步。他交代老婆孩子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以免给人到处活动拉票的嫌疑。如果真出了什么乱子,他完全可以摆脱策划、串联等一系列指责。那些在大会上提名、宣传鼓动的,全部是黎珺过去的老部下、老亲信。会前早已约定,会中不再多言。这些干部本身就是代表或委员,他们身份合法,有法律赋予的权利。

黎珺没有闲着,不是说他在指挥操控,而是在办公室静心地练书法,或读读古文,养养精气神。

省委统战部长来过一次电话,询问事情进展如何。黎珺含含糊糊说,谢谢首长关心,绝不辜负首长期望。那部长说,冯省长对你很关心。黎珺也只是回答说谢谢。他担心言多必失。再说,现代的通讯工具,未必靠得住,要是被监听或录音,留下些许麻烦得不偿失。

上级首长心领神会,也不多说。

黎珺关门谢客,练习书法,静心养气,很有一番定力。

丁刚强哪里晓得,他秉承组织部门的意见,按照省委意图在把握人大会议选举的方向,黎珺也有一个支持他的群体,其中有北京的门子,也有省委的大员。

人道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丁刚强是云雾山中之人,也可以说未知有晋魏之区别。

<<风起下篇>> 彭彪自知大意了

彭彪自知大意了

主席团会议散会时,丁刚强把几个县市委书记留了下来,说有些事儿要通报。

这些县市委书记都是各个代表团的团长,大家当然明白留下来的“事儿”是什么。

丁刚强把十几个人喊拢来,请大家坐好。这是一个非正式的打招呼的小会,但气氛很凝重。他站着说道:“刚才的情形你们也看到了,道理也不用再讲了。一句话,既要把代表们的意见统一到省委的意图上来,又不能违法,这就需要大家积极做工作。党组织把你们派到一个县去,是要你们去做工作的。我们已经被动了,要积极想办法,变被动为主动。希望大家从大局出发,以合法的方式,给代表们讲清楚省委的意图,争取选举不出现混乱,选出一个人民满意的政府组成人员班子来。”

书记们只是听,并不说话。丁刚强也没有要求大家说话。他说完后,就挥手示意各自赶紧回到代表团去。

彭彪还在会议室门口,他一直在等待丁刚强说完话,想和他聊聊。丁刚强便把他请回会议室。

彭彪说:“看来我大意了,事先没有听你的劝告,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了。”

丁刚强说:“是很被动了。”

彭彪说:“刚才你们讨论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代表们应该还是会听党组织打招呼的吧。”他还心存侥幸,但毕竟没有底气。

丁刚强说:“未必哟。现在的情形很复杂。一方面,本地的代表要选举本地成长起来的干部,这是很自然的。我们这些外来的,上级派来的,他们觉得有距离。”

彭彪说:“这些年上面派下来的干部是多了点,位子就那么几个,你来了,别人的机会就少了。黎珺就成了他们的代表。”

丁刚强说:“另一个方面是,没有想到黎珺会这样固执,他绝对不放弃被选举的权利。这么一级干部了,省委的招呼也不听,看样子是豁出去了。”

彭彪说:“他们还真有可能事先策划了。这个被动局面,我要负责任。你是提醒我了的。”

丁刚强说:“不是谁的责任问题,是如何把握局面的问题。”他想了一会,继续说道,“离预选还有一天时间,建议你多到几个代表团走一走,放下架子,认真地听一下代表们的意见,互相交流沟通,或许可以变被动为主动。”

彭彪点点头:“我接受这个建议。我是有不善于沟通的弱点,可能是做纪检干部时间久了的缘故。现在临时抱佛脚,或许还管用。”他说话的口气还是那么乐观。

但丁刚强的心头,阴影一直没有消散。

他又给高平凡通了一个电话。

这是人大会开幕以来,他们第三次通电话。

高平凡说:“看来很不乐观。你要有思想准备。如果选举没有把握,会议可以延期几天,一定要想办法争取主动。”

丁刚强沉默了一会,回答道:“我还真要有两种思想准备。如果结果事与愿违,该如何收拾残局,是个麻烦事。”

“车到山前必有路。”高平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