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篇>>窗门紧闭的档案室

窗门紧闭的档案室

一个星期五的下午,伍月华突然给丁刚强打电话,请他到办公室来聊聊天。

丁刚强与伍月华同是“77级”,即“文革”后首批参加高考入学的,进的却不是同一个大学,更不是相近的专业。丁刚强学的是历史专业,伍月华学的是地质专业。丁刚强在群众艺术处时,经常跑基层,做的是业务类的工作。伍月华先在报社工作,到新闻文化厅后,一直是领导身边的大红人。因为他们彼此的经历相似,又是经常在一起钓鱼的“钓友”,所以相处得不错。

但这个时候伍月华找他,有什么事儿?是不是因为这次没有提拔伍月华,他想找个人聊聊,抒发一下心中的不快?丁刚强本想找个借口一推了之,但觉得自己刚提拔,今后还需要各方面的支持与合作,别让人以为你升官了就摆谱,人一变阔,脸就见长,只好硬着头皮,朝一办公楼三层伍月华的办公室走去。

伍月华并没有把丁刚强往自己办公室里带,而是领进了一间窗门紧闭的档案室。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谁也不先开腔说话。

沉默了一会,伍月华递过一支香烟。丁刚强机械地接了过来,伍月华殷勤地拿打火机帮他点燃。丁刚强猛地吸一口,呛得不停地咳嗽,好久说不出话来。

伍月华终于开腔了:“我不该去朝阳地委接王志清。”他居然直呼党组书记的大名,既不称职务,也不像厅机关习惯的那样称呼“老王”。

丁刚强迷惑地看着伍月华焦虑的双眼,怎么也听不懂这句话是何含义,只好茫然地点点头。

伍月华滔滔不绝地说起在朝阳地委王志清家吃饭、谈话的情景,说到王志清眉头由舒展到紧锁的过程。

伍月华说话滔滔不绝,唾沫四溅,说到动情处,还用手掌击打面前的书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抒发出自己的不满,只有这样才能激起对他的同情与认可。

丁刚强神经却绷得特别紧,像被捆住了似的。他屏住气,不敢出声,更不敢回应。

“他不信任我,他把我当老姜的人。”伍月华与姜草阳在一起时,总是恭敬地称之为“姜厅长”,但与别人说话,就换个口气称“老姜”,以显示他们之间的亲密。

“我不过是转述了老厅长的意见,我有什么错?”伍月华接着说,气不打一处来。

“哦,哦。”丁刚强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伍月华又递过来一支烟,又殷勤地帮丁刚强点燃。

伍月华自己也点燃了一支,慢吞吞地吸了一口,轻轻地吐出烟雾。他接着说:“你的提升,老姜担了担子,说了很多话。你的票不是最多的,也不是学财会的,按常规轮不上你。想占这么好的位置的人多着呢。老姜据理力争,才把你推了上去。”

丁刚强真诚地说:“姜厅长是我的老上级,他了解我。我真心谢谢他。我一定做好工作,不给他脸上抹黑。”他觉得与伍月华说话很费力,不可能推心置腹地谈下去,只好公事公办,把他当做找自己谈话的人事干部对待。

伍月华又吸了一口烟:“人要懂得报恩呀。”

丁刚强重复着说:“我从心里感谢姜厅长。”丁刚强毕竟是多年的处级干部,懂得该如何说话,既要表达思想,又不违反原则,便又补了一句:“感谢组织上的信任。”

丁刚强心里当然明白,干部问题肯定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民主集中制嘛,提拔一个负责干部,是要集体讨论的。当然要由分管领导提名,最后拍板的肯定还是“一把手”。但凡有人坚决反对,那是肯定搞不成的。如果没有大的意见分歧,表决通过就是。在自己提拔的问题上,肯定是没有大的争议的,属于后者。

伍月华又说:“王志清不懂新闻文化业务。我们厅是业务部门,当家的不懂业务怎么行!老姜干了三十年,从科长、处长到厅长,哪个环节不熟悉?”

丁刚强机警地回答:“厅领导的事,我们做下属的不好评论吧。省委决定的事情,我们还是少说为好。”

伍月华有点激动,使劲地弹弹烟灰:“我不像你那样,脚踩两边船,喝两杯茶。”

丁刚强喝了一口茶,笑笑:“不能那样说吧。”他觉得伍月华说话已经很过分了,于是再不说话。

停顿了很久,伍月华终于站起来,拍拍丁刚强的肩头说:“我是为你好。”

丁刚强说:“谢谢你。也谢谢姜厅长。”这场艰难的谈话,就这样在尴尬的状态下缓缓收场。

走出档案室,丁刚强打了个冷战。

原来是严冬的冷风直往他脖子里猛灌。

他下意识地裹紧风衣,看看手表,快到下班时间了,便默默地朝自己的家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