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篇>> 有希望的人进了冷宫

有希望的人进了冷宫

新闻文化厅这么一折腾,机关内外可以说是热气腾腾。王志清初来乍到,不知就里,认为这是好事,群众的热情上来了。姜草阳却不发任何声音,在一旁静默观看。

王志清坚持:推荐干部的程序一点也不能减少的。部门提名、人事部门专题考察、群众投票、党组集体讨论,每个环节都很认真。但新闻文化厅的干部总有一点想不通,为什么群众投票总是定在星期五,而党组集体讨论总是在星期一。
顺口溜里说的“有假期没有休息”就是指的这个。

“那周末的两天,可是有大大空间的。”不少人这么说。

王志清刚来,不知道这个“潜规则”,也就依了工作部门的安排,周五、周一照旧是“投票”和“拍板”。这样一来,周末两天,他的家中宾客盈门,应接不暇。他是党组书记,党管干部是历来的传统。王志清新来乍到,对谁也不能分亲疏,也一时分不出亲疏。再加上他分管干部工作多年,懂得收礼的麻烦很大。他对妻子吴鸣说:“别看这些人笑嘻嘻地进门来,提溜着大包小包,或是悄悄送个大红包,他们都不是省油的灯,都是吃菜的虫啊。提拔上去了还好说。没有提上呢?不定四处去说,说你收了东西不办事!那会造成多不好的影响?碰上个品质不好的,还可能告你一状 ,反咬你一口,说你索贿,会叫你下不得台呀。”

他和吴鸣约定:对那些送礼的人,一概毫不客气地拒绝。但这两天,家门还是清净不了。尤其是周五、周六夜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人们提了东西进来,照旧提溜着回去。进门的时候满怀信心,出门的时候一脸怨气。

说来也巧,吴大姐偏偏在周日下午突然患胆结石住进了医院。那些琢磨着送礼的人,于是堂而皇之地到医院去慰问,大包小包,鲜花水果,还真不好推脱,竟摆满了病房。有人趁机渲染:“王志清的老婆住院,赚了一大笔。”

吴鸣听了窝了一肚子火,她冲着王志清叫道:“我赚了什么?赚了一大堆鲜花,赚了那些包装漂亮的蜂蜜水,每天吃一碗得吃上一年哦!”王志清苦笑着劝她别生气,并嘱咐司机把蜂蜜水送到机关幼儿园去,把鲜花送给工作台的护士小姐。
这样的说法,在机关院里传来传去,也不会有人去核实、去辩解,王志清也只好听之任之。

姜草阳的家中也不平静,送礼的人不在少数。他在厅里工作很多年了,对此习以为常,来者不拒,人人点头,一副“肯帮忙”的态度。至于能不能办得到,那只有天晓得。但人们还是觉得:“老姜实在,不像王志清那样虚伪。”
这个世界仿佛颠过来又倒过去,谁是谁非,显然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

送礼成了风,自然就要引起风波。

一位据说得票不多的老副处长,对此愤愤不平,向省纪委写了一封检举信,把最为活跃、也可以说“行情看好”的几个人告了。

检举信列举了很多请客送礼的实例,有名有姓,时间地点清晰。其中最有说服力的,是一位副处长以打牌的名义把几个关键人物请到宾馆,每人给了3000元“底火”。所谓“底火”是江东人对赌资的一种说法,意思是有了“底火”,打牌就可以手气火旺。这个副处长还自己上场陪打牌,一个劲儿地“点炮”。“点炮”也是江东人特有的说法,就是故意给人吃牌和牌的意思。这种手段很高明,既不叫行贿,更不叫受贿。用他们的语言叫“大家一起玩玩”。

高明之处,不言而喻。

省纪委书记对这封告状信作出批示,派了个调查组到省新闻文化厅调查。调查结果证明,检举信不是空穴来风,确实有人请吃请喝,互相拉票,打牌点炮,搞金钱交易。省纪委为此专门发了一个通报,点名批评了他们。

这几个原本大有希望的人,一下子进了“冷宫”。

<<风起上篇>> 丁刚强一脸木然

丁刚强一脸木然

丁刚强自从钓鱼回来,心里总在琢磨姜草阳的那句话:“有所失就有所得”。他反过来揣摩,就是“有所得便有所失”呀。姜草阳肯定对没有当上“一把手”有想法,不想面对现实,但又无可奈何。

一天下午,江东省委党史委刘主任打来电话,要丁刚强去他那里坐坐,说有要事相商。

丁刚强立马下楼,拦了一辆的士,直往省委机关赶。

党史委是省委的工作部门,刘主任的办公室在第三办公楼四楼。

丁刚强熟门熟路,很快就到了。党史研究可以说是丁刚强的本行,他与刘主任打交道也不是第一次了。

刘主任告诉他,要搞一套有关江东籍老革命家的系列丛书,省委、省政府非常重视,拨了专款。刘主任是丛书的编委会负责人,想请丁刚强做这套丛书的总策划。

丁刚强觉得厅里新的头儿刚到,就往外头跑,头儿会有看法,还要落个“捞外快”的名声,委婉地表示不同意。

刘主任是从江东大学历史系教师岗位提拔上来的,做过丁刚强的老师,讲话也不转弯抹角。他说;“刚强,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呀。这是省委颜书记亲自定的,宣传部朱副部长直接抓的。我请朱副部长给王志清同志打个招呼,两个月后,框架全部搞好了,你再回去嘛。”

丁刚强一脸无奈的表情,在老师的面前,他还不敢反驳。

刘主任接着说:“凭我的经验,王志清同志刚到你们那里,这两个月只是谈谈话,摸摸情况。你站开点也好,不卷入是非圈子,或许渔翁得利。”

丁刚强还是一脸木然,没有听出道道来。

刘主任又说:“省里有个研究所,‘一把手’调走后,几位副手都找上级,说自己有办法把研究所的科研搞上去,让效益翻几番,得到群众拥护等。上级干部部门被这几个人找烦了,只好向党组负责人汇报。党组负责人回答很简单:‘查查哪位副职没有四处活动?就让他干。’有位副职当时在国外考察,没有机会找人活动,于是他便渔翁得利,坐上了所长的交椅。”

丁刚强叹了一口气 :“真是世事难料啊。”

刘主任说:“你丁刚强何不学学人家,袖手旁观一次?不当演员当观众嘛。再说,王志清也不知道你是哪个门子的人,通过朱副部长去借调,或许加深了印象,阴差阳错看上了你。”

丁刚强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刘主任到底神通广大,通过朱副部长给王志清打电话,要借调丁刚强三个月。

王志清还不知道丁刚强何许人也,在电话里为难地对朱副部长说:“我们的干部,一个萝卜一个坑,动不得呀。”

朱副部长态度很坚决,说:“就借3个月嘛!”

王志清只好打着哈哈答应:“好吧,你老朱的指示,不敢违抗呵,借两个月。”

朱副部长也不多说:“先来了再说吧。”

第二天,伍月华便通知丁刚强去党史委开会。这大概是王志清和朱副部长统一了的“口径”:以开会的名义先去,会议后就留下来。个中缘由,操作细节,伍月华肯定不清楚。

丁刚强便以“开会”的名义,一头扎进丛书策划班子,两个月不在厅里露面。

这两个月里,新闻文化厅像开了锅似的,上次民意测验的结果,不知怎么透了出去。那些票数较多的人,以为自己入了围,找老乡、找上级、找同学游说,有的干脆不停地往厅长楼跑,不惜花本钱请客送礼。一时间,机关大院里热闹非凡。
因为提拔干部,新闻文化厅系统包括二级机构上上下下的文人全都开动脑筋钻门道,送礼请客的,改年龄变履历的,一个招儿接着一个招儿。那些沾不着边儿的干部,也进来凑热闹。有人编了顺口溜,很快在机关和各单位传开了。

那顺口溜是这样的:

有想法没有办法,等于零;
有思路没有门路,等于零;
有能耐没有耐心,等于零;
有自尊没有自夸,等于零;
有手艺没有手腕,等于零;
有优点没有打点,等于零;
有关系没有联系,等于零;
有雅量没有酒量,等于零;
有干活没有干爹,等于零;
有舞台没有后台,等于零;

更有一些即将退出领导岗位的干部,很快就要“改非”。“改非”以后,处长成了“调研员”。他们酸溜溜地自称是 “拖把干部”。他们的解释很有意思。一曰脑袋是木的,不用想事。二曰有个地方可以挂起来,不愁没有地位。三曰自己很干净,不怕别人指责。四曰一般没有人理,需要打扫卫生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五曰如果需要还可以做家庭成员,为领导们撑撑面子。

<<风起上篇>> 王志清眉头紧锁

王志清眉头紧锁

熊文、伍月华一行在宾馆住下后,马上去了王志清家。

王志清家在朝阳地委大院,是一栋不怎么讲究的小楼,远远看去,和乡间里的两层农家楼房没有什么区别。

熊文做了自我介绍后,伍月华忙接过话茬说:“韩厅长和姜厅长派我们几个专程来接您,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王志清的话不多,只是淡淡地说:“麻烦你们了哦。”他的妻子吴鸣大姐是个北方人,乡镇干部出身的女科长,待人十分贤惠。她热情地留下几人吃晚饭。

熊文说;“在家里做多麻烦,不要劳神费力了。我们一起去宾馆吃吧。”

伍月华却套近乎地说;“宾馆的菜,吃来吃去就那个味,尝尝吴大姐的手艺也是一种口福噢。”

吴大姐谦虚地说:“手艺倒说不上好。你们不嫌弃,我就很高兴。到省城后,欢迎你们常来坐坐。我跟着老王呀,走南闯北几十年,川菜、湘菜,包饺子、烙馅饼都学了一点。”

熊文陪吴大姐进了厨房,伍月华则紧跟王志清进了书房。

王志清客气地说:“伍主任,咱们随便扯扯情况吧。”他按照约定俗成的说法,没有把伍月华称作副主任。

伍月华也不客套,按照韩厅长的交代,把新闻文化厅机构设置、人员编制、十多位厅级干部的情况一一做了介绍。当然也着重把韩厅长的意思强调了几遍。伍月华说话语气激昂,有板有眼,只是节奏很快,带有一种不可置疑的气势。王志清分管干部工作很多年,经他的手提拔的科级以上的干部以百来计算。他喜欢根据干部的发言、汇报来观察人。对口若悬河的干部一般只是留意听,而不打断或插话,很有耐心地听他们说完。他向来喜欢沉着型的干部。

伍月华讲得多了,没有顾及王志清的表情。他的观点、倾向渐渐地明显偏向姜草阳。王志清眉头由舒展变成微皱,然后是紧紧的锁住不动,待到伍月华第三次转述韩厅长的话时,王志清便一言不语了。

吃过晚饭,王志清让秘书送伍月华回宾馆,把熊文留下来。伍月华想留下来再聊聊,熊文使了个眼色,他才悻悻地离开王家。

王志清并没有打算留熊文长谈,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人事培训处处长到哪里去了?怎么让小伍介绍干部情况?”

熊文答道:“去年放到花鼓剧院当院长去了,提了半级。处长的位置还空着。伍月华对人事培训处兴趣很大,老韩原来想让他去做处长的,还没来得及就调整班子了。”

王志清点点头,便再不说话。

熊文也不久留,马上回了宾馆。

第二天清早出发。

王志清一行驱车进省城,行程近两百公里。伍月华当驾驶员开车,王志清的秘书坐在副驾驶座,王志清和熊文坐在后座,一路无语。

伍月华回省城时的心情,与去朝阳时截然相反。他已经觉察到王志清对他的汇报没有多大兴趣。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在心里说:对不起韩叔叔,没有把该说的话说清楚。

<<风起上篇>> 懂新闻的干部

懂新闻的干部

王志清在朝阳地委工作了五年,伺候过两任地委书记,却怎么也当不了市长。这次能回到省城,被安排做厅局的“一把手”,他很知足了。在年过半百之后,颠沛流离的家终于好好安顿下来,老婆孩子的工作由组织上安排,也算是解除了后顾之忧。省委组织部部长找他谈话后,他快速做了移交,新年后,准备高高兴兴地走马上任。

韩厅长作为前任负责人,对王志清的到任怀着一种进退两难、不可言状的心情。先前,他打自己的小算盘,主张党组书记和厅长分设,使王志清有了晋升的机会。王志清会感谢他吗?但后来他又力举姜草阳“双肩挑一”,王志清不可能不知道,或许心里有了个小疙瘩?

这就是韩厅长的心病。

为了弥补不足,在新来的“一把手”面前给自己留条退路,他把办公室主任熊文和副主任伍月华找来,要他们两个专程去朝阳地委一趟,代表他去迎接王志清。韩厅长做事很过细,连开什么车去,要带点什么见面礼物都安排好了。为了表示尊重,他交代行政处腾出一套四室两厅的住房,抓紧粉刷,以便让王志清高高兴兴领受他这份诚意。

临走之前,韩厅长反复交代伍月华,一定要热情,要如实地介绍姜草阳的优点,让王志清同志明白老姜是个有能力的业务型领导干部,互相配合,搞好工作。

伍月华是韩厅长一手调进新闻文化厅,又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他自己常在同事面前吹嘘,自己是“厅长的心腹”。韩厅长与伍月华的父亲同是土改干部,是同一个干部训练班的同学,只是伍月华的父亲身体不好,早就不担任领导职务了。伍月华还有一层关系:他的父亲是姜草阳的入党介绍人。那是20世纪60年代中期,“文革”前夕,两人一起在农村人民公社做“社教”工作队员的时候。姜草阳刚从冶金专科学校毕业,作为“政治学徒”派到农村,正好在伍月华的父亲领导之下。

有了这两层关系,加上他是新时代的知识分子,伍月华做办公室的负责人,专门为首长服务那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伍月华也是“77级”考进去的,在东北一个大学里学的是地质专业。他凭着父亲的关系,没有去地质队,而进了江东日报社。敲地质锤和摇笔杆子不一样,毕竟隔行如隔山。他怎么也写不好新闻,评职称没有作品,考外语通不过。只好打个欠条说“明年保证补考”,才弄了个编辑职称,但再混了很多年,依旧没有评上高级职称。他硬着头皮找到“韩叔叔”,想到文化厅机关工作。正好文化厅改革为新闻文化厅,需要“懂新闻”的干部,伍月华便成了“懂新闻的干部”,调进了新闻文化厅。他开始做办公室一般干部,因为常有机会陪领导人下乡调研,也敢于吃苦,能够喝酒,深得领导人的喜欢。抗洪抢险时,他凭着力气大,背着一位地委书记上船下船,一时传为佳话,为韩厅长争了面子,被破格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据说新闻文化厅办公室只配一正一副两个负责人,就是那位地委书记亲自找了省人事厅省直编制处,给他们加了一个职数。这才有了伍月华的位置。

伍月华对韩厅长的指示自然心领神会,自己开了本田轿车去朝阳地委接王志清,司机还派了一辆面包车随行。

临出发前,他去姜草阳家,把韩厅长的意思和来去的细节安排,通盘禀告了一次。姜草阳皱着眉头,“嗯”了几声,不置可否。

伍月华没趣地退了出来,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出了省城。

<<风起上篇>> 韩厅长有自己的小算盘

韩厅长有自己的小算盘

姜草阳有一万个想不通。

他是第三次做“二把手”,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但他有苦说不得,也没有地方让他去说。埋怨省委和省委组织部不信任吗?由副厅长提为正厅长,他无话可说。说是信任吗?轮都应该轮到自己的“一把手”交椅给了别人,自己还是做不了主、当不了家。

按照《地方人民政府组织法》,新闻文化厅是省一级人民政府的组成单位,厅长是省政府的组成人员。但中国有个很特殊的现实,就是作为执政党的共产党在政府的部门或人民团体里,设立一个党委派出的党组。这个党组是领导核心。党的领导就是通过这个党组去实现的。业务范围内的日常事务,当然是厅长负责。但大政方针,尤其是干部问题,那就得由党组来讨论决定。毛泽东说过,“政治路线决定以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路线由党组决定,干部也由党组决定,这党组书记必然是部门或单位的“一把手”。

姜草阳在组织部长谈话以后,自己对自己说了一句:什么“党政一把手”?面子上说说而已。

当天晚上,他给省委陈远林副书记打了个电话,想发发牢骚,或争取换换位置,到别的什么单位去当一把手。

拨通了电话,姜草阳先说了一大通“谢谢组织信任”“谢谢领导栽培”之类的客套话,但事先想好了的“为什么党组书记、厅长不由一人一肩挑”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支支吾吾说了半天,陈副书记那里也不得要领,只是应付几句,便把话筒撂下。

第二天上午,姜草阳去参加省委召开的新年团拜会。在省委礼堂的休息室里,他碰到了陈副书记的秘书小周。周秘书与姜草阳都是清江河下游同一个县的老乡,两人平日交往较多,姜草阳也没少给“冰敬”“炭敬”,所以说话也十分投机。姜草阳把周秘书拉到休息室的角落里,向他发了一通牢骚,讲了一肚子委屈:与他一样年龄、资格相当的厅级干部大都独当一面,自己还是个“二把手”,实在想不通。

周秘书悄声告诉他:“你们老韩原来打了自己的小算盘,结果让组织部钻了空子。他们还巴不得书记和厅长分设呢,组织党务系统的干部多安排一个干部。老韩四处游说,他们当然很乐意。所以他们就把分管组织党群的地委副书记王志清塞进来了。陈书记想顶没有顶住。毕竟干部还是由分管党群的副书记拿方案,他们与书记先通气了,到了书记碰头会上,想临时动议也没有办法。人家还是给你提拔了呀,你怎么好说什么啊。”

周秘书说了这么一大通,姜草阳想插话也没有当口,只好轻轻地摇头叹气。

周秘书开导他说:“我看你呀,算了吧,既然省委已经做了决定,话也谈了,文件也下了,要改变呀,太难啦。你不能不面对现实咯。”

姜草阳只好默默地点头,不再说啥。

<<风起上篇>> 有人欢喜有人愁

有人欢喜有人愁

20世纪的最后一个新年,在欢呼喧闹声中来到了。

江东省城清溪市是个盛产烟花的城市,每个周末在清江河边有30分钟的焰火表演,已经成为当地一大景观,是集艺术水准与经济实力于一身的一大杰作。到节庆之际,更是登峰造极,全城鞭炮声响个不停,火树银花不夜天。

世纪之交的夜晚,天上下着蒙蒙细雨,朔风一个劲儿地猛吹,似乎有意要冲淡节日喜庆的气氛。但清溪市的市民有爱热闹的传统,欣喜若狂的人群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顶着寒风,纷纷走上街头观看焰火和午夜游行。正好新任省长的“政绩工程”劳动大道拓宽改造工程竣工,市政府在新开辟的“世纪广场”举行大型晚会,电视台现场直播,更把人们躁动不已的情绪调动到了极致。

午夜12时,全城大小街道鞭炮声大作,烟花横空出世,绽放五彩云霞,把清溪城的夜空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人们对新世纪的殷殷期盼,就像美丽耀眼的烟花爆竹一样美好,似乎眼前的美景顷刻就会变成灿烂满天的朝霞。

有人欢喜有人愁。

江东省新闻文化厅的韩厅长,这位60刚出头的领导干部,并没有像他自己所期望的那样,再干一年半载才退出厅长的位置。12月29日,省委文件正式通知,他被免去了党组书记、厅长职务,保留省政协常委的头衔。

新闻文化厅厅长、党组书记位置,也没有像丁刚强所期望的那样,由姜草阳继任。许晴晴倒是说对了,这两把交椅分设。厅党组书记由原朝阳地委副书记,就是那个高挑个儿细皮嫩肉的王志清担任,厅长、党组副书记是原常务副厅长姜草阳。

省委组织部部长找他们俩谈话时,把他们的分工说得很明确,两人分别为党政“一把手”。但事实上,姜草阳屈居第二,因为党组是厅局的领导核心,党组会议只能由书记来召集,副书记只是助手罢了。

后来,丁刚强才知道,韩厅长原来打算留任党组书记的计划泡了汤,转过来极力向省委推荐,要姜草阳将“两副担子”一肩挑,但为时已晚了。

韩厅长虽然没有办理退休手续,而无情的事实是,他永远离开了领导岗位。他在省委机关反复游说,强调厅长和党组书记应该分设的建议,倒是被省委组织部完全接受了,只是没有按照自己的如意算盘那样留在党组书记的位置上。

这正验证了许晴晴的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

新年前,厅里搞的那次民意测验,也随着领导班子的更替变成了尘封的历史,等待新的领导人去开启。

<<风起上篇>> 钓鱼之道

钓鱼之道

元旦这天,天气放晴。清溪城暖洋洋的,新年的春天悄然提前来到了。

姜草阳的心情与渐渐变暖的天气相反,怎么也好不起来。他决定出城钓鱼去,借此散散心。

他们夫妻都对钓鱼很有兴趣,一边钓鱼一边享受春天的太阳,也是一种安慰。

准确地说,他的妻子黄玉英也是个钓鱼迷,常常嚷着要出外“甩甩竿子”。可惜姜草阳管的大部分是具体事,厅里许多事要他拍板才行,常常周末也难得清闲,很难如她的愿。眼下“一把手”的交椅没轮到他,年龄离退休不过三四年,姜草阳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滚不动。黄玉英想去钓鱼,他认为可以借此解解闷,便叫了司机,约了丁刚强一同去郊外。

钓鱼之道丁刚强很是熟悉,因为他的工作很大程度上是“联络联络”,经常要陪同一些关系部门钓鱼打牌唱歌跳舞,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安排,可以说是熟门熟路。丁刚强给郊县的一位朋友打了电话,叫了汽车,带领姜草阳夫妇急速地驶出城去。几个人到达郊县时,渔具鱼食,坐椅手套、晴雨伞早已经准备齐全。

姜草阳夫妇俩见到这么一大片水塘,心情好了许多,便悠闲地扬起钓竿,把鱼钩鱼饵甩到水里,只等着鱼儿上钩。

数九寒天本不是钓鱼的季节,好在太阳暖洋洋地照在水面上,驱走了许多寒意。鱼儿大概在水底憋得太久,也想出来透透气,水面上并不平静。黄玉英用的是台湾出产的五米钓竿,专钓草鱼。她刚用糠饼打了个“涡子”,鱼群便聚拢来,浮标很快沉了下去。她轻轻地一扯,一条两公斤左右的草鱼被钓出水面。黄玉英眉开眼笑,丁刚强也大声吆喝:“哦!黄大姐开竿了。”开竿是钓着了鱼的意思。

姜草阳不慌不忙,抓了一团鱼食,沾点水捏紧,装进“海竿”的一大把鱼钩里,转身敏捷地将鱼钩、鱼食甩出十米开外。他支好海竿,在靠椅上坐下来,然后递给丁刚强一支烟,慢悠悠地吸着烟,并不为黄玉英的收获所动。
十多分钟后,“海竿”的铃铛急促地响了起来。司机凑过来说:“大鱼上钩了。”

姜草阳说:“莫慌。”他轻巧地取过鱼竿,用力扯了一下,然后自得其乐地转起了手轮。渐渐地,鱼儿慢慢地浮起了头,司机激动地叫了起来:“哦!大鳙鱼。”起竿一看,果然有五六公斤。

如此有张有弛,三个小时过后,姜草阳夫妇和丁刚强等人满载而归。

汽车刚驶离鱼塘不远,姜草阳突然叫停车。

司机赶紧刹住小车,回头问厅长:“忘记了什么东西?”

姜草阳说:“没有。”他对丁刚强说:“你下车吧,和你商量个事。”

丁刚强立马从车里跳出来,问道:“有何吩咐?”

姜草阳慢吞吞地说道:“刚才我们钓的鳙鱼蛮好的,你再去问问,能不能多买几条?我给周秘书和陈书记带点去。”

厅长吩咐了,丁刚强自然照办。他说了声“你们等等”,飞也似的向鱼塘跑去。

鳙鱼还在水中。丁刚强问经营鱼塘的店家如何办。主家痛快地说:“那好办得很。我们撒一网,你买单就是。”

店家可能经营此道很有经验,一网下去,跳出来4条五六公斤重的鳙鱼。

丁刚强买了单,开了发票,迅速装车,打道回府。

在汽车上,大家都不吭声。丁刚强打着哈哈说:“今天不虚此行。”

姜草阳若有所思,许久才蹦出一句话来:“有所失便有所得啊。”

丁刚强不知所云。只好又笑了笑。

<<风起上篇>> 丁刚强失眠了

丁刚强失眠了

丁刚强刚进房间坐下,许晴晴就跟了进来。

丁刚强站起来,要给许晴晴泡茶。许晴晴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许晴晴说:“你这个人有个优点,喝酒了并不多说话。不像有的人那样,酒杯一端,话儿就像流水一样止不住。”

丁刚强说:“男人嘛,要懂得自制。”

许晴晴接着说:“表扬你一句,你就上杆子哦。”

她又说:“咱们说点实在的。你呀,别在这里待得太久。该回去看看情况有什么变化。很多事情是躲不了的。你自己把握住,别乱说话,不参与人家的乱七八糟的行动就是了。”

丁刚强想解释什么,许晴晴不容他说话,还是继续说:“世事无常哦,人算不如天算。你们厅里水太深。你采用无为的态度当然是一种策略。但也要寻找机会,主动出击。”

丁刚强睁大了眼睛,盯着许晴晴。他本来就没有喝醉,经她这么一说,酒意全然没有了。他说:“那我听听你的高论。”

许晴晴说:“我是旁观者清。我看你们厅里呀,八成要炒回锅肉。什么叫物极必反?就是有的人利令智昏,聪明反被聪明误。闹得动静这么大,就不怕阴沟里翻船?”

丁刚强会意地回答:“明白了。”

许晴晴还是滔滔不绝地说:“你就按照你的以静制动的办法继续观察。我呢,已经在龚大海书记那里吹了几次风了。他对你印象不错。别看他今天是地委书记,说不定明天就是省委常委。咱们的功夫先下在他的身上,是为日后打基础呀。还有一点我给你透个信儿,咱们见过的那个王志清副书记,真有可能到你们新闻文化厅去。我是帮你策划在先。这些领导同志呀,对干部的了解,基本上都是凭借第一印象。第一印象好,就像烙印一样刻在他们的脑海里,好久好久不会改变的。所以说,干部提拔这个事呀,首长的提名总是第一位的。他们不提名,组织部门会安排人去考察谁?”

许晴晴的一席话,是丁刚强对当年那位纯情的师妹不得不刮目相看了。他在心里暗暗地说:“岁月真是磨炼人哦。”

后来,丁刚强在回省城清溪市的路上思忖,这次朝阳之行,要说有什么收获的话,就是和许晴晴在一起度过了几天愉快的日子。至于此行将对他今后的道路带来何种影响,他是万万想不到的。

几天以后,他觉得有点想念许晴晴,便给她发了条手机短信:

有一种默契叫心照不宣,
有一种感觉叫妙不可言,
有一种幸福叫有你相伴,
有一种想念叫望眼欲穿。

出乎意料的是,许晴晴那里竟然没有反馈。过了几天,丁刚强心里还是想着许晴晴,于是将北京一位朋友发来的短讯转发给她:

人的一生啊,
好像乘坐北京地铁一号线,
途径国贸羡慕繁华,
途径天安门幻想权力,
途径金融街梦想发财,
途径公主坟遥想华丽家族,
途径玉泉路依然雄心勃勃,
这时,有个声音飘然入耳:
“八宝山快到了!”
乘车的人顿时醒悟:
人生苦短。
淡然处之,享受生活,寻找快乐吧。

他满以为这个信息可以使许晴晴有所感动,至少有几分调侃的意味,会让她开心。可惜信息发出好几天,依然没有半点回复。

丁刚强失眠了。

<<风起上篇>> 十六个人的大饭桌

十六个人的大饭桌

丁刚强他们三人乘坐的吉普车进入朝阳地委的小宾馆,已是下午5时。下车时,见迎面走来一位高挑个儿、面容皙白、脸庞略圆、领导干部模样的中年人,在一帮人前呼后拥下走出大厅。

许晴晴说:“这是地委分管党群政法工作的副书记王志清。”

丁刚强点点头:“听说过。”

许晴晴说:“省委正考虑把他调回省城,莫非去做你们的头?打个招呼,认识认识?”

丁刚强摇摇头:“算了,算了。”他对交际之道没有兴趣,提着行李直朝客房走去。许晴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然后在丁刚强的肩上重重地敲了一拳。

龚大海的秘书小邱早已订好了宾馆房间。匆匆安定后,小邱说:“龚书记正在和省卫生厅的谢副厅长说话,我们直接去餐厅吧。书记说了,谢副厅长那儿,由吉专员去陪,他过来和大家一起吃饭,边吃边谈稿子。”

餐厅很大,摆上一张可以容纳16个人的大桌子。桌子的转盘也很大,服务员可以很灵活的将菜肴转到每位食客面前。今晚陪同吃饭的,有地委秘书长、宣传部长、朝阳日报社总编辑等。因为丁刚强在座,特地把地区文化局局长也叫来作陪。加上地委宣传部新闻科长、书记秘书和汪洪亮,主宾一共12人,饭桌上并不显得拥挤。

说是边吃饭边谈稿子,其实主要是吃饭喝酒。稿子早就打印好了,许晴晴想做修改,也不过是对字、词、标点符号做点调整而已。丁刚强心想,这记者真好当,既不要带笔和本子,也不要带照相机、电脑,怪不得民间有顺口溜道:“记者不用记,红包代替笔。”这说法挺形象。记者们无所拘束,凭着一张嘴巴,可以走遍天下。怪不得这些年大学的新闻专业一而再再而三地扩招。在丁刚强的眼里,所谓名记者,也不过如此而已。

席间气氛十分热烈,宾主频频举杯。

许晴晴自然成了中心人物。

龚大海亲自为她倒了三次酒,感谢她“把朝阳的经验总结得好,理论文章与新闻报道相得益彰”。

在座的人纷纷发言:“反响肯定不一般。”

丁刚强不敢插话,因为他们的议题与自己无关,不敢乱说。他故意不喝酒,怕兴头来了喧宾夺主,只是悉心地观察席间个人的尽情表演。他心里暗暗佩服这些人的口才,真是一个胜过一个,相互吹捧的话也一句胜过一句,彼此一点也不觉得脸红。
许晴晴连喝三杯白酒后,悄悄瞟了丁刚强一眼,对龚大海说:“我是来请龚书记写文章的,新闻报道的点子嘛,是丁处长出的。要说感谢,丁处长可是点石成金哦。”

丁刚强打心眼里佩服这位交际花的应变能力和善良美意,她是有意让自己这个场合出出场,给龚大海留下深刻印象。他嘴里直说,:“朝阳本来就是出经验的好地方,我与这里有不解之缘。”

龚大海连忙接过话茬,举起酒杯:“那就谢谢丁处长,点石成金呵,大秀才就是大秀才呀。”

秘书长、宣传部长、文化局长也纷纷站了起来,好像都在随着许晴晴的指挥棒转。宴会上喝酒的情绪,顷刻被她调动起来了。

几个人礼貌地一一向丁刚强敬酒致谢。丁刚强觉得却之不恭,只好改变初衷,豪爽地将几杯酒一饮而尽,赢得满堂喝彩。

龚大海用矇眬醉眼对丁刚强说:“你们韩厅长慧眼识英才,丁处长这般年轻就是处长了,看问题尖锐,前途无量呀。”

丁刚强有点激动,居然语无伦次了:“我,小丁,副处长,不是处长。呵,惭愧,惭愧!谢谢龚书记夸奖,请龚书记栽培。”

龚书记也不客套,连声说“好”。

大家说说笑笑,不知不觉过去了三个小时。丁刚强回到房间时,已有了几分醉意。

<<风起上篇>> 地委来电话了

地委来电话了

冠上许晴晴大名、报道新阳县企业家支持文化事业的新闻述评文章,已由小张他们炮制好了。

他们事先约好,文章写好了,就通知许晴晴回地委机关,商量定稿和请龚大海审查。

在自己没有写几个字的稿件上,署上自己的名字,本是不应该的。但通讯员写稿,署上记者名字这种做法,时下已经很流行。许晴晴对此也就默认了。

但她在给通讯员讲课时,还是要讲讲做新闻“三不”的原则。

新闻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三不”是新记者到岗必定要学的三条戒律。这“三不”就是:作者未到现场不写稿,材料不经核实不引用,没有参加写作不署名。但大家讲归讲,做归做。到了县里,通讯员早就准备好了通稿,润润色就可以了。更有些专门跑会议、开业仪式、喜庆活动的记者,到了现场以后,拿到红包的同时,也会拿到一份早就打印好的稿件。至于是不是需要采访细节,那就看个人的习惯和风格了。大部分人把主要精力放到交朋友、喝酒聊天上去了。

许晴晴开始也不习惯这样的作风,但搞久了,大家都这么混,她也觉得没有必要去费力气。与大量的干部交往,是她的一大爱好和长处,也是她常说的“工夫在室外”吧。

这述评文章采用了丁刚强的几个观点,很有理论色彩。按许晴晴的意思,在文尾还特意加了一句“受到了来这里观摩的省新闻文化厅有关负责同志的赞扬”之类的词句。他们几个人都明白,这个“有关领导同志”指的是谁。当然,文章也写了县委负责人刘明亮“深入基层,总结经验”云云。

大功告成,正好地委办来电话,说地委书记龚大海的文章已经拟好了,要许晴晴回朝阳定稿。刘明亮便要汪洪亮开车送丁刚强和许晴晴二人回朝阳。

收拾行李时,丁刚强问:“住宿费怎么结?”

“老规矩,你和许晴晴每天交10元,回去做报销差旅费的依据。余下的嘛,由刘明亮签单。”汪洪亮说。

上面下来的干部,很多事不自己结账的,大都有接待单位一条龙把所有费用全部包了。也有的干部可以回机关报销,就主动交点住宿费什么的,不然报销没有任何凭据。实行差旅费用包干的单位,包干费用结余的额度是可以归己的。所以很多干部就象征性地交点住所费,回到单位后报账,一次出差可以赚个几十百把元。这也就成了一些清水衙门单位个人创收的一条门路。

丁刚强说:“交10元?少了点吧。我是副处长,每天出差包干费60元。交这么少,计划财务处报帐的同志问起来,还以为我要赚补助费呢,影响不好。”

许晴晴调侃他说:“丁副处长有想法了,觉悟也提高了,办事就是不一样。赚点包干补助费,得的是小头,却丢了大头,当然不值得呵。我可不比你们,没那么多顾虑和框框,交不交无所谓。”

汪洪亮说:“还是记者胆子大。”他也没理会两人的想法和说法,还是按10元的标准结了帐,然后把票据给了丁刚强。

刘明亮又有新的接待任务,没有来送他们,派小张给每人送了几大盒茶叶、蘑菇、玉兰片、百合等山区的土特产。

临上车前,小张一个劲地道歉,说:“刘部长实在抽不开身,要我代他向你们道歉。”

许晴晴不在乎地说:“这一套呀,给官老爷说说还差不多,对我们还说啥?谁跟谁呀。”

小张会意地笑了笑。

于是,几个人轮流和小张握手告别,驱车回朝阳地委了。